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沒有陽光的午后，我走在海旁的步道上，夏天的溫度緊緊包裹住我，身上流下的汗珠也被周圍的濕氣禁錮，全身濕漉漉的。家已經(jīng)在不遠處，頭頂黑壓壓的烏云在預(yù)兆將要來臨的驟雨。昨天蔚藍色的海面被陰影蓋過，染成一片深淺不一的灰藍，沒有波浪的海像是一面模糊的鏡子，只能反射出海對岸建筑群的大概輪廓。風(fēng)也好像被陰影扼住了咽喉，不肯有半點動靜，放任水汽在原地聚集，包圍每一個人。 我總希望夏天快點過去，到了秋冬卻想要時間走慢些，渴望留住那清涼的天氣。年復(fù)一年的夏天讓我很是厭煩，我想要躲開夏天，想要坐船去往遙遠的地方。自從我六歲那年，知道了地球另一端存在著著相反的季節(jié)后，我就再也打消不了這個念頭。 可我只是一個靠父母養(yǎng)活的孩子，做不到什么，唯一能使我好受些的就是沖上一個冷水澡，那樣身上黏糊糊的感覺就會暫時消退。 我躺在床上，窗外是灰蒙蒙的天，還有樓宇縫隙中的海，隔著灰綠色玻璃，一切就像老式電視機里的模糊畫面。家里沒有開空調(diào)，遙控器不知道被誰扔到什么地方了，我也懶得去找了。 汗水的潮濕又一次開始從衣物里面滲出，像是一層薄膜那樣慢慢將我包裹住。窗外的天空開始微微顯現(xiàn)些橘色，但是還是灰蒙蒙的，我想快要到晚上了，夏天的晚上就和冬天的黃昏那樣，大約是處于一個時段。每天的時間過得真快啊，剛才還是中午呢，轉(zhuǎn)眼又要到末端了。 床邊打開的書包里，還有今天沒做完的作業(yè)，遠點的桌子上，還有沒拆封的新書，轉(zhuǎn)過衣柜的轉(zhuǎn)角，電視柜里那幾張積灰的游戲碟也還沒通關(guān)。我不能再想了，這一刻只覺得很疲憊，剛才洗冷水帶來的片刻清醒正在逐漸褪去，我眼睛有些酸，視線也漸漸模糊。窗簾就在我旁邊，我卻連伸伸手的事情也不想做了。 夢里有什么呢，我已經(jīng)忘了，我很羨慕那些能記住夢的內(nèi)容的人，我羨慕他們能夠記住自己意識最深處的真實想法。或許等我能記住自己的夢的時候，我也就到了沒有胡思亂想的年紀了。荒誕的夢就是用來忘記的，夢存在的意義就是不斷提醒我們，時間的流逝與事物的意義并不掛鉤，這可和去超市買東西不同。 我花時間買了什么？我記得我做了一個夢，它就那么真切地發(fā)生了，但它不想與我分享夢境，我只是花時間買了這個夢，但夢境依然屬于它自己。要是花時間能買下整個夢境的內(nèi)容，那我還是寧愿去忘記這無聊的一切。 等我醒來，世界已經(jīng)沉默下來了，我錯過了夕陽的橘紅色，也錯過了雀鳥歸巢的喧鬧，現(xiàn)在的天只剩下被云遮起的月亮輪廓。窗戶上沒有雨漬，灰塵還是頑強地附著在上面，雨好像還沒有下，但也不重要了。天上只有幾顆星星，還有飛機飛過時閃爍的紅綠色燈。這大概就是屬于香港的夜空吧？這里早就不會再有黑色的夜了，夜空這一詞匯現(xiàn)在代指灰色布料與上面偶有的幾個不甚明顯的白色光點。 我曾經(jīng)一直認為看星星是古代皇帝為讀書人設(shè)下的酷刑，盯著僅有的幾顆星星一夜不寐，人大約是會瘋掉的。所以我一直想去一個沒有光污染的地方，看看幾十年前的人所看到的夜空是什么樣子的，我會改觀也說不定，也許對著星空出神確確實實是一種美好。 可是那云霧繚繞的天空好像一直沒有變化，就像幾十年前那些黑白老照片那樣僵住了。我不想這么早就成為瘋子，索性不看那可憐的幾顆孤星了。我慢慢用一只胳膊撐起自己，挪下床，嘗試適應(yīng)九十度改變的重力。 今天的晚餐是什么呢，大概又是去附近某個快餐店解決，我連餐牌都快要會背了。去吃些好的？不了，這樣的一天不值得一個美好的結(jié)尾，他需要一頓難吃的快餐作為收尾，這是令人厭惡的一天。這樣有些自暴自棄的選擇或許能讓明天的我打起勁來，開始好好地生活，努力地讀書，可是那是明天的選擇，我也沒必要去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