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揚的鋼琴聲在空曠的老舊酒吧里回蕩著，黃昏的光芒從被釘死的窗戶縫隙中射入，穿過和音符一起舞動的揚塵，照射在裂痕斑斑的木地板上。
四季映姬幾乎跑遍了整個城市，才找到了這樣一間除了鋼琴和廢棄之外，和之前幾乎完全不同的酒吧，甚至，連她自己都不知道這樣做的意義何在，但是只有在這落滿了灰塵的狹小空間里，四季才能感覺到些微的安心。
當(dāng)最后一個音符消散在空氣中，四季映姬修長而白皙的手指輕輕松開最后一根按鍵，而一滴眼淚，則是向著相反的方向落在鍵盤上。
昂起頭，讓剩下的淚水不再流出眼眶，四季映姬閉上眼睛，抬起手合上鋼琴的蓋子，缺乏潤滑的輪軸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
“你現(xiàn)在可是貝瑟芬妮的頭號通緝目標(biāo)呢，在我這兒呆這么久沒關(guān)系么？”
“我只是路過而已?！?br>皮鞋和木地板碰撞的聲音傳來，藤原妹紅的身體遮擋了超過一半從敞開的木門中射入的光芒，鳳凰少女走進鋼琴對面的吧臺，將手中抱著的紙袋放在桌上，隨后抬手從旁邊的架子上翻出兩個因為堆在里面而還算干凈的酒杯。
“你這個樣子可不像是路過，倒像是剛采購?fù)甑闹鲖D?！?br>“我印象里的你可沒有這么貧嘴?！?br>木塞打開的噗聲，而后是琥珀色的威士忌流入玻璃杯的聲音，藤原妹紅沒有多說什么，只是將一只晶瑩的酒杯向著四季的方向輕輕地推了幾公分。
“怎么想到請我這個打殘輝夜的黑幕幫兇喝酒？”
最終還是選擇抬手擦掉殘留的眼淚的四季映姬拿起放在鋼琴上方的手套，而后走到長長的吧臺邊，用黑色的靈力抹去了厚厚的灰塵，而后靠在木質(zhì)的吧臺桌上。
“都過去了?！?br>妹紅端起酒杯，但是卻沒有淺抿酒精的意思，她轉(zhuǎn)過頭，似乎是故意不去看四季的眼睛。
“真是……讓人沒辦法承受的四個字呢。”
伸出手，握住酒杯，四季映姬凄涼地一笑，沒有繼續(xù)開口。
“我記得一句話，人總是要經(jīng)歷三個階段，不知道為什么而活著，不在乎為什么而活著，不忘記為什么而活著?！?br>妹紅的手指扣在酒杯上，輕輕地晃動著。
“我想和年齡無關(guān)，這整整一場悲劇，大概就是因為大多數(shù)人，都還掙扎在第二個階段吧。”
四季映姬沒有說話，只是低下頭，這個動作似乎像是認同，但是又像僅僅是一個下意識的動作。
“我們太在乎幻想鄉(xiāng)，卻忘記了幻想鄉(xiāng)的本質(zhì)，只是想著守護住自己永不改變的生活，卻不知道，我們只是和安寧越走越遠……”
“無論如何。”四季輕輕嘆了口氣，而后端起了酒杯，將里面的液體一飲而盡，而后拿起旁邊的酒瓶，倒?jié)M酒杯。
“是我的罪，我不會回避的。”
“什么罪？”似乎是覺得對方已經(jīng)干了一杯自己繼續(xù)舉著杯子不夠禮貌，妹紅也一口干了手中的威士忌，將杯子輕輕地放在桌上，再次移開了目光，聲音卻沒有中斷。
“是幫助神綺的罪，還是失手誤殺愛麗絲的罪？”

“什么時候……知道的？”
四季映姬抬起手，遮住突然變得蒼白的面龐，閻王終于再也無法繼續(xù)故作深沉，只能將混雜著慌亂，內(nèi)疚和后悔的表情混雜在臉上，被手掌遮擋。
“剛才，八云紫留下的信息?！?br>妹紅聳聳肩，拿起酒瓶。
“八云紫……”
“已經(jīng)死了，是預(yù)先留下的記錄。”
猜到了四季要問什么，妹紅打斷了對方猶豫的聲音，給自己也倒?jié)M，僅有七百毫升的威士忌已經(jīng)少了一半。
“其實如果是以前的我，知道了這個消息，一定第一個跑出來打你一頓。”
“那我是不是應(yīng)該因為還沒有被揍而開心？”
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端起面前的杯子一口氣灌下半杯，四季再次露出近乎破罐子破摔的慘笑表情。
“但是我現(xiàn)在只想和你喝杯酒，然后說句，都過去了?！?br>“蓬萊人都這么豁達么？”
沒有馬上回答，面對四季的提問，妹紅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而后低下頭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不是我豁達，只是，真的……都過去了?！?br>“該說你是天真呢還是……真得能這樣輕松地就過去，神綺也不會如此瘋狂，我們和幻想鄉(xiāng)也不會搖搖欲墜……”
四季摘掉帽子，露出綠色的短發(fā)，她的手指從向上滑去，將因為酒精而輕微潮紅的面龐埋在臂彎里。
“你說的沒錯，但是，一切還是都會過去不是么。”
妹紅伸出手，仿佛是想要拍拍四季的肩膀，但是最終還是沒有碰觸到對方的身體就落在了桌上。
“我知道很難，‘都過去了’，這四個字，代表著放下一切，所有的仇恨，憤怒，痛苦，也包括所有的愛戀和幸福，除了回憶，不，甚至可能，連回憶都要放下。
但是如果不這么做，等待我們的就只有毀滅不是么？
我們一直在追尋幻想，追尋幻想鄉(xiāng)，但是什么才是幻想鄉(xiāng)，什么才是我們所追尋的東西？我們之中又有多少人知道？
就如我說的，如果在幻想鄉(xiāng)的時候，我們不知道我們?yōu)槭裁炊畹脑?，那現(xiàn)在，也該脫離‘不在乎為什么而活’的階段了，否則，就算我們回去了，那里也只不過是另一個戰(zhàn)場而已，沒有人反省，沒有人珍惜，只有無盡的仇恨和爭斗……”
“當(dāng)然，這些話已經(jīng)說得夠多了，說不定你也已經(jīng)聽煩了?！?br>四季靜靜地聆聽著，手里握著剛才再次被昂頭一飲而盡的杯子，沒有插話。
“其實我并不是來找你的。我只是早先聽到了你的鋼琴，所以想來和你喝一杯而已。”
再次倒?jié)M，這次，妹紅舉起了杯子，向著四季致意，但是卻沒有等待四季就一飲而盡。
“最開始的時候，我們只是在憑本能而活著，再然后，我們?yōu)榱嘶钪钪?，也差不多是時候開始好好考慮一下，什么才是我們活著的真正理由了?！?br>“我聽說慧音……”
四季突然抬起頭，但是卻沒有繼續(xù)說下去，妹紅的眼神猶豫了一瞬間，而后沉重地點了點頭。
“你恨神綺么？”
良久，四季將瓶中最后的一點酒精倒進了自己的杯子里。
“我恨她又能怎么樣，不僅僅是因為慧音還有復(fù)活的希望，而在于，仇恨不能解決問題不是么？”
“從你開始，神綺，八云紫，靈夢，再到神綺和幻想鄉(xiāng)的所有人，衣玖說過，這就是一根仇恨的鎖鏈，如果沒有人去站出來斬斷它，那么一切的爭斗和犧牲都是毫無意義的?！?br>看著舉起杯子的四季，妹紅抬起手，按住了她上升中的手腕，而后將她杯子里最后的液體向自己的杯子里倒了一半。
“而想要斬斷這些，就必須要放棄一些東西，你明白我在說什么，這也是我現(xiàn)在為什么活著的原因?！?br>似乎是因為被妹紅打斷，四季放下了酒杯，兩人的沉默持續(xù)了十多分鐘，終于，在夕陽幾乎西下的時候，四季開口了。
“我可以相信輝夜么？”
“你可以只相信你自己。”
妹紅舉起杯子將最后一點酒精倒入嘴里，而后將杯子反扣著放在桌上，轉(zhuǎn)身走出吧臺。
“因為對于每個人來說，這個世界上都有一些事情，是只有她們能夠做到的，對于有些人來說，這關(guān)乎未來，而對于另外的人，這關(guān)乎過去?！?br>終于抬手拍了拍四季的肩膀，妹紅轉(zhuǎn)身，沒有任何停留地離開了寂靜的酒吧。
而四季，則是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面前的半杯琥珀色液體。
“過去……你是說……罪孽么？”
終于，四季昂起頭，將杯中的液體一飲而盡，而后如同妹紅一樣，將杯子反扣在桌上。
“等著我，小町?！?br>拿起帽子，轉(zhuǎn)身走出空無一人的酒吧，夕陽的最后一絲余暉恰好被黑暗吞噬不見。
邁開腳步，消失在黑暗之中的黑色燕尾身影的背影中，突然就沒有了任何的猶豫。
或許正如妹紅所說，每個人，都有必須要做的事情。
也是只有她們能夠做到的事情。

“報告?！?br>夜幕落下的時候，貝瑟芬妮將手中的冰巧克力放在桌上，冰塊融化了一多半，幾乎已經(jīng)沖淡了剩下半杯香醇的口味。
坐在指揮車里的貝瑟芬妮背對著站在門口的人類士兵，輕輕敲了敲桌子，示意對方上前，自己則繞過巨大的地圖桌，走到另一邊面對對方。
“閣下，我們在兩個小時前追蹤到了藤原妹紅的靈力反應(yīng)，但是卻在城區(qū)被她甩掉了?！?br>終于坐不住了嗎，蓬萊山輝夜，你果然和我預(yù)料中的一樣不肯放棄，不過這樣游戲才有意思對吧。
將對方遞過來的報告快速瀏覽，而后丟在桌上的貝瑟芬妮這樣想著，不自覺地勾起了嘴角，但是隨即又恢復(fù)了冷漠。
貝瑟芬妮清楚地知道輝夜的目的是巴別塔，而零號房間依然存在這一事實怎么說都是自己這場布局的軟肋。
“讓巴別塔守備部隊加強……”
略微一猶豫，貝瑟芬妮就開口做出了部署，但是說到一半，卻又改變了主意，沉默了數(shù)秒后，她抬起頭，看向人類士兵。
“不，取消上一個命令，讓巴別塔守備部隊維持二級警戒。而后……”
貝瑟芬妮轉(zhuǎn)過身，從旁邊拿過一個文件夾，翻出一張白紙，她的右手握著筆，如同打印機一樣在紙上刷出一行行機械的字體。
“將這封信交給神綺大人?！?br>“明白?！?br>人類士兵接過疊得整齊的紙張，裝進文件夾中，而后敬禮轉(zhuǎn)身，飛快地走出了指揮車。
貝瑟芬妮重新走到桌子的另一側(cè)，百無聊賴的看著杯里漸漸消失的冰塊，卻在一個瞬間突然收緊了瞳孔，幾乎是瞬間，一聲金屬破裂的聲音響起，伴隨著灼熱的氣息和旋渦狀的氣流，直接沖向了貝瑟芬妮！
“鐺——砰……”
遠遠小于人類所需的零點幾秒最小反應(yīng)時間，那一剎那貝瑟芬妮的身形甚至出現(xiàn)了淡淡的殘影，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機械少女背在背上的鳶尾花紋飾大盾已經(jīng)擋在了自己的身前。
直到那枚旋在盾牌表面上的子彈因為動能用盡落地的時候，姍姍來遲的槍聲才傳了過來。
眼中閃過一絲光芒，在營地警報響起的瞬間，貝瑟芬妮已經(jīng)腳尖點地，徒手切開裝甲防彈車的頂板，跳上車頂，看到了那個紅色的身影。
人偶少女將手中還沾著血的狙擊槍從樓頂上扔下，那是原本在頂樓警戒的人類狙擊手的裝備。
兩架直升機幾乎是瞬間就飛到了目標(biāo)建筑的上空，用巨大的探照燈照映出鍵山雛紅色的身影。
貝瑟芬妮沒有說話，而后突然甩出了左手的盾牌。
巨大的騎士盾旋轉(zhuǎn)著劃過幾十米的距離，撞在了鍵山雛左手的匕首上，獵人和獵物在這個瞬間仿佛發(fā)生了逆轉(zhuǎn)，腳下發(fā)力，幾乎將頂棚破碎的指揮車踩得變形的貝瑟芬妮高高躍起，落上樓頂?shù)乃查g，抬手收回了反彈回來的盾牌。
鍵山雛丟掉手中折斷的匕首，輕輕抬起左邊的風(fēng)衣衣擺，在她大腿的褲子上，十多把匕首扎成一圈。
“那種東西傷不到我。”
貝瑟芬妮輕輕地搖了搖頭，面無表情地將盾放下，“不論你有多強的身體數(shù)據(jù)，那種程度的武器都不可能傷到我?！?br>鍵山雛沒有說話，貝瑟芬妮抬起手，將盾牌插回背后。
“我們之間遲早要做個了斷的，我不奇怪，因為不論如何，事實是，我殺了河城荷取?！?br>“所以如果你真得想的話，我會給你一個公平的機會的?！?br>“不管你有什么陰謀?！苯K于，鍵山雛開口了。
“我都一定會殺了你。”
貝瑟芬妮沒有回話，再然后，鍵山雛就縱身向后一躍，后仰著從樓上跳下，飛快地消失在了夜幕中。
“呵呵……”
直升機巨大的旋翼的噪音中，貝瑟芬妮輕輕地一笑，那笑容，仿佛一個惡作劇得逞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