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本文為《在十月分離交匯的她們》的主角前傳個人篇，是作者的原創(chuàng)文集，建議看完全部正文和番外1后再觀看此篇。因為全篇字數(shù)為6萬，超過單篇限制，故分為兩篇。

之前的文章：

頭圖為“忍冬花”，即金銀花，花語為相互陪伴、勇敢頑強。

被排擠的冬子的一生【1】

人物簡介：

代號：1號

姓名：原 冬子（Hara Tōko）

身高：165cm

生日：1月11日

職業(yè)：學(xué)生

? ? 在高一那一年，冬子還不是被排擠的對象。

? ? 她很普通。打扮雖然說不上土氣，不過一直都很低調(diào)，戴著方框的眼鏡，披著剛到肩膀的頭發(fā)。學(xué)習(xí)沒什么突出的，體育比常人好一點，朋友有那么幾個，每天做的事也很平常，一起聊天、逛街、抱怨作業(yè)、參加社團、討論電視和偶像，行為舉止也沒有什么突出之處。

? ? 直到高二那一年，她的父母死去了。

? ? 非常突然?！败嚨渾噬?，這么一個仿佛只存在于電視劇之中的詞語，真實地發(fā)生在她父母的身上。接到消息的時候，冬子正在家里給花澆水。

? ? 事故得到的賠償和父母的保險足夠她上完高中。冬子被移交給了親戚家，學(xué)校倒是沒有換，只是突然改變住址使得她沒法像以前那樣和朋友一起上下學(xué)，經(jīng)濟上也不太寬裕，于是漸漸減少了和朋友的聯(lián)系。等回過神的時候，那些人也不再是朋友了。

? ? 因為不好意思麻煩親戚幫自己洗衣服，她總是需要自己動手——洗衣機只能優(yōu)先給它的主人用。由于她并不太會手洗，她的校服也就開始褪色變皺。盡管親戚沒有在生活物資上克扣過她，在同學(xué)們的眼里，冬子依然變得寒酸了起來。同學(xué)們的竊竊私語和打量的眼神逐漸多起來，尤其當(dāng)冬子綁上麻花辮、戴上度數(shù)更深的圓框眼鏡之后，他們的議論越發(fā)肆無忌憚。

? ? 她綁麻花辮的緣由很簡單，因為覺得這樣更涼快不容易亂，換眼鏡也只是單純因為度數(shù)不夠了——圓框是店員給她推薦的。然而在同學(xué)們的議論里，她已經(jīng)成為了“土氣”的代名詞，尤其是當(dāng)他們從冬子以前的朋友那里聽說冬子現(xiàn)在都不怎么和她們出去玩之后，“窮酸”就成為了冬子的標志。

? ? 在別人聊天的時候，只要冬子走近，他們就會停下來笑嘻嘻地望著她，然后其中一個做出要說話的樣子：“前幾天的那個演出——”

? ? 另一個就立馬大聲地說：“不要說這種話嘛！又不是誰都能看到的！”

? ? 一開始是指桑罵槐，后來見冬子沉默著接受了，便開始指名道姓，一時之間，她竟像是成為了這個班級里最知名的人，她的名字、她的外貌乃至她的經(jīng)歷在同學(xué)的流言蜚語之間像柳絮一樣瑣碎地翻飛。

? ? 冬子全部沉默著忍受了。她認為，這只是同學(xué)的一時興起，就算與他們爭辯自己并不窮酸也沒有意義，只要他們看見自己沒有反應(yīng)，感到無聊了，就會停下來的。

? ? 同學(xué)們的非議果然漸漸平息了。然而她不知道，這只不過是慘劇的前兆。

? ? 一開始只是捉弄性質(zhì)的，有人在班里提議“冬子那么窮酸，如果拿了她的橡皮，她會不會急到哭出來啊？”

? ? 立刻有人哄笑道：“怎么會呢，一塊橡皮而已。”

? ? 他旁邊的女生像捧哏一樣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別說了浩司君，各人的環(huán)境不同嘛！”

? ? 瀨平浩司是班里的“上層階級”，家境優(yōu)越，喜歡和一些不良少年混在一起，整個人流里流氣的。浩司此時也笑道：“也對啊，畢竟是那個冬子嘛?！?/span>

? ? “那個冬子”這個詞讓周圍的人又一陣發(fā)笑。

? ? “我說，要不要試一試？”最開始說話的男生指著冬子的課桌說。

? ? 其他人都只是笑著，沒有反對，那個男生便三步并作兩步走到冬子的課桌前面，翻開她的筆袋，把她的橡皮拿走了。

? ? “要記得還給她?。　蹦莻€女生笑著說。

? ? 男生隨意答應(yīng)著：“那是當(dāng)然?！?/span>

? ? 冬子之后回到座位上，并沒有察覺發(fā)生了什么，只是感覺同學(xué)的視線又聚集在身上。直到數(shù)學(xué)自習(xí)的時候，她才發(fā)現(xiàn)橡皮不見了。她在筆袋里仔細找了又找，又看看地上。當(dāng)她把腰彎下去查看地面的時候，那些合謀的人忍不住發(fā)出了笑聲。

? ? 冬子重新坐好，用鉛筆后頭的小塊橡皮解決了問題。只是，這塊橡皮到最后還是沒有找到。

? ? 從那以后，這種狀況就開始不斷發(fā)酵，變本加厲，一開始只是弄丟東西的戲弄，到后來開始在課桌上亂涂亂畫，鞋柜里也出現(xiàn)了捉弄的紙條。

? ? 她向老師反映——但沒有結(jié)果。老師堅持認為“這只是學(xué)生之間的玩鬧”，而當(dāng)冬子提及“瀨平浩司”的時候，老師更是這么說：

? ? “瀨平同學(xué)是個好孩子?？隙ㄊ悄愀沐e了?！?/span>

? ? 冬子只能把所有重要的東西都裝在一起，隨身帶著；周圍的嘲笑又一次興起，而在若有若無之間還有些手臂在推搡著她。她能感受到一種視線——一種像毒蛇一樣的視線。

? ? 這種狀況日復(fù)一日變本加厲。更多的人像蒼蠅一樣聚集過來，盯準了她。

? ? 在食堂里，當(dāng)她與三個女生擦肩而過的時候，明明已經(jīng)避開了對方，肩膀卻還是被重重地撞了一下。

? ? 冬子抬起頭望向她們——為首的女生染著黃不拉幾的頭發(fā)，蜜色皮膚，辣妹打扮，涂著口紅的嘴唇正撅得老高，一臉嫌棄地望著她，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然后走了。

? ? 冬子握緊了拳。她非常想追上去，然后大聲質(zhì)問她“你沒長眼睛嗎？！”，然而這只會給她帶來更多的麻煩。不要意氣用事，不要意氣用事……她反復(fù)地告誡著自己。

? ? 冬子考慮了很久，還是對借住的親戚開口了。

? ? “那個……最近在學(xué)校里……”

? ? 冬子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不要顫抖。盡管在談起這些事的時候，她的內(nèi)心非常難過、幾乎快要哭出來。但是她不想示弱。

? ? 她鼓起勇氣講完自己的遭遇，抬起頭來，看到了親戚那張紋絲不動的臉孔。

? ? “冬子，你已經(jīng)高二了，學(xué)校里的一些事情也應(yīng)該自己解決了，而且都已經(jīng)這個時候了……”

? ? 冬子的心漸漸沉了下去，變得冰冷一片。

? ? 他們并不打算多生事端。畢竟還有不到兩年，她就畢業(yè)了，而親戚顯然沒有繼續(xù)管她大學(xué)生活的打算——不如說他們認為她畢業(yè)后直接出來打工會更好一些。

? ? 這之后的每一天，噩夢延續(xù)著，除了班級里被人戲弄之外，在食堂里她也常被那三個女生堵截。有一天，她們在經(jīng)過她的座位的時候，故意把她的餐盤全部打翻了。其中一個燙了卷發(fā)的女生大聲喊道：“啊呀，真是對不起，一個不小心就打翻了。改日我們賠你吧。”

? ? 冬子低下頭看著滿地的菜。她買的是便宜的咖喱，黏糊糊的土豆塊和胡蘿卜撒了一地，衣服上也留下了污漬。她沒有理會那三個女生，掏出手絹擦起衣服和座椅。

? ? 只要撐過這段時間就好了——她對自己說。沒事的，這并不嚴重，而且很快就能結(jié)束了……是的，只要撐過這段時間……

? ? 視野變得有些模糊，然后一個怯怯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來：“那個，你沒事吧？”

? ? 她吸了一下鼻子才抬起頭，看見一位樸素而靦腆的女孩。

? ? “來我們這邊吧，今天多拿了一點菜……”靦腆的女孩捏著自己的衣角說道。

? ? “可以嗎？”冬子有些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 ? 女孩不知道如何回答，露出一個青澀的笑容：“……有什么不可以的嗎？”

? ? 這頓午餐，冬子和另外四個人一起分享了青菜、味增湯和面包，在交談中她得知女孩的名字叫辻崎青（Tsujisaki Aoi），是和她同年級不同班的同學(xué)；青和其他三個人平常就是一起拼餐的伙伴，當(dāng)問及他們這么做的理由的時候，青有些不好意思地低著頭說：“因為我家很窮……”

? ? 為了以后聯(lián)系方便，冬子和青他們交換了聯(lián)絡(luò)方式——對于以前的冬子來說，和剛見面不久的人交換號碼肯定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議的事情，然而對現(xiàn)在的冬子來說，僅僅是被人邀請吃飯就已十分開心了。

? ? 回到親戚的家之后，冬子看著自己的校服頗為苦惱地皺眉。送去干洗的話當(dāng)然能洗干凈，但是這段時間內(nèi)自己難道就一直穿著常服嗎……

? ? 最終她還是和親戚商量，借了一件以前的校服。那件長長的老式校服是灰色的，邊角有些磨損，但洗得很干凈。

? ? 冬子穿上這件校服。腰部稍微有些寬了，袖口也無法裹住手腕，長長的裙子一直垂到小腿，她愣愣地看著鏡中的自己，覺得這是描繪上個世紀的時代劇里走出來的某個角色。

? ? ……等自己的校服干洗結(jié)束之后就馬上換掉。冬子在心里暗暗地下了決心。

? ? 第二天去學(xué)校的時候，冬子不出意外地被同學(xué)又明嘲暗諷了一番，現(xiàn)在這種程度對她已經(jīng)不痛不癢了。她擦掉桌子上的字，打開課本。

? ? 老師見到她的時候倒是有些驚訝，但也沒說什么——在她心里冬子是個“不惹事的學(xué)生”，只不過現(xiàn)在打扮得很像不良罷了，這也說明不了什么。

? ? 中午。

? ? 冬子今天依舊和青一起拼桌，在最最角落的位置坐下，青撩了撩耳邊的頭發(fā)——青留的是短發(fā)學(xué)生頭，兩側(cè)都有鬢發(fā)，但看著有些奇妙的違和感。

? ? 她們的同伴發(fā)來了簡訊，確認了今天的菜單。他們的餐費都是統(tǒng)一交給購買的人的，每天每個人只要出400日元左右，菜單由不固定的人“看過情況”之后決定。

? ? 今天的菜單是豆腐、咸湯和雞蛋羹，在分好菜之后，冬子掰開筷子，忍不住問：“那個……我們這樣做是在躲什么人嗎？”

? ? 每次挑選座位的時候都是青拉著她左看右看，才鬼鬼祟祟地選好一個角落；去買菜的人也約定只用手機聯(lián)系，所謂的看情況決定更是意義不明。

? ? 對面的兩個男生互相看了看，其中一個說：“是的。我們在一起互助的原因除了節(jié)約餐費，還有就是……躲避霸凌。”

? ? 冬子驚訝地扭頭看著身旁的青，青小聲地說：“因為他們能夠來——來打擾我們的時間，也就是下課后、吃飯時、放學(xué)后這幾段了。我不參與社團活動所以能在放學(xué)時候盡量避開，吃飯時候就拜托大家一起找不顯眼的位置……選菜的話，只要離那些人遠一些，不讓他們看到我們，那他們就不會跟來了……”

? ? 對面的男生補充說：“順便一提那些家伙經(jīng)常在咖喱或者牛肉蓋飯的隊伍。”

? ? “這樣就能避免被欺負了嗎？”冬子問。

? ? 青握住了衣角：“啊，是的。一般來說只要不在拿飯的路上被堵截，他們也不會特意來找我們——而且就算被看見了，只要有他們目標之外的人，一般他們也不敢來找麻煩?！?/span>

? ? 這是……該怎么說呢，抱團取暖？冬子心里這么想，但沒敢說出來，而是換了個話題：“那下課后呢？”

? ? 青微不可查地顫抖了一下：“如果跟他們不同班的話就盡量不出教室，如果同班的話就跑去別的班，千萬不能去無人的角落……”

? ? “還、還有，上廁所的話最好也是結(jié)伴去，推門的時候也要小心……”

? ? “如果他們準備堵截的話，大家互相之間會發(fā)消息通知——冬子最好也把班里欺負你的人告訴我們，這樣就能互相看著了?！?/span>

? ? 呃，不止是抱團取暖，還有信息網(wǎng)絡(luò)啊……冬子不知道該怎么說，剛打算搖頭，青急急忙忙地說：“這很重要！我的頭發(fā)，就是在一個人去體育倉庫的時候被人剪掉的……”

? ? 青左邊的鬢發(fā)比右邊的要短一些，尾端也很不整齊。

? ? 好像有什么不對，但又無法反駁……不如說，這是他們能想出的最好方式了吧。冬子在心里嘆了口氣，將自己的情況告訴了他們，同時也了解了他們的情況。欺負他們的人好像分別都是不同的“集團”，冬子從他們的照片里看到了不少生面孔，但也有幾個熟人——那三個在食堂出現(xiàn)的女生也正是欺負青的人。

? ? “我們在同一個班……那天看情況的人告訴我她們正在欺負原同學(xué)，所以我就來邀請你了?！?/span>

? ? 冬子點頭，旋即想起了什么：“我在這里會不會給你們添麻煩?。俊?/span>

? ? “誒，為什么？”青歪頭問，右邊的鬢發(fā)遮住了她一部分臉頰。

? ? “我和辻崎都是她們的目標，而且對她們來說我是正在欺負的對象……我不管是出去看情況還是待在座位上都有可能被她們盯上，更別說她們和辻崎還在同一個班，如果辻崎因為袒護我被她們遷怒的話……”

? ? 青搖了搖頭：“這個不用擔(dān)心。她們剪掉我的頭發(fā)已經(jīng)是一學(xué)期之前的事了，而且我在幫你這件事她們也沒有發(fā)現(xiàn)……”

? ? 萬一發(fā)現(xiàn)了呢？

? ? 這句話冬子本應(yīng)問出口的，但是看到青沒有顧慮的樣子，又把它咽了回去。

? ? 下午的課開始之前，冬子慣例拉開筆袋檢查里面有沒有少東西。雖然她把重要的筆和學(xué)生證之類都帶在身上了，但畢竟不能把整個書包都塞進口袋里。這次拉開筆袋之后，里面倒沒有少什么東西，反而多了個東西出來。

? ? ……冬子將那只死掉的獨角仙倒出筆袋。不知道是哪家的標本還是這獨角仙剛在她筆袋里悶死，這只獨角仙異常完整而且新鮮，仿佛下一秒就會飛起來。她剛想詢問是誰放的，前方就傳來了浩司欠揍的笑聲：“哈哈，冬子，你是打算拿這個賣錢嗎？還是說你喜歡研究昆蟲？這可是稀有的獨角仙呢，不愧是，貧困昆蟲大師冬子！”

? ? 冬子的臉色陰沉下去。她現(xiàn)在非常、尤其、特別想把這只獨角仙直接扔到他的臉上，然后狠狠地掐住對方的脖子，但是她知道這樣是不行的。不能惹事，不能惹事……她在心里反復(fù)告誡自己，然后用手絹把這只獨角仙裹起來打算扔掉。

? ? “誒，打算拿回去賣掉嗎，真是有眼光呢冬子，把這個賣掉的話，說不定貧窮的家境也能好起來呢——開玩笑的！”

? ? 冬子深呼吸。她的手微微顫抖著，指甲撓著自己的手心，最終還是走上前，將獨角仙扔到浩司的桌子上。

? ? 在對方一時還沒回過神的時候，她大聲說：“這個送給你。因為瀨平同學(xué)好像對昆蟲很有研究呢！”

? ? “你這家伙到底在做什么啊……”浩司扭過頭瞪著她，把獨角仙又扔了回去。

? ? 冬子在空中空手接過那玩意，直接拍回了他的桌上：“你不喜歡它嗎？昆蟲大師瀨平同學(xué)。”

? ? 一片寂靜中，傳來某人沒憋住的笑聲，浩司瞪了那人一眼，將獨角仙又推回去，冬子不容退讓地把它按在桌上，浩司忍無可忍地一把將她推開：“你這瘋婆子在做什么啊！”

? ? 冬子突然被推開，一下子撞上了桌角，腰部傳來鈍痛。

? ? 浩司將那只獨角仙從桌上撣掉，一腳踩碎了它。

? ? 在獨角仙咔咔破碎的聲音里，沒有人說話，他們只是看著。

? ? 冬子慢慢直起身來，坐回了座位。

? ? 腰部在緩慢地疼痛著。一開始是尖銳地在身上爆炸的感受，然后逐漸平緩下去，但痛覺并沒有絲毫減輕，它只是由點化面地散開沉入了更深的肌理之中，她的肌肉、血管甚至骨骼都在隱隱作痛。

? ? 下課之后，冬子一個人去了廁所查看情況。當(dāng)她看到腰部的淤青時，低低地吸了一口涼氣，腦海中突然想起青“上廁所的話最好結(jié)伴”的警告，不由苦笑。

? ? 有了這個傷的話，就能——冬子突然有了這個想法，不，與其說是突然，不如說她的腦海中一直在醞釀著一場風(fēng)暴，一場能將那些人全部打垮的風(fēng)暴，這個念頭只是在風(fēng)暴下順勢萌發(fā)了而已。

? ? 放學(xué)后，冬子徑直去了保健室。她現(xiàn)在也是回家部的一員了，某種意義上說不定是好事。

? ? 當(dāng)她向保健老師展示自己的傷痕時，對方那幾乎可以說是漫不經(jīng)心的眼神刺痛了她。

? ? “啊……哪里磕到了吧？給你個冰袋敷一下吧。”

? ? 冬子咬了咬下唇，剛想說“這是被別人推的”，又突然想起什么，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這很嚴重嗎？”

? ? “什么？”對方顯然也有點摸不著頭腦。

? ? “我是說，能開個傷勢證明或者病歷單嗎？”冬子也不太清楚這方面的事情，只是挑著她知道的一些詞說，“我回去之后還要和家人交代一下——”

? ? “你和人打架了嗎？”

? ? “……什么？”這回是冬子愣住了。

? ? “沒什么，就是看你有點……那個，打扮上有點……”

? ? 對方顯然也覺得自己說的話有點失禮，但冬子已經(jīng)完全領(lǐng)悟了他的意思，像青一樣扭住了衣角。

? ? 不良……嗎？的確聽說過不良會穿長款校服之類的……不過僅憑衣服判斷的話——

? ? 冬子猛地扭過頭，看向保健室的鏡子。

? ? 鏡子里的那個人露出她從未見過的兇狠表情，仿若盯準了獵物的狼，她僵硬地扭動著嘴角，收起了自己的獠牙。

? ? “不……是同學(xué)推的……”她轉(zhuǎn)過頭，深深地低下了頭，遮掩自己的表情。

? ? 對方顯然也很為難，但還是給她寫了個單子，冬子不確定“組織挫傷”算不算嚴重，只能咬著牙去找老師。

? ? 然后老師身體力行地告訴了她這并不嚴重。

? ? “只是同學(xué)間打打鬧鬧而已。”

? ? 聽到這句話之后，冬子感到了那股熟悉的內(nèi)心的冰冷。

? ? 她咬著牙，幾乎是顫抖著牙關(guān)走出去，然后在走廊末尾看到了浩司和一群小混混。

? ? ……青說不要一個人行動，實在是很正確的啊。

? ? 在被揪住頭發(fā)的時候，冬子真切地這么想。

? ? 對方顯然看到她去辦公室了，在走廊堵住她之后就出手打了她。一開始是肚子上一拳，不知道會不會留下傷口，但冬子實打?qū)嵉馗械搅颂?。然后對方掐著她的后頸，逼她低下頭來：“你跟老師說了什么？”

? ? 冬子竭力放平音調(diào)：“我去問老師問題。”

? ? 于是對方揪住了她的頭發(fā)。

? ? 在頭皮傳來讓她想罵娘的疼痛時，旁邊的一個小混混說：“她去保健室了！我還看見她拿著一個單子出來了。”

? ? 揪住她頭發(fā)的那只手收緊了些，冬子壓住憤怒說道：“我是去保健室了，但是這和你沒有關(guān)系?！?/span>

? ? “單子拿出來?！鳖^皮上傳來拉扯的痛。

? ? 冬子在口袋里摸索了一番，拿出單子扔給對方。

? ? “組織挫傷……？”浩司看了看，嗤笑一聲，“就這點事也敢去告狀？”

? ? 冬子的頭發(fā)總算被放開了，察覺到對方想把她拖去角落，她大喊了一聲，強行撞開對方往校門口跑去。

? ? 還好，對方?jīng)]有追上來。冬子一路狂奔，一直跑到熟悉的電車站才停下來。

? ? 災(zāi)難過去了——應(yīng)該是這樣的，但冬子卻感覺有什么純黑的東西蔓延開來，鋪展在她的眼前，明明眼前還是熟悉的景色，她卻感到無端的驚恐，呼吸也困難起來。

? ? “……原同學(xué)？”她身邊突然傳來一個有些耳熟的聲音，冬子驚詫地看向那個方向，發(fā)現(xiàn)是班里的同學(xué)。

? ? “你怎么了……”對方絮絮的聲音像風(fēng)一樣劃過了她的耳邊，冬子無心去聽，她只是在想：既然同學(xué)能看到她，那浩司那些人是不是也能看到她？甚至就這樣知道她家的住址……

? ? ……明明還是春天，她卻如身處冰窖。

? ? 冬子再次逃跑了。她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只是一直跑到天色偏紅，她才猛地停住。環(huán)顧四周，說不上熟悉也說不上陌生，似乎是一條以前來過的商業(yè)街。說起來，她好久沒有和朋友一起逛過街了。

? ? 她猶豫萬分，最終還是打開手機，給青發(fā)了條消息：你現(xiàn)在在哪里？

? ? 青很快有了回復(fù)：在打工?(｀?ω?′)?原同學(xué)怎么了？

? ? 顏文字……冬子還沒怎么和青用手機聊過天，對她這意外的一面略感新奇，很快回復(fù)：我能去找你嗎？

? ? 當(dāng)然可以(*°?°)！

? ? 來到青打工的快餐店，冬子看到了站在柜臺前的她。

? ? 她壓壓帽檐朝她露出笑容，然后輕快地問道：“請問要些什么？”

? ? “啊……”冬子壓根沒準備點單，不知道該說什么。青朝她擠擠眼睛，小聲地說：“點薯條！薯條現(xiàn)在賣空了，下一批至少得二十分鐘后，到時候再找借口走掉就行?！?/span>

? ? 青非常擅長應(yīng)對這種情況的樣子，冬子也就照著說了，青非常正式地說：“對不起，薯條目前賣完了，請在那邊的座位上稍等。”

? ? 冬子剛在座位上坐下沒多久，青就匆匆地走來了。她還穿著店服圍裙，在她面前坐下小聲說：“發(fā)生什么事了？”

? ? 冬子這才松了一口氣，注意到自己的頭發(fā)全都亂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理了理，然后一五一十地把情況說了，感到面前的青情緒變得有些低沉：“這樣啊……這樣的話以后可能會有些不好過了，但是不用擔(dān)心，他們應(yīng)該不會找到你家里?！?/span>

? ? “但我還是害怕……”冬子知道青在安慰自己，但她根本無法安心。剛才那種草木皆兵的恐懼感確實消退了些，可隨之而來的是更嚴重的問題：他們敢直接在走廊上圍毆冬子。而且，一旦出手了一次，他們肯定會毫無忌憚地繼續(xù)對她出手。

? ? 她之后該怎么辦？還能去學(xué)校嗎？難道真的要等到她受了足夠嚴重的傷，浩司那群豬狗不如的人才會受到懲罰嗎？

? ? 冬子的手怕得發(fā)抖。一雙溫暖的手覆上她的手，穩(wěn)穩(wěn)地握緊。

? ? “冬子，”青的聲音無論何時都是那樣細弱，但卻堅定又溫柔，“一定要和我們一起行動。我們一起的話，他們就不會對你怎樣了?！?/span>

? ? 青朝她笑著。在這一刻，冬子體會到了一種與在洪水來臨的蟻巢中跟同伴們抱成一團的螞蟻一樣的心情——盡管弱小，卻足夠團結(jié)，有所依靠。

? ? “辻崎”……冬子本想像以前一樣這么喊她，卻發(fā)覺對方已經(jīng)開始喊自己的名字了。于是她立刻調(diào)整：“青?！?/span>

? ? “嗯?！鼻嗦曊{(diào)上揚，回應(yīng)道。

? ? “那我們什么時候開始……抱團，一起行動？”

? ? 青側(cè)著頭思考了一會，鬢發(fā)被帽檐壓著。過了不久，她拿出手機給冬子發(fā)了一個定位：“明天早上我們在這里會合，一起去上學(xué)吧？”

? ? “好?！?/span>

? ? “冬子你是在一班來著？我會從三班過去找你……”

? ? 盡管已經(jīng)有了準備，冬子還是忍不住問：“下課也一起嗎？”

? ? “是啊，”青用力點頭，“我們最好一整天都待在一起呢?！?/span>

? ? “好吧?！彪m然從沒這樣做過，但剛受過打擊，冬子并不排斥她的提議。

? ? 青回到柜臺后，冬子也從快餐店推門離開?；剡^頭的時候，青朝她微笑揮手。

? ? 不知為何，本來從未期待過上學(xué)日子的冬子，開始期待起了明天。

?

? ? 這之后的幾天，青都如約和她待在一起。

? ? 青幾乎是一下課就會來找她，在門口小小聲地努力喊道：“冬子……”，而后冬子就會和她一起出門。

? ? 她們一般會去操場消磨時間，大部分時候青手上會拿一本書。冬子問過她高中畢業(yè)后的打算。青雖然家里很窮，還有三個弟弟妹妹要養(yǎng)，但她打算去讀短期大學(xué)?！斑@樣才能給家里賺更多錢，讓弟弟妹妹他們也能讀上書?！鼻噙@么說。

? ? 和一個不同班的同學(xué)待在一起，浩司他們居然真的就沒再找過她的麻煩，冬子感到十分慶幸。

? ? 只要不是他們的目標，就能順利逃脫。然而冬子卻隱秘地擔(dān)心著一件事。

? ? 如果她們兩人剛好都是目標的話？

? ? 假設(shè)浩司他們連青都不放過……不，都不需要這樣假設(shè)，她們的身邊不正好存在著一個重合的群體嗎？

? ? 那三個女生——領(lǐng)頭的黃發(fā)辣妹，燙了卷發(fā)的女生，站在最后頭的藍眼影女生。如果是她們來找麻煩的話？冬子并不想做這樣悲觀的假設(shè)，但這并非不可能。

? ? 她做的這些悲觀的假設(shè)，如果能不發(fā)生就好了。

? ? 冬子被關(guān)在廁所隔間內(nèi)的時候，情不自禁地這樣想。

? ? 她和青不可能真的像連體嬰一樣一直待在一起，在她進了廁所隔間、而青在門外等著她的這一小段時間里，那三個女生走了進來。

? ? “青~——”領(lǐng)頭的女生咬著音節(jié)，將青的名字拖得長長地念出來。

? ? 冬子察覺不對，想打開隔間門，但門被別人從外面按住了。

? ? 是另外那兩個女生！

? ? 冬子用力推著隔間門。在這段煎熬的時間里，她聽到青那微不可查的聲音：“怎、怎么了，秋澤同學(xué)……”

? ? “最近啊~誠士對我越來越冷淡了，所以想來問問辻崎你，是不是又去勾引他了？”

? ? 現(xiàn)在已經(jīng)放學(xué)了，不知道會不會有人再來廁所這邊。就算來了，估計也不敢管這種事吧。

? ? “我怎么可能會做這種事，說到底我跟誠士同學(xué)一點都不熟，請不要再為難我了?！?/span>

? ? 冬子想要找到辦法出去，用肩膀撞著隔間的門。外面的幾個人沒怎么注意她，秋澤似乎看了一眼這邊吩咐道“把門再按緊點”。

? ? “如果不是你主動湊上去的話，誠士才不會看你這種丑女一眼呢。而且還是留著這么奇怪發(fā)型的丑女。”

? ? 從隔間門的外面?zhèn)鱽砹诵β暋?/span>

? ? 冬子撞不動門，站在原地喘氣。她仰頭看向門的頂端——伸手的話應(yīng)該能扒住，但她可沒有將自己整個人都拉上去的力氣。

? ? 青細弱的聲音在激動的時候聽上去像在風(fēng)中不住抖動的風(fēng)箏線，連音節(jié)都無法好好咬住，零散地飄落在四周：“我的頭發(fā)不是被秋澤同學(xué)給剪成這樣的嗎——”

? ? “啪”地一聲，風(fēng)箏線被整個扯斷了。寂靜的衛(wèi)生間里，響起了青微弱的抽泣聲。

? ? 冬子的身高在同齡人中非常突出，但她此前從來沒覺得自己長得高是件好事。為了讓自己顯得不那么突出顯眼，她還會有意地將腰彎下些，鞋子也從來不選鞋跟厚的。

? ? 此刻她卻希望自己能再高一些。

? ? 冬子站在馬桶的水箱上，試著去抓住門的上端。廁所的門和門框之間有一段縫隙，她打算先抓住門框，再努力站到門上，這樣應(yīng)該就能出去了。

? ? “青~”秋澤在喊青的名字的時候，用的都是一種故作親昵的甜膩語氣，“你要是再敢和誠士有來往，我可饒不了你。你知道嗎？我在外邊有很多愿意幫忙的朋友呢，如果我愿意的話，我就可以喊上一群人將你——還有你那個蟲子一樣的朋友，圍在某個角落里?！?/span>

? ? 青的抽泣聲斷斷續(xù)續(xù)、嗚嗚咽咽的。

? ? “然后你就可以和你的朋友一起吃紅豆飯了！到時候你爸媽就會驚奇地發(fā)現(xiàn)，自己女兒帶回來的女婿，比家里的小拖油瓶還要多呢——”

? ? 冬子攀上了門框，在門外的兩人驚訝地抬頭往上看的時候，咚地一下落到地上。顧不上腳底板疼，冬子一個掃腿利落地將右邊的卷發(fā)絆倒，在藍眼影想撲過來的時候扶著門把手起身，用右腿膝蓋擊中她的腹部，將她也放倒。

? ? 廁所的地面挺滑，那兩人一時之間都沒法起身，冬子一邊摸索著口袋里的東西一邊朝秋澤走近。

? ? 秋澤此時才意識到情況，松開揪著青衣領(lǐng)的手，回頭朝那邊看去。青趁這個機會自己跑到了儲物間里，把門關(guān)上。

? ? “你做什……”秋澤的話還未出口，就被冬子打斷了。她毫不留情地用腳尖踢向秋澤的膝蓋下方，再用力將她按到地上。膝蓋壓在對方的肘關(guān)節(jié)處，腳尖則壓住對方的手腕，冬子坐在秋澤身上，鉗制住了她。

? ? 冬子從口袋里摸出了一只圓珠筆。這是她怕被人拿走才放在口袋里的文具之一，用在這里正好合適。

? ? “你放開我！”秋澤怒目圓睜，雙手胡亂地揮舞著，但只能勉強摸到冬子的校服裙下擺。

? ? “你剛剛說什么？”冬子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

? ? “關(guān)你屁事！快放開我！”

? ? 冬子將圓珠筆的筆芯按出來，用左手拎著它，在秋澤的臉上方晃著：“哦？與我無關(guān)嗎？那你想對青做什么？”

? ? 秋澤給旁邊的兩個人使眼色，想讓她們來幫忙。在兩人要走近的時候，冬子抬頭喊道：“敢過來的話，我就用這支筆戳瞎她的眼睛！”

? ? 隨著這句威脅，她手中的筆芯也向上移動，剛好對著秋澤的眼球。

? ? 秋澤被嚇得閉上了眼，那兩人也不敢亂動。

? ? 她們互相使眼色，走到儲物間門前小聲交流：“能用辻崎來威脅她嗎？”“辻崎自己把門鎖死了……”

? ? “你不會講話了嗎？回答我的問題?！倍訉⒛樫N到她耳邊，低聲說。

? ? 秋澤只好低聲下氣地說：“我……我是開玩笑的?！?/span>

? ? 冬子將圓珠筆向下移了一些。

? ? 秋澤“啊”地叫了一聲，連忙說道：“對不起，對不起，我說的不是真的，我只是想嚇嚇她，那種犯罪的事我怎么敢做呢！”

? ? “真的嗎？”冬子感覺自己被裹在一片黑霧之中，講話的聲音和此刻的心情都低沉陰郁到了極點，但她內(nèi)心卻有著隱隱的喜悅，“你威脅完我們之后，卻覺得自己只是嘴上說說，所以不用懺悔？”

? ? “嗚……嗚嗚……”

? ? 在冬子俯視著表情狼狽的秋澤的時候，她突然明白了自己該怎樣對待這些人。

? ? 當(dāng)他們認為自己不可戰(zhàn)勝的時候，他們是趾高氣昂、無所畏懼的，無論被欺負的人怎樣伏低做小，他們也只會變本加厲地折磨別人，因為他們知道被踩的螞蟻永遠不會出聲。

? ? 可如果他們踩到的是毒蟲呢？

? ? 那么他們就會像這樣，突然變得好說話起來。欺軟怕硬。

? ? 所以冬子覺得光這樣還不夠，這樣還不足以讓秋澤畏懼。

? ? 她不會還手太多。只要讓對方明白自己與青的心情就好。

? ? “你只是隨口威脅一下？我看未必吧。至少，你敢說出這句話，就代表在你心里青和我即使被那么對待也沒關(guān)系。而我們只能害怕著、畏懼著你隨口說出的一句話，擔(dān)心著它某時某刻會發(fā)生，日日夜夜，不得安寧。你不覺得這很殘酷嗎？”

? ? “對……對不起……”

? ? 圓珠筆緩緩移動，從秋澤的眼球上方移到她的眼瞼上，筆芯漸漸貼近她的肌膚，冰冷的觸感讓秋澤幾乎害怕得哭出來。

? ? “如果是你站在這樣的立場上呢？比如說，如果我的筆恰好戳進了你的眼睛？”

? ? 秋澤這回真的哭出來了：“不，不要，求求你不要?！?/span>

? ? “呵呵……”冬子輕聲地笑了，接著臉色一變，厲聲喝問道，“哪邊？”

? ? “什、什么哪邊？”

? ? “我問你打了青的哪邊臉。”

? ? “我……我不記得了……”

? ? “青。”冬子呼喚道，“把門稍微開一下。沒事，我在她們不敢動手。”

? ? 青顫巍巍地將儲物間的門開了一條縫，從縫隙里看向冬子：“冬子？我們可以走了吧？”

? ? “嗯。”冬子點頭，站起身。就在秋澤松了一口氣的時候，她抬起腳，用力地向秋澤的左臉踩去。

? ? 在秋澤的慘叫與另外兩人的目瞪口呆中，冬子拉著青走了。

? ? 青捂著左臉跟在她后面，似乎想說什么，但在冬子快要飛起來的跑步速度下完全沒法歇口氣說出來。冬子拉著她一路跑出學(xué)校，她才終于下定決心，一把揮開冬子的手。

? ? “怎么了，青？”冬子回頭看她。青跑得氣喘吁吁，胸腔上下起伏，還在順氣。

? ? 其實冬子知道青應(yīng)該很生氣。青并不是個喜歡正面對抗的人，而冬子剛才的行為顯然違背了青的原則。

? ? 青好不容易緩過一口氣，咳了幾聲，才開始說話：“冬……冬子，你剛才太沖動了啊?！?/p>

? ? 冬子將雙手背在身后，目光看著青以外的地方。如果路上有石子能讓她狀若無事地踢一踢就好了。

? ??“你那樣……打了她們，萬一被記恨了怎么辦?！?/span>

? ? “那難道就讓她們打嗎？”冬子朝什么都沒有的地面上踢了一腳，揚起些許沙塵。

? ? “我當(dāng)然也不想被欺負，也不想被打……可以的話最好讓我從來沒有遇到過她們……她們這種人，在欺負我們的時候，對我們連看都不會多看一眼，不管我們這邊有多難受，她們在畢業(yè)之后也只會很快忘記我們，把這段經(jīng)歷當(dāng)成微小的黑歷史甚至可以拿出來談笑的美好記憶。但是，一旦我們反擊了，她們就會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她們自身并沒有多少的價值會受到挑戰(zhàn)，而后她們就會長久地、變本加厲地記恨我們。這樣……這樣很可怕?！?/span>

? ? 青用手扯著袖口。

? ? “青，”冬子握住她的肩膀，注視著略矮一些的她，“你害怕被她們報復(fù)嗎？可是，就算我們不去反擊，她們也還是會欺辱我們啊。與其這樣，不如讓她們嘗到苦頭。這樣她們就知道我們是不好欺負的了。”

? ? “……你覺得我們是為什么被欺負的。”

? ? 青的聲音突然低了下去，盡管還是平常那樣細軟的音調(diào)，卻好像浸滿了陰惻惻的霉水。

? ? 冬子不知道該怎么回答這個問題，她曾思考過，是不是因為自己真的顯得很窮酸、很不合群，才會被人討厭，但她根本不能接受這種理由。而現(xiàn)在要她回答的話……

? ? “因為他們覺得我們很弱小，就算欺負我們也不會付出任何代價，所以他們才會肆無忌憚地欺辱我們。”

? ? “不是哦?！鼻嗾f話的時候，微弱的氣流將右側(cè)較長的鬢發(fā)吹起，遮掩著她的部分神色，“我們被欺負的原因……就是沒有原因，或者說，就算有也不是在我們身上。我們被欺負僅僅是因為他們想這么做。他們覺得這樣做很開心，能夠通過把我們踩在腳底下的方式來獲得成就感。所以就算我們自己再怎么辯解、再怎么改變，他們也不會停止欺凌，因為在他們眼里‘我們’怎樣其實都無所謂。他們會自發(fā)地把我們想成討厭的樣子，自發(fā)地劃定階級，讓我們處于被壓迫的那一方，以此來讓他們覺得自己很有價值?！?/span>

? ? “那就反擊，把他們?nèi)即蚍?，這樣他們就不敢俯視我們了。”

? ? 青的語氣罕有的凌厲：“冬子。你有沒有理解我所說的并不是物理上的層級，而是心理上的階級？只要他們還是那樣自傲自大目中無人，他們就永遠不可能把我們視作同一水平線上的人。你能打翻兩個人，三個人，能打翻一群人嗎？萬一他們帶著兇器來找我們怎么辦？萬一他們開著車來撞我們怎么辦？你要怎么反擊？你用什么反擊？”

? ? 在聽到青描述的夸張的后果的時候，冬子握緊了手臂。她的父母死于車禍，所以她當(dāng)然知道，世界上存在著比人的力量強大得多、無情得多的東西。青注意到了她的神情，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 ? “但是……難道他們真的就不用付出代價嗎？難道我們就得一直忍耐下去嗎？”

? ? “冬子?！边@次青喊她的名字用的是比往常更加溫柔、還帶著歉意的語氣，“并不是‘一直’忍耐下去哦。我們的一生還有好長好長……在學(xué)校里的日子，其實只是這段長長的時光的一部分而已。我們只要別受到他們的影響，自己去學(xué)習(xí)更多的本領(lǐng)，去強大自身，為未來做準備就好了。他們也并不是什么代價都不會付出。像他們那樣，沒有特長、沒有目標與理想，只是沉醉在自我滿足感里的人，在離開學(xué)校之后是沒有優(yōu)勢的。我們只需要忍耐到那時就好?！?/span>

? ? 青的話語讓冬子陷入了更迷茫的思緒里。青一直都是有對未來的規(guī)劃的，所以她能為了更遠的將來忍耐現(xiàn)在學(xué)校里的一切，但冬子卻沒有想過這些。在她失去最親的家人與原來的朋友之后，被人排擠欺凌的悲劇使她覺得自己已經(jīng)被世界放棄了，人生完全沒有希望，所以也從來沒想過之后的事情。學(xué)校并不是全部……是啊，青說的有道理，但她又何嘗不是個沒有特長、沒有目標與理想的人呢？

? ? “所以，冬子，你要答應(yīng)我?！鼻嚯p手握著冬子的手，認真地向她請求，“以后不能再這么做了。不能以暴制暴?！?/span>

? ? “但是，他們要打過來的話，我總不能什么都不做吧？”而且她自己就算了，青要是被他們打了怎么辦。

? ? 青很認真地想了想，補充道：“那就除了正當(dāng)?shù)姆佬l(wèi)以外，絕對不能主動去打別人！這樣可以嗎？”

? ? “好吧。”

? ? 青握著冬子的手笑了：“嗯，我們一起作伴，冬子保護了我，我也會保護冬子的。”她的左臉依然有紅腫的印記，頭發(fā)也在剛才奔跑的過程中變得散亂，東一綹西一綹地沾附在臉頰上，但冬子能看到從她額發(fā)間露出的明亮的眼眸。

? ? 冬子伸手去摸她臉上腫起來的地方，青“呀”地叫了一聲躲開了，一方笑著解釋自己想給她找個創(chuàng)可貼，另一方則繼續(xù)拉著她的手開始小步地跑了起來。兩人在傍晚的街道上笑著，趕著，跑著，灰色的裙裾與墨藍色的裙擺在風(fēng)中翻飛，女孩們的笑語在其上跳躍舞動。她們奔向早已注定的前方。

? ? 冬子和青一路小跑到了電車站臺，這是她們平常一起乘電車回去的地方。

? ? 在電車來之前，青朝她轉(zhuǎn)過頭，在她耳邊小聲地說：“冬子。你知道我的特長是什么嗎？”

? ? 冬子小幅度地搖頭，怕自己的長麻花辮扇到青的臉。青則走向靠近軌道的那邊，朝她轉(zhuǎn)過身：“即使是這樣平凡又沒本事的我也能做到的事，我的特長，就是能在電車來之前聽到它的聲音。它已經(jīng)在路上了。不僅如此，我還可以預(yù)估出它大概什么時候開始鳴笛……”

? ? 青突然做出屏氣凝神的樣子，似乎想表示自己正認真地聆聽，冬子則在她說話之后才聽到微小的電車駛來的聲音。在那微小的聲音逐漸靠近放大、變成震耳欲聾的隆隆聲的同時，青用她前所未有的音量大聲地倒數(shù)道：“三，二，一——”

? ? 為了讓自己的聲音不被電車的聲音蓋過去，青使出全身力氣喊著，臉頰漲得通紅，即便如此她的聲音也絕對算不上響亮。

? ? 但是，就在她喊完倒計時的那一刻，電車“嗚——”地開始長鳴，從她身后呼嘯而過，帶動她的頭發(fā)與衣料在風(fēng)中飛舞。青松開自己緊繃的呼吸，在風(fēng)笛聲中舉起雙臂，興高采烈地展示自己的成功。

? ? 電車慢慢地停了下來，風(fēng)笛聲也逐漸平息，青喘了幾口氣，捂著臉笑起來。

? ? 冬子走近她的時候才聽到她的自言自語?！岸?，我剛剛得意的樣子有沒有很丟人?。棵髅魑业奶亻L是這么小一件事情……啊，我是不是得意忘形了……”

? ? 冬子一把將比自己矮一個頭的青抱住，拍了拍她的頭頂：“一點都不丟人，因為青真的很厲害啊，我就絕對做不到這種事?！?/span>

? ? 青從她的懷里抬頭露出眼睛，不好意思地小聲笑了。

? ? 在車廂內(nèi)，青拿出耳機和隨身聽，問冬子：“要聽歌嗎？能讓心情平靜下來?！?/span>

? ? 冬子接過青遞來的耳機，戴在了自己的右耳上。青靠在她的右肩，一起聽著歌。歌的旋律很平緩，是青說的那種能讓心情平靜的曲子。【2】

? ? “彎著腰，伸長手，抓住天上的星星?！?/span>

? ? 冬子感受著右肩上青的重量。其實青只靠過來一點，臉頰輕輕沾著她衣服的布料，并不怎么重。

? ? “彎著身，挺直背，一直觸碰到天空。”

? ? 青仿若陷在現(xiàn)實與夢境的邊界，輕柔地用模糊的聲音在她耳邊呢喃道：“謝謝你，冬子……其實，你能來幫我，我很開心。我第一次見到那樣帥氣的冬子。”

? ? 在她耳邊時不時拂過的少女小心的呼吸聲逐漸變得平緩，氣息也更加明顯。肩膀上感受到了愈加明顯的重量。

? ? “縮著身軀，跟風(fēng)說話?！?/span>

? ? 冬子在思考。她是個沒有特長、沒有目標與理想的人，但她也有能做到的事。

? ? 她極小幅度地轉(zhuǎn)過頭，眼角余光看到青不齊的鬢發(fā)。剛剛她想給青貼創(chuàng)可貼，青告訴她這樣沒有用，等回去之后她冷敷一下就行了。

? ? 冬子知道，她確實不擅長照顧人。但是，她還有其他能做到的事情。

? ? “伸展身軀，沐浴陽光?！?/span>

? ? 電車從陰影中沖出，黃昏時的陽光盡數(shù)灑進車廂，女孩們蘸上了金黃的色彩。

? ? 她可以用自己的力量保護青不被欺負。這就是她能做到的事，她的特長。

? ? 冬子坐過了站，比平常更晚到親戚家，不過也沒有人關(guān)心她回來的時間。

? ? ?原先的校服已經(jīng)洗好了，但冬子站在鏡子前，看著自己現(xiàn)在的灰色長款校服，扯了扯袖口。

? ? “改得更合身一些吧。”她對自己說。

?

? ? “喂，你們聽說了嗎？最近學(xué)校里的傳言……”

? ? “是指七大不可思議嗎？廁所里的花子，還有第十三級臺階啥的……”

? ? “不，不止是這個，還有高三一班的那個問題兒，聽說她最近又打人了?！?/span>

? ? “啊，她不是跟學(xué)校里好多人都打過架嗎？我聽說她身上綁著刀呢?！?/span>

? ? “最近那次鬧得更大了！一班的瀨平揚言要她好看呢?！?/span>

? ? “不過，被她打的人，不管是瀨平還是秋澤，本來也不算什么好人吧？我聽說他們都在欺凌別人?！?/span>

? ? “話是這么說，但也不至于被打吧？我覺得他們就是跟同學(xué)開玩笑而已……而且三班那個叫什么青還是葵的，感覺陰沉沉的，看著確實不爽。”

? ? “問題兒是叫什么來著……冬子？她鬧了這么大的事，怎么還沒被開除啊?！?/span>

? ? 學(xué)校的角落，兩個女生交流著八卦。

? ? “有勞你們關(guān)心，我還好好的?！边@一句話使得兩名女生都被嚇得閉了嘴。走過她們身邊的是一名穿著灰色長款校服的少女，也就是她們口中的“問題兒”。

? ? 冬子的頭發(fā)留得更長，麻花辮已經(jīng)垂到了腰部，臉上貼著創(chuàng)可貼，一只手拿著手機在看消息，另一只手還在轉(zhuǎn)著圓珠筆。她并未理會被嚇到的人，徑直從她們身邊走了過去。

? ? 自從冬子堅持暴力抵抗開始，已經(jīng)過了一年。她原來的班里已無人再敢在明面上欺負她，但她的生活卻沒有因此變得好過。

? ? 首先是同學(xué)那一如既往的排擠。冬子處理班上同學(xué)肆無忌憚的偷竊和嘲笑的方法很簡單：誰這么做她就兇誰，發(fā)火不被對方放在眼里就用言語辱罵激怒對方，等到對方想對她動手之后就加倍反擊揍回去。像偷竊這樣找不到由頭的，她就全算到一個人頭上。班里最有勢力、大家都不敢惹的瀨平浩司，上一學(xué)期里因為冬子的東西失竊被她當(dāng)著全班的面揍了至少三次，某種意義上相當(dāng)于“欺負冬子就是在欺負瀨平”，所以冬子的東西真的就沒再丟過了。但是不被欺負不代表大家就不再排擠她，不如說她現(xiàn)在越來越不合群了。

? ? 然后是來自欺凌者的各種威脅。冬子不止解決了自己班上的欺凌者，像是欺負青的秋澤團體、欺負和青一起拼飯的人的其他集團，她都一一用拳頭解決了。這之中當(dāng)然也有一通冬子故意惹怒對方而后反擊的迂回，但就結(jié)果而言她是把這些人都揍得不敢在學(xué)校里作威作福了。然而就像青說的那樣，欺凌者們雖然不再明面欺負別人了，懷恨之心卻不減反增。而因為冬子是幫別人出頭的人，這些怨恨便全都落到了她頭上。被一通打服、不敢再靠近冬子的欺凌者只是少數(shù)，更多的欺凌者是覺得冬子只不過是個小女孩，只要他們實力足夠就能揍回去。

? ? 找人圍毆冬子的、或是拿著武器襲擊她的，這樣喪心病狂的案例——暫時還沒有，冬子并不把原因歸結(jié)為這些欺凌者還沒有那么歹毒，而是認為欺凌者們沒有途徑或者害怕事鬧大了自己遭殃。然而瀨平浩司最近的動向卻讓她覺得有這樣的可能。

? ? 最后……是青的離去。

? ? 在得知冬子又一次當(dāng)著全班的面打人后，青終于細聲細氣地質(zhì)問她：“難道你之前說的那些都不作數(shù)嗎？”冬子再三辯解，得到的是青的一句“你再這樣我就不陪你一起回家了”。

? ? 冬子如遭雷劈。

? ? 但是，在冬子看到秋澤與一群看著就不像好人的家伙埋伏在青打工的那條街上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動手了。

? ? 按常理來說，這樣做是很危險的——即使冬子給自己腿上綁了裝武器的綁帶，還拿了剪刀和美工刀，她所用的也只不過是文具，何況她只有一個人。但冬子隱隱覺得，在自己決心反抗之后，力量就好像增強了一樣，更何況她不能置青于危險之中。最后她還是打贏了。

? ? 打贏了的結(jié)果，是她臉上掛了彩，而巷子里歪七歪八地躺倒了一片人。

? ? 其實從半途開始秋澤就求饒說自己只是想嚇嚇青，并沒有想真的做什么，而他們也毫無還手之力了。但冬子在秋澤徹底暈過去前仍然持續(xù)地痛毆她的腹部和臉部，一直打到秋澤口吐鮮血為止。

? ? 而青看到了這光景。聽到動靜的青只是瞟了一眼巷子里的狀況，就發(fā)出小動物受驚般的尖叫聲跑走了。

? ? 冬子從巷子里追出去，卻沒有追上她。她的鼻尖似乎還殘留著血腥味。在燈光閃爍的傍晚的街角，她第一次覺得自己是個惡人。

? ? 接著她又想到這世上活得最好的就是惡人，便也沒什么所謂了。

? ? 從那之后，青就再沒和她一起回過家。

? ? 青的互保集團也不再接納冬子。除了青之外的其他人因為受到冬子的保護，其實相當(dāng)依賴冬子，但是看到冬子經(jīng)常找人干架的現(xiàn)狀之后反而不敢和她待在一塊了。青則跟冬子說，你不再需要我們的保護了。

? ? 冬子又是孤單一人了。

? ? 不過，現(xiàn)在她有了一個意料之外的同伴和一個新的計劃。

? ? 說是同伴可能過于熟絡(luò)，她們只不過暫時利益相同。冬子走向三班，正好撞見秋澤三人組出來。她無視這三個人，直接站在了教室門口，秋澤像見到鬼一樣遠遠地躲開了。

? ? “青？放學(xué)后我們一起去咖啡廳吧?！倍映淌依锖?。

? ? 青低下頭，嘴好像動了動，也不知道說了什么，過了一會就扭頭看向窗外了。

? ? 冬子轉(zhuǎn)身走了，回頭時與落在三人組最后面的藍眼影對上視線。

? ? 沒錯，藍眼影——全名為田村雪影——就是冬子的新同伴。

? ?冬子在小巷中毆打秋澤的那一天，秋澤的另外兩個同伴其實就待在巷子外面。她倆原本是負責(zé)望風(fēng)的，卷發(fā)看到這場面直接跑了，雪影卻偷偷跟在了冬子后面，在冬子走到巷口的時候和她搭話。

? ? “那個……我們?nèi)タХ葟d聊一聊吧。”雪影的聲音音量還挺大的，但講話像沒有底氣似的，說一句話要卡好幾次。

? ? 雪影在咖啡廳里點了兩杯水，在服務(wù)員走開的時候悄悄對冬子說：“這里的水可以無限續(xù)杯哦！”

? ? 怎么她身邊的人一個兩個的這么會節(jié)省啊。

? ? 雪影的手指在水杯的邊沿一圈圈地轉(zhuǎn)著，用她那一卡一卡的語氣開始講話：“我雖然和秋澤同學(xué)是朋友……應(yīng)該算朋友吧？但她們平常都不會平視我……該怎么說呢，我們一直待在一起，但其他兩個人總是說我的衣服太土、我的素顏太丑、我的體型太胖，然后捏我的臉或者肚子，或者在大庭廣眾下突然揪我衣服啥的。然后我就很想變得合群……雖然班上和我一樣的人很多，但秋澤是我眼中最張揚最耀眼的人，我想被她的團體接納，所以盡管我家不算特別有錢，我還是努力攢下錢來買新衣服和化妝品，然后整天和秋澤她們待在一起。我永遠記得秋澤看到我穿了一身新衣服的那一天……”

? ? 冬子其實不想插嘴，但在雪影卡卡停停無數(shù)次都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臉憋得通紅好像快斷氣了一樣過了十分鐘之后，她終于接過了話茬：“你說永遠記得，那么那一天對你來說很重要嗎？”

? ? 雪影喝了一口水給自己順氣，總算能繼續(xù)講下去了。

? ? “她指著我捧腹大笑，說我這衣服也太土了。我已經(jīng)記不得自己當(dāng)時的心情了，總之在她面前我無法抬起頭來，就那樣一路被她拉著去了她家。她給我穿了她的衣服，用她的化妝品在我臉上涂涂抹抹。她對我前所未有的溫柔，簡直讓我起雞皮疙瘩。我因為過于驚訝大張著嘴，她給我涂口紅的時候讓我抿一下嘴，我就一下子合上了口，咬到了她的口紅。那個時候我沒有意識到自己吃下的是什么，傻乎乎地嚼了幾下，對她說‘這個好甜啊……’，她就一直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笑完之后她告訴我，這是高級的口紅，所以能夠食用。我其實不覺得自己有多會化妝，但是那一天那一支口紅的味道我永遠無法忘懷?！?/span>

? ? 講述這一段故事的時候，雪影的嘴角帶著一絲苦澀的笑意，仿佛還在回味那惡魔的甜味。

? ? “然后秋澤就問我，想不想每天都能用上這樣的口紅？想不想擁有好多漂亮衣服？想不想買一堆名牌？對于她的每個問題，我都拼命點頭表示同意，這之后她就……她就帶我去賺錢了?！?/span>

? ? 雪影咬住了自己的下嘴唇，她撲滿妝粉的臉頰底下隱隱透出羞紅色，目光則閃躲著冬子的視線，藍色的眼影隨著她不斷的眨眼閃出市儈的光彩。

? ? 冬子其實聽得有點煩躁。雪影在秋澤團體里的地位并不算高，這一點就連冬子也能看出來，因為只有她是一直站在末尾的，并且秋澤也從不掩飾自己團體內(nèi)的霸凌。但是，雪影作為秋澤的走狗可沒有少做缺德事，甚至有些事情就是雪影一個人完成的。冬子從她庇護的人口中早就聽說了雪影的這些“事跡”，而要是冬子今天沒阻止秋澤，那么雪影想必也不會來找她，只會充當(dāng)秋澤的幫兇。

? ? 雪影還在猶豫，冬子則單刀直入地問：“秋澤帶你做皮肉生意了？”

? ? 雪影的臉色一瞬間比妝粉還白，而后她恥辱地低下頭：“是……但是我一開始不想做的！秋澤說只要哄哄別人就有錢拿，不需要我真的去開房……可是我實際見到秋澤帶來的大叔之后，就一直被灌酒，一直被亂摸，然后我就失去意識了……”

? ? 冬子欲言又止，本想質(zhì)問她為什么一直幫秋澤辦事，但看到雪影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實在問不出口。她的這份痛苦絕非偽裝。

? ? 雪影不斷地深呼吸，胸腔上下起伏，在忍耐自己的眼淚，但最終還是從眼角簌簌地流出淚來。淚水將她的臉沖得溝壑相間。冬子給她遞了張紙，雪影接過去之后，又自己不停地抽紙，哭完十張紙之后才抽泣著講了下去。

? ? “我醒來之后當(dāng)然有抗議過，但是他們威脅我，說只要好好聽話就沒事，否則就毀了我。秋澤還拍了我的照片……是那種我這輩子都不能傳出去的照片。所以，所以我除了聽秋澤的話沒有別的辦法了……”

? ? 雪影一邊打著嗝一邊講完了。

? ? 冬子沉默半晌，實在不知道從哪開始問能讓她好受點，只能找了個不太相關(guān)的話題：“你的化妝品不防眼淚嗎？”

? ? 結(jié)果雪影哭得更厲害了，冬子的太陽穴突突跳，但實在沒法在這種時候兇她，只好尷尬地說著“別哭了”然后強作耐心等她哭完。

? ? “總之，你的錢有一大半都被秋澤收走了，而秋澤時不時心情好才會賞你點東西，所以你的化妝品是秋澤代買的所謂的高檔品？”冬子等雪影抽抽噎噎地解釋完之后幫她總結(jié)。

? ? “是，所以——”雪影拿著紙巾用力地擤鼻子，“我希望你幫我拿到秋澤手里的照片。這樣我才能得救?！?/span>

? ? “我有什么理由幫你？”

? ? “你要看著我受苦嗎？！”雪影有些急躁，看到對面兇狠起來的眼神之后立刻又蔫了下去，“我也不想幫秋澤做那些壞事……只要我能得救，那我可以替你保護辻崎的安全。你和辻崎鬧翻了吧？秋澤說你們最近都沒有待在一起，才決定襲擊她的?！?/span>

? ? 冬子主觀上沒想嚇她，但近一年以來的暴力抵抗讓她習(xí)慣了一遇到威脅就展現(xiàn)自己的鋒芒，有什么問題也會第一時間想到用暴力解決，所以不小心嚇到了她。冬子盡量調(diào)整自己的心態(tài)，問道：“我救了你，你就肯保護青？”

? ? 雪影拼命點頭：“就是這樣。而且你找到照片不僅能救我，還能救出其他被秋澤威脅的人。秋澤的威信完全是靠那些照片建立的，所以只要她手里沒有了別人的把柄，別人就不用聽命于她了，那么秋澤想欺負辻崎也欺負不了了?！?/span>

? ? 冬子仍在思考。雪影畢竟是秋澤那邊的人，誰知道她可不可信呢？但雪影接下來的話讓她改了主意：“你不會真覺得秋澤只是想嚇一下青吧？她今天可早就準備好拍照了。”

? ? “我跟你合作。告訴我你的計劃。”

? ? 就這樣，冬子和雪影達成了暫時的聯(lián)盟。雪影告訴冬子，今天下午在咖啡廳見，并且冬子最好來三班直接表示自己要來咖啡廳，這樣秋澤就一定會繞著那片走。

? ? 在咖啡廳里，雪影告訴冬子時機到了。

? ? 雪影的計劃是趁秋澤不在的時候直接潛入她的家，將她房間電腦里的照片全部刪掉。而周日秋澤搞到了兩張游樂園的票，要拋下雪影兩個人去游樂園玩，正是潛入她家的好時機。

? ? 冬子之前問過兩個在意的問題：一，為什么不檢查秋澤的手機；二，她們要怎么潛入秋澤的家？對于這兩個問題，雪影倒是簡單易懂地回答了：“秋澤的父母才不管她交什么朋友，也不管她朋友什么時候來，所以我?guī)е阒苯泳湍苓M她房間。但她父母有時會歇斯底里地檢查她的手機，所以秋澤不可能在手機上保存那些東西。”

? ? “……這算有控制欲還是沒控制欲？”

? ? “一開始不想管，發(fā)現(xiàn)她不聽話之后管不了，加倍嚴格管制，結(jié)果更加管不了，然后就灰心，一段時間里不想管她，如此循環(huán)。我想他們總有一天要鬧翻的?！?/span>

? ? 冬子喝下一整杯白水，說道：“那就去吧?！?/span>

? ? 這個計劃表面上并不需要冬子，冬子也曾問過雪影為什么要一定要拉自己入伙，對此雪影的解釋是：秋澤即使不在家也會有很多人來找她，所以雪影一個人去有被發(fā)現(xiàn)的風(fēng)險，冬子則可以保護她完成計劃。

? ? “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是，如果沒有你對秋澤的反抗，我想我根本不會生出推翻秋澤的念頭。所以，你是必不可少的?！?/span>

? ? 雪影的煽情多少還是打動了冬子的，但該問的問題她還是得問，比如會去秋澤家的人都有誰。雪影扳著手指數(shù)了數(shù)，講了很多人名，大部分的名字冬子都沒有聽過，但那小部分聽過的名字卻讓冬子十分驚訝。

? ? 誠士。據(jù)雪影說他現(xiàn)在仍是秋澤的長期交往對象，不過兩人總是分分合合的，她也不好說這兩人算不算男女朋友關(guān)系。

? ? 浩司。他和誠士是好友，正因如此秋澤才會在一開始就對冬子有敵意。

? ? ……青。秋澤經(jīng)常因故請假不去學(xué)校，而青被老師委托過給秋澤送習(xí)題本，在那一次青正好遇見秋澤與誠士，而后就成為了他們欺凌的對象。

? ? “現(xiàn)在辻崎同學(xué)應(yīng)該不會去秋澤家了，她躲著她還來不及?！笨吹蕉拥纳袂橛行┆q豫，雪影連忙補充。

? ? 確實如此，況且青也已經(jīng)疏遠自己了，何必去想她看見自己進入秋澤家會有什么想法呢……冬子略自嘲地想著。

? ? 周日。

? ? 雪影帶領(lǐng)著冬子走進了秋澤的家。冬子拘謹?shù)叵胍诳蛷d的秋澤父母打聲招呼，但對方只是看了一眼她們就扭過了頭。

? ? 秋澤的房間粉紅得像是從玩具櫥窗里平滑地切下來的一塊場景，在灰暗的二層獨棟中顯得格格不入。雪影請求冬子在外面望風(fēng)，打開秋澤的電腦開始查找。

? ? 冬子站在秋澤的房門口，覺得自己這身灰在這片粉紅里實在是顯眼，又不想融入門外的灰暗，便隨意地活動著手腳，結(jié)果卻讓雪影神經(jīng)兮兮地問道：“有誰來了嗎？”

? ? 冬子回頭望了她一眼：“沒有。”

? ? “原同學(xué)，你能不能再往外面站一點？這樣視野才廣些。”雪影一只手按在電腦旁邊，身子朝她歪過來請求道。

? ? 冬子嘴上答應(yīng)了，剛往外面走出一點就回過頭看著她。她并不相信雪影。

? ? 別人想要上到在二樓的秋澤房間都得經(jīng)過木樓梯，經(jīng)過之后就會發(fā)出聲音，冬子不覺得自己有什么望風(fēng)的必要。雪影想要冬子保護她應(yīng)該是真的，但她讓冬子站遠些卻絕對是另有企圖。

? ? 在冬子的視線里，雪影輸入了秋澤電腦的密碼，這大概是她常年跟在秋澤身邊偷看到的。解鎖電腦后，她咔咔按著鼠標，點進一個又一個文件夾，最后終于在一個圖標是回收站的文件夾里找到了照片。她好像松了一口氣，又開始登錄秋澤的備用云端軟件，在等待登錄的過程中點開了右下角的U盤——

? ? 果然是這樣。雖然被雪影的手遮住了，但電腦的左端應(yīng)該插著她帶來的U盤。

? ? 冬子徑直朝她走過去，雪影將U盤的頁面迅速關(guān)掉，一只手仍然死死地按在那個位置，故作淡定地問：“怎么了，原同學(xué)？”

? ? “為什么要帶U盤來？”冬子直接掀起她的手。

? ? 雪影的臉色變幻，低下頭思索了一番，才帶著討好的笑抬起頭：“原同學(xué)，我是為了有二手準備才帶U盤來的啊。”

? ? “為了儲存別人的不雅照片？”

? ? “可以說是，但是我要找的是秋澤的把柄，因為秋澤她自己也會拍照……”

? ? “她為什么要留著自己的不雅照？”

? ? “誰知道呢，但確實是有的，我剛剛找到了好幾張?？赡苁撬哪信笥鸦蛘呖腿说囊蟀伞！?/span>

? ? “你拿秋澤的把柄想要做什么？”談話之間，冬子已經(jīng)把雪影從電腦跟前擠開，自己坐了下來。雪影的U盤里幾乎拷貝了秋澤收集的所有不雅照片。

? ? “你把別人的照片也存進來做什么？”冬子翻看了下，確實秋澤自己也有照片，但大部分照片還是其他女孩的，畫面十分不堪入目。

? ? 雪影掙扎著想拿U盤，被冬子一只手制住了。她見裝不下去了，干脆攤牌：“是，我就是要把秋澤存的所有照片都拷貝過來，因為這些東西才是秋澤的仰仗！她用這些照片肆意地驅(qū)使我們，讓我們不得不去做那些事，我只不過是想把她的仰仗奪取過來，讓她失去指使我們的底氣！”

? ? “那你直接刪掉不就好了？為什么你自己要拿著這些東西？”冬子從綁腿里抽出鉛筆，用筆根抵著她的脖子。

? ? 雪影的頸部動脈感受到木質(zhì)鉛筆的脅迫，整個人都瑟瑟發(fā)抖起來：“我只是想要奪走秋澤手里的把柄……然后，然后我就能……”

? ? “然后你就能代替她成為新的壓迫者了？”

? ? “因為、因為這樣我才心里有底??！而且想要別人聽話的話，比起勸說別人，還是有切實的把柄更好辦事……你不是想要保護辻崎青嗎？只要讓我拿到這些證據(jù)，我就能成為這些女生的新首領(lǐng)。等我成為首領(lǐng)之后，我肯定會好好對待辻崎的……呃，咕——”【3】

? ? 冬子將鉛筆底部按在她的聲帶處，緩緩向下按去。

? ? 雪影雙手揮舞著，冬子慢慢地松開鉛筆，說道：“我的目的是徹底制止秋澤的惡行，而不是創(chuàng)造第二個秋澤?，F(xiàn)在，我需要拍一下照，稍微安靜一會兒，好嗎？”

? ? 她并不是在征求雪影的同意，只是在按住她的同時順便警告一句。冬子調(diào)整了一下頁面，用手機拍了幾張照。

? ? 雪影掙扎著，用手護住已經(jīng)留下一塊鉛斑的脖子：“你不也是想要我的把柄嗎……”

? ? “你是這么想的？”冬子沒有在意，拍完照就將秋澤電腦上、雪影U盤里的所有照片都刪除了，回收站也再次清空。

? ? 做完這一切后，冬子徑自起身：“我走了。謝謝你帶我來這里?！?/span>

? ? 雪影揮臂想要抱住她的腰來拖住她，卻被冬子一把掙脫了。她狼狽地摔在地上，伸手想去抓住冬子的腳踝，也被她一個踢腳的動作就踢開了手，疼得哭出了聲。

? ? 剛走到秋澤家的玄關(guān)門口，冬子就聽到了敲門聲。她推開門，門外是一個仿佛在哪見過的男生。

? ? 對方在看到冬子的時候驚訝一瞬，而后轉(zhuǎn)身就跑。冬子意識到不對，想要追上他，卻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 ? “冬子？”

? ? 冬子朝聲音傳來的方向轉(zhuǎn)過身。青正站在那里，平靜地望著她。

?

? ? “我去咖啡廳了哦?！鼻嗪投右磺耙缓笞咴诎淼慕值郎?，“然后就看到冬子和田村同學(xué)待在一起，那時候我就想到會在這里見到你?！?/span>

? ? 冬子踩在青的影子后面：“但你怎么猜到是這天的？”

? ? “秋澤同學(xué)的SNS發(fā)了今天在游樂園玩的照片，我看到田村同學(xué)不在，就猜到你們來了秋澤同學(xué)的家?！?/span>

? ? 太陽漸漸沉下去，青細長的影子融化在黑暗中，又被亮起的路燈光重新剝離出來。

? ? “冬子。你和她待在一起，是在保護她，還是在防止她傷害別人呢？”

? ? “兩者皆有吧?！?/span>

? ? 她們走過透出明亮光芒的櫥窗，城市的光影在兩人身上跳躍著。青始終沒有回頭，也不知道她想要將冬子帶去哪里。

? ? “我其實一直想和冬子見一面。有些需要解釋的東西，必須見面之后我才能講出來。”

? ? “但是你把我好友刪了誒?！?/span>

? ? 青頓了頓，轉(zhuǎn)身走進了巷角：“因為你一點都不聽我說的話，老是惹我生氣。當(dāng)時我覺得，如果能隨時隨地跟你交流的話，我一定會忍不住地抱怨你，將這一切都說成是你的錯。我不想這樣子?！?/span>

? ? 巷角里有一家小奶茶店，青自然地走進去，向店里的人打了招呼。

? ? 冬子雙臂抱胸：“我想點一杯草莓冰沙?！?/span>

? ? 青快速按下收銀臺的按鈕，讓冬子付了款。冬子坐在椅子上等待著她。

? ? “……”青熟練地做著果茶，在她把草莓冰沙端給冬子的時候，兩人對視幾秒，又移開視線。

? ? 一段時間的沉默之后，兩人異口同聲地說：“對不起?！?/span>

? ? 青站回了柜臺里，冬子則拿著果茶的杯子站在她對面。

? ? “加回來？”青小聲地問。

? ? “加回來吧?！?/span>

? ? 冬子從裙子的內(nèi)置口袋里掏出手機，跟青重新加上了好友。她一只手握著冰涼的果茶，感覺手心發(fā)冷：“我之前一直用暴力的方式解決問題，一直沒有讓你放心……對不起。但是，我真的是為了保護他人才使用我的力量的。不管我自己現(xiàn)在怎么樣，學(xué)校里的欺凌至少被我暫時制止住了……雖然我這么安慰自己，但果然我還是傷害到了你的內(nèi)心?！?/span>

? ? 青搖搖頭：“我并沒有被傷害到，也沒有因此討厭冬子。我之所以不再跟冬子一塊……是因為我是個懦弱又自私的人啊?！?/span>

? ? 冬子喝了一口冰涼的果茶，涼意順著喉管直達心底，但在跟青的對話中，她卻始終能感受到某種溫暖的東西。她效仿青搖搖頭，表達對這種自我貶低的否定，青卻只是苦笑。

? ? “我曾經(jīng)打過秋澤。她弄壞我東西，所以我沖上去打了她一巴掌。就在同一天下午，我被秋澤帶著人堵在了體育倉庫。剛開始我不相信她敢做什么，但是她讓身邊的人拿出了一把剪刀，然后貼近我的耳邊——咔嚓，空剪了一下。血液經(jīng)過脖子流向頭頂，讓我頭腦發(fā)脹。頸動脈的搏動從未如此清晰，我一邊感受著這種搏動、想象著剪刀剪破我脖子的樣子，一邊因為害怕而越發(fā)心跳加速。最后，她剪掉了我的頭發(fā)。雖然和剪掉脖子完全不是一個級別的，但她確確實實地從我身上奪走了我身體的一部分……而在剪刀聲在我耳邊咔嚓咔嚓回響的時候，我想起的不是父母，不是弟妹，不是同學(xué)，而是我自己——我不想死，我不想受到傷害，我只想好好地、完整地活下去?！?/span>

? ? 青講著講著臉色又變得可怕起來，冬子為了安慰她而小聲地喊她的名字。在青回過神來朝冬子笑了一下之后，冬子說道：“對自己負責(zé)、為了自己而活，這是很正常的想法。不必苛責(zé)自己?！?/span>

? ? 青雖然一直在和冬子講話，手里也沒停下干活，在背對著冬子往杯子里放水的時候，她沉默了一會。

? ? “我會這么說自己，是因為我覺得自己很矛盾。明明希望自己被保護，卻不愿意去保護他人；明明自己也滿懷憤懣，卻不敢反抗一次。冬子還記得我們那個互保的團體吧？那個團體是我?guī)ь^發(fā)起的，但我的動機只是——既然我一個人的力量不足以保護自己，那我就尋找其他需要抱團的人，讓我重新融入某一個團體之中，讓團體來保護我。因為我行動的理由是如此自私，所以盡管我?guī)ь^發(fā)起了自保的集團，我的內(nèi)心卻很少有用自己的力量保護他人的想法。我想這個團體里的其他人也是一樣，只是尋求他人的庇護，自己卻從未想過挺身而出?！?/span>

? ? 青站在店內(nèi)，視線可以與冬子平視，卻避開了她的目光。

? ? “……但是，冬子，你是不同的。在你打翻那些人的時候……我既高興，又害怕。我當(dāng)然想看到他們遭到報應(yīng)！但我只會在內(nèi)心這么想，我自己是不敢對他們出手的。對他們出手，很有可能會招致更深的怨恨，從而傷害到自己……所以我因為害怕自己受到牽連，遠離了你。我很好笑吧？”

? ? “一點都不好笑?！倍訑蒯斀罔F地否定了她的想法。

? ? 青別扭地轉(zhuǎn)過半張臉，說：“可你現(xiàn)在就在笑啊?！?/span>

? ? “因為心情好所以我才笑的?！?/span>

? ? 青一只手無意識地繞著自己的頭發(fā)：“為什么聽到這種話會心情好??？”

? ? 冬子有點想把冷飲料貼在青臉上嚇她一跳，但想到青現(xiàn)在估計真的會被嚇到就沒有動作。她思索了一番，回答道：“因為青的想法其實很正常啊。我也不是一開始就有勇氣的……不如說直到現(xiàn)在我仍然很害怕。我之所以能邁出第一步，都是因為青你教會了我如何保護他人。我認為，不管想法如何，能夠做出好的行為，并且這樣的行為又繼續(xù)影響著他人，這樣的人我無論如何都無法責(zé)備?！?/span>

? ? 青低頭思索著，奶茶店頂端的冷光幽幽地照著她的劉海，在她眼上蒙上一層錯落有致的暗影。當(dāng)她從暗影下抬起眼重新看向冬子的時候，那光芒便又落回了她眼中。

? ? “看來，人與人是能夠相互影響的。這樣相互影響的過程，就像是在對方心中種下種苗一樣。”青露出柔和的笑容，“我在冬子心中留下了‘保護他人’的種苗，而冬子則將‘勇氣’傳遞給了我。我現(xiàn)在有了找冬子承認自己一切行為的勇氣——而這份勇氣還會不斷增長。我想，在未來某個時刻，我也可以成為像冬子一樣勇敢的人。”

? ? 人與人的相互影響，種苗……冬子在心里反復(fù)品味著青的話語，而青則忙碌起來，告訴冬子回家以后在手機上繼續(xù)聊。

? ? 冬子和青簡單交流了今天去秋澤家的情況。青在聽說這一系列事情之后首先發(fā)了個“!!!∑(°Д°)”的顏文字。

? ? “不過，你也沒法保證秋澤沒有別的備份吧？而田村有可能會在你離開后再去翻找秋澤的電腦?？傊齻z手里說不定都有那些照片?！?/span>

? ? “關(guān)于這個，其實我有準備對策……為防不測，要不現(xiàn)在就動手吧？”

? ? 冬子跟青交代了她的“對策”，意外的是青并不同意她的意見。

? ? “現(xiàn)在就動手的話，容易給雙方都帶來更大的傷害。再看看吧，說不定這件事能更平穩(wěn)地解決?！?/span>

? ? “好吧?！f起來，青，明天我們還可以一起上學(xué)嗎？”

? ? 消息顯示已讀之后，對面卻久久沒有回復(fù)。

? ? 冬子盯著手機屏幕，在眼睛變得酸澀之前看到了青的回答：“當(dāng)然可以。”

?

? ? 冬子躺在床上的時候，猶自覺得心臟在砰砰直跳。

? ? 在她看到秋澤電腦里的照片的時候，她的第一反應(yīng)是惡心，而后就是一種她自己也說不太清的情緒。那些黑暗的東西似乎激起了她心中破壞的沖動——好想一拳打在這些人的臉上，好想就這樣把那些做壞事的家伙全部揍一頓，好想把這些東西都直接打碎擊潰。但她心里也清楚，無論如何用物理的手段去摧毀這些表面上的存在，那些人的內(nèi)心也不會有一點改變。

? ? 她的想法似乎不止是出于習(xí)慣了暴力解決的慣性，還有一部分來自于那天然的原始的破壞欲。

? ? 玻璃水杯。如果將一個玻璃水杯高高地舉過頭頂、再用力地往下砸去的話，一定會發(fā)出十分清脆動人的聲音，然后碎裂成規(guī)整的蛛網(wǎng)狀吧。

? ? 對冬子來說，那些擋在她面前的人就像玻璃水杯一樣。她必須克制住砸碎水杯的沖動。

? ? 但是，她能克制住不去砸下那個水杯，其他人卻不能。

?

? ? 周一的學(xué)校角落里，雪影正與秋澤對峙。

? ? “喂喂小雪，我聽誠士說你把那只蟲子帶到我家去了？你們在我家做些什么呢？是不是偷了我的東西?。俊鼻餄烧f著，手便要伸進雪影的隨身口袋里，對她進行檢查。

? ? 雪影往后退讓，用手捂住自己的口袋，手指按在手機上面。她壓低聲音，用威脅的口氣說：“你應(yīng)該發(fā)現(xiàn)你電腦里少了些什么吧？我已經(jīng)拿到那些文件了?！?/span>

? ? 秋澤的眉毛往上挑了挑。

? ? 雪影其實沒有那些照片。但她那天從秋澤家回去之后就感到秋澤的態(tài)度奇怪，現(xiàn)在面對秋澤的質(zhì)問也只好虛張聲勢。

? ? “我設(shè)置了社交網(wǎng)絡(luò)的定時發(fā)布……下午你的照片就會傳到網(wǎng)路上，到時候大家都知道你在做什么事情了。你想要我取消定時的話，就”

? ? “啪”，雪影話還沒說完就被秋澤扇了一巴掌。

? ? 她捂著臉頰氣憤地抬起頭，剛要大叫出聲，就被秋澤按住了腦袋往墻上撞：“你覺得這樣就能威脅我了嗎？”

? ? 秋澤今天還帶了兩個跟班過來，此刻得到她的眼神示意來幫忙按住了雪影。

? ? “我說你最近為什么老是不聽話，原來是覺得自己能夠翻身把我踩在腳底下了啊？”她裝戴著粉色美甲的指甲深深地嵌進雪影的頭皮中，將她從墻上拉起又撞下，“既然你這么想威脅我，那就讓你當(dāng)?shù)谝粋€活祭好了。”

? ? 秋澤一只手拿出自己的手機，在上面操作著。

? ? 雪影眼前發(fā)黑，但仍然隱約意識到了自己將要面臨的事情，開始哀求：“不，不，秋澤……你不會把我的照片發(fā)出去的，對吧？我剛剛只是跟你開玩笑，我其實根本沒有拿到你的照片，就算拿到也沒有打算發(fā)出去……”

? ? 回應(yīng)她的是秋澤伸到她面前的手機屏幕。在秋澤的社交賬號上，雪影的照片被盡數(shù)放了出來，她的社交賬號、學(xué)校、真實姓名乃至家庭住址也被秋澤曝光了。

? ? 閱覽數(shù)在不斷增加。在雪影崩潰地大哭出聲然后開始胡言亂語繼續(xù)拿照片威脅秋澤的時候，秋澤無所謂地拿出手機對著她開始錄像：“啊——手機上也有做備份真是太好了。我的照片是和男朋友拍的，跟小雪你那喜好大叔的口味可不一樣，就算你發(fā)出去我也無所謂的哦。比起這個，你要不要考慮如何向我謝罪啊？雖然我不會原諒你的?！?/span>

? ? “喂，把她的衣服扒掉。”秋澤朝身邊兩個人下令。

? ? 雪影的哭聲多少引來了旁人的圍觀，但沒有人朝她伸出援手。她在聽到秋澤的話的下一秒立即反應(yīng)過來，開始拼命逃跑。

? ? 在其他人刺人的目光中，雪影一路逃到了女廁所里，將自己鎖在儲物間內(nèi)。不多時，秋澤也帶著人悠哉地走了過來，朝門上踹了兩腳，見雪影不肯出來，便指示旁邊的人拿水桶往儲物間內(nèi)倒水，而后將儲物間的門堵住，這才揚長而去。

? ? 雪影顫抖著手，打開自己的社交賬號，想要對秋澤進行反擊。來自秋澤的攻擊讓她的社交賬號通知里早已擠滿了謾罵與騷擾，而在她用文字蒼白地為自己辯駁之后，秋澤一方的氣焰反而更加囂張。

? ? “唔……”衣服被水澆濕，雪影渾身發(fā)冷，抱著雙膝瑟瑟發(fā)抖，不覺流下眼淚。照這個樣子，自己肯定會被學(xué)校開除的……家里人也會知道她的事情……為什么自己要去威脅秋澤呢……為什么秋澤不肯放過自己……為什么……有誰能救救她……

? ? 濕漉漉的校服貼著皮膚，頭上臉上都掛著沉重的水滴，淚水和涕水混入其中，雪影在膝蓋上擦著臉，又回想起秋澤的吃人般的目光，想到自己的未來，頓覺眼前一片黑暗，哭得更加厲害了。在嗚嗚咽咽中，她腦海中閃過許多人影，家長、朋友、還有冬子，她朝每個人都投去求救的目光，但即使在設(shè)想的世界里也沒有人伸出援手。她的人生已經(jīng)完蛋了。所有人都會嫌棄她的。即使如此，秋澤也依然不會放過她。今天之后，她就會成為秋澤她們新的取樂對象吧。被毀掉名聲只是一個開始，她們絕對還有數(shù)不盡的招數(shù)在等待著自己。

? ? 在仿佛無盡漫長的冰冷的時間里，雪影似乎聽到有人走近了隔間。對方?jīng)]有來開門，她也屏住了呼吸，不敢驚擾對方。但只噤聲一刻，她便忍不住小聲地哀告道：“救救我……”

? ? 隨后，她低下了頭，繼續(xù)無聲地咽下淚水。

? ? 她其實沒有期望真的會有人來救自己。但腳步聲來到了門前，隨后是輕輕的敲門聲。一道又細、又輕、像風(fēng)箏線一樣浮在空中、又像蜘蛛絲一樣牢固地懸在她頭頂?shù)穆曇魪拈T外傳來：“田村同學(xué)？”

? ? 這個聲音她聽過很多次，大部分時候，對方的聲音也像她現(xiàn)在這樣浸滿了淚水。但此時此刻，那道聲音卻好像從天而降的陽光一樣，籠罩住了雪影。

? ? “我可以進來嗎？”門外傳來悉悉索索的搬動聲，辻崎青問道。

? ? 雪影先是激動地站起身，想要為她打開門，而后又頓住了。她之前作為秋澤的跟班，對青做了不少過分的事情，青真的會不計前嫌幫助她嗎？不對，說到底青又有什么能幫到她的，她不也是秋澤的受害者嗎？

? ? 青輕輕擰動了一下門把手，說：“剛剛是田村同學(xué)在說話吧？我想，我可以幫到你?！?/span>

? ? 反正她現(xiàn)在也不可能更糟了，而且就算青想動手，沒有冬子在的話，她還是有信心應(yīng)付的……這么思忖著，雪影打開了門。

? ? 鬢發(fā)一長一短的女孩往里邁進一步，使得雪影往后又退了些。青用指背觸碰她被打腫的臉頰，小聲解釋道：“我剛剛看見秋澤同學(xué)在賬號上發(fā)的東西了。當(dāng)然，田村同學(xué)發(fā)的我也看見了。”

? ? 雪影任她查看自己的傷處，眼神卻不敢與她對視：“你真的愿意幫我嗎？明明我之前對你……”

? ? 青的動作頓了頓，而后，她抱住了雪影。

? ? 身上仍潮濕著的雪影猝不及防，但也沒理由將她推開。青似乎毫不在意她身上的水漬，只在她耳邊溫柔地說道：“田村同學(xué)。你之前對我做的那些事，剪掉我的頭發(fā)，往我鞋子里塞圖釘，逼我吃蟲子，往我臉上撒煙灰，每一件事情我都記得。我永遠也不會原諒你。雖然你是加害者的同時也是受害者，但你仍應(yīng)當(dāng)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

? ? 雪影忍不住發(fā)起抖來，卻不敢掙脫青的懷抱。

? ? “不過，我并不是為了報復(fù)你才來到這里的。”青繼續(xù)在她耳邊說著，“對你復(fù)仇，雖然能滿足我的一時私心，但從根本上來說沒有任何益處。我被你們視作弱者而欺壓，你現(xiàn)今也落到了同樣的境地。你與我本質(zhì)上同樣都是弱者，所期望的也不過是平穩(wěn)的生活罷了。身為弱者本身并不可怕，不如說這世上沒有人是真正強大的，所有人都沒法樣樣兼顧，所有人都只是弱者，只是有的人沒有意識到這點，還在同類相殘。我們只有認識到自己的弱小，才能意識到自己與他人并無不同，正視自己和他人。”

? ? 我是……弱者……

? ? 青傳遞過來的熱度使得雪影被水打濕的臉頰也有了暖意，而她本來無所適從的身軀也有了依靠，青用手支撐著她的臂膀。

? ? “如果你能意識到你和我是同樣弱小的人，那么我們便能結(jié)成同盟。在這個同盟里，沒有人會覺得自己高人一等，所有人都只是互相依靠、互相幫助的弱者。所以，你愿意成為我們的朋友嗎？”

? ? “朋友……如果我可以的話……”

? ? “那我們會救你的，雪影?！鼻鄬⑺砷_，溫和地笑著說。

? ? 雪影反過來緊緊抓住青的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真的嗎？可是我的照片被她們曝光了，我不是已經(jīng)完蛋了嗎？我以后可怎么辦啊？”

? ? 青拍了拍她的手：“對此我們也很遺憾，學(xué)校這邊我們也無法幫到你什么。不過……你的人生還沒有結(jié)束。只要你好好地跟家人溝通，從此之后以自己不會后悔的方式去過自己的人生，之后的事情就一定會順利的。畢竟，你還有同伴在呢?！?/span>

? ? 青沖她笑了笑，轉(zhuǎn)身走出了廁所。在門口與望風(fēng)的冬子碰頭后，青低頭打開手機，查看頁面，然后對冬子說：“開始吧?！?/span>

? ? 她的臉上毫無笑意。

? ? 秋澤一伙人在學(xué)校的體育倉庫前徘徊。剛剛秋澤想回去質(zhì)問雪影一些事情，結(jié)果冬子就站在廁所門口，使她們不敢靠近。

? ? 秋澤煩躁地咬著指甲。雪影那家伙！她本身倒是好掌控，但她那天把原冬子那個瘋子也帶過去了，鬼知道那個瘋子會做些什么。

? ? “滴滴”，旁邊的女生手機上接到了什么通知，看完內(nèi)容之后，她的臉色變得陰晴不定。另外一人幾乎是同時也看向了手機。

? ? 秋澤一開始還沒有在意，但發(fā)覺身邊的跟班們都開始用探究的目光看著自己的時候，她意識到了有什么不對勁，劈頭蓋臉地質(zhì)問道：“你們犯什么毛病？這樣看我做什么？”

? ? “什么事都沒有，不過，”跟班試探著說道，語氣里已少了一份對秋澤的畏懼，“我突然肚子有點痛，要先離開一下?！?/span>

? ? 在她轉(zhuǎn)身跑走的同時，秋澤憤怒地吼道“你裝什么裝”然后追上去伸手試圖拽住她的頭發(fā)，然而從后方趕來的另一個人制住了秋澤的手。

? ? “還是先冷靜一下吧？”冬子扼住秋澤的手腕，聲調(diào)沒什么起伏地說。

? ? 另一個跟班揣著手機瑟瑟發(fā)抖，沒敢跟著一起溜掉。

? ? 秋澤轉(zhuǎn)頭看到冬子的臉先是嚇了一跳，而后察覺對方?jīng)]有打人的意思，底氣不足但仍強撐著說道：“我們之間的事情跟你沒關(guān)系吧?！?/span>

? ? “是嗎？”冬子語氣冷淡，心不在焉的樣子，好像完全沒在聽秋澤說什么，但手上的力道卻一點也沒放松。

? ? 在秋澤沒被扼住的那只手上握著她自己的手機。本已鎖屏的手機此刻亮起，消息通知一個接一個地傳來，擠滿了屏幕。

? ? 秋澤心下不安。雖然在她發(fā)布雪影的丑聞的時候就收到了不少通知，但沒道理現(xiàn)在還有這么多消息——她一只手抬起屏幕，而后不可置信地看向上面的消息。

? ? 冬子適時松開了手。秋澤的右手剛獲得自由就撲到了手機上，不如說她恨不得整個人都鉆進屏幕里。

? ? 消息來自誠士，他急切地跟她說大事不好，并附上了一張推文的截圖。

? ? “我手上有秋澤威脅你們進行交易的證據(jù)。如果你們現(xiàn)在向警方檢舉秋澤，那么你們就能從她手中解放，否則你們的下場就是被她曝光，就像田村一樣?！?/span>

? ? 在這條簡短的推文下貼出了兩張照片，雖然人臉進行了打碼處理，但不難看出是秋澤的照片和秋澤存放別人照片的記錄，上面還專門將秋澤的賬號id一同截進來作為證據(jù)。同時，這條推文點名了所有與這件事直接有關(guān)的人的賬號——秋澤，雪影，還有另外幾人?？磥戆l(fā)文者向這些人的社交賬號都發(fā)送了通知。

? ? “你們……你們不會背叛我的，對吧？”秋澤看向唯一一個還沒溜走的跟班。

? ? 跟班握著手機不知道該說什么，猶疑之下將目光投向冬子。冬子則等待著事態(tài)的下一步發(fā)展，沒有動作。

? ? “我手上現(xiàn)在還有你們的照片！如果你起了哪怕一點要報警的心思，我現(xiàn)在就把它們發(fā)布出去，看看是你先顏面喪盡還是我先被抓起來！”秋澤沒有得到對方的回應(yīng)，歇斯底里地喊起來，同時開始尋找對方的照片。

? ? “……噗?！?/span>

? ? 冬子忍俊不禁。

? ? 秋澤此刻也顧不得朝她發(fā)火，只是再次點開了SNS，然后呆愣地看著上面的頁面。

? ? 她的賬號被封禁凍結(jié)了。

? ? “誰？是誰這么做的？是誰讓你們這么做的？！你們要對我做什么？！我沒有錯，是她們利欲熏心！你們不能這么對我，我們明明是互惠互利的不是嗎？！”

? ? 秋澤一會兒轉(zhuǎn)向冬子，一會兒轉(zhuǎn)向昔日的跟班，然而誰都沒有回應(yīng)她。

? ? 冬子的手機收到了一條消息。她看著上面的內(nèi)容——“已經(jīng)確認有人報警”，確定了秋澤已經(jīng)沒有轉(zhuǎn)圜余地。

? ? 她沖面前兩人喊了一聲“待會記得去做筆錄哦?！?，轉(zhuǎn)身走了。

? ? 走進教學(xué)樓時，冬子聽到了身后傳來的氣急敗壞的怒吼聲。

?

? ? 夕陽的余暉中，青腳步輕快地走在冬子前面。車站附近的商業(yè)街被黃昏的光輝暈染。橙紅的光線從高樓的縫隙中投下，被切割成一條一條擴散的帶狀。

? ? 她不齊的鬢發(fā)隨著輕快的腳步一跳一跳，讓冬子十分在意地盯著看了好一會。

? ? 留下秋澤的犯罪照片是冬子自己的主意，她受到雪影的啟發(fā)，打算收集完物證人證之后直接去告發(fā)秋澤，青就是那時阻止了她。

? ? “現(xiàn)在就動手的話，容易給雙方都帶來更大的傷害。再看看吧，說不定這件事能更平穩(wěn)地解決?！?/span>

? ? 在雪影的照片被爆出之后，青發(fā)消息告訴她：“田村雪影被曝光了。我有一個方法，說不定可以救下她和其他人?！?/span>

? ? “首先是要讓被秋澤掌控的人有勇氣反抗她。我會去試著說服田村雪影。”

? ? 秋澤曝光雪影的工具是SNS，而青正是要切斷她的這個途徑。

? ? “我們以侵害隱私、涉及淫穢色情的理由舉報秋澤，大家一起去做的話很容易就能成功。在秋澤的SNS賬號暫時被封禁之后，即使有別的途徑曝光，她也會一時手足無措，被她掌控的其他人就可以沒有顧忌地反抗她了。”

? ? 青將這部分計劃告知了互助團體里的所有人。這個團體的規(guī)模比之前冬子在的時候還要大許多，有不少人受到過冬子的幫助。

? ? “確認秋澤的賬號被封禁后，用小號發(fā)布秋澤的證據(jù)照片，并逐一告知那些當(dāng)事人她們該怎么做——尤其是告知田村。”

? ? 在青離開隔間后不久，雪影就收到了告知的消息。

? ? 如果說其他人再怎么樣也還是顧慮秋澤會破罐破摔拉自己下水，雪影則已經(jīng)不需要考慮那些了。更何況青剛剛朝她伸出了援手。

? ? 如青所預(yù)料的那樣，雪影是第一個撥通電話報警的人。她們的同伴緊盯著那些相關(guān)人士，在確認她們中有人報警之后發(fā)送信息。

? ? 青的計劃與冬子的計劃，足以讓秋澤跟雪影一起被退學(xué)處分，而且無疑還會讓兒童相談所關(guān)注到這件事。以這件事的嚴重程度，只要其他人想繼續(xù)追究，秋澤被關(guān)進少管所似乎也不是什么難事。

? ? 但是，冬子卻始終有些在意。

? ? 青的計劃有些過于嚴密了。

? ? 她試探著問青是如何想出這樣的計劃的，青則回答“因為我一直關(guān)注著秋澤她們的SNS賬號，所以自然會想到利用社交平臺?！?/span>

? ? 不是，不止是這樣。

? ? 看懂了冬子未說出口的疑問，青接著解釋道：“雖然她們也是受害者，但畢竟跟秋澤有利益瓜葛，不能肯定她們一定會幫助我們檢舉秋澤……甚至她們可能覺得這種狀態(tài)是互惠互利。如果她們真的是那么想的，那我們也沒有必要插手她們之間的事。”

? ? 她的表情稱得上冷淡，也可能是行走在街道上的光暗切換帶給冬子的錯覺。

? ? “只有在秋澤真的開始傷害她們中的誰的時候，我們才需要出手？”

? ? “只有在她們真的認識到這是種掌控的時候，我們才會出手。冬子可能不知道吧？”溫暖的暉光中，青攏了攏耳邊的頭發(fā)，冬子心中升起新的微小的疑惑，“秋澤身邊的其他人，包括雪影在內(nèi)，都會在SNS上發(fā)表覺得自己過得很辛苦的言論，但她們還會發(fā)布今天的約會場所、名牌奢侈品、畫著濃妝貼著貼紙和不露臉的男人合影這些照片。即使去勸她們，直接地問她們是不是在援助交際，她們也是一副不需要別人多嘴的態(tài)度。哪怕是秋澤發(fā)布了雪影的照片之后，她們可能還覺得自己不會是被曝光的那一個，轉(zhuǎn)而去嘲笑雪影呢。畢竟她們平常的言論里就已經(jīng)在團隊內(nèi)劃分了三六九等。”

? ? “只有讓她們意識到自己也有可能被曝光，她們才會想著去擺脫秋澤?！?/span>

? ? 后面的話青沒有讓冬子聽見，只在心中說道：但她們還是會去做這種事吧。所以只有在發(fā)送給田村以外的人的私信里附上“不想讓你的照片也被曝光出去的話就這樣做”，才能讓她們一起去反抗秋澤。這就是為什么必須要用一個可以隨時注銷的小號去發(fā)布這些消息。

? ? 與此同時，冬子心里那一點微小的疑惑正使她的目光又回到了青的耳邊：時間也過去很久了，為什么青的頭發(fā)還是這樣參差不齊的樣子？

? ? “叮鈴鈴”的聲音傳來，青取出自己的手機：“我接個電話哦？”

? ? “啊，嗯。”冬子沒來得及將這份疑惑問出口，只能靜靜地走在青后面。

? ? “壽司？給我留大概一兩個就好啦?！鼻嗟脑捖暲锿钢σ猓拔覜]有在節(jié)食啦！又不需要減肥之類的。我只是比起壽司更喜歡吃魚肉……所以給我留一兩個就好啦?！?/span>

? ? 冬子停住了腳步。

? ? “嗯，爸爸上次從公司那邊拿過生魚片回來，我很喜歡那個的味道。不要說帶我去吃啦，吃一次太貴啦。回轉(zhuǎn)壽司之類的偶爾去吃一次還好，可以一家人一起去吃，就是注意不能讓陽介和麗拿太多貴的東西，像鮭魚籽之類的……瞞著他們只帶我一個人去？不行啦，區(qū)別對待會被他們感受到的，小孩子可敏銳了。而且恭介才是長男吧?！?/span>

? ? ……她和青是不一樣的。

? ? 冬子以前覺得，被欺凌的自己就像掉入了黑暗的深窟，再也見不到光明。而青卻能夠朝有著同樣境遇的人伸出援手，她的目光總能看到更遠的地方，她的耳朵總能聆聽到更細致的情感。

? ? 青的聲音逐漸變得有些遙遠?，F(xiàn)在想來，青之所以能做到這些，無疑是因為她有著可以回去的容身之所。那種場所冬子以前也曾擁有過。那被稱作“家”的場所。

? ? 青早就身處光明之中了，而她之后還會一直在光明的道路上走下去。

? ? 冬子低頭，盯著自己棕色的學(xué)生鞋前那一道晨昏的分界線。

? ? 青掛掉電話，回頭才發(fā)現(xiàn)冬子離得遠了，連忙朝她跑近：“對不起，冬子，剛剛媽媽打電話告訴我爸爸帶了壽司回來，不小心走遠了……你怎么了？”

? ? 說起來，她其實沒有讓任何同學(xué)知道過自己父母的事情。

? ? “啊，我想起自己還有些東西要買，再不去的話超市的打折就結(jié)束了，那我先走了！”冬子遮掩著快速說道，避開青的目光跑走了。

? ? 青被留在原地，疑惑地打開備忘錄：“今天超市的雞蛋和面包都沒打折吧……？”

? ? 原本就跟在兩人身后的誠士調(diào)轉(zhuǎn)了方向，跟在冬子那邊。

? ? 辻崎的住址秋澤那邊知道，現(xiàn)在還是要關(guān)注原的行動。

? ? “我竟然會在那個時候?qū)η喔械搅w慕……不，說是嫉妒也不為過吧?！倍有睦锵胫?，漫無目的地繞著路往親戚家走著。

? ? 在經(jīng)過一處路口轉(zhuǎn)角的時候，冬子抬頭看了眼轉(zhuǎn)角鏡，在鏡面映射出的電線桿后方看見了誠士。她沒有聲張，繼續(xù)往前走著，只是在轉(zhuǎn)過下一個彎之后突然跑起來，擺脫了后面跟著的人。

? ? 那個人……雖然跟自己很少打照面，但應(yīng)該就是那天在秋澤家遇到的人。

? ? 她還以為秋澤的勢力已經(jīng)徹底消失了呢，結(jié)果還是沒有死透。

? ? 他們是什么關(guān)系來著？雪影說過“類似男女朋友”？再怎么樣也只是學(xué)生，應(yīng)該不至于對她造成多大的威脅……

? ? 冬子一路跑著，在親戚家門口停下，喘著氣，握緊了雙臂。

? ? 熱汗和冷汗混雜在一起，使她不覺顫抖起來。秋澤電腦里的那些照片又一次閃過她的腦海。惡心透頂。但比起這些，更應(yīng)該注意的是他們要追到她住的地方——

? ? 而青的打工地點已經(jīng)被秋澤知道了。

? ? 冬子連忙給青打電話。一陣忙音過后，電話那頭的青問道：“冬子？怎么了？”

? ? 青那邊能聽到電車報站的聲音，她還在電車上。冬子深吸一口氣，問道：“青，你最近有沒有感覺哪里不對勁？”

? ? “嗯？我身體沒有不舒服，心情的話最近好多了……”

? ? “不是那個?！倍游嬷栄?，不知該怎樣告訴她自己被跟蹤的事情才能不嚇到她，“我覺得有人在跟著我……如果你之前也有那種感覺的話，那你一路要小心?！?/span>

? ? 青那邊沉默了一瞬。

? ? “……我們沒法完全預(yù)防這種事情，我的住址恐怕他們早就知道了?！?/span>

? ? 冬子想了想今天的情況，說道：“即使他們掌握了你的情況，在他們眼中最大的敵人應(yīng)該還是我，因為是我去當(dāng)面制止的秋澤，并且我今天甩開了跟蹤的人。所以，只要你不跟我一起行動，你就不會有事?！?/span>

? ? “那冬子你呢？你的安全由誰來保證？”

? ? “我很強的，哪怕他們找事也能打回去?！?/span>

? ? “沒有強或弱這樣的說法，你也是需要被保護的?！?/span>

? ? “青……”

? ? “答應(yīng)我不要獨自行動，好嗎？答應(yīng)我，你這次一定要信守承諾?！?/span>

? ? “………………”

? ? “……我不想承認，但我仍然像以前一樣需要你的幫助。但是，之前的瀨平已經(jīng)有傳言，要去外面找人對付我，這次的秋澤更可能會選擇魚死網(wǎng)破。我們所面對的威脅已經(jīng)遠遠不是過往那個級別的了。我很害怕，害怕得不得了，但我不想把你牽扯進來?！?/span>

? ? “所以我沒法答應(yīng)你的這個請求。對不起，青。”

? ? 冬子掛斷了電話。

? ? 青她擁有光明的未來和愛她的家人，她應(yīng)該朝著更廣闊的道路前進。

? ? 青聽著電話那頭的忙音，在手機信息框里輸入一句話，又反復(fù)修改，最終還是全部刪掉，沒有發(fā)出去。

? ? “保護你的承諾，我會好好遵守。”

?

? ? 早上，冬子穿著帶血的白色水手服走進教室。

? ? 她昨天跟青說了不要跟她一起上下學(xué)了，青已讀了很久之后才回了一條“好的。”而在今天早晨，她就發(fā)現(xiàn)了又有人在跟蹤她。

? ? 這次的跟蹤者不是誠士，而是一個小混混，冬子并不認識。為了從他口中問出他是怎么得知她家住址的，冬子下了狠手去毆打他。結(jié)果，雖然得知了是以前的朋友透露過自己現(xiàn)在正住在哪條街——她們是第一批知道她搬家了的人，但對方吐出來的血也沾到了她的上衣上。

? ? 本來為了目標不那么顯眼，她還專門改換回了原來的校服，這下又要送去干洗了。而且糟糕的是，她因為憂慮著太多事情，一時之間也不能趕回去將衣服換掉。親戚會看見她身上沾血，而她還想立刻跟青當(dāng)面講述現(xiàn)在的情況。

? ? 教室里明顯安靜了一瞬，許多人都震驚地看著冬子衣服上斑斑點點的血跡。冬子則打算跟老師打個報告之后把上衣?lián)Q成體操服。

? ? 當(dāng)然，她被老師嚴厲地訊問了。畢竟是見血了的事件，老師很擔(dān)心她是不是打了班里的哪個同學(xué)，尤其是浩司。即使冬子說自己還是正當(dāng)防衛(wèi)，老師也擺出了一副不信任的臉。

? ? “原，大家都是同學(xué)，你這樣對別人可不好！”

? ? 冬子的臉色沉了下去，眼神不自覺地流露出兇光。她的表情太過恐怖，連老師都怔了一下，而后更加生氣地訓(xùn)斥她。

? ? 冬子反復(fù)表示自己沒有毆打同學(xué)（至少這次打的不是同學(xué)），并表示自己是正當(dāng)防衛(wèi)，最后也懶得反駁了，就那樣聽完了老師的長篇大論。

? ? 路過一班教室，她沿著走廊向三班走去。她有要跟青講的話。

? ? 關(guān)于她的流言仍四處謠傳著，冬子已經(jīng)習(xí)慣了去無視它們，但這次從她的班級里傳出的話語仍讓她不覺停下了腳步。

? ? 還是她昔日的那些朋友。那些曾經(jīng)最了解她的人，在跟欺凌她的瀨平浩司說著：“冬子的父母我見過，母親高得嚇人，父親也一臉嚴肅，好像我們欠他們錢一樣，真不好相處?！?/span>

? ? “聽說冬子的父親還練過空手道，她的暴力基因一定是從父親那里遺傳來的。”

? ? “冬子也跟我們說過她父親以前打退過想來她家找茬的人，看冬子那副殺人不眨眼的樣子，說不定她父親以前也打死過人——”

? ? “哎呀，冬子是殺人犯的女兒啊，好可怕。”

? ? 冬子用力往右推開教室的后門，力度之大讓門發(fā)出了一聲重響。

? ? 她以前的朋友就那樣冷漠地看著她，環(huán)抱著雙臂問：“你在發(fā)什么癲呢？”

? ? “你可以說我不好，說我暴力說我土氣說我脾氣不好說我受不了委屈說我窮，怎樣說我都可以，但你不能說我爸媽。”冬子在握拳克制自己。她答應(yīng)過青不能隨便打人，這一點她其實一直都有努力去做到，所以在對方展現(xiàn)出同樣的暴力意愿之前，她要克制。

? ? 但是這次不止是憤怒。已經(jīng)很久沒有過這樣的感覺，自從她扮演拯救別人的角色以來，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樣想哭過了。這不是單純的憤怒，不如說如果能只憤怒就好了，她就不會這樣心痛。

? ? 女生冷漠地看著她：“啊，那對不起哦，不小心揣測過頭了。但是，那是因為冬子在給家人抹黑吧？”

? ? “如果她敢打你，我們都會作證的，這次是冬子先動手，這樣她肯定就會被開除了?！闭驹谂赃叺娜苏f道。

? ? “她還不如直接從學(xué)校滾蛋呢。有誰想看見她嗎？一天天的除了打人什么都不做，學(xué)校又不是她的拳擊臺?！?/span>

? ? “跟以前一樣不要理她，當(dāng)她不存在就好了。這是‘班八分’啊，哈哈。”

? ? 他們已經(jīng)知道，該如何應(yīng)付裹著暴力外殼的她了。盡管這種模仿“村八分”的“班八分”早就開始了，但這還是他們第一次在以為能夠用暴力保護自己的她面前展露出清晰強烈的惡意。

? ? ……啊，因為無論如何，在他們眼里做錯的都是自己啊。

? ? 無論她怎樣去反抗，他們都清楚地知道，自己才是同伴更多、獲取的支持更多、更合群的那一方。

? ? 為什么要發(fā)生這么不公平的事呢，為什么他們就覺得她活該遭受這樣的不幸呢，為什么被她幫助過的人現(xiàn)在不為她說話呢。

? ? 冬子有能力現(xiàn)在就開始大鬧一通，讓所有她看不順眼的人都被痛揍一番，但她沒有。

? ? 她快步走出了教室，努力去無視身后的嘲笑聲，向三班走去。

? ? 經(jīng)歷了這么多，把自己磨煉成今天的模樣，沾上了別人的血，但從始至終她期待的、她尋求的事物只有一樣，那就是把她從這樣充滿黑暗的日子中拉出來的，在這種時候也會站在她身邊的，她唯一的忠誠的同伴。

? ? 她需要告訴自己的同伴該怎么回避危險。她需要自己的同伴告訴自己她并沒有錯。

? ? 在與青一墻之隔的地方，冬子停了下來。從教室那邊傳來了悉悉索索的講話聲。

? ? “青，雖然現(xiàn)在說這個不太好，但是原同學(xué)……她其實不需要跟我們結(jié)伴吧？她反而會給我們帶來危險的。”

? ? “是啊，聽說她今天手上沾滿血來的學(xué)校。打扮也像不良，跟她一起我們的名譽——”

? ? 青打斷了那些人的問話，用她堅定的聲音回答道：“冬子是我們的同伴。她絕不會用暴力去攻擊無辜的人，她用這種手段是為了守護別人。我們都有受到她的保護，不是嗎？你們應(yīng)該害怕的是我們的敵人，而不是我們的同伴?！?/span>

? ? 冬子不自覺地笑了起來，用手背抵住了嘴。等里面的話題告一段落，她才背著手慢慢地走進三班教室，在青背后用手搭上她的肩膀。

? ? “青。我來找你了?！彼龑仡^看她的青這么說。

? ? 青笑了起來。盡管還有那么多話要交代，盡管剛剛還被憤怒和悲傷充斥，此刻的冬子卻也跟著笑了起來。

? ? 青用手掀起冬子左手的手掌，將臉頰貼在她的手掌心，問：“你洗過手了沒？”

? ? “你能不能貼上來之前問這話啊?！倍禹槃菽竽笏哪?，青咯咯笑起來，“洗過了，雖然本來就很干凈。”

? ? “那你能看出我今天有什么不同嗎？”青整個人轉(zhuǎn)過來，抬起頭問她。

? ? 青的右側(cè)頭發(fā)上別著一個小小的藍色發(fā)卡，將她本來不齊的鬢發(fā)修飾起來。冬子假裝沒看到，手卻碰了碰她的耳朵：“嗯……沒看出來呢?！?/span>

? ? “你干嘛啦，”青揮手讓她不要裝傻，而后提議，“為了慶祝好事，我們來拍張合照吧！”

? ? 她從座位上站起來，伸手就把冬子的眼鏡薅了下來，然后又打量了一下：“嗯，冬子，你要把頭發(fā)也放下來嗎？”

? ? “誒，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種……”

? ? “形象改變跟心情改變是正相關(guān)的哦。好了好了，別用手擋著?！?/span>

? ? 冬子被她擺弄了一番，而后兩人頭靠著頭——冬子屈膝蹲著達成的這個效果——對著手機鏡頭拍照。

? ? 青：“耶(＾－＾)V”

? ? 冬子擠了一下右眼，做出一個眨眼的表情：“一……耶——”

? ? 拍完照冬子才想起來旁邊還有其他人，不過鑒于青才是更胡鬧的那方，所以她倒也坦然面對了其他人的目光，沒有羞愧而逃。

? ? “我把照片也發(fā)你一份——啊，你們想說什么來著？”青像是順口一問。

? ? 旁邊圍觀的互助團體的同伴交換了一下眼神，然后終于發(fā)表了感想：“之前都不怎么敢看原同學(xué)的臉……原來她表情這么豐富啊，雖然這么說有點冒犯?！?/span>

? ? “不如說很……清秀？”

? ? 青從后面攬住冬子的肩膀，笑嘻嘻地回答：“我家冬子一直都很可愛啦。那么冬子，我們還有話要單獨說，對不對？”

? ? 冬子從青桌上拿起自己的眼鏡，點點頭，跟青走到外面樓梯平臺上人較少的地方。

? ? “青，他們已經(jīng)找到了我的住址，最近要針對我開始行動了，你不能跟我走得太近?！倍訃诟赖溃斑€有，我可能今天沒法保證自己不行使暴力……因為我有要守護的底線?！?/span>

? ? 青用手夾住她的體操服下擺，問：“我先問你，你今天真的帶著血來學(xué)校了？你自己沒有受傷吧？”

? ? “沒有，只是對方咳血到我襯衫上了。我想著要趕快來學(xué)校告訴你這件事，就沒有回去換衣服。我自己當(dāng)然沒有受傷。”

? ? “你覺得一定要行使暴力的事是什么，能夠告訴我嗎？”

? ? “我……今天聽到自己的父母被嘲諷了。我唯獨忍受不了這件事情。她們可以用所有的言語來攻擊我，唯獨不能這樣評判我的父母?！?/span>

? ? 青小聲地喃喃：“我能理解……”

? ? “但那不止是因為孝心或者怎么樣的……當(dāng)然我也很愛我的父母……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詳細說明這件事為什么這么過分——但是，她們不該去編排我已經(jīng)死去的父母。”

? ? ?在將這句話說出口之后，冬子好像甩出了一個沉重的包袱，又好像腳下浮了起來，變得有些站立不穩(wěn)。

? ? “我之前一直不敢跟任何人說這句話，一開始是覺得太過沉重，不想讓別人來安慰我，覺得給別人添麻煩……然后是被他們排擠，不想說出來被他們當(dāng)成把柄。還有就是，我覺得一旦我說出來，不管是朋友還是敵人，看待我的方式都會與以前不同了。就好像我們處在兩個世界一樣，我有這種預(yù)感。因為這種不幸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得了的……”

? ? 但是她卻對青講了出來。

? ? 青抱住了她，輕輕拍了拍她的背，說道：“沒事的，冬子。我一直都會是你的同伴。我會支持你，也會保護你，你不是孤身一人。”

? ? 冬子的肩膀顫抖著，頭深深地低下去，埋在了青的肩頭：“我知道，所以在我作出決定之前，我想先告訴你這些，希望你無論聽到什么消息都不要驚訝……因為我已經(jīng)決定了要這么做。”

? ? 她沒有說自己要做什么，但青已經(jīng)知曉了。她輕聲告訴冬子：“沒事的。這不算你違背承諾?！?/span>

? ? 冬子走回自己的班級，預(yù)備鈴已經(jīng)響起，但教室的后門卻怎么都推不開。她從門上的小窗里窺到了一點課桌的樣子，知道是有人拿課桌堵住了門。她沒有用蠻力直接破開門，因為她知道那多半是自己的桌子。

? ? 她走到前面，老師已經(jīng)進了教室，因而那些看到她走過而有些蠢蠢欲動想把前門也按住的人沒有動作。就算來按了多半也會被冬子隔門甩開。

? ? 原本是她課桌的位置空空如也，冬子知道自己的桌子在最后面。這次她的桌子上多了一瓶裝滿了繪畫課剩下的廢水的塑料水瓶，里面還插了一朵白花。

? ? 她將那個口子被剪開了的水瓶小心翼翼地拿下，不讓它里面的污水滴到自己桌子上，而后搬起桌子沉默地往原位走。

? ? 旁邊有人拿起手機開始錄像。冬子什么也沒說，但經(jīng)過他身邊的時候用手提了一下桌子，讓桌腳把他的手機打飛了。

? ? “喂，這可是我的新手機，搞壞了你要賠錢的！”

? ? “冬子應(yīng)該賠不起吧~畢竟家境不好，父母也不給錢呢。應(yīng)該是在事故賠償上花了太多了吧，畢竟打死打傷太多人了呢。”

? ? 果然，他們知道自己的弱點之后只會得寸進尺。

? ? 冬子將自己的課桌放回原地，聲音很輕。她一向很愛惜自己的東西。

? ? 但她沒有坐下，即使上課鈴響了起來，她也直直地站在那里，低著頭。

? ? 后面那個被她打掉手機的人喊道：“快坐下啊大件垃圾，我的手機還要你賠償呢！屏幕都裂掉了！”

? ? 冬子沒有理他，她氣憤到了極點，因而平靜。

? ? 她在等講臺上的老師說話。

? ? 平常就愛緩和氣氛的老師打哈哈道：“沒事的原同學(xué)，課桌找到了的話，就跟同學(xué)一起上課吧……”

? ? “老師?！彼龥]有抬起頭，就那樣把眼睛翻起來往上看，陰冷的目光讓老師不由得回避了她的視線。

? ? “你為什么要視而不見呢？”冬子感到自己的額頭堆起了嚇人的褶皺，于是緩緩抬起頭，盡量保持語氣的平靜。但她還是覺得自己講話說出口的那刻，就像奪命的女鬼一樣。

? ? “你真的感受不到我有多痛苦嗎？”

? ? “原同學(xué)，可能大家有時候是會胡鬧過頭，但相互理解一下就好，像你這樣在青春期所以格外敏感，也不可能每次都特殊照顧你——”

? ? “你相信你自己說的話嗎？！你覺得這樣是公平的嗎？！”她大吼起來，手緊緊抓住桌的邊緣，好讓自己別激動到倒下。

? ? “為什么？為什么其他人都能那樣若無其事地繼續(xù)他們那普通的校園生活，只有我要成為他們?nèi)⌒Τ芭膶ο?？為什么？為什么被欺負的一方反而要忍氣吞聲，欺辱別人的這些豬狗不如的家伙卻能笑出來！為什么，為什么你們要裝作看不見，你們覺得這樣一切就沒有問題了嗎？！只要把所有受害者的聲音都抹除掉，你們就能當(dāng)做這一切都沒有發(fā)生嗎？！我們是你們共同無視下的犧牲品??！你們這些大人們，為什么要這么殘酷地對待我們？”

? ? 教室里回蕩著她的怒吼，在她的聲音短暫平息之后如死一般的寂靜。從寂靜里細細地傳出老師試圖辯解一句的聲音：“那種事我也沒有辦法，而且你再怎么樣也不該用暴力……”

? ? “那我該怎么樣啊？?。?！”冬子轉(zhuǎn)身用雙拳用力錘了后面的人的課桌，她不想把印子留在自己的桌子上，然后再轉(zhuǎn)回來，“你告訴我該怎么樣，你覺得我應(yīng)該單純?nèi)ト淌軉幔磕阌X得這樣助長欺凌者的氣焰才是一種美德嗎？你覺得我要對那些同樣遭受不幸的人視而不見嗎？喂，你告訴我……我該怎么做……不，其實我自己也明白，因為這個班級里就有被我?guī)椭^的人，也有我以前認為是朋友的人，他們也沒有回過頭來幫助我?！?/span>

? ? 冬子想保持自己憤怒但堅強的樣子，但她卻不受控制地開始落淚。因為原以為會成為同伴的人并沒有站在她那邊。

? ? “正相反……他們還會站在欺凌者那邊，附和著笑著?！彼渲鴾I，話聲將要被哭泣扭曲，但仍清晰地說出了這句話。

? ? ?她軟弱的樣子只會讓敵人欣喜。所以不能哭，不能繼續(xù)露出這樣丟人的表情，她要堅強。她要想起自己還有同伴，自己還有青。

? ? 她用力吸了下鼻子，吐出一口氣，繼續(xù)說道：“我從沒有將暴力行使在錯誤的地方。這一切都只是我保護自己的手段。如果你們能夠保護我，那我根本就不需要這樣。是你們的無視，造就了今天的我。”

? ? 在死一樣的安靜中，冬子逐漸轉(zhuǎn)頭，伸手一個個指向那些編排她父母的人：“我希望你們?yōu)椴痪次业母改傅狼??！?/span>

? ? 而后她又轉(zhuǎn)過頭，對那個嚷嚷著要她賠償?shù)娜苏f道：“我希望你認識到我的不幸不是你們?nèi)魏稳说男α?。?/span>

? ? “現(xiàn)在，我要說的就這些了?！?/span>

? ? 原冬子緩緩地坐回自己的座位，教室里保持著一瞬的安靜。而在質(zhì)疑的聲浪襲來之后，她付諸了行動。

? ? 她始終還是習(xí)慣用暴力做自己的保護殼。

? ? 血液沖上大腦之后，冬子也不記得自己打了多少人，只記得好像連老師都被嚇跑了，圍觀的人里要是有參與過欺凌的也會被她來一拳。她一邊打人一邊還會罵人跟威脅人，比如說他們再敢說自己一句閑話就把他們的舌頭攪碎——諸如此般狠話她放了不知道多少次。

? ? 身邊找不到可打的人之后，冬子暫時清醒過來，學(xué)校的保安沖進來要把她架走，她死死地抓住自己的桌子——在那樣的騷亂里她自己的課桌一直完好無損，這也算是她的一種堅持——不離開原地。雙方角力著，連桌子都被拖動著在地上滑行，教室里亂七八糟。冬子遂抓住教室的門，反正就是死活不愿意出這個教室。在對她喊話之后，冬子要求校長自己來教室里跟她談話。

? ? 最終，冬子在教室里接受了校長的談話。予以處分，休學(xué)三周。

? ? 親戚也被叫過來談話，劈頭蓋臉地把她罵了一頓，要關(guān)她三周禁閉。

? ? 她還要寫各種匯報。但是，冬子并不后悔。

? ? 從學(xué)?？胺Q灰頭蓋臉地離開的時候，冬子聽到了青的聲音。

? ? 哪怕有周遭那樣嘈雜的聲音，青也努力讓她能夠聽見，喊著：“冬——子——3,2,1——”

? ? 冬子回過頭，對她比了個“耶”。

? ? 青放心地笑了。

?

? ? 一周后，瀨平浩司拿著由秋澤轉(zhuǎn)交給誠士又轉(zhuǎn)交給他的資金，去找了他認識的黑道。

? ? 他本身并沒有黑道背景，只是跟校外混混鬼混時候知道的這個路子，之前冬子打傷他們幫派的人，秋澤又提供了足夠的資金，他才有機會親自去見一個小頭領(lǐng)。

? ? 被冬子打傷的只是他們手底下級別最低的一個新人，但已經(jīng)足夠讓他們找到理由出手。

? ? “你買多少？不出人命?！?/span>

? ? 誠士害怕黑道的人，點頭哈腰著表達了一番自己的敬畏，然后才飽含恨意地說：“手和眼睛?！?/span>

?

? ? 禁閉還不到兩周，冬子就被“無罪釋放”了。

? ? 她沒有被收走手機，所以知道是怎么回事。在社交平臺上，之前沉寂過的青的小號又開始活動了。小號先是放出秋澤已經(jīng)進少管所的消息，吸引了之前了解過這個事件的人的注意力，而后又陸陸續(xù)續(xù)放出了一些視頻。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冬子的怒斥。

? ? 從拍攝視角看，冬子能推測出，是她之前幫過的班里的人。

? ? 她也不知該感到抱歉還是感到欣喜了，總之她托青轉(zhuǎn)達她自己的謝意。青倒是給她轉(zhuǎn)達了來自那些人的許多長篇大論，看得冬子暈頭轉(zhuǎn)向的。

? ? 其他的視頻則是剪輯制作的，主要講述校內(nèi)霸凌事件的長期存在、校方的無視、冬子在這其中起到的作用，號上時不時還會發(fā)些受到幫助的人匿名感謝冬子并支持她的文章。

? ? 看時機差不多之后，青就通過輿論發(fā)起請愿，向兒相、少管所、文部科學(xué)省、PTA等發(fā)起請愿，提出檢查整頓學(xué)校。當(dāng)然，青并不能保證這些請愿能被上述部門和組織看到，只是為了讓學(xué)校從輿論層面理解事情有多嚴重。

? ? 冬子則被青要求暫時先不發(fā)聲，因為她是事件的中心，別人勢必會更加關(guān)注她，少說話才能少被揣度，只在必要的時候表達自己的無助就好。

? ? 校方不得不暫時順應(yīng)輿論，減輕了對冬子的處罰。

? ? 于是冬子能夠出來跟青見面了。她跟青約好了在家附近的家庭餐廳吃飯，由冬子請客。

? ? 冬子走出家門那刻，感覺世界仿佛都變得明亮了起來。在她和青的努力下，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 ? 經(jīng)過路口的時候，冬子下意識停下腳步。自從她父母車禍身亡以來，她就幾乎下意識地在各種交通道口先停一步，左右觀察形勢，人行道只走綠燈，有轉(zhuǎn)角鏡的地方也會盯著看。

? ? 所以，她才能躲過那輛銀色的車第一次沖向她。

? ? 她往前奔逃，想要拜托那輛車的追擊，然而人力終究還是抵不過機器，盡管她努力躲避，那輛車還是從她身側(cè)撞了上來，使她翻滾一圈后癱在了地上。

? ? 骨頭好痛……動不了……是骨折了嗎？她還沒有見青……

? ? 在逐漸模糊的視野里，冬子看到浩司和其他人拖著鐵質(zhì)球棍從車上陸續(xù)走下來。

? ? 對不起，青……

? ? 然而就在這個時刻，她最不想聽到的聲音，那個最熟悉的聲音，她最好朋友的聲音響了起來。

? ? “冬子！??！”

（未完待續(xù)）

【1】標題捏他《被嫌棄的松子的一生》

【2】出自《被嫌棄的松子的一生》，歌曲《まげてのばして》。我很喜歡這部電影。另外我也十分推薦聽著《夕陽の一滴》看這段。

【3】這里雪影說的話，是正文中1號聽到10號第二次說“不管口頭說得多好聽，果然還是現(xiàn)實更讓人放心”時候會揍她的部分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