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習生物學研究員安利柯，目前在B級處理院作為實習員工參與新變異物種的研究。

以下是——

「安利柯研究日志」

2021年 ?10月12日

它醒了，狀態(tài)仿佛不錯。

今天被分配到了新的實驗體，它已經(jīng)沉睡了好久了。被放到我們這里的實驗體中，它是37號。算是為了慶?！八男律?，我為它取了個名字——德羅西。

我只能和你以這樣的形式再次見面。

2021年 ?11月13日

曾相識。

你又是否記得呢。

2021年 ?12月25日

我送給了它圣誕節(jié)禮物，隔著玻璃，但是它愿意靠近我了誒。它是需要被我關懷的。

「我想要知道?！?/p>

2022年 ?1月4日

培養(yǎng)它語言能力的計劃以失敗告終。

它好像很不愿意開口說話。是因為……害怕了嗎？對不起……我又嚇到你了……

2022年 ?1月7日

它最近有要變異的趨向，體溫偏高，呼吸頻率加快，而且也很燥動。它為何要以那種楚楚可憐的眼神看著我？

2022年 ?1月29日

今天到了它例行身體檢查的時候了。他的肢體發(fā)育很健全，脖頸腺體周圍處的敏感度合格，這樣他就不會被任何生物從身后襲擊。他很安全。力氣很大，對肢體的控制力也很強。

2022年 ?2月23日

它每天的實驗數(shù)據(jù)總是能給我?guī)眢@喜，變化的很快，可我并不希望他持續(xù)這種狀態(tài)。

今天可真是糟糕的一天，我的身體也起反應了。不過……這次的感覺，有點不一樣？希望不會被那些人發(fā)現(xiàn)。

2022年 ?3月12日

五個月的觀察實驗中，他的各項身體機能都通過了測試，他可以繼續(xù)留在這了。這一點，我胸有成竹。因為在這些生物體中他的身體機能是最好的。

2022年 ?4月6日

今天進入自由生長時段，我關閉了培養(yǎng)液的開關，他出來之后很快就適應了走路。之前他只在培養(yǎng)罐中被限制著活動。

我從他重新進入培養(yǎng)瓶中時的厭惡眼神中可以看出他很討厭束縛，可只有這樣才能抑制他的嗜望。

2022年 ?5月2日

加大訓練強度后，他仍能堅持下來，真是不可置信。但他明顯已經(jīng)體力不支了，還是沒有達到實驗對實驗體要求的水平啊。

2022年 ?6月4日

今天我的身體狀況很不好。改造基因的融合還是不夠完善。但至少我獲得了他物種個體的生成周期：四個月左右。

2022年 ?6月15日

今天我的身體實在是撐不住了，我請了一天假。

“他今天的情緒格外異常，無一例外都是比較消極的情緒?！?/p>

“在實驗室中某一個培養(yǎng)罐中出現(xiàn)了不明子代體胚胎，且后確認為37號的后代?！?/p>

我當機立斷的向他們否認了我的知情權，目前并沒有人懷疑我。

萬幸，他們不知道。

「他是特殊的。或者說，對‘你’和‘我’而言，是特殊的?！?/p>

——

這個研究院是一個獨立的城市邊緣區(qū)域，四周都是還未開發(fā)的荒地，只有一條不經(jīng)常有車輛往來的公路。

安利柯在這里工作有快一年了，這也是他和“德羅西”在這里相處的時長。

「你到底想對他做什么？」

“我是在救他?！?/p>

「不，你想殺了他。你的技術明明還不夠成熟?！?/p>

“可我別無選擇?！?/p>

“別忘了，是我在替你承擔責任。”

“想要畏罪潛逃的一直都是你，安利柯?！?/p>

「德羅西他……不，我……你明明知道這是不可能實現(xiàn)的。」

“只要他能夠愛‘你’，真實抑或是虛假又如何呢？當時你是這樣想的，對吧？”

“而他還是‘你’，也是‘我’眼中的他啊。我為什么不能這樣做？”

「可他不是自己了。」

“那也是你造成的實驗事故。我并沒有做錯什么?！?/p>

“你知道的，自欺欺人一直以來都是唯一能讓你知道‘他愛你’的方法。”

“那也是你玩不膩的戲碼?！?/p>

——“改造會成功的。”

他對他的愛像是瀕死的魚、臨期的食物。被摘下快要腐敗的花、僅有著最后一絲光亮的燈塔、將要逝去的晚霞、奄奄一息的獵物……

剩下的，盡是絕望。

“你沒有資格拒絕我的施舍啊，你說對吧，德羅西～”

——

因為德羅西愛他。

給予，是德羅西所認為的愛。所有仰慕著他的人的靠近好像都在告訴著他，他作為這樣的人物，就必須奉獻出自己在他們眼中的全部“價值”。

因為沒有人覺得他會有什么不滿足，于是他習慣了付出。

畢竟從一開始德羅西就是這樣做的，以后也會是。

安利柯的愛是德羅西唯一所可以感受到的、真實的愛啊。

于是這份腐朽、扭曲、貪婪并帶有著快被磨滅的愧疚感的愛，便被他欣然以接受。

于是安利柯對他的所有作為在德羅西眼中都是愛的表達。

曾經(jīng)的他在外面為人處事之時，因自己“名門望族”的光環(huán)而讓別人被利益的欲望驅使，使他們飛蛾撲火般不停的嘗試靠近他。

他不喜歡這種感覺。

不存在真心。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地位，他并不是純種人類。作為家族中的長子，他代表著整個家族的形象，不然他們也不會讓他以這樣“骯臟的身份”繼續(xù)留在這里。因為這件事，背地里承受著他們的漫罵和疏遠已然是家常便飯。

他變得優(yōu)秀，一是以此換取家人的信任與愛，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并不以物種來決定，雖然那也只是不可能實現(xiàn)的奢求。二是害怕自己的身份暴露之后，所被人責罵——“骯臟的騙子”。

自己只是個僅有些許實驗研究價值的雜交種族實驗體罷了，他知道的。

——

這就是我表達對你的愛的方式啊，德羅西。

「這真的是你所想要的嗎，安利柯？」

——

【自責】嗎？

——

“安，我知道你救不了我?！?/p>

“我也知道你有從我身上獲取我僅有的實驗價值的想法?！?/p>

“你只是想擁有我?！?/p>

“而我卻執(zhí)迷不悟的以為那是愛?！?/p>

“我的心也是會痛的?！?/p>

“不過這樣就夠了，我們都只是各取其需罷了?！?/p>

“所謂的感情，也只不過是用來維持我們這段利益關系的工具。”

“也許我不在乎?！?/p>

“但無論如何，只要讓我留在你的身邊。”

“那次突發(fā)事件只是個意外。”

“我從未怪過你?！?/p>

——

「對不起啊……」“對不起啊……”

「是我的錯……」

“我沒能救你……”

「德羅西，」“德羅西，”

「我是不愛你的?！埂拔沂菒勰愕?。”

——

【過往】嗎？

——

從小便癡迷著生物學的安利柯，在無聊偷看身為法醫(yī)的父親工作所需的一些相關資料之中，間接或直接的學到了不少這方面的知識。

再加上母親早逝，姐姐出國，父親的忙碌……所以于安利柯孤獨的童年之中，所有的這些便是他精神上的寄托。

人類的學習能力總是很強啊，尤其是在安利柯這個年齡段。他所做出的一些怪異的舉動，使他在學校里總是顯得格格不入。

比如午休時間一個人蹲在籠子外面和學校里養(yǎng)的兔子說好久好久的話，在外人眼中就像是自閉癥患者的自言自語。

因此總有些討厭的孩子會欺負他。

“那些人有時候會咒罵我的父親做的是骯臟的、沒意義的工作?！?/p>

“那些人嫉妒我和德羅西是好朋友?！?/p>

“他們將那些飛蠓和昆蟲放到我的課本和書包里，還大聲嘲笑著我說‘你不是喜歡這些東西嗎？’”

“他們毫無理由的排斥我，拿刀劃開我的皮膚，如同‘看看怪物的血是什么顏色’般?！?/p>

“愚昧，且可憐而又悲哀?！?/p>

于是便在沉默和忍讓中度過這些日子，單調(diào)壓抑的童年是籠罩在安利柯身上揮之不去的陰霾。

直到德羅西看到了安利柯手腕以及手臂上數(shù)不清的傷疤而跟他們大打出手的那一天，那雙充斥著憤怒的干凈眼眸中折射出來的蔚藍色的光，成為了安利柯今生所看到的唯一色彩。

在那一瞬間，他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原來是值得被關懷著的啊。否則在所有人心中都近乎完美的德羅西，怎會為自己而做出他本不該做出的舉動呢？

「我知道我不值得被愛。但我渴望被愛?！?/p>

「我愛你。我想要知道你愛我，德羅西?！?/p>

——

【愛】嗎？

——

四年前，兩人考入了同一所大學中，并都選擇了修習與生物基因技術有關的課程。安利柯還記得，每天早上睡眼朦朧的被德羅西從寢室叫醒拉著走進教室的場景。

當兩人在大學里確定了關系，德羅西把自己真實的身份告訴安利柯時，安利柯并沒有感到害怕，反而這樣問他：

“德羅西，你會不會覺得和被人人討厭的我在一起很奇怪呀？”

在中學里是這樣，在大學里也是這樣?？傊褪菍W校里最優(yōu)秀的學生和一個幾乎被所有人孤立的“怪物”在一起，實在是令人不解。

“安利柯，愛沒有任何可以評判的標準?！?/p>

「因為愛從來都沒有定義?！?/p>

“而為我的愛賦予了意義的，是你?！?/p>

可惜曾經(jīng)海枯石爛的誓言被埋在了嫉妒的種子之下，曾經(jīng)那份美好的愛也成為了過眼云煙。

正是在那場實驗意外之中，他親手折斷了德羅西初生的羽翼，在德羅西剛剛學有所成可以賺錢養(yǎng)他的年紀。因為事發(fā)突然，此事不被外人所知，安利柯便順理成章的成為了他唯一的天空。

「怪我那個時候沒有保護好他。是我讓他感染上了物種變異的病毒?！?/p>

解析、組織分離、擴張、注射器、藥物、抑制血液流速、測試儀器、收集各種組織的培養(yǎng)罐、記憶儲存導入儀、器官重組、縫合……

自責和愧疚充斥著安利柯心臟跳動著的每一秒鐘。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賭，他對他所有的“愛”便作為這場賭局的籌碼。

他在賭他能救回他。

他不停的在嘗試著改造德羅西的基因，還要考慮到各個碎片組織的相容性。以在保留記憶的基礎上恢復人體結構為目的，來彌補他所犯下的過錯。

可幾乎他用過的所有實驗體作為的載體材料都不能承載德羅西的一些基因組織，也并不能與之相適配。

德羅西幾乎是每天都在看著他處理那些各式各樣的實驗體做病毒抑制劑的培養(yǎng)改進實驗。

“你的目光現(xiàn)在又在注視著誰呢，寶貝兒?！?/p>

但他當然是舍不得用德羅西當實驗載體材料的?？扇绻号湫拖喾毎煞只蕴嵘?，實驗會有更大的成功幾率。他不明白德羅西的想法，他只知道他仿佛不想聽到自己告訴他自己用別的實驗體做研究試驗。但自己明明從一開始就照做了。

他試著在實驗載體中培養(yǎng)德羅西的基因，以適應培養(yǎng)著他所改造的德羅西的基因組織碎片。

數(shù)次實驗結果證明，即使是各項生理機能都很強的實驗載體，也不能夠承受得起病毒抑制劑副作用給他的身體所帶來的各種傷害。

不過對于實驗本身來說，德羅西的身體會是個很好的“培養(yǎng)皿”。他明白。

好痛苦。

“我做不到?！?/p>

那便錯上加錯吧。

“我的無能為力，是我本就該承受的十惡不赦的罪?！?/p>

「可我已經(jīng)無法回頭了?！?/p>

——

“安利柯，我就像是下水溝里的蛆蟲，通過仁慈的上帝恩賜予我的絲縷陽光，我遇見了你。”

“于是我便淪陷于你的光芒之中了?！?/p>

“可我又怕如此不堪的我因為靠近你，而沾染上你的光輝使你黯淡?！?/p>

“我如此依賴著你。我仰視著你?！?/p>

“我拒絕不了你的施舍?！?/p>

“也許這才是我真實的骯臟的目的。我貪婪的索取著你所給予我的‘愛’?！?/p>

“但你神圣的過于耀眼了，我親愛的?！?/p>

“如果你也同我愛你一般愛著我的話，那便同我一起墮落在黑暗的無際里吧?！?/p>

“我知道你愿意的。”

“讓我活在你炙熱的目光中吧，永遠?！?/p>

——

【嫉妒】嗎？

——

“安利柯，你又在嫉妒著誰呢？”

“是嫉妒可以控制著你身體的我，還是嫉妒學校里那些除了你自己之外靠近他的人，還是嫉妒著他對‘我’的那些愛，你認為不是給你的呢？”

“他的愛是給我的，但我就是你啊?！?/p>

“只有我知道你是故意讓他感染上那種病毒的?！?/p>

“你很愧疚，卻不敢承擔他可能會因為你的所作所為而不再愛你的后果。”

“卑微懦弱，逃避現(xiàn)實，自欺欺人。承認吧，這就是你?！?/p>

“這真的是你所想要的嗎，安利柯？”

——

「自責又有什么用呢？」

「我又在嫉妒著什么呢？」

「我不是故意的……」

「或許我把他變成這樣，他早就不怪我了。對吧？」

「對不起，德羅西……」

「都是因為我的私心。」

——

【無能為力】嗎？

——

他早就知道自己救不了他了。

「安利柯，你別這樣糟蹋自己的身體?！?/p>

“可那些子代體胚胎都還沒有發(fā)育完全。”

“那些實驗體也有生命，他們不該承受這些。”

“那種病毒怎么可能沒有副作用，他明明比我更痛苦?！?/p>

“你為什么不恨我啊，德羅西……”

“你為什么不恨我……”

于是潰爛由內(nèi)而外生長。

安利柯從一開始所用的實驗載體就是自己身體的各個部位。

包括之前身體的不明反應，其中一部分也是屢次注射了不完全改造基因的病毒抑制劑而導致的副作用。

「我不能錯上加錯。」

安利柯最終實驗所使用的載體，是自己的心臟。

“讓你成為我，然后我隨之匿跡。重新成就了你，我亦與你同在?！?/p>

他的愧疚最終被自己定義成為了“愛”的副作用?！?/p>

——

死亡的結果便是再生，毀滅的根源則是創(chuàng)造。

“你還是像以前一樣啊，安利柯?！?/p>

德羅西看著眼前培養(yǎng)罐中安利柯的心臟。

“你忘了我所學的也是生物基因工程了嗎？”

——

德羅西在安利柯死去之后，從培養(yǎng)罐中逃了出來。他找到了安利柯以往研究失敗的生長素。

融合了灌輸過這么多次病毒抑制劑的安利柯部分細胞組織后，由于其內(nèi)存在一定的抑制病菌作用，新的生長素培養(yǎng)得很成功。

“我可以利用你細胞中的DNA和體外培養(yǎng)技術再次克隆一個你，塑造一個原來的你，也是新的你?！?/p>

“不過還需要進行一些改進?！?/p>

“你知道的，我不喜歡代替品?！?/p>

“我也早就將你的記憶儲存下來了?！?/p>

“只要進行一些刪改和重組，再拼接并導入你的大腦顳葉內(nèi)側……”

“細胞重組，分裂生長，萬物輪回。”

“這樣你就能再次回來啊，回到我的身邊啊，我的安利柯……”

——

“安，下一次，別再騙我了，好嗎？”

……

——

「德羅西。」

「你好像就在我的身邊，又好像你早已死去了幾百萬年?！?/p>

「而這里，是之前你認識的那個我的意識里。你一直在?！?/p>

「我愛你，我想要去愛你?！?/p>

「可我無法愛你。」

「我連你的光都無法觸及。」

「又怎敢去擁抱你。」

「‘他’，也就是‘我’，只得一次次的通過研究和實驗來改造著你?！?/p>

「這樣你就能被我創(chuàng)造，而在我的世界里永生?！?/p>

「我只得以這種形式陪在你的身邊，看著你。」

「我知道實驗不可能成功，但我卻毫無辦法，我已經(jīng)將我的身體交給‘他’了?！?/p>

「這明明是我的身體?！?/p>

「可我控制不了自己對你的這一份扭曲的情感?！?/p>

「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諒，然而你也并沒有表態(tài)?！?/p>

「于是‘我’便不知悔改的繼續(xù)傷害你?！?/p>

“這樣就能使你一直清醒的活在我對你的愛里了?！?/p>

「而現(xiàn)在，我后悔和你在一起了。」

——

終是內(nèi)心對感情的壓抑蓋過了理智。

然而，他無法擁抱他，他也無法拯救他。

「徒勞之愛，卻不以其名為縛，是為“真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