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麗娘》 杜家有女初長成，養(yǎng)在深閨人未識，她是杜麗娘，家住湖南，沅湘之畔，曾是屈原和莊子的故鄉(xiāng)。杜麗娘成長在千里清秋的楚天之下，浪漫不羈的因子在肉眼弗即的空間里，隱秘而頑強(qiáng)地滲透于她的生命密碼。 人生苦短，所謂人生的最終目的，就是不斷地走向死亡，向死而生，但漫漫長路，有很多時候，是需要那么一種強(qiáng)韌而富有生命力的信念去支持的。杜麗娘的信念，就是對美的追求，而美的出現(xiàn)，是一場又一場不期而來的夢，在夢里，她跳脫出了現(xiàn)實一方小小的城，另辟蒼穹，恍若變成了一只大鵬鳥，飛到一個很遙遠(yuǎn)的時代，飛到一個很美的世界，驚人又特別。 這種逼真的幻覺猶如攀緣的薜荔將她包圍，杜麗娘深陷其中，不知是夢還是真，凡是對這種無法命名的夢境看過一眼的人都再也不能把目光移開，神秘而極具誘惑力，如同狂濤奔騰，流進(jìn)杜麗娘的靈魂，到達(dá)了內(nèi)心深不可測的地方。作為一個遙遠(yuǎn)的目擊者，夢里的紛紜繁雜，際遇的離奇陌生是如此難以分享，這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世界呢？她從未想過，在這朱門深宅之外，有那么遼闊的世界，有那么與眾不同的人生。 杜家也曾是鐘鼎之族、書香之家，可惜子孫不盛，只有嫡妻生有一女，乳名麗娘，夫妻沒有兒子，故而對杜麗娘愛若珍寶，又看她天資聰穎，便請了一位老先生來教她讀書識字，假充養(yǎng)子之意，來疏解膝下荒涼之無奈。 在杜麗娘斑斕的記憶中，這位老先生身體瘦弱、形容枯槁，對她極為嚴(yán)厲，據(jù)說是個自幼習(xí)儒的讀書人，那時正逢宦海失意，便謀了這個工作，杜麗娘在教書先生的熏染下，飽讀詩書。后來漸漸長大，杜麗娘便要學(xué)習(xí)女工，這成為她每天必做的功課。 現(xiàn)實的一切如同無形的威脅向杜麗娘迫近，讓她無法動彈，不斷萎縮。成日待在閨房，久而久之，日漸一日不自在起來，這也不好，那也不好，說不清道不明，只是悶悶的。 家中后花園里多半是女孩兒，春日流光柔魅，暖風(fēng)醉人，總是撩人心，正是在這自由無拘束的世界，天真爛熳，逗樂耍玩，臥坐不避，勾的杜麗娘的魂兒也不在閨房里了，于是靜極生動，便日日游園嬉戲，把女工拋在了腦后。母親來檢查杜麗娘女工時，才發(fā)覺她整日不務(wù)正學(xué)，怒火上頭，于是來房里找她談話。 母親面無表情地坐在黑漆漆的檀木椅上，冷冷地說“你過來，我要問你話?！倍披惸镉忠淮蚊舾械夭蹲降搅四赣H的來意，悠然早來提醒過她的，和從前如出一轍，她早就形成了一套應(yīng)對之策，于是她表現(xiàn)出一副很乖巧無辜的樣子，從不與母親爭鋒相對，待母親語氣稍微緩和了些，又對她說道：“你最近在做些什么？”見她不答，于是又說：“麗娘啊，自古道‘女子無才便是德’，做女兒家的，要以貞潔與嫻靜為主，之后就是女工之類最為重要。至于詩詞文章，不過是不做一個睜眼瞎罷了，閑來游戲就好，本不用學(xué)習(xí)的。咱們這樣人家的女兒，也不能整日在園里和下人玩鬧，將來嫁人后不成樣子，叫人笑話了去。” 杜麗娘知道當(dāng)小孩最大的好處，就是沒有人會認(rèn)真看待她的言語，不管是什么雪亮的真言，還是童言無忌，大人總會找到詞語安慰自己，總會覺得小孩子懂什么，杜麗娘不是沒有被責(zé)罵過，她大可食言、吹牛、甚至撒謊。此時此刻，杜麗娘的臉被透過屏風(fēng)射進(jìn)來的陽光照的紅紅的，靜靜等待著她，不愿散去，她將目光灑向斑駁的碎影中，于是她緩緩地說到：“女兒原來不知這些，只覺得那女工索然無味，教書先生曾教女兒讀的幾本書，也是一知半解，平時去園中玩耍也是沒有收住本性……母親教給我這些，我下次就不會了……”，母親看到女兒還似小女孩兒嬌羞之態(tài)，便想著不再追究罷。 母親走后，杜麗娘卻一反常態(tài)。她思索著是不是自己也將要擁有大人的話語權(quán)，透過母親所謂的出嫁從夫，并且獲得未來家庭的認(rèn)可……然而這一切都是未知而朦朧的，她的心里突然有一只狗哀哀在雨中哭。杜麗娘雖然讀過很多書，但實際上去實踐一個自己并不懂的抽象詞匯，比如婚姻，這根本就像是犯罪，就像一個人因為好奇天堂的世界而糊里糊涂墜入無限深淵一樣。每一個光面背后，都或多或少拖著一片陰影，因為陰影和光面一樣重要。 關(guān)于變成大鵬鳥，杜麗娘不知道母親是不是也會和她做同樣的夢，至少她從來沒有聽母親說起過，但是她清楚地感覺到母親很喜歡她眼前的一角小小天空，本能地排斥外界的一切入侵，日復(fù)一日地重復(fù)做一件事情讓她安心，原來被局限在一個家庭的空間，這就是母親的全世界??！夢到自己變成大鵬鳥，大概是心有所求吧，渴望向上生長的力量，就像人從不會夢到自己乘著車子進(jìn)入老鼠洞一樣。杜麗娘如同明星朗月，她欣賞自然天地萬物之美，迷戀夢中的思接千載、視通萬里，打開了心靈的城門，試問，一個看過大海的人怎么會偏安在一口小井旁呢？ 未來的她會不會成為母親的復(fù)制品，重復(fù)和母親一樣的人生呢？作為一個女性，作為一個需要生育的女性，而要將自己可以生存、成長的空間不斷縮小。最后徹徹底底失去自我，最終哪里還有權(quán)利去爭取，哪還有道理讓自己辯駁。杜麗娘不敢去想象，她甚至有點討厭這樣的生活。 敏感賦予她強(qiáng)大的感知力，杜麗娘能“無數(shù)心花發(fā)桃李”，她想要擁抱一切美好的事物，春云春鳥，夏云暑雨，秋月秋蟬，冬雪冬梅。在這詩意的浸染中，強(qiáng)烈地吮吸大自然的氣息，努力追逐光的身影，將熱烈奔放的內(nèi)在生命力在釋放，她渴望分享這種能量和快樂。 和杜麗娘感情最好的就是她的貼身丫鬟悠然，事實上她們更像是朋友。悠然本姓陶，清秀聰明，據(jù)說她來自一個很遠(yuǎn)的地方?！坝迫弧边@個名字源出于東晉詩人陶淵明，能夠在灰色的現(xiàn)實里，有一方詩意的世界，陶醉在“悠然見南山”里，優(yōu)雅從容。而悠然身上好像有一個強(qiáng)大的磁場，會讓杜麗娘不自覺的學(xué)習(xí)，而悠然的境界也是杜麗娘沉迷的世界，其中的魅力無法言說。 吟詩作賦，賭書潑茶時，她們是思想上的雙胞胎，不是一個愛陶淵明，另一個瘋狂愛上白居易，而是一起愛上陶淵明，而討厭白居易的理由一模一樣，她們好的是精神上的雙胞胎，是靈魂上的雙胞胎，是思想上的雙胞胎，以至于杜麗娘在分享她的大鵬美夢時，悠然也能感同身受，這樣的友情已經(jīng)遠(yuǎn)遠(yuǎn)超過了她們心中懵懂的男女之愛，而是達(dá)到了西方世界柏拉圖所說的，人追尋缺失的另一半，而當(dāng)兩個人在靈魂上合在一起才是真正完整的狀態(tài)。 話說自那日和母親談話后回到閨閣里，杜麗娘日日想著念著家里會如何安排自己的婚姻大事，她沒有往日那般自在了，未來的夫婿會是個什么人呢？她既恐慌又期待。悠然自然也看出來了杜麗娘近來茶飯無心，心事重重。 杜麗娘除去每日的女工學(xué)習(xí)外，日日拿出幾本詩集賞讀，靜坐在書房的窗邊，拉起卷簾，薜荔在密密麻麻地攀緣，窗外紅的海棠如香，明艷奪目，綠的芭蕉似玉，蒼翠欲滴，無論是雨天還是月下，都有賞不盡的滋味，窗花園的一花一草，一鳥一人，她都覺得妙趣橫生，美妙絕倫，杜麗娘深深地愛上了大地一切的美好，真摯又熱情。午后晴天，陽光透過梧桐樹葉將稀碎的光斑灑在了她的書桌上，在書案漸漸移動，見證流年的悄然逝去，杜麗娘感受到自己正在成就自己，在讀書中思考進(jìn)而冥想，美妙如同羽化而登仙，是一種比詩還浪漫的感覺。 幾本書里的詩，杜麗娘以前也都讀過，只是年少時期的審美水平和理解能力有限，初次閱讀并未激起漣漪。而當(dāng)一讀再讀時，和悠然再次賞讀時總能激起驚濤駭浪。 當(dāng)她們讀到漢代班婕妤的《怨歌行》時，這位帝王的后妃將自己的百結(jié)柔腸化作寸寸相思來傾吐，這個女子就如同帝王的扇子，需要的時候“出入懷袖”，不需要的時候就會棄之如敝履，而悠然的一句話“我們也可以選擇自己想要的，何必這么卑微！”更是點醒了杜麗娘，很難去接受，真實地看到了一個女子纏綿悱惻、求而不得的模樣，這種被選擇的處境讓她們感到憤怒，她為這個女子感到不平，事實本不該這樣！所謂情情愛愛，讓多少女子陷入絕望而難以自拔，淪落為卑微求愛的可憐蟲?；ㄏ銉?yōu)雅，不為無人而不芳，她雖是女子，難道就不可以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了嗎？女子也一樣擁有平等選擇的權(quán)利，有自身的主體價值，一樣從內(nèi)到外散發(fā)著能量和愛，而不是讓鮮活的生命的千篇一律，而不是讓滿田的香草過早地枯萎，而不是讓漫天的星辰被烏云掩蓋。 但是，當(dāng)她們讀到卓文君的故事時，這位因為司馬相如的才華而與之私定終身的女子，而悠然用自己的親身經(jīng)歷向杜麗娘解釋，訴說社會的真實，讓杜麗娘明白了很多，她們會感到憤怒，私奔之事，卓文君固然是勇敢熱烈的，往后余生都很難以得到社會主流禮教和道德的保護(hù)與認(rèn)可，這樣和一個陌生男子一見鐘情的行為是危險的，卓文君似乎沒有給自己和父親留下退路，將自己的半生幸福壓在了一個幾乎不了解的男人身上，這是極其可怕的事情，杜麗娘深深覺得，司馬相如對卓文君不是真愛，沒有三書六禮，沒有明媒正娶，完全是將女人作為物品據(jù)為己有，至于怎么得到的就無所謂了，可憐可悲的是能讓一個女子這么不瞻前顧后，這么義無反顧，這無異于飛蛾撲火。卓文君是愛著司馬相如的，但她不自愛，被選擇最終又會被拋棄，杜麗娘陷入了沉思，男人的才情、金錢與權(quán)勢難道就足以讓女子奮不顧身嗎？絕對不是，杜麗娘覺得，她越來越像夢中的杜麗娘了，她應(yīng)該有所改變，但苦于自己是女兒身，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總是會一次次后退，而猶豫不決。 當(dāng)她們讀到唐代魚玄機(jī)的《游崇真觀南樓睹新及第題名處》時，這位女性在觀看新科進(jìn)士在崇真觀壁上題詩留名時，她悲哀地感概“自恨羅衣掩詩句，舉頭空羨榜中名”，悠然和麗娘心中也都悶著一團(tuán)火，無處釋放，“女兒身拘了你的靈魂了！”悠然感慨到，杜麗娘抬頭望向悠然激動地說：“你又何嘗不是？魚玄機(jī)又何嘗不是呢？”一時間，她們兩個人心里都有一些凄迷。透過書卷跨越時空的隧道，她們感同身受當(dāng)這位詩人的心被困在一個女人的身體而糾纏盤繞的時候，誰能懂的它會變得怎樣的焦灼與熱烈？ 日子一天天過去，她們在漸漸長大。所謂良辰美景和賞心樂事，就是她們在窗邊讀書的時光。似水的流年，如花的美眷，終是無人憐惜。冬日的午后暖洋洋的，家中后花園里白雪皚皚，迎著風(fēng)雪而綻放的紅梅傲然獨立，紅的如同胭脂般，如同灼熱的跳動的心，映著雪色，白雪紅梅的世界，顯得格外鮮艷動人，大概是世界上少有的美景了吧！杜麗娘獨自漫步在梅林中，迎面而來的梅花一點兒也不怕冷，爭著綻放，沁香撲鼻，杜麗娘陶醉在這里。 不知怎的，遠(yuǎn)處悠悠地傳來一個清爽干凈的聲音：“紅梅開得恰逢其時，白雪下得冰清玉潔，如同淑女以配君子，難得姑娘也愛賞這白雪紅梅，交個朋友如何？”杜麗娘嚇了個踉蹌，是誰在說話，這里竟然有男子，連忙說到：“你是何人？”話音剛落，不遠(yuǎn)處的紅梅從中走出來一個翩翩公子，杜麗娘看到這男子風(fēng)度翩翩，體型修長，雙眸機(jī)敏，不由得怔住了，他的眼睛及其有穿透力，好像要把她看穿似的！ 杜麗娘呆住了，這個男子向她走過來，停下又說到：“在下叫柳夢梅，在去書院路上，偶然路過這里，在墻外看到紅梅數(shù)枝，于是心有所動，悄悄翻墻進(jìn)來一賞美景，姑娘是這園子的主人吧，打擾了！”隨手作揖表示歉意，身上衣著配飾等隨處散發(fā)著富氣，杜麗娘曉得了他的情況后，立馬回過神來支支吾吾地說到：“嗯……好吧……既然你悄悄潛入花園來賞景的，算是不速之客，請早些賞完離開?！闭f完就掉頭向閨閣的方向跑去，一路上小臉通紅，心砰砰跳個不停，心想到這個男子好特別??！當(dāng)她一開門進(jìn)屋時，這是她聽到了悠然在說：“麗娘，快醒醒，起床了……”，杜麗娘感覺到自己還躺在床上蓋著厚厚的杯子，原來這是一場夢，怎么這么真實，她連忙拉開簾子，感覺到一陣陣涼意，看到有悠然之后，眼神躲閃，沒有了往常想要分享的沖動，趕忙穿起衣服，她要去后花園去。 悠然看出來最近的杜麗娘有一點兒不對勁，杜麗娘時常面帶笑意，走神兒也是常有的，神態(tài)里更多的是少女的嬌羞，悠然似乎明白了。 這花園的景色竟和夢中的景如出一轍，琉璃世界依然存在，美不勝收，可那位公子，柳夢梅卻沒有出現(xiàn)，杜麗娘曾經(jīng)做過很多個夢，夢里的男主角從來都是模糊的，而柳夢梅卻這么棱角分明，輪廓清晰，這在她的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時光匆匆，冬去春來，大地回暖，滿園春色。悠然從屋外跑進(jìn)來，歡喜地說：“麗娘，我們?nèi)ズ髨@里瞧著那花花草草，或許，或許還能遇著有情郎?！倍披惸镆幌伦泳湍樇t了，她也想去看，或許還能遇上他吧，悠然又說到：“不知怎地，我最近竟對詩這么著迷，料的是被詩仙勾了魂兒去，待“詩成笑傲凌滄州”，要能“飄然思不群”，那我也樂意！”杜麗娘現(xiàn)在一門心思都在柳夢梅身上，她希望能再見到他，訴說那難解的相思，好像什么都顧不上了，于是匆匆穿上一件青色的水墨外衣，拉著悠然直奔后花園去。 園里一片流光溢彩，雖是早春，春風(fēng)桃李花開日，暖風(fēng)所到之處一片綠意盎然，熏的杜麗娘和悠然沉醉不知去路，走了一段路，她們被亭邊小溪中水鳥的叫聲吸引過去了。悠然率先道：“麗娘，這景色到讓我想起來《詩經(jīng)》，即興吟詩如何？”還不等杜麗娘回答，悠然見物起興，感物而動，便說：“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此詩最是應(yīng)景”杜麗娘假裝不懂說到：“你且說來聽聽，哪里應(yīng)景了？”悠然像是變了一個人，呆呆地望著那些水鳥，說：“這些鳥兒們，他們成雙成對，彼此依賴，彼此信任，麗娘，你有想過以后能嫁給有情郎嗎？”杜麗娘知道悠然的意思，沉默了好久，說：“婚姻大事兒，從來又不得我，我能有什么選擇？”這不免讓杜麗娘想起了很多年前的教書先生。她記得當(dāng)時教書先生一遍一遍地吟誦詩經(jīng)里的這首《關(guān)雎》，時不時抬頭悵然，像是在思索著什么難以言說的傷痛和遺憾，看到老先生的眼睛濕潤了，那眼神像是飽經(jīng)滄桑后的返璞歸真，她好像能感受到老先生的情緒在波動，對于那首詩，杜麗娘記得先生解釋為歌頌后妃之德。那時候她不能理解，但現(xiàn)在腦海再次回蕩起這詩，杜麗娘想，當(dāng)時教書先生眼里的波光，也是對某個淑女的懷念吧！老先生終是不愿意承認(rèn)的，他是個老古板的先生了。這還讓她想到了柳夢梅，聽完悠然的話后，她不知道柳夢梅說的淑女的君子是不是在向她暗示什么，她總覺得哪里怪怪的，她說不上來。 過了數(shù)日 ，春日傍晚，杜麗娘獨自來到后花園的河邊，想要尋找答案。她渴望能與柳夢梅再見一面，上次夢中一別，那個聲音，那個面容，讓她魂牽夢縈?！肮媚?，好久不見，可安好？”那個熟悉的聲音又出現(xiàn)了，她忙一轉(zhuǎn)頭，心動的聲音難以抑制，是他，仔細(xì)一看，生的竟然這般面容清秀，是夢中的那個熟悉又陌生的男子，杜麗娘不覺又看呆了，不知說些什么，好像失去了言語能力，勉強(qiáng)嘟噥出來兩個字：“都好”，柳夢梅則非常從容，兩眼緊緊盯著杜麗娘，這讓她根本不敢抬頭與他對視，柳夢梅道：“姑娘，上次一別……在下寢食難安，家中世代簪纓，小生不才，渴望能得姑娘青眼，一解相思……”杜麗娘不知道自己的臉蛋兒已經(jīng)成了煮熟的紅蝦，手足無措，這些話是在向她求婚嗎？什么時候請人說媒？她覺得自己已經(jīng)不自覺接受了這個男人深情地示愛，她無法拒絕，可這樣就算私定終身了嗎？杜麗娘鼓起勇氣抬頭，看到柳夢梅，他們第一次對上了眼，杜麗娘忙背過身去，現(xiàn)實中她從未這樣接觸過異性男人，和他說話像幾千只小鹿亂撞，暈乎乎的。 時光不知過了多久，她恍惚聽到柳夢梅說：“只因那一次遇見，那日白雪紅梅，看到你站在樹下眉眼帶笑，鮮活靈動，只那一眼，便融化了我的心，感恩上天的緣分，多少個日夜我都……你在我心里完美無瑕，我對你的愛全心全意，你是我心中的淑女，蕙質(zhì)蘭心，在下只盼執(zhí)子之手，齊眉舉案！”可這好像并不是杜麗娘想要的。 春光燦爛，杜麗娘滿頭大汗，從夢中驚醒，她知道這又是一場夢，卻是如此真實。悠然走過來，那深邃的眼眸好像早已將杜麗娘的心思看穿，她說：“麗娘，我要離開這里了，去一個很遙遠(yuǎn)的地方大千世界，你要記住，不管什么樣的人，不管在什么樣的環(huán)境下，都值得活得很美好！”杜麗娘聽到這話，一瞬間腦袋嗡嗡作響，好像身體被抽走了一部分，那種前所未有的失落感，她不知道自從柳夢梅的出現(xiàn)，她便和悠然越來越疏遠(yuǎn)，她們不再似從前那般…… 幾月過后，母親歡歡喜喜地來告知杜麗娘，不知是哪里來的緣分，來提親的竟然是柳家的小公子，名為夢梅，門當(dāng)戶對，兩家是極其樂意的，就商量著定下了親事。 大婚在即，杜麗娘感覺到一個叫做“柳杜氏”的人的本質(zhì)在向她滲透，她看著床邊精美的嫁衣，那嫁衣如同幽靈似的奇裝異服，在她穿了嫁衣轉(zhuǎn)向鏡子去看時，她看到的是一個蒙著層層面紗，帶了套子的人，一點都不像她往常的樣子，鏡像倒影著她的內(nèi)心，蕩起怒火中迸發(fā)的力量，反駁了她的男人名，撕扯了她的婚服，破壞了她的婚禮。 秋日荒涼，落日樓頭，獨自彈撥琴弦，卻是“朱弦一拂遺音在，卻是當(dāng)年寂寞心”，她的精神脫離身體，游走于四海之間，像大鳥展開翅膀，自由無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