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rus Heresy】:滅絕天使(2)

第一卷
陶土
神譜-I
死于其下,上無可知。唯一可擇。一瞬的走神亦或一次滑落便意味著死亡,在下方如若刀鋒般的銳巖上粉碎。他的手指鮮血淋漓,用盡握力緊抓著巖壁。小腿肚的肌肉如若被撥探的琴弦般震顫不已。手臂被肌酸灼燒著,盡管他對于自己在用力毫無記憶。
他是怎么落得如此境地的?
他沒有答案。除了面前那堵被水打濕、消逝在他頭頂上的雨霧中的,崎嶇不平的巖壁之外,他一無所知。懸崖頂上是什么?他不知道。但底下是什么已經(jīng)足夠清楚了。他的右手抽筋了,他盡可能輕柔地把每一根手指從巖石上移開,試著緩解各個關(guān)節(jié)的痛楚。
黑色的長發(fā)垂落在眼前,他搖晃著腦袋,清出視野。這個動作差點讓他從懸崖上掉下去。他的手指抓在巖石上更緊了。他吐出一口雨水,抬頭望向霧蒙蒙的灰云。距離懸崖的頂端有多近?是爬上去更容易,還是向下走更近?
這沒辦法弄清楚,但他必須趕快作出決定。
一個錯誤的決定總比不做決定好,他明白自己只能二選一:退回到已知的命運中,或是攀至并不確定的未來。雖然他對自己一無所知,但他知道倒退不是他的天性。決定一旦做出,就必須堅持到底,無論好壞。他不明白自己是怎么知道這一點的,但當(dāng)他下定決心時,他就清楚自己做對了。
他抬起右手,攀上懸崖,尋找一個更高的落手處,在找到以后,緊緊抓住它。他輕抬左手,抓住一塊巖石的突出部。在雙手都已安全后,他抬起赤裸而開裂的腳掌(因為爬了這么遠(yuǎn)?)并把它放好。他挪動身子,爬得更高。即使只爬了這么一點距離,也能讓他感到一種強烈的勝利感。
帶著痛苦的緩慢與耐心,他又開始向上爬了。每個動作都很痛苦,也很危險。但他以永不言敗的決心實現(xiàn)了這個目標(biāo)。雨下得更大了,冰冷的雨水針扎般擊打著他的軀體,好像是出于惡意打算把他從巖石上弄下去似的。
雨水、疲憊與痛苦都在削弱他的決心,但它們越是合力想讓他松弛,他抓得就越緊。他倒換著手,一只腳接著一只腳,不斷把自己推向高處。每向上走一點都宛若重生,每一次連貫的呼吸都如同啟示。當(dāng)他攀爬時,下方的巖石越來越小,然而上方的云層似乎也在和他一起攀爬,展露出更多的懸崖,可全無半點山頂?shù)嫩E象。
根據(jù)他的所知,這懸崖可能是永無止盡的。他可能會在攀爬的過程中精疲力竭,最后墜下去摔死。但這個想法并沒給他造成太大困擾。寧肯在竭盡全力以后敗北,也絕不在尚有余力時枉死。這念頭給了他力量,他向上爬的更快了,因為這座山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了他的死敵,一件他必須征服之物。有了一個敵人,他的力量變得更強,求勝的意志變得銳利如鋒。
現(xiàn)在他視線中僅剩位于自己上下的峭壁了,一堵想讓他敗北而死的無情黑墻。他緊扣牙關(guān),怒氣沖沖地對面前的巖石啐了一口。一股股濃稠的鮮血順著他的胳膊流淌而下,他的手掌被其下的承重尖巖撕開,傷口深達骨頭。但一想到這次攀登將會失敗的念頭,這痛苦相形之下簡直微不足道。
既然他不怕死,那為什么失敗的念頭會讓他如此痛苦呢?他不知道。畢竟,一個沒有記憶和未來的人有什么要害怕的呢?緊接著,又有個念頭一閃而過??聪蛩w細(xì)的臂膀并想象了一下自己的身高,他猜自己還不是個男人,只是個孩子。
他的身體像是個年輕人,相當(dāng)結(jié)實并且肌肉充盈,但還只是個男孩。這次攀登是年少時期的大膽嘗試或是啟蒙?亦或是對他男子氣概的考驗還是某種成人儀式?在他回憶的邊緣里有道思緒在翩翩起舞,源于一具高大而粗獷的身軀向他灌輸?shù)匿撹F意志,激他走向失敗,又知道他不會如此。
記憶消隱無蹤,但隨著它的離去,另一種感覺悄然現(xiàn)身于他的腦海當(dāng)中。
他并非孤身一人。
某人——或某物——在看著他。
這真是愚不可及,有誰會愚蠢到在雨天攀爬懸崖?但那個念頭仍舊在那。他找到了一個不會在腳上撕開諸多傷口的巖架以供休憩。他緩慢地轉(zhuǎn)過身來,背靠懸崖。霧氣已然下沉,霧靄朦朧的潮濕光輝掩蓋了他的實現(xiàn)。但隨著它的下沉,其上的天穹亦被揭曉。
他眼見了星辰。
一層點綴著光明空洞的曼妙黑紗,自難以想象的遙遠(yuǎn)距離外太陽之光噴薄而出。他知曉星辰:它們是為何物,以及其生存周期的化學(xué)結(jié)構(gòu)。但他得知此等知識的緣由,就如同他為何在此懸崖的緣由一般神秘莫測。
它們在他頭頂以橫掃的弧度劃過,星群與極光宛若日曜。
而在這一切的核心中乃是他物,某種長存不朽之物,一如既往注視著他,始終如此。在朦朧之中他察覺出這與什么仁慈的看護并無相關(guān),而是狩獵者尋覓獵物時一貫的耐心。
如同自大洋中升起的漩渦在天堂中盤卷徜徉一般,它身攜病態(tài)的光芒自轉(zhuǎn)不停,為破碎物質(zhì)與光線的殘沫所染污。此乃一處吞噬時間、吐出被毀殘片的空間界域。它自上而下地凝視著他,如若某種龐然巨獸的邪眼。這股力量對宇宙而言尚且年輕,然而它卻將于諸多星辰寂滅之后仍舊存續(xù)。
與之對視使得他頓感一陣源自胃部的惡寒,于是他雙目緊閉,陣陣眩暈感掠過他的身軀。他兩腿打戰(zhàn),一時間失去了身體的掌握。脊背自崖面脫離,眼前所見唯有一片空無,感到立足于一塊離地數(shù)千米之高的細(xì)長巖脊時的眩暈。
他的手攥握著巖石,卻無法尋得可控攀爬之處。他的身體向深淵前傾,意志則尖嘯著要他同這孱弱相斗爭。一根抓握的手指尋得一處巖壁中的細(xì)細(xì)裂縫,于是他將整只手全都硬塞進去,與此同時身軀懸吊在空氣之中。
劇痛撕裂了他的臂膀,整個人的重量都從巖架上向下墜去。他感到抓握正在滑脫,只得攥緊拳頭,皮膚自指尖開始撕裂。他緊扣牙關(guān),與內(nèi)心涌動著的恐慌相抗?fàn)幹?,憤怒使得他愈燃愈烈,將它生生壓制下去?/p>
某人將他遺棄于此巖架上,任他自生自滅。他以一種既無緣由亦不可動搖的確信深知此事,為何會有人放任一個并無記憶的年輕孩子自生自滅?它有何目的?他對這毫無必要、殘忍冷酷的烈焰洗禮所感到的冰冷怒火使他鎮(zhèn)靜下來,他深吸一口氣,將受傷之手的痛苦逐出顱內(nèi)。
然后他看到有某物自頭頂?shù)谋§F中顯現(xiàn),一根繩子從陡峭的懸崖上被拋下。
“抓緊了,小子!”來自他頭頂?shù)囊粋€聲音說道,“動作快點!”
迷霧消散開來,他看見了懸崖的頂端,大概要在他上方五十米左右,邊緣處覆蓋上了一層厚厚的金雀花與堅韌的蕨類植物。一群身穿白金相間盔甲的人在夜空映襯下顯得輪廓分明,其中兩個人手持繩索,另一位頭戴紅羽頭盔的人再度沖他喊叫起來。
“拜托,小子,我們還有比把你那可憐的屁股蛋兒從懸崖下拖上來更好的事可做!”
他不屑地撇了撇嘴,以示對那人先前袖手旁觀迫使他只身一人攀登的鄙視。他抬手用那只空閑的臂膀抓穩(wěn),隨著另一只手稍得歇息,吐出一口泛著痛苦的氣息。他的腳在短暫的扒拉后尋得了立足之地,隨后將鮮血淋漓的手掌從巖縫中松開。
“我自己會爬上去的。”他說?!拔也恍枰魏稳说膸椭??!?/p>
那人聳了聳肩?!半S你的便,爬上來也好,摔下去也罷,對我來說都一樣?!?/p>
繩索從懸崖上收了回去,然后,隨著他的嚴(yán)酷考驗終結(jié)在望,他尋得了新的潛在力量供他攀登,他雙手倒換向上攀爬著,在同懸崖的戰(zhàn)爭中,他每爬上一米,信心便隨之增強。他越是接近山頂,落手支點便越多,仿佛懸崖終于接受了它無力奪取他性命的事實。他再度向上探出手臂,摸索著意圖尋出抓握之處,可他的手只觸碰到了空氣,于是他意識到自己終于抵達了山巔崖頂。
著鎧的手伸向他,但他把它們都甩開后只身站定,精疲力竭地屹立于崖頂之上。怦怦直跳的心臟沖撞著肋骨,血液因這次勝利而在體內(nèi)洶涌澎湃。拋卻痛苦,他知曉自己正笑得合不攏嘴。他深吸了一大口氣,眨眼將目中的沙礫除去。
然后他看見了那座堡壘。
它將周遭的天際填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一頭蹲據(jù)于斯的龐然巨物,看起來似乎是用山巒峰頂直接銘刻而成。它被滴水不漏的堅固石墻與遍布武器的圓形塔樓所環(huán)繞,僅有那些宏偉神廟的頂端與閃耀光芒的宮殿穹頂?shù)靡酝高^大理石高墻一窺風(fēng)貌。
他對此地一無所知,但他知曉那里將是他命中注定前往之處。
他朝著它那宏偉的青銅門庭邁出了第一步,但白甲戰(zhàn)士們隨之包圍了他,朝他舉起了帶有凹槽槍管與精密機械的武器。
“站在這兒別動?!蹦穷^戴羽盔的人下令道,他從皮套中掏出一把有著細(xì)長槍管,鑲以金銀的長筒手槍,儲存于玻璃圓筒后膛中的爆裂閃電劈啪作響。
男孩打量著對準(zhǔn)他胸膛的手槍,但他毫無懼色。
“你朝我扔了根繩子,現(xiàn)在又要讓我死?”他發(fā)話道,“我可不這么認(rèn)為?!?/p>
“你的身份,以及你秘密接近洛克斯的原因?”
“洛克斯?他答道,指向那座堡壘,“它就是洛克斯?
“正是,” 那男人答道,當(dāng)二人目光相交時,他的手槍搖晃著。
“它的主人是誰?”他用一種比自己的實際年齡老成得多的聲音發(fā)問道。
“丹莫寇斯是它的主人,洛克斯的僭主?!蹦腥嘶貞?yīng)道,仿佛正因為自己竟如數(shù)回答了而驚訝不已。
“那你是誰?
“米提亞德斯……”那人猶豫道?!奥蹇怂沟诰攀叽筮B的副官”
“帶我去見丹莫寇斯,米提亞德斯副官。”男孩下令道,米提亞德斯點了點頭。
他掃視著其余的戰(zhàn)士,當(dāng)他們逐個視線相接時,他們一一放下了武器。
“是的,當(dāng)然,”米提亞德斯說道,他看起來仍在為自己的話語所感到迷惑,卻無法阻止自己開口?!案襾??!?/p>
男孩與米提亞德斯一道越過崎嶇不平的地形,沿著成行成列的巖石而行,直到一條道路的邊緣進入視野當(dāng)中。當(dāng)他踏足于道路上的堅硬填料時,他轉(zhuǎn)向崖邊的方向,并仰望夜空中那由不自然的黑暗之光構(gòu)成的邪惡漩渦,它現(xiàn)在似乎離他更近了些,以它自身巨大的存在遮蔽穹蒼,如同惡疾般在天穹當(dāng)中蔓延。
“那是什么?他問米提亞德斯。
“你在看什么玩意兒?’
“那個,”他指向天穹之間的那道惡毒瘡疤。
米提亞德斯聳了聳肩?!拔抑豢匆娏诵切恰!?/p>
“你沒看見那個星漩嗎?’
“星漩?’
“你真的看不見嗎?男孩問道?!澳銈?nèi)伎床坏???/p>
圍繞在他周圍的戰(zhàn)士們搖了搖頭,對似乎只有他能見識到的景象視而不見。對他們而言,那個不可見之物只是今晚諸多謎團當(dāng)中的又一個。
“你是誰?”米提亞德斯問道,“我本該放任你掉下去,可是…”
一個數(shù)字從腦海中浮現(xiàn)出來,可他不僅僅是區(qū)區(qū)一個數(shù)字而已。
他有一個名字,而當(dāng)現(xiàn)在有人詢問他時,他發(fā)覺自己知曉了它。
“我是誰?男孩說?!拔沂桥鍒D拉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