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打暈……表哥？”我一遍遍地檢查，得出的結(jié)果始終不變，“你確定沒有寫錯？所謂的表哥，是指……”

? ? ? ?“正如你所想！”步曉敬從喉嚨里發(fā)出低沉的嘶吼，“快動手！”

? ? ? ?我踉踉蹌蹌地離開陽臺，回到客廳。小肖的表哥正翹著二郎腿坐在椅子上，我只要稍微伸手，就可以夠到他的后腦勺，那里毛發(fā)稀疏得如同枯黃的草場，絲毫不像是這個年紀(jì)所應(yīng)呈現(xiàn)的樣貌。叫我把他打暈？我思索得頭痛欲裂，也沒找到任何理由。誠然，我對步曉敬百分之百信任，要我拋棄常識和道德，做一回窮兇極惡的壞人，也不是絕無可能；可事實是我即便有心也無力，我只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矮冬瓜，如何能與一個至少一米八的人匹敵？

? ? ? ?數(shù)不清的疑慮包裹著四周，止不住的心悸令我仿佛將要窒息。有一瞬間我以為自己已昏倒在地，因為眼前的景象發(fā)生了九十度的大旋轉(zhuǎn)?？上乱幻胛冶泱@覺——旋轉(zhuǎn)的不是整個視野，只是小肖的表哥。不知為何，他居然真的暈過去了，如同從根部斬斷的樹木，就這樣跌下了座椅。難道是我的意念起了作用？

? ? ? ?我決定先蹲下身去確認(rèn)他的狀況，然而在此之前，徐星盈和江楓已經(jīng)將他扶回了椅子上。徐星盈抓起手邊的果盤，將它變作一根粗壯的麻繩，隨后兩人對他上演了一番五花大綁。

? ? ? ?“這是怎么回事？”我看得目瞪口呆。

? ? ? ?“是我干的?！苯瓧靼胩鹗直?，袖口的金屬物質(zhì)隱約可見，“我的裝備已經(jīng)升級過，可以遠(yuǎn)程發(fā)射麻醉針?！?/span>

? ? ? ?“不不不?！蔽疫B連搖頭，“我想問的是，為什么要做這種事？”

? ? ? ?“難道這不是你的意思？”江楓反問道，“‘我要把他揍得不省人事’——這幾個字簡直是刻在你臉上了。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

? ? ? ?“就因為如此輕率的理由？”

? ? ? ?“能讓程子康下此狠心的人，想必是毋庸置疑的危險分子。況且，我們也不是傻瓜，進(jìn)門這么久，任誰都能感受到事有蹊蹺?！毙煨怯牧伺氖?，“好了，現(xiàn)在你得仔細(xì)解釋緣由，否則我們就變成罪犯了！”

? ? ? ?要我解釋？我又何嘗不是如墮煙霧、欲哭無淚！幸好，一直躲在陽臺的幕后主使在此時來到了犯案現(xiàn)場。

? ? ? ?“總算結(jié)束了！”步曉敬徑直穿過客廳，沖到小肖面前，“小肖，你不用怕，現(xiàn)在一切都已恢復(fù)正常！”

? ? ? ?小肖緩緩抬起頭，呆滯了幾秒鐘，接著撲進(jìn)一旁徐冬漪的懷中號啕大哭，滿面淚水有如決堤的山洪。

? ? ? ?“曉敬，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徐冬漪抱著小肖，眉關(guān)緊鎖。

? ? ? ?“爸爸……是假的……”小肖哭喊得撕心裂肺，“那個人不是爸爸……爸爸媽媽被他……”

? ? ? ?步曉敬神色凝重地點了點頭。一陣寒意涌上背脊——情況比我的預(yù)想可怕無數(shù)倍。徐星盈一連使了好幾個眼色，示意其他人離開客廳，只留徐冬漪陪在小肖身邊。我們跟著步曉敬來到衛(wèi)生間門外，只見他推門而入，從臉盆架中間抽出一摞薄片。那是一疊面具，如同一張張活生生的臉皮，真實得令人毛骨悚然。

? ? ? ?“可惡！”徐星盈攥緊拳頭，猛地砸向墻壁，“竟被昨晚才交過手的敵人騙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 ? ? ?“這些東西被他塞在最下面?！辈綍跃粗噶酥傅撞康哪樑?，“可我還是發(fā)現(xiàn)了，仿佛冥冥中受到了某種指引?！?/span>

? ? ? ?“也就是說，我們見到的肖爸爸是偽面者假扮的?！苯瓧鞯南骂M正劇烈抖動，“那么，所謂的‘表哥’又是什么人？”

? ? ? ?“當(dāng)然也是假的——說不定，小肖根本就沒有表哥這號親屬。我敢斷言，他也是一名異能者，是導(dǎo)致我和小肖舉止怪異的罪魁禍?zhǔn)??！?/span>

? ? ? ?“此話怎講？”

? ? ? ?“據(jù)我推測，他的能力是向人腦中植入一種病毒——類似于某些電腦病毒的‘人腦病毒’。一旦檢測到對方將要說出不利于他的話，或是做出不利于他的事，病毒就會自動奪取身體的掌控權(quán)，如同改寫電腦程序一般，篡改人腦發(fā)出的指令。舉個例子，假如我想揭發(fā)他或偽面者的身份，或是想對他們中的任何一個發(fā)動攻擊，病毒便會立即加以阻止，將我的實際表現(xiàn)變得對他無害。”

? ? ? ?“所以你才讓我把他打暈！正所謂解鈴還須系鈴人，只有讓他失去意識，才有可能解除這種控制。”我倒吸一口涼氣，“實在是令人后怕的能力！”

? ? ? ?“不必?fù)?dān)心。”江楓逐張翻看著那疊假面皮，“我猜這種能力的極限是同時控制兩個人，否則，他大可為我們所有人都植入‘病毒’。況且，我注射的麻藥足夠令他睡到落日西沉，現(xiàn)在的他已無法構(gòu)成威脅了?！?/span>

? ? ? ?我點了點頭。話雖如此，顯然每個人都明白，此刻絕不能掉以輕心，真正的威脅遠(yuǎn)未消除。思忖片刻后，徐星盈決定，自己和江楓去找徐冬漪商量接下來的對策，我和步曉敬則繼續(xù)搜查整個屋子，看能否發(fā)現(xiàn)其他異常之處。

? ? ? ?“先從最小的臥室開始？”步曉敬問。

? ? ? ?“好?！蔽冶硎举澩?。

? ? ? ?“那就動起來吧?！彼χ崎_房門，“為什么一直癡癡地望著我？一定是為我的聰明才智佩服得五體投地了吧！”

? ? ? ?“少自戀！相反，我認(rèn)為你真是笨。何必表達(dá)得那么拐彎抹角，為了賣弄自己的才華嗎？明明形勢都已經(jīng)這么危急了！”

? ? ? ?“此言差矣，子康。”他故弄玄虛般搖了搖食指，“謎題的存在，只是為了防止我的行為越過邊界。”

? ? ? ?“什么邊界？”

? ? ? ?“這樣來解釋吧。我可以手持剪刀出現(xiàn)在‘表哥’面前，但卻不能揮刀刺向他。后一行為越過了‘不利于他’的邊界，落入了‘病毒’的控制范圍，因此我只能乖乖繳械；而前一行為則沒有越界，仍可以正常進(jìn)行。同理，‘打暈表哥’這四個字無疑于他不利，要想順利向你傳達(dá)，也必須時刻牢記邊界這回事。寫下一串本身沒有意義的數(shù)字，然后旁敲側(cè)擊地給你一點微小的提示，我相信這并不越界；可假如把謎題出得過于簡單，又或是給你太明顯的引導(dǎo)，以至于‘打暈表哥’四個字呼之欲出，那么越不越界，恐怕就得另說了?！?/span>

? ? ? ?我邊聽邊回想先前的種種細(xì)節(jié)，結(jié)果不得不折服于他縝密的心思。我由衷贊嘆道：“收回剛才的話。我承認(rèn)，你比我發(fā)達(dá)的不只是四肢?！?/span>

? ? ? ?“可別這樣說！假如不是你也足夠聰明，我的這番思量不過是對牛彈琴?！彼靡獾卮亮舜廖业念~頭，“總之，一切的關(guān)鍵都在于邊界。我把這稱作邊界思維，或者叫……”

? ? ? ?我在一旁暗自發(fā)笑——說到底還是免不了自吹自擂?？蛇@時突然有人破門而入，打斷了他的演講。

? ? ? ?“趕快來客廳！”是江楓的聲音，急促得仿佛火燒眉毛，“‘表哥’的電話響了，是偽面者打來的！”

? ? ? ?我們二話不說，拔腿沖出了臥室。只見徐星盈正筆直地站在客廳正中央，手中緊握著一部不帶殼的手機(jī)。一個粗啞的男聲正從揚(yáng)聲器中緩緩涌出：

? ? ? ?“精彩，實在是精彩！猜猜我現(xiàn)在是什么心情？挫敗、惱怒，抑或是興味盎然？”

? ? ? ?“小肖的父母在哪里？”徐星盈厲聲喝道，“你把我們騙來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 ? ? ?“那對只會哭的小夫妻？他們已經(jīng)去另一個世界了。”一如上次的印象，對方的聲音冷酷得令人發(fā)指，“至于你們？當(dāng)然是陪著可憐的小肖，一起去和他的爸爸媽媽團(tuán)聚！”

? ? ? ?那尾音久久在空氣中回蕩，猶如一條無形的白綾纏住脖頸。不遠(yuǎn)處的角落里，小肖仍在徐冬漪懷中啜泣。徐星盈死死盯著滿茶幾的零食，嗓音干澀異常：“有誰吃過那些東西？”

? ? ? ?大家陸續(xù)舉起了手。沒錯，只吃一點點也是吃過，無人幸免。電話那頭響起了幾聲哂笑：

? ? ? ?“那些零食可是我真心實意準(zhǔn)備的斷頭餐！——或者改用文明的說法，最后的午餐！害怕我下毒？如此原始而低級的方式，我根本不屑一顧。給我聽好，徐小姐——原本我想一聲不吭，任你們自行灰飛煙滅，可現(xiàn)在我改變主意了。你和你帶著的這幫小毛孩，實在是有趣得很。就這樣殺掉你們未免太過可惜，我還想繼續(xù)欣賞你們的垂死掙扎。”

? ? ? ?“有膽就把話說明白。”徐星盈的嘴唇已微微發(fā)紫，“等我找到你，我保證，會讓你擁有一回真正的垂死體驗?！?/span>

? ? ? ?“珍惜最后一絲耀武揚(yáng)威的機(jī)會吧，很快你就要疲于奔命了。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的異能嗎？我這就告訴你們——我的能力，是把接觸到的物品變成炸彈?！?/span>

? ? ? ?炸彈——原本只應(yīng)出現(xiàn)在影視作品中的字眼，此時卻真真切切地撕破了熒幕，滲入了現(xiàn)實。那個聲音繼續(xù)說道：

? ? ? ?“我一共設(shè)置了三處炸彈，分別作為對你們的迎接、款待和歡送。第一處炸彈——也是威力最大的一處——就在這棟樓的某個地方?，F(xiàn)在是十一點五十五分，等到十二點過一刻，血與肉的禮炮便將響徹天空。你們準(zhǔn)備如何應(yīng)對？鄙人在此靜候佳音?！?/span>

? ? ? ?幾聲嘟嘟的掛斷音過后，手機(jī)屏幕熄滅了亮光。徐星盈垂下手臂，將所有人環(huán)視了一遍，問道：“都聽清楚了？”

? ? ? ?我們一齊點頭。

? ? ? ?“戰(zhàn)書已下，怎能不全力迎敵？”她的聲音中透露出一股力量，猶如朔風(fēng)中搖曳的焰火，“香州安理局第二特勤組，開始行動！”

? ? ? ?徐星盈迅速地為每個人分配了任務(wù)。整個過程中她都鎮(zhèn)靜得出奇，仿佛這不是什么突發(fā)狀況，而是一次早已模擬過無數(shù)遍的演練。

? ? ? ?“這棟樓一共有七層、三單元。要想在二十分鐘內(nèi)找出炸彈，無異于大海撈針；就算碰巧找到，也不保證有辦法拆除。所以，我們只能讓所有人立即撤離，避免任何人員傷亡?！?/span>

? ? ? ?我一邊回想著她的話語，一邊從小肖家所在的四樓狂奔而下。不可思議的是，在此生死存亡之際，我卻感受不到多少恐懼的情緒。或許一切來得太突然，又或許我的大腦已經(jīng)沒有留給它的空間。

? ? ? ?“徐冬漪和江楓，你們把小肖和‘表哥’帶到我的車上去，守好他們，直到安理局的人前來將他們轉(zhuǎn)移走?！毙煨怯沁@樣安排的，“步曉敬和程子康，你們和我一起去門衛(wèi)室，以燃?xì)庑孤橛梢笫枭⒄麠潣?。然后我們一人?fù)責(zé)一個單元，協(xié)助保安，確保樓內(nèi)住戶全部離開。”

? ? ? ?小區(qū)門衛(wèi)室就在樓下不遠(yuǎn)處。我本以為說服保安需要頗費口舌，結(jié)果卻只消徐星盈寥寥數(shù)語?；蛟S是因為她每個字都鏗鏘威嚴(yán)，令人除信服之外別無他法。保安手忙腳亂地翻出擴(kuò)音器，接著便開始扯著嗓子叫人馬上下樓，聲音響徹云霄。

? ? ? ?“該我們上場了?！毙煨怯瘜⒆笥沂址謩e搭在我和步曉敬的肩頭，“首先保護(hù)好自己，無論發(fā)生什么，記住，十二點十三分必須離開！”

? ? ? ?我應(yīng)了一聲“好”，然后頭也不回地沖進(jìn)了最左側(cè)的第一單元。已經(jīng)有人小跑著逃離樓梯間，穿著睡衣的、抱著電腦的、背著小孩的，臉上無不寫著驚懼。唯有我沿著相反的方向前行。往日一在生人面前說話就臉紅的我，此刻仿佛脫胎換骨了。我挨家挨戶地用盡全力敲門，以自己都難以相信的音量不停高喊“請盡快撤離”。若有辦法看見，我的聲帶一定已和拳頭一樣紅腫。

? ? ? ?幸好樓下的擴(kuò)音器威力巨大，足夠?qū)⑷魏稳藦乃瘔糁袉拘眩銐蚨卮偎麄兞⒖烫用??；靵y了一陣后，不一會兒樓梯間便清凈了下來。從一樓到七樓，我已經(jīng)敲遍了所有的門。我有理由相信，不會有人仍事不關(guān)己般窩在家中。我看了看時間，現(xiàn)在是十二點十一分。我也該下樓避難了。

? ? ? ?然而，下至五樓時，我卻與一個人撞了個滿懷。那是一名初中生模樣的少年，身高與我十分相近。

? ? ? ?“快走，煤氣泄漏可不是鬧著玩的！”我急忙拉住他的胳膊，試圖拽著他一起離開。

? ? ? ?“你是……消防員嗎？”他執(zhí)著地站在原地，不肯挪動一步。

? ? ? ?“當(dāng)然不是。不過我算是臨時保安，你完全可以信任我?！?/span>

? ? ? ?“好。”他指著身后的門，淚珠奪眶而出，“這一戶的大人出去買菜了，可是他們?nèi)龤q的女兒還留在家里。那么小的小孩，根本就沒法打開復(fù)雜的門鎖?！?/span>

? ? ? ?我上前一步，將耳朵貼在門上。真切的哭聲涌入耳蝸，剎那間，眼前開始天旋地轉(zhuǎn)，我的意識被拉回到十多年前的一個早晨。那天的我也困在空無一人的房子里，手中攥著鑰匙，卻怎么也插不進(jìn)鎖孔。那時的我也只有三歲，媽媽趁我熟睡時下樓買東西，可我偏偏在她關(guān)上門的那一刻猛然驚醒。我站在門后邊拼命哭鬧，想要出去尋找媽媽。雖然她在短短兩分鐘后就回到了家，但于我而言，卻像是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地窖中孤身過完了一輩子。那是我此生最早的記憶。

? ? ? ?我使勁搖搖頭。沒時間沉浸在過往了，我必須回到現(xiàn)實。身旁的少年握住了我的手：“哥哥，你能想辦法救救她嗎？”

? ? ? ?“你先下樓，好嗎？”我強(qiáng)忍住漫上鼻尖的酸楚，“哥哥會的?！?/span>

? ? ? ?少年微微點頭，而后輕聲離去。緊接著我的電話響了。是步曉敬打來的。

? ? ? ?“你在哪？”他氣喘吁吁地問。

? ? ? ?“我……出了點事，我還在樓上。”

? ? ? ?“什么？”他尖聲嚷道，“那就趕快下來呀！已經(jīng)十二點十三分了！”

? ? ? ?“還有個小孩沒走，曉敬。”我再也無法忍住眼淚，“她一個人在家，開不了門?！?/span>

? ? ? ?步曉敬沉默了。我透過樓道的窗戶向外望去，人群已被警戒線隔離在至少十米開外。樓下有警笛聲呼嘯而至，是消防車，警車，還是救護(hù)車？我分不清。

? ? ? ?“沒關(guān)系，子康?！彼穆曇粢查_始顫抖，“我這就上去，我有能力把門燒毀?！?/span>

? ? ? ?“別過來，沒時間了！膽敢靠近一步，我就立刻跟你絕交，說到做到！”

? ? ? ?“那你先出來，可以嗎？先下樓，然后我們再……”

? ? ? ?我掛掉了電話。對不起，曉敬。我心知肚明，留下來不過是愚蠢的個人英雄主義行為，再多待一秒都可能令自己喪命。盡管如此，我還是不能逃走。哪怕只有一絲可能性，我都必須做出最后的嘗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