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青團戰(zhàn)士的史詩 1—6
我不是一個作家,我只是在復(fù)述一個故事,一個不該被遺忘的故事……
馬克西姆開學(xué)在即,部分志愿者已經(jīng)在義務(wù)星期六返回了校園,學(xué)校門口的積塵在清潔工的掃把下飛沙走石。
十年級的大門正在向青年們開啟。
老馬克西姆買了兩張車票,帶上瓦列琳娜,擠上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墓财?,顛簸著前往薩拉托夫。車上擁擠異常,司機也要在轉(zhuǎn)彎的時候多加小心,這些乘客一點也不老實,叫罵著天氣,叫罵著路程崎嶇,甚至有膽大的罵上了莫斯科。
老馬克西姆買了兩張車票,帶上瓦列琳娜,擠上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墓财?,顛簸著前往薩拉托夫。車上擁擠異常,司機也要在轉(zhuǎn)彎的時候多加小心,這些乘客一點也不老實,叫罵著天氣,叫罵著路程崎嶇,甚至有膽大的罵上了莫斯科。
“請你注意你的言辭乘客同志?!笔燮眴T擠在兩個大箱子中間,攥著她的筆,“沒有莫斯科你今天還在給老爺們趕馬車呢!誰給了我們機會坐汽車?”
乘客們突然安靜了下來。
“照你這么說,我們都不存在,一切都是布爾什維克的功勞?我們難道就沒貢獻些什么?我們難道不在工廠?沒有我們在車間死命干活,他聯(lián)共一輛坦克也造不出來!”
“閉嘴吧混蛋!我們也是軍工廠的,真正的工人同志不會說這種比功勞的話!我們心甘情愿的為克里姆林宮干活,不像你只知道抱怨!沒有布爾什維克你怎么可能坐汽車?”
“啊哈,沒有他們,飯照樣吃,車照樣坐!怎么,沒了他們地球也不轉(zhuǎn)了嗎?”
所有人都心跳加速,呼吸加快,導(dǎo)致車里溫度急劇上升。
老馬克西姆再也聽不下去,推開一層一層的乘客,一把抓住那位喋喋不休的乘客,“你要是在這么說話,媽的,我就扒了你的皮!”
“來呀,來呀!我就不信,話都不讓人說了嗎?沒了我們干活,他們算個屁!”
別里科夫一拳砸了下去,多虧乘客太多,施展空間小,不然就要出事。不過這一拳打的他也夠嗆,天天在工廠干活的人用手干什么都像打鐵一樣。
瓦列琳娜好不容易趕過來,趕緊拉住別里科夫——他的下一拳就要打出去了。
車里聽不見一個不叫好的聲音。
“告訴你,你這下流的東西,我們所有人都是全心全意為了蘇維埃祖國的!你要是不想干就滾!少了你我們也照樣吃飯照樣坐車,而且過的比現(xiàn)在還要好!要是再讓我聽見你說渾話,我就打死你!”
乘客們叫嚷起來,把這個混蛋抬起來從窗口扔了出去……當(dāng)然,車是停下來的。
“就這樣?”
“對,就這樣?!?/p>
我嘬了一口甜茶,拿起桌上的一張寫滿的紙,“你爸可真像你……額不對,是你像你爸。”
“這么說,戰(zhàn)前的最后一個暑假就這么過去了?”
“嗯……那是戰(zhàn)爭爆發(fā)前的最后一個暑假,要知道當(dāng)時德國已經(jīng)拿下了歐洲的一大半!我那時候就意識到戰(zhàn)爭早晚打起來,別看我才十七,那時候我對德國研究了快一年,基本把它摸透了?!?/p>
我記完一行字,打了個哈欠。
“那要這么說,對于戰(zhàn)爭你已經(jīng)有心理準(zhǔn)備了?”
“不,也算不上……”馬克西姆搖搖頭,“我得承認,同志,我有逞強的意思……我才十七啊,大家都相信斯大林的話,相信德國人是朋友。但我研究了很久得出截然相反的結(jié)果并認為那迫在眉睫……所以說,我總是,總是裝作擔(dān)心的樣子一本正經(jīng)對別人講我的觀點?!?/p>
窗外綠草如茵,我兌了一點開水燙燙茶,又喝了一大口。
馬克西姆裝好最后一本書,擦擦汗。
太陽快落山的時候別里科夫帶著老婆下了車,公路離村里很遠,兩個人又徒步走了半天才看見村門口的大樹。
阿杰麗娜和利波夫忙著做飯,牛肉在鍋里“噼噼啪啪”的響,利波夫正在往爐子里添柴。
開學(xué)就要收作業(yè),我們的馬克西莫維奇只寫了三分之二。放假嘛,誰樂意寫作業(yè)。
繁星點點,綴在深藍的暗幕上,青草的氣息最終壓過塵土與沙風(fēng),到處是濕潤的氣息。村子里只剩下幾家的炊煙,破敗的紅旗在村蘇維埃的屋頂無助的飄著,很快新的紅旗就會替換它。村子里的青壯年少了一批,前一陣子來了一些人貼布告,號召村民加入紅軍。不少人去了市里領(lǐng)了新軍裝,回來告別的時候透著一股英氣,腰上的武裝帶格外閃光。
不知道哪里響起手風(fēng)琴:“正當(dāng)梨花開遍了天涯……”音符時而輕時而重,輕時像風(fēng)掠水面,僅有余波;重時則如同大錘砸向鋼鐵般雄壯。
“啊哈,兩個月不見,想我沒有?啊?抱一下我的寶貝兒子!”別里科夫一把抱起馬克西姆。
馬克西姆不喜歡這種歡迎方式(據(jù)他說覺得這很扭捏),“哎呀呀呀……”他慢慢推開別里科夫。
一家人見了面,打了打招呼,利波夫腰桿直的像鋼筆一樣,當(dāng)然也沒有鋼筆那么硬。
瓦列琳娜去打下手了,只剩下利波夫坐在桌子上和別里科夫談笑風(fēng)生,什么都聊。至于咱們的馬克西姆,他只有聽的份(但他躺在床上裝作在看書)。利波夫時不時岔開自己的工作話題,因為他又連著好幾天不去農(nóng)莊。
“哈哈,我的親家啊,格列沙維奇……你可真是……哈哈哈?!眲e里科夫熟練的抽出一支煙,叼在嘴里。
“我去拿火柴?!崩ǚ蛄ⅠR起身。
馬克西姆一把從床上坐了起來,“你又抽煙!跟你說了多少遍了?”
“哎呀,就一根就一根!瓦列琳娜都同意了的……真是,你小子管好你自己就行!”
別里科夫翹起一條腿,見利波夫走來,左手半擋住煙頭。
“嚓——嘶……”
馬克西姆看著他爸吞云吐霧,利波夫也跟著抽上了牌子的煙,無可奈何搖搖頭。
“我整了點好酒,波蘭的!”利波夫嘿嘿一笑,“嘗嘗吧姐夫,農(nóng)莊里好不容易泡來的?!?/p>
別里科夫把杯子拉了過來,“波蘭酒不錯,但是人……這幫白狗子……下回,下回我把家里的老酒帶過來,我可攢了好久呢!”他伸手拿起酒瓶子,“咕嘟咕嘟”倒了一小杯。
“你也來?!眲e里科夫也給他倒了一杯。
“干!”
兩人碰了第一杯。
幾樣菜端上了桌,瓦列琳娜緊著幫她媽收拾,添柴、加火候。幾樣菜很快就上了桌。
“來吧,吃飯!”阿杰麗娜招呼馬克西姆上桌,“去端小菜來啊,沒看見倆人都喝上了?”她笑著讓瓦列琳娜端冷菜。
“哎呀不急不急,這菜就可以了!”別里科夫掐滅了煙,又滿上一杯。
馬克西姆七手八腳把一塊肉骨頭插了過來,低頭就啃。
“你怎么又抽煙別里科夫?這都為你身體好!”瓦列琳娜皺了皺眉頭,“你已經(jīng)連著多少天抽煙了?!?/p>
“哎呀哎呀,聽話,今天就這一根?!眲e里科夫抿了一口酒,“今天接馬克西姆,抽一會兒?!?/p>
“想抽就抽嘛,真是。我在部隊的時候都抽過煙?!卑⒔茺惸劝褔箳煸陂T上。
“哈哈哈,還是親家母對我好!快吃吧,不然都涼了!”
瓦列琳娜嘆了口氣,擔(dān)心的看了丈夫一眼,慢慢的落座。
酒是個好東西,對一個人,尤其是男人來說,酒是必不可少的。它是工具,它的價格決定著酒桌上的籌碼多少,心意如何。它是解悶的麻醉劑,把人們暫時的從悲傷中脫出,用幻覺和辛辣麻痹人們的神經(jīng)……為此,人們由衷的感謝酒給他們帶來的金錢、榮譽、地位。也發(fā)自內(nèi)心的痛恨酒給他們的脾胃和肝臟的傷害,給他們帶來的或多或少的疾病。于是,人們創(chuàng)造了一項“文化”……當(dāng)然這是后話。對于家庭來說,酒是萬金油,親情難以表達的,就都在酒里。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熱菜再熱也要急著送進嘴,冷菜再涼也急著往肚里咽。
別里科夫微醺著,解開上衣的一個領(lǐng)扣,瞇縫著眼哈哈笑著。利波夫已經(jīng)趴在桌子上,勉強抬著腦袋答話。
滿滿的一大瓶波蘭酒喝了個一干二凈,杯壁上的波蘭鷹在電燈下閃著光。
酒灌進了肚,周圍沒有一個外人,難免要把心里話吐一吐。于是,兩個大老爺們從集體農(nóng)莊嘮到車間,從斯大林嘮到自己,從勘察加嘮到利沃夫,最后嘮到了西部邊境。
“……要我說,蘇維埃祖國以后只有一條路,那就是和德國人并肩……哈哈哈。把,把這幫英國混蛋攆出去,一直把他們打到北冰洋!哈哈哈哈!”別里科夫說到最后一句,大手一揮,碰倒了杯子。
利波夫咕嚕咕嚕的打著嗝,一個勁兒點著頭:“說得對……說…得對……到時候把他們整到農(nóng)莊干活,哈…哈哈,我,我好休息休息。”
“你是真喝多了,哈哈,你行不行?你看我剛剛好嘛!”別里科夫突然瞪大眼睛,“要知道,我們已經(jīng)和德國簽了條約,蘇德是朋友和同志,是并肩戰(zhàn)斗的戰(zhàn)友!至于……讓他見鬼去吧!”
馬克西姆越聽越不喜歡,每一句話都刺探著他的底線,法西斯是個什么東西他恐怕比誰都清楚,一年的研究時間足夠摸清它了。于是,面對著老爹的喋喋不休與滔滔雄辯,馬克西姆開口了:“爸爸,我覺得你說的全是錯的!大錯特錯的!”
別里科夫轉(zhuǎn)過頭,似乎對兒子很滿意:“怎么,我哪里說的不對?”
“德國現(xiàn)在是個什么,季米特洛夫已經(jīng)給出了最好定論——無論法西……”
“停停?!也幌肼犨@些‘酸’(我實在不會翻譯這個詞,大概是方言,姑且這么翻譯吧)詞!我只要真實的例子!不管德國政權(quán)什么樣,對我們好就行!”別里科夫噴著酒氣,“我是一個布,但我也是一個實用主義者。我只認為對蘇維埃無害的政權(quán)——不管他是誰我都接受!”
馬克西姆把一切目光聚焦別里科夫,他的話嚴重觸犯了他的底線與價值觀,那黑寶石般銳利之瞳閃閃發(fā)光,“別里科夫同志!你是光榮的布爾什維克!不應(yīng)該動這些心思!您要知道,當(dāng)初他們說只要蘇臺德,結(jié)果呢?他們拿下了整個捷克斯洛伐克!奧地利、波蘭、挪威、丹麥、比利時與荷蘭,還有法國和南斯拉夫!加上希臘!這些例子還不夠嗎?!”
“但他們沒動我們!為什么?因為他們想和我們合作!既然是朋友,那就要對他們施以恩惠!我們可是簽了互不侵犯條約,這一點你小子不要忘!”別里科夫皺起了眉頭。
“對呀馬克西姆,瓦西里也說邊境打不起來……況且這是斯大林同志的事,我們就是這樣臉紅著也沒有用呀!”瓦列琳娜試圖圓場。
別里科夫點了點頭,“這小子就是犟,天天高談闊論,大談?wù)軐W(xué)……有他媽什么用?能講出來飛機大炮?還是坦克?要我說你們這幫人只會躲在后面寫字打小報告,天天談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你以后不準(zhǔn)學(xué)這玩意兒!給我讀物理……”
“我不!這是謬論……謬論!”馬克西姆一股氣上來,憋的臉紅,竟一時語塞,“我飽了!不吃了!”他推開桌子就要走,卻發(fā)現(xiàn)別里科夫的眼神突然成了騎兵部隊沖鋒時的鷹一樣的刺人目光,刺得他定在原地不敢挪一步。
別里科夫猛地拍了一下桌子,“你他媽的……是不是聊天??。∧銈€混蛋!聊天還能急眼?!給我坐下!你媽的!”
“聽話!趕緊坐下!”瓦列琳娜硬把顫抖的馬克西姆按在椅子上。利波夫一句話也不說——他已經(jīng)睡著了,呼嚕打的震天響。只有阿杰麗娜一個勁的說好話打圓場。
馬克西姆忍住怒火,心里全是四個字——“不可理喻”。
晚上有一班夜車,車上只有別里科夫一家人。車票很便宜,司機也懶得答話,直接用手指頭報出價格。
馬克西姆靠在最后座,把手縮進袖子里,初秋的晚上是那么冷……馬克西姆想著很多事,有開學(xué)與新同桌,有意大利與德國……還有別里科夫的怒斥。帶著這一切與今天的疲憊,他的眼皮打架了,很快進入夢鄉(xiāng)。
“唉,這孩子”別里科夫脫下大衣,蓋在兒子身上,“多冷啊,就這么睡。誒,別看了,把你圍脖給孩子圍上?!?/p>
瓦列琳娜早就摘下了圍脖裹住了馬克西姆,“跟你一樣,兒子就是這么犟。”
“他可不像我。”別里科夫摸了摸鼻子,“唉,也怪我,這酒喝的……哪能這么說孩子啊。以后可不喝了,媽的!”
“……”
馬克西姆朦朦朧朧、迷迷瞪瞪地聽完了這些話。每個詞都在他心里敲擊著,他轉(zhuǎn)過頭去,一行清淚劃過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