二次人生

大雪初停，一位父親牽著孩子的手，向有人煙的地方走去。孩子邊走邊停，一路上指著各種東西問他：這是什么鳥，這是什么植物，這是什么昆蟲……然后爸爸就會一個一個耐心解釋，順便說起從前的故事：“……總之啊，我們再也沒吃過這種東西了……”

終于，他們到了一戶人家門口。父親囑咐他：“等會見他人要喊叔叔阿姨?！毙∧泻⑽⑿χc頭。

“叔叔阿姨好。”

“哎呀，真是懂禮貌的孩子！”房主人非常喜歡這樣的小男孩，揉了揉他的頭，把帽子摸歪了，男孩笑嘻嘻地又戴上。

然后又是大人們說聽不懂的話。與其蹲在旁邊他們說些無聊的東西，不如自己去找些樂子。

他記得他進(jìn)門時聽到了狗叫聲，于是便四處找了起來，最終在他們的床底下找到了一只小狗。他蹲下身子，伸手去摸。起初狗狗很害怕，躲到更里面去了。但隨著時間一長，它發(fā)現(xiàn)小男孩并沒有惡意，于是便漸漸地靠近他，濕漉漉的鼻子向他湊近……

“小淵！你在哪里，要回家啦！”突然外面?zhèn)鱽砀赣H的聲音。于是小男孩悻悻地縮回來手，然后蹦蹦跳跳地往門外跑去。父親還有眾多親朋好友在外面等候多時了，父親抱怨道：“你到哪去了，你個小兔崽子！”眾人哈哈大笑：“小孩子愛玩，正常。”

正當(dāng)小男孩要追上眾人之際，只覺眾人聲音越來越遙遠(yuǎn)。他帶有一點哭腔道：“爸爸…”然后一切都模糊起來，再猛地一睜眼時——天已經(jīng)黑了。

小淵看了看鬧鐘：“3:18”然后坐在床上，悵然若失?！斑@是第幾個這樣的夢了？”在這樣的夢里，他回到小時候，與父母或者朋友玩或者相處，平淡且美好。

在思考了幾分鐘之后，他決定下床。他爬起床來，跨過成堆的垃圾與雜亂無章的衣服，忽然想起了他放在桌上的美工刀——“還要繼續(xù)嗎？怎么會睡著了？”

但他現(xiàn)在并不感到難受了，只是全身心的累與空虛：“算了，這次算了吧……”他上了個廁所，然后雙手撐在水盂邊上，懺悔著自己這失敗的一生。

他高考考砸了。家人親戚表面上不當(dāng)回事繼續(xù)正常的生活，可他知道所有人已經(jīng)對他不抱有期待。他不知道他活著還有什么意義，于是他就每天縮在自己房間里，慢慢地患上了抑郁癥。

“項圈桑，你醒了嗎？”突然小淵身后一個稚嫩的聲音響起。嚇得他立馬轉(zhuǎn)身貼墻，顫聲道：“是誰？！”。

然后一個模糊的身影踮起腳尖摸著衛(wèi)生間燈的開關(guān)。突然而來的強光刺得小淵睜不開眼睛。待他適應(yīng)了光線后，映入眼簾的是一個體型微胖，大概一米三身高，全身駝黃；頭頂兩角，黑長尾巴，穿著棕色長褲的小惡魔。

再仔細(xì)看時，他雙眼下有著“T”字形印記，而那對藍(lán)色的眼睛則水汪汪地望著小淵——長得可親可愛。

未等小淵開口，那個小家伙已然撲了上來，抱著小淵又哭又笑：“看…看樣子你說的是真的，這…這次沒有騙我。不…不要再離開小奇了好嗎？”

小淵一開始就覺得他認(rèn)錯人了，想推開他，更何況他是個怪物。但不知道為什么，看他那么開心終究還是沒狠下心。也許這讓他覺得自己還有點用吧?！澳茏寗e人快樂，為什么要掃別人的興呢？”小淵想。

“那個人會怎么做呢？”于是小淵就想象著那個被他認(rèn)錯的人“大概會摸摸他的頭吧？”

于是伸手去摸，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已經(jīng)變成了一只毛茸茸的爪子，小淵一驚之下再去看鏡子里的自己時，“臥槽！”已經(jīng)是一頭紅色的怪獸熊了。

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后退栽倒在地，“這是夢嗎？這是夢嗎？！”不停地看鏡子里自己的臉：臉捏來捏去還是那熊樣；回過頭看自己的小尾巴——尾巴真的可以動！脖子上還有一個掛著把重鎖的項圈……

“圈圈怎么了？”小惡魔滿臉疑惑地說，“你不開心嗎？還是說…不喜歡我？”說到這他的目光開始暗淡下去，小聲地說：“沒事的…沒事的…他回來了就好。這就值得高興……”

小淵見狀，連忙說：“你這么好看，我怎么會不喜歡你呢？”

那小惡魔聽著兩眼放光，笑得像春光一樣燦爛?！罢f話這么好聽，我都以為不是你了，哈哈！”小怪獸說。

這讓小淵臉上一紅，正猶豫要不要告訴他真相。未等他開口，小惡魔繼續(xù)說道：“我們?nèi)フ夜掠臧伞莻€你念念不忘的家伙。我不知道他有什么好的……”他說這些話時很無奈，眼神充滿鄙夷不屑。

“可是，誰是“孤雨”？我見他干什么？為什么見他？我怎么會變成這樣？……”小淵腦子里有十萬個為什么，但都沒說出來?！耙苍S把一切都告訴他比較好，趁一切還在可控范圍之內(nèi)?！彼?。

于是他說：“我…其實不是你說的那個“項圈”，我的名字其實叫沐臨淵……”小怪獸側(cè)著腦袋疑惑著望著他。小淵咽了一口唾沫，繼續(xù)說：“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會變成這樣，我想一定有什么誤會了……”

“你在說什么啊，項圈桑？”小惡魔說。接著二話不說就沖上來扒開他嘴巴，左看右看，這讓小淵十分難堪?！坝兄腊　彼f，然后鼻子湊上來聞了聞小淵的腋下，又聞了聞——“那里不可以！”小淵連忙用爪子捂住襠下，盡管那里本來就什么都沒有。小怪獸只得放棄那里的檢查。

小惡魔站在那里審視了他半天——這把小淵看得猶如螞蟻在背上爬——得出結(jié)論：“你是我的項圈啊……難道你在捉弄我？”想到這里他又微笑了起來，“又是惡作劇是吧？嘿嘿”。說罷作勢要沖上來撓癢癢。

小淵連忙打斷他認(rèn)真地說：“我真的不是項圈！”小惡魔一愣，隨后又笑了起來：“你裝的真像，差點又被你騙了呢～”

“可我真的不是?。　毙Y再次認(rèn)真地說。

小惡魔臉上的春光忽然消散：“你真的不是？”。

“我真的不是！我是鐵桶中學(xué)三零二班的一個成績不太好的學(xué)生；然后……也沒人喜歡的……沐臨淵。我不知道為什么，一覺醒來就變成了這副模樣，然后你就沖進(jìn)來叫我“項圈桑”“圈圈”啥的，還要帶我去找什么“孤雨”。我也很懵好吧！”

小惡魔再次認(rèn)真地盯著小淵的雙眼，這讓小淵很不舒服。他感到自己的雙眼無處安置，無論看哪都覺得芒刺在背。端詳良久后——“確實不是它?！毙」肢F失望地說出了結(jié)論。

然后小惡魔像做錯事的小孩子一樣，嘀咕著說：“那…那你為什么不早說？”。

“你得給我機會說啊……一上來就摟摟抱抱的……我…我……”小淵本來想說，“我哪有機會說”；可心里想的卻是“我也舍不得被人疼愛的感覺……”但他終究沒說出口。

“他在哪？”小惡魔故作冷漠說，“項圈在哪？”

小淵心里痛苦極了，說：“我怎么知道啊！變成這樣雖然也不錯，但…也不是我的意愿啊……”

小惡魔轉(zhuǎn)過身扶著頭低聲道：“完了完了，這下變錯人了……”頭微微一抬，仿佛有了點子，隨手拿起桌上的美工刀，又紅著雙眼向小淵走去。

“你要干嘛…”小淵仿佛覺得他要對自己做一件不好的事。

“閉嘴?！毙耗Ю浔卣f。

小淵想，這大概是要殺了他了，畢竟不是它親愛的“項圈”。頂名盜姓也活該被殺（雖然不是他想頂想盜的）。不過也好，本來就沒想要活下去。雖然有點不明不白，死前被人愛過（雖然是認(rèn)錯人）也算值了。

他忽然想到，何止現(xiàn)在不明不白，他一生就不明不白的：他從來沒有真正為自己做過一件大事。真是可笑……于是他閉上眼等那冰冷鋒利的刀片落在脖子上。

結(jié)果等了半天，脖子只覺得有點癢，再一看時，原來小惡魔正拿著刀撬項圈上的鎖。隨著火花飛濺，那把美工刀也已經(jīng)殘缺不全了。

“啊呀，打不開呀！”小惡魔低頭抓著自己的頭發(fā)說，“太壞了～”然后它神經(jīng)病似地又笑了笑，重復(fù)著說：“項圈真的是太壞了～嘿嘿！”

隨后小惡魔又嘗試了剪刀、鉗子、銼刀之類的東西；曲別針也用了——都不行（也可能是他完全不會開鎖）。

小淵一臉無所謂地任他擺布。值得他注意的是：當(dāng)小惡魔干活時是貼他很近的，這時就能聞到小怪獸身上的香味，甚至能聞到他的呼吸。由于他出汗了，味道就更濃郁。那是一種奶油與純牛奶的味道，像出生不久的小孩子，越聞越香。

“你在干嘛？”小惡魔問道，“我身上有不好聞的味道嗎？”

小淵連忙說道：“沒有，只是你聞起來像個嬰兒?！?/p>

小怪獸臉一紅，低頭不語。半響才說：“你也很好聞…”

這回輪到小淵臉紅了。兩只怪獸沉浸在奇怪的感覺中，世界沉默了。

不知道為什么，小淵覺得面前這個小惡魔并不可怕。比起他生活中遇到的人，甚至更單純可愛，更具有安全感。這讓他不禁想要接近他。

“咳咳”小惡魔清咳兩聲，“不要冒充項圈說話。不然我會……我會……”

“殺了我？”小淵替他補充道。這倒像個惡魔會做的事。

“咳咳，誰允許你接話了？我才不會殺了你呢。我會宰（他著重強調(diào)這一個字）——沒錯宰了你?！毙耗дf完仿佛十分得意，就像這是一件十分講究的事情。

小淵微笑著看著他。小惡魔見這家伙不但不怕，反而含情脈脈地看著他，他倒不好意思了，丟下一句：“神經(jīng)病……”臉一紅，轉(zhuǎn)身趴在了桌子上。

小淵想去安慰他，卻想到：“我安慰他，他喜歡的又不是我，是我這副身體，是那個叫“項圈”的人——我終究還是沒人愛的…既然這樣，我為他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義呢？”

想到這里小淵搖了搖頭：“呵呵，可笑，可笑。還以為最終能有一個知心的朋友，到頭來只是自己感動自己……”

小淵見他一言不發(fā)的樣子，突然感到很內(nèi)疚，于是輕輕走向前說：“很抱歉，我不是項圈。你一定很喜歡他吧……”

“我沒怪你。”小惡魔打斷他說，“ 這種事不用抱歉，你又沒有錯。我只是在想怎么樣才能讓他回來……”

“你和他玩的很好嗎？”小淵試探性地問。

“那當(dāng)然！”小惡魔不假思索地說，“雖然他很嫌棄我，但不知道為什么我就是想黏著他。就像前世重逢，天造地設(shè)一樣，我活著就是在等待著他，一看到他就愛上他了！”

小淵大概已經(jīng)明白他們之間是什么關(guān)系了，一定很美好吧。“可惜啊，我沒談過戀愛，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小淵想。于是他下定決心要讓他們在一起，或者自己在“項圈”回來之前多陪陪小惡魔，看怎么需要他吧。

“算了算了，看樣子估計一時半會兒項圈是回不來了……”小惡魔站起身，拍了拍手說。

“等等”小淵沉著臉說，“這個項圈一定用處非常大吧。我在想…可不可以把我……頭砍斷…拿到項圈？我不會在意的……”他用盡所有勇氣說出了這句話。這話一說出來，心里立馬萬念俱灰，同時也輕松極了。

小惡魔眉頭一皺，說：“你在想什么呢，你這么好看，我怎么想殺你呢？嘿嘿?！庇谑菭恐氖志蛣菀?。

小淵聽了這句話，心里說不盡的激動與甜蜜，就像被喜歡的人表白了一樣（雖然他從沒有過被表白的經(jīng)歷）。突然他又想到：“他說好看的是我具皮囊，還是沾了“項圈”的光，我高興個什么呢……還不是個廢物？”

想到這，雖然悲傷，但小淵覺得還是幫他找到項圈吧。于是他說：“你的項圈咋辦??？”

小惡魔停了下來說：“我會想辦法的?！闭f罷，丟給小淵一個琥珀吊墜。小淵慌忙接住，凝舉一看——里面封印著星象天體。

“這有什么用啊？”小淵納悶道。

抬眼一看，卻見小惡魔神情冷峻，右手?jǐn)鼗甑秴R聚而成，墊步抽來……

“跟我地獄走一趟！”小惡魔低聲喝道。

小淵話還沒反應(yīng)過來，只覺勁風(fēng)撲來，小惡魔斬魂刀已至，一刀已經(jīng)抽過了琥珀吊墜。只見吊墜破裂，強光破殼而出。一道藍(lán)色閃光籠罩一切，將二人吞噬……

“這是什么……”隨著一道閃爍與爆炸，小淵的聲音戛然而止。

房間里一片廢墟，而地上卻干凈的留下一圈冥火，那是即將熄滅的魔法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