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國

朱厚照已在密室住了幾晚，他不肯回寢宮，非要擠在連城璧身邊，冰冰沒辦法，在旁邊又加了個(gè)床榻。自從朱厚照繼位以來，早朝沒少誤，多日見不到他，甚至不需解釋，朝政之事自有三位丞相打理。

連城璧重傷之后身體虛弱，時(shí)常在休息，朱厚照不再懸心，隨著連城璧也養(yǎng)了幾日，臉色逐漸恢復(fù)，不似之前灰敗。

密室之中不辨晨夕，連城璧醒了坐起來，發(fā)現(xiàn)朱厚照躺在自己旁邊正睡著。難得見著這么安靜的朱厚照，連城璧看著他，心里想，兄長替父親與盟，說明父親已病入膏肓了，恐怕不久連國便會起爭斗，正是他回去的好時(shí)機(jī)，然而……

朱厚照睜開眼，正對上連城璧的視線，依稀有萬般不舍，朱厚照眼睛有些干澀，又略閉了一下，當(dāng)他再次睜眼時(shí)，都消失不見了。

連城璧見他醒了，忽然問他：“公主出了什么事？”

朱厚照雙手枕在腦后，斜睨著連城璧：“你才想起來問她，她若真死了，現(xiàn)在早托生了。”

連城璧笑著說：“我知道你并不想她死，所以奇怪她怎么會自殺?！?/p>

“璧兒，朕的親妹妹還不如你了解朕吶。”

“是，我也不如阿照了解你的親妹妹?！?/p>

這聲“阿照”讓朱厚照聽著極為舒心，他坐起來面對連城璧，解釋道：“她一直覺得朕要報(bào)復(fù)她，把她困在景國。哼，她想要自由，誰不想要自由？她一心嫁到蕭國去，朕也給了她機(jī)會，可蕭國的人不爭氣……”

“所以陛下幫公主選了城璧？”

“城璧……你……餓不餓？”朱厚照顧左右而言他。

連城璧緩緩說道：“陛下也想要自由，不想要這個(gè)景國是不是？”

“哈……哈哈……”朱厚照干笑了兩聲，“祖宗基業(yè)，也不能毀在朕手里?！?/p>

連城璧微微偏了一下頭，問他：“陛下認(rèn)為景、楚、燕三個(gè)大國能與秦抗衡到幾時(shí)？”

朱厚照嚴(yán)肅起來：“一盤散沙……朕只能盡力而為?！?/p>

話已至此，兩人都明白了對方的心思。連城璧想讓朱厚照放棄景王之位，而朱厚照卻要守住景國的尊嚴(yán)。朱厚照上朝去了，獨(dú)留連城璧一人在幽深的密室中，看清了自己的選擇。

又過了幾天，連城璧傷勢逐漸好轉(zhuǎn)，已可隨意走動。景宮的密室不止一間，朱厚照怕連城璧無聊，帶他到各個(gè)密室中看景國歷代國君所藏寶物。

其中一間擺滿了各色兵器，連城璧眼前一亮。一件件看過去，兩人站了近一個(gè)時(shí)辰，連城璧尚未痊愈，體力不支，明顯有些疲倦，朱厚照便帶他在角落里坐下。

連城璧突然問道：“陛下賞賜給城璧的那把劍，是陛下自用之物嗎？”

朱厚照得意道：“是朕命吳國工匠鑄的，朕用不上，不如寶劍贈英雄，城璧一定喜歡?！?/p>

“陛下以前從未習(xí)過武嗎？”

朱厚照笑容凝在臉上，他微微嘆了口氣：“朕資質(zhì)愚鈍，不學(xué)也罷，城璧舞劍很好看，等你傷愈了，再讓朕看看?！?/p>

連城璧看出朱厚照有難言之隱，也不深究。

“城璧，你知道朕的母親是吳國人，朕有些吳國之物，其實(shí)……那天……嗯……沒什么……”朱厚照吞吞吐吐，不知要說什么。連城璧卻敏銳地感覺到應(yīng)當(dāng)與那晚在宣府的不快有關(guān)。

那日的事，兩人心照不宣地絕口不提。既然連城璧離開已計(jì)日可待，何必橫生枝節(jié)，他們只是景王與未來連侯的關(guān)系，所謂感情，若是假的，可以欺人，若是真的，只能自欺。

幾日后，嬴稷同意伐楚的消息傳來，三國振旅，共討荊楚。

秦國

十二月，秦率諸侯伐楚，取地六百里。

十六年正月，彗星出于西方。

——《秦史》

“彗星西見，乃王室兵變之象?！辟⑷粲兴?。如今王室空有共主之名，諸侯各自稱王，而秦國是其中最強(qiáng)。

“王室衰微，亡國不過是遲早的事?！饼R衡畢竟是前朝宗室后嗣，對當(dāng)朝王室多有一分?jǐn)骋狻?/p>

“衡兒，若寡人能令王室絕祀，算不算有功于齊氏？”

“嗯……”齊衡瞥了他一眼，“陛下欲獻(xiàn)功于何人呢？”

“當(dāng)然是衡兒你，”嬴稷故作嚴(yán)肅，“衡兒會賞寡人什么？”

齊衡眼睛眨了幾下：“我……我沒什么……”

嬴稷笑得滿臉心機(jī)：“衡兒若是什么都沒有，不如……”

“今晚月色正好，”齊衡生怕嬴稷說出些不妥的話來，忙搶著說道，“陛下何不出去走走？”

正值滿月，冰輪高掛，照得九州歡喜。嬴稷本擔(dān)心齊衡觸景傷情，暗令宮中不得大肆鋪張，齊衡卻要出去走走。也好，嬴稷想，國破家亡之事已成定局，齊衡如今別有寄托，不可同日而語，月下散步……也算怡情。

二人在院中并肩緩緩而行，難得安靜純粹地相處，一時(shí)誰都沒有說話。月光下，兩個(gè)淡淡的影子連在一起，齊衡忽然輕輕轉(zhuǎn)頭看向嬴稷，嬴稷若有所覺，與他對望一眼，齊衡笑了，嬴稷只覺得晦暗的天地都被他的笑容照亮了，有些話其實(shí)無需說，他們彼此都已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