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懷詩 · 其七十一

【魏晉】阮籍

木槿榮丘墓，煌煌有光色。

白日頹林中，翩翩零路側。

蟋蟀吟戶牖，蟪蛄鳴荊棘。

蜉蝣玩三朝，采采修羽翼。

衣裳為誰施？俛(fǔ, 同“俯”)仰自收拭。

生命幾何時？慷慨各努力。

這首詩是寫各種各樣的短暫的生命存在的過程。

木槿榮丘墓，煌煌有光色。

譯文：生命週期很短的花朵開在墳墓邊上，閃爍著明亮的色澤。

木槿：《詩經(jīng)》稱木槿為舜，與「瞬」同源，指其花期極為短暫，朝開暮落。中國古代文學中，木槿花常作為世事滄?；蚣t顏易老的象徵。（wikipedia）

明亮的花朵與墳墓相對照，一面是死亡，一面是生命的美好。

白日頹林中，翩翩零路側。

譯文：當太陽落下去的時候，木槿花就飄零在路邊了。

昨天還在枝頭「煌煌有光色」，今日就飄零在路邊了。

蟋蟀吟戶牖，蟪蛄鳴荊棘。

譯文：蟋蟀在人住所的旁邊吟唱著，蟬在灌木叢裡嗎鳴叫著。

蟪蛄：蟬。成蟲每年5－8月間出沒，常見於樹幹上棲息?！肚f子?逍遙游》篇︰「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p>

（一隻蟋蟀 / by Jeffreycfy）

越是生命到了快要結束的時候，它們越是唱得動人。

蜉蝣玩三朝，采采修羽翼。

譯文：蜉蝣只有三天的生命（其實很多蜉蝣化為成蟲後只有一天），美麗的翅膀是修飾的結果。

蜉蝣：在中國古代為短命的象徵，「朝生暮死」（《重修政和證類本草·草下之上》）。宋代蘇軾在《赤壁賦》中寫道：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

「修」變?yōu)橐粋€主動的行為，好像它美麗的翅膀是刻意修飾的結果。這裡要引發(fā)的是一種人生的感想。生命這麼短，這種美麗也很短暫。

衣裳為誰施？俛仰自收拭。

譯文：這種美麗是為誰而存在的？在抬頭和低頭之間，你還在努力打扮自己。

收拭：打扮，不斷的修改。對鏡描眉時，畫了擦，擦了畫，就是「收拭」。

俛仰：俯仰。俯仰之間，即短暫的一抬頭一低頭。

這份美麗是否有它的歸屬？人在世間經(jīng)常有荒涼無所歸依的感覺，人是一種孤獨的存在，而這種孤獨感跟無歸屬也有關係。

生命幾何時？慷慨各努力。

譯文：生命是那樣的短暫，每一個生命在它的存在過程裡，他們都慷慨努力。

慷慨：情緒激昂。

生命它是不是有一種確定的意義？是否有使人安然的一種歸屬？生命如果沒有意義和歸屬，就是一個無目的的孤獨存在。這是阮籍對他的生命的一種理解和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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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阮籍看來，生命的本質(zhì)就是孤獨和無意義。

在改朝換代的魏晉之交，每個人如何保全自己，如何獲取利益，各人都有自己的打算。在社會變化劇烈的時代，人的慾望衝突就顯得更加殘忍。親情友情、建功立業(yè)，都是不可靠的。因此生命只是在不斷的焦慮之中走向死亡的一個過程。

當人凝視著這種焦慮、晦暗和無望的時候，也不能把它理解為一種純粹的消極現(xiàn)象，因為裡面包含了一種對生命的敏感?！该舾小故且环N生命力量的表現(xiàn)，這也是魏晉文學一個非常大的特點。而「凝視著生命的孤獨與價值缺失」，仍然是一種生命力量的表現(xiàn) —— 如果沒有力量，就無法去體會這樣一種生命的真實。

讀阮籍的詩就像讀魯迅的《野草》，你會有一種巨大的壓力。你要體會魯迅是很難的，因為他也是一位精神力量特別強大、對生命特別敏感的人，也就是對生命的無望感受特別深的人。那樣的「無望」「執(zhí)著」與「敏感」，那樣的一種精神力量，使得阮籍與魯迅的詩非常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