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節(jié) 無慈悲者
【二十四】
“再見了,公主殿下。”雅科夫舉起了燧火槍。
“這不公平?!被逝?。
“別幼稚了。”槍手嗤之以鼻地笑笑,“我啊,確實是個劊子手,我親手奪去了很多人的生命。為了完成任務(wù),生命,在我手里不過是個數(shù)字。我的債,增加一條命、一家命,對我來說都沒什么區(qū)別?!康摹帧痪褪遣粨袷侄我惨_成的東西嗎?”
雅科夫走到皇女近前,饒有興致地彎下腰:“生命最后一刻的掙扎,也很美麗,不是嗎?”
“好了,安娜斯塔西婭殿下?!彼局鄙恚瘟嘶问掷锏拇痰叮笆煜?,殿下?和當年一樣的結(jié)果。即便心有不甘——也請你退場吧?!?/p>
安娜面無血色地看看面前的刀刃,慘淡地笑了笑,閉上了雙眼。這笑容里有無奈、有悲慟、有絕望,或許還有更多、更多......多到一百年的光陰也無法埋沒。
雅科夫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終于沒有開口,默默舉起了手里的刺刀。
“鏘——”“鏘——”
“當啷——”
倏然,在刀落下的一瞬,刺耳的刀劍碰撞聲驟然響起,電光火石之間,耀目的光芒在宮殿中一閃而過。急促的金屬碰撞聲之后,只見雅科夫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幾步,他的刺刀靜靜地躺在地上——刀身被從中間斬斷。在行刑者與被行刑者之間,一道倩影翩然掠過。
“什么?!”槍手難以置信地驚呼出來。
“.........”攔在他身前的女子沒有說話,只是緩緩抬起頭,理了理披在肩頭的長發(fā),在她的雙手中,兩柄長劍上燃燒著耀眼的火焰,灼熱如炎。
“想在我面前殺死別人,經(jīng)過我的許可了嗎?”虞美人薄唇輕啟,寥寥數(shù)語擲地有聲。
偌大的宮殿中瞬間陷入沉寂,一眾士兵迅速端起了槍,指向我們。
“是你——”雅科夫定了定神,摘下斷了的半截刺刀,恨恨地扔在一旁。
“沒錯,是我?!?/p>
“哦?這位魔術(shù)師,”Ruler看了看我,“你的朋友是要與我們?yōu)閿硢??還是說,你也要與我們?yōu)閿衬???/p>
我從座位上站起來,向?qū)χ诺膬扇俗呷ァ?/p>
“她的選擇,即為我的選擇?!?/p>
虞前輩看看我,似乎想說些什么,但終究沒有開口。
“這位小姐,你到底想干什么?”雅科夫沉聲問道。
“我來說吧——阻止你的虐殺,劊子手先生?!蔽掖鸬?。
“哦?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嗎?你在幫助歷史的余孽!”槍手憤怒地喊道。
“簡而言之,你剛剛的話讓我很不爽,Archer?!庇菝廊税櫫税櫭?,“我說你啊,到底把‘生命’這兩個字當成什么了?。?!”
“我說過,生命不過是一串數(shù)字而已。為了完成任務(wù),我可以無視任何生命,這對我來說根本無關(guān)緊要。我們這樣的人,不會有任何婦人之仁!”
“我明白了......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生命的意義吧,”虞美人搖搖頭,“無言的生命,以應(yīng)有的形象謳歌短暫春日的存在。這種存在方式令人憐愛。永不終結(jié)的生命之連鎖——盡管我只是個......旁觀者。而你,根本就沒有對生命的敬畏之情?!?/p>
“不可否認,我討厭某些人類,厭惡他們的罪行,甚至希望親手為他們送上死亡。但是啊,即便如此——生命,這種存在方式依然值得尊重,無論人類的行為如何,生命本身并無過錯。想要活下去的愿望也無過錯。而你,作為終結(jié)生命之人,竟然沒有絲毫對生命的敬畏,僅憑個人恩怨便踐踏生命的尊嚴——你的人生,到頭來毫無收獲啊......”
“魔術(shù)師先生,”Ruler開口道,“我們的目的都是解決這里的危機。你們不該與我們敵對——只要消除了現(xiàn)界的皇女,這里的一切就都會恢復正常?!?/p>
“你說得對,Ruler,從目的上來看,我并沒有與你們?yōu)閿车睦碛伞!蔽议L嘆一聲,眼前盡是那場驚恐而暴虐的夢境,“但是啊,我有些話,必須要對雅科夫講。”
“你有話對我說?魔術(shù)師?”雅科夫轉(zhuǎn)頭看向我們。
“沒錯。我也曾結(jié)識過一位劊子手。他和你一樣,是生命的終結(jié)者。在他生活的法國大革命期間,他的處刑臺,曾經(jīng)見證了無數(shù)生命的終焉。無論是叛國投敵的貴族君主,還是刺殺王侯的仁人志士,只要被判決,他就會毫不猶豫地接受他的任務(wù)——不問對錯、也不論正邪。但是,無論在他面前站著的,是貴族還是平民,是男人還是女人,是青年還是老人,是政見相同者還是相悖者——他都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滿懷敬重地履行自己的職責。這是拋卻了個人私怨的、對作為生命體的人類的敬畏、亦是對生命本身的尊重。而在你身上,我看不到這種敬畏。我看到的只有武力、暴虐、殘酷,僅此而已?!?/p>
“.........”
“魔術(shù)師,你太年輕了。”雅科夫拉響了手中的槍栓,“你根本不了解歷史,也沒有經(jīng)歷過殺戮。只要能達到目的,我這樣的男人,是不需要任何理由和慈悲的啊。這也是歷史賦予我等的職責?!?/p>
“你沒有錯,我也沒有錯?!蔽覔u了搖頭,“我們的存在方式并不相同。但你說我不了解歷史,恰恰相反——是啊,歷史性的過去的確不容置疑,舊時代的退場固然必定會伴隨著殺戮與犧牲——但是啊,如果說犧牲是歷史的必然,那么虐殺就是人性的泯滅。我認為這是合情合理的復仇——對你踐踏生命尊嚴、向無力者施虐行為的問責!”
“而且從一開始,你們根本就不存在對別人愿望的尊重之情——你們以多欺少,甚至不惜利用劫持人質(zhì)的卑劣手段也要達成自己的目的——你們企圖判決別人的命運,卻沒有給對方任何選擇的權(quán)利——這是莫大的自私與狂妄。就如安娜斯塔西婭所說,‘這不公平’。所以,即便是為了消除這次異常事件,我的認知也沒辦法容忍自己眼睜睜地看著你——繼續(xù)你的虐殺!”
“千訴離閣下......還有......雛子小姐?”皇女定定地望著我們,臉上還掛著未干的淚痕,地上擺著她剛剛拼好的、被撕成兩半的、她們一家人的合影。她用手護著那照片,像是在守護著什么珍寶一般。
“忘了我之前告訴你的名字吧,”虞美人淡淡答道,“那不過是一段虛幻的往事罷了。比起這個,我更希望你能夠有尊嚴地站起來,異國的小公主啊?!?/p>
皇女咬了咬牙,慢慢站起身來。
“你的腿并未受傷。我讓你站起來,是希望你敢于直面恐懼——哪怕是,”她深吸了一口氣,“哪怕是曾經(jīng)帶來死亡的恐懼。”
安娜斯塔西婭放下手中的照片,緩緩閉上了眼睛,良久,又緩緩睜開來。黑色的身影伴隨著冰霜的寒氣,在她的身旁氤氳著、醞釀著,鑲著暗金色鑲邊的黑色外襯裹在長裙之外,逐漸顯形。在她睜開眼睛的一剎那,似有一滴淚水流落眼眶,雙眸之中,滿是凄然。
“我明白了?!?/p>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