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忘機醒來，便見少年黑發(fā)如綢，赤身如卷，窩在自己敞開的雪白外袍里，像極了饕足后的幼獸，眉眼里透出一股子慵懶和滿足。 他不禁又想到昨日用衣袍裹了黑貓的身子，它掙扎不得，生氣時亮極的眸子鮮活又美麗。 他是入了魔了。貓身都能讓他悸動，更別說現在這副像是被滿足后的柔軟慵懶的軀體。 藍忘機低沉喚他：“羨羨，起床了?！? 羨羨耳朵動了動，翻身過來。摟住他的脖子，眼睛未睜開，嘴唇卻貼到他臉頰上，么了一口：“唔唔?！? 含混不清的口齒，藍忘機聽懂了。 還要睡。 藍忘機舍不得強行弄醒他，盯著他精致的眉眼，粉嫩的唇，又看了半晌。 直到外面嗩吶聲又起。 聶懷桑派人來催，來人是個謹慎的，輕輕敲門后，屏息凝氣并不多話。 藍忘機回神：“何事？” 仆從道：“含光大師，二少爺安排好了馬車，等您和小公子用完早膳隨時可出發(fā)。” 藍忘機“嗯”了一聲。 足音遠去，藍忘機把人抱起來，給他穿戴。 羨羨偏偏倒倒倚在藍忘機身上，沒骨頭似的。 藍忘機哄他：“吃魚干了?！? 羨羨才勉強睜開眼：“七……” 客廳里，聶懷桑準備了小妖王愛吃的零食，一一打包在大布袋里，又準備了十幾身新衣讓人裝箱送到馬車后廂。 他喃喃自語道：“足夠路上所用了。” 昨晚那動靜，不得不說讓他興奮又忐忑。 興奮的是，小妖王能被師叔收服，以后的妖界和人界大有一派祥和前景。 忐忑的是，小妖王額上那道桃花紋禁制如果連師父和師叔商議之后都找不到解決之法，會不會再次攪得人間風云再起。 他能力有限，卻也血氣方剛。想要出力，又不知如何出力。 藍忘機半抱著羨羨貓進來，見桌上飯菜熱氣騰騰，又都是羨羨愛吃的，也不客氣，向聶懷桑輕輕頷首，親手喂了羨羨貓一肚子小肉包和魚湯。 羨羨貓吃飽了又倦，半合眼地看聶懷桑。 聶懷桑從頭到尾沒說話，但眼神兒亮得耀眼，他嘴角帶笑，把兩人恭送出門。 如果不是在喪期，他一定陪同兩人回云深。 好想看師父他老人家的表情。 云深不知處山高路陡，勁竹成林。 一道飛瀑流泉，淙淙流經青石嶺，蜿蜒綿亙。 藍忘機不緊不慢地跟著前方蹦蹦跳跳的人影，目光含情。 竹動鳥亦鳴，還有羨羨時高時低的不著調的哼唱聲，給藍忘機一種歲月靜好的幸福感。 漫漫青石路的盡頭，就是他們的歸處。 “嗷嗚~”羨羨突然轉頭，眉眼彎成月牙，“窩喜歡你的家，好多魚，好多鳥~” 藍忘機淺眸一閃，也帶了笑。 “我們的家。” 羨羨停在一塊巨石處，脫了鞋襪，把腳伸進泉水里。 “啦啦啦……啦啦啦……” 藍忘機站在他身旁，指著四濺的水花道：“魚被你嚇跑了?！? 羨羨咧嘴笑：“跑出來窩七！” 他找到了新玩法，腳板使勁兒拍打水面，真有肥魚被水浪拍暈，擊倒在泉邊鵝卵石上。 藍忘機彎腰拾起，忍不住笑。 “提回去，給羨羨做魚湯?！? 羨羨踢得更起勁兒了。 剔透的水花濺得兩人滿臉都是，笑容卻明媚如春光。 山門處的弟子往下望了又望，心說澤蕪仙君是不是算錯了，今日哪里有人上山？ 一個額系云紋抹額的弟子，往下走了一段路，在拐彎處回頭：“思追，你等在此處，我先下去看看?！? 另一個和他同樣藍衣白衫的弟子回道：“景儀，你別魯莽，萬一沖撞了師叔，師父那里不好交代……” 還沒說完，那人已經拐了彎，再不見身影。 藍思追默默祈禱：好不容易能見到傳說中的含光仙君，你千萬別生出事端。 藍景儀提著袍角很快下到泉池處，人未見，聲先聞。 那悅耳的笑聲，一聽就很少年。 藍景儀心里咯噔：不是師叔？ 當一高一低的身影出現在眼前，他又一咯噔：光頭和尚？黑衣少年？ 背影很美?？扇瞬粚Π。? 他板起臉，提高音量道：“何人在此嬉戲？可知云深不知處是仙門之地？” 黑衣少年先轉過頭來，笑容還未收，一張臉美到極致。 “噢？” 藍景儀突然啞了聲，只盯著人看。 “這里不能玩喵？”少年眨了眨黑亮的眼，又去看站著的人。 挺直如松柏的人摸了摸他濡濕的鬢發(fā)，輕聲道：“可以，羨羨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手里的魚正醒過來，甩尾蹦跶。 那只手卻如鐵箍，把魚捏得極穩(wěn)。 藍景儀見到靈魚居然被人打撈，再顧不得那少年可愛漂亮，厲聲道：“沒經過主人同意，你們竟敢私自捕魚，簡直膽大妄為！還不把魚放回泉中？” 羨羨被這么一吼，頗為心虛，他悄悄拉了拉藍忘機的衣袖，低聲嗚嗚：“窩們把魚放了吧，他好兇！” “不用怕?！彼{忘機把魚交給羨羨，讓他勾著魚鰓，用衣袖擦干他的腳，又慢條斯理給他穿好鞋襪。 這才站起身轉向藍景儀。 淺瞳里冷冷的眸光讓藍景儀渾身發(fā)涼，那人俊逸非凡，一身普通麻衣竟穿出一種睥睨天下的氣度，身形臉廓越看越給人說不出的熟悉感。 “……大師是？”藍景儀心下有了不好的預感，他聽到這和尚淡淡道，“藍家仙門就是用這種態(tài)度招待上山的客人的？” 藍景儀心怯，嗓音弱了下去：“澤蕪仙君特意交代大開山門迎客，您可是、可是……” “藍忘機?！? 一道巨雷轟頂，藍景儀第一次覺得思追說自己莽撞冒失是對的。 “師叔在上，受師侄一拜！” 他拱手行禮，滿臉懊悔。 藍忘機牽著羨羨的手，停在他身前。 “你錯在何處？” 藍景儀羞愧道：“一不該裝扮看人，二不該聲色俱厲，三不該以仙門子弟壓人。” 藍忘機“嗯”了一聲，聽不出滿意不滿意，他只提過羨羨手中的魚，一同緩步上行。 “你更兇?！? 羨羨小聲嘀咕，嘴角卻上揚：“窩喜歡！” 藍忘機被逗笑了，滿眼冰霜化盡。 山門前的眾人望眼欲穿，只見兩人行來，飄飄然如踏云端。 藍思追略一打量，收了詫異目光，未敢想景儀去了何處，只上前一步拱手道：“敢問貴人可是含光仙君？” 藍忘機道：“正是。” 藍思追一喜，與眾弟子齊聲行禮道： “——恭迎師叔！” 藍忘機贊賞地看了他一眼，側頭對羨羨道：“一會兒乖乖待在我懷中。” “咦？”羨羨沒懂，藍忘機牽著他的手，從眾弟子分開的兩道中，踏上山門延伸向上的臺階。 風過處，衣袂翻飛。 藍忘機踏風而過，一如往常般從容淡然，然而進入云深結界后，他滿頭烏發(fā)披撒而下，玉簪挽半髻，麻衣換霜衣，藍邊罩袍長及足下，襯得他身形更加高而挺拔。 緊跟其后的眾弟子看得忘言，還未醒神，那位黑衣少年“喵嗚”一聲，被仙人一攏袖，霜雪長衣前便多了一只毛發(fā)黑亮的團子。 四足踏雪，貓瞳爍金。 山間四季輪轉，天地日月同輝，他們竟從未曾見過如此堪比天顏的盛世芳華。 羨羨貓只看了仙人一眼，就再也移不開眼。 藍忘機揉了揉小貓咪的屁股，含笑道：“口水滴下來了……” ———— 2023-3-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