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不懂舌吻的含金量啊——讀博,然后撿到天才少女【叁】

即使是龍門這樣面向國際的移動城市,在過年時也會展現(xiàn)出最有炎國味的一面。我和阿黛爾除夕當(dāng)晚沒有留在學(xué)校,而是跑到龍門的老城區(qū)來,這里有一座歷史悠久的城隍廟,前面就是那條著名的祥瑞古街。過年時這條街所有的屋檐都會掛上燈籠,墻上還會貼著各種各樣的對聯(lián),放眼望去全是喜慶的紅色。
阿黛爾從小生活在萊塔尼亞,雖然了解過炎國文化,但還是第一次切身見到熱鬧的春節(jié),對什么都很好奇,在古街中到處亂跑,一會兒出現(xiàn)在火紅的燈籠旁邊,一會兒興致沖沖跑去看舞獅,一會兒又停在小攤前看手藝人畫糖畫。我倒是比阿黛爾矜持很多,雙手插在兜里,一邊慢悠悠地走一邊打量古街,但走兩步就發(fā)現(xiàn)女孩不見了,只能到處去找她,最后干脆直接抓住她的手,女孩這才消停下來,跟著我慢慢逛。
“原來炎國的春節(jié)這么熱鬧?!迸⑾蛭腋锌?。
“對呀,這就是過年啊,炎國最重要的日子。不過和假期中的商業(yè)街還是比不了,那才是真的人山人海,如果你在那種地方亂跑,人肯定已經(jīng)被擠到?jīng)]影兒了。”
“嘿嘿?!卑Ⅶ鞝柌缓靡馑嫉匦Α?/p>
“其實炎國人過年時不怎么出來逛的,只有那些在家坐不住的年輕人,或者沒法返鄉(xiāng)的外地人才會到這種老街來。大家都更喜歡待在家里,陪著家人聊聊天,一起看無聊的電視節(jié)目,等待跨年的那一刻?!?/p>
“為什么要看無聊的電視節(jié)目?”
“因為這就是傳統(tǒng)啊,炎國人在除夕是一定要看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的,哪怕覺得無聊也會陪家人看,就像不喜歡粽子的人在端午節(jié)也要吃粽子,不喜歡月餅的人在中秋節(jié)也會吃月餅。節(jié)目很無聊,但是大家每年都會一起看,因為它們就是節(jié)日的一部分。而且你想想,全家人圍在電視周圍,旁邊擺個溫暖的小電爐,大家一邊磕瓜子吃花生,一邊聊這一年發(fā)生了什么,光是想想就會覺得幸福吧?!?/p>
“真好啊?!彼Z氣感慨。
“你們那邊怎么過年?”我有些好奇。
“嗯……焰火,鯉魚……還有喝不完的香檳?!卑Ⅶ鞝栂萑牖貞洠裨诖竽X深處搜尋那些美好的東西。
“萊塔尼亞每年的最后一天就是它最浪漫的一天,在午夜的時候,城市的每一個角落都會被煙花照亮,孩子們會跑上街頭,去放各種各樣的煙花。爸爸也會鉆到孩子群中陪我們一起玩,不過他不需要煙花,只要一根小法杖,就能往天空中釋放一團超級大的火焰,所有的孩子都會激動得在他周圍蹦蹦跳跳?!?/p>
“你父親是個很有趣的人吶?!?/p>
“對呀,他曾經(jīng)是學(xué)院里最受歡迎的教授,我媽媽總說自己是被他花言巧語騙到手的。而且爸爸的廚藝也很好,每年的除夕鯉魚都是他做,他會挑一條最肥美的鏡鯉,取下最漂亮的一片鱗送給我,然后再把鯉魚做成菜。我每次都會夸他做的好吃,然后吐槽為什么有這么多刺,魚是不是害怕被人吃掉才長刺的?!?/p>
阿黛爾突然笑起來,但很快聲音又低下去。
“可惜爸爸的除夕鯉魚只能存在于記憶里啦,我只能一次又一次回憶它的味道。學(xué)校食堂的鯉魚我嘗過很多次,它用的不是萊塔尼亞的鏡鯉,做法也和爸爸不一樣。可我總是點鯉魚,因為我想……會不會有一天過來個萊塔尼亞廚師,會不會有一天他能做出和爸爸一樣的味道……”
女孩嘆了口氣,便不再說了。她將手背在后面,低聳著腦袋,往前邁著憂傷的步子。
“還有焰火?!?/p>
“?。俊?/p>
她抬起頭,不明所以地看向我。
“我說,還有焰火。雖然現(xiàn)在吃不到鯉魚,但龍門在跨年的時候會有很盛大的煙花表演,絕對不比你們?nèi)R塔尼亞差的——今天帶你來市區(qū)就是為了看煙花!”
我看了眼時間,發(fā)現(xiàn)距離新年還有半小時不到,于是拉住女孩的手小跑起來。
“快走快走,現(xiàn)在去說不定還能找到個好位置。”
兩人牽著手在火紅的燈籠間穿梭,靴子在石板路上踩出噠噠的聲響,視野兩側(cè)閃過各種小吃店、面館、老酒鋪、畫糖畫的手藝人和賣烤紅薯的小販。不少行人停下讓路,然后微笑著目送我們消失在遠方。
雖然我本人沒有察覺,但牽著漂亮的女孩在這樣美的古街上奔跑,肯定是讓人覺得浪漫的事吶。
“呼……呼……我們……到了嗎?”
浪漫的氛圍沒多久便被阿黛爾缺乏鍛煉的身體毀掉了,短短一段路,硬是讓她跑出了馬拉松的感覺。
“到了到了,再不到我就要把你背過去了。”
我放慢步子,改跑為走,好讓女孩喘幾口氣。此時兩人站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眼睛不斷環(huán)視四周,希望能找到個能休息的位置。
這里便是一會兒煙花表演的地方,淺湖公園,龍門最大也最負盛名的公園,每年都能為龍門吸引眾多游客。公園中有一個人工湖名為淺湖,不過它并不淺,而是全龍門乃至全炎國最大和最深的人工湖,“淺湖”只是取“水不在深,有龍則靈”之意。
我想起之前老錢和肥貓帶我來過這里,那次時間是深秋,湖邊落葉林的葉子都掉的七七八八,只有幾片頑強的孤零零吊在上面,天氣又剛好是灰蒙蒙的,整個公園都彌漫著一股蕭瑟,說這里是墓園恐怕都有人信。
可今天像是來到了不同地方,岸邊的樹上依舊沒有葉子,但都纏上一串串LED燈鏈,散發(fā)著或藍或粉的幽光,給黑夜平添幾分嫵媚,夜風(fēng)推著湖水,一次又一次拍打在岸上,仿佛是站在海邊看潮,只不過潮聲被周圍嘈雜的人聲掩蓋了。月光并不明亮,但周邊高樓的霓虹照到被風(fēng)擾動的湖水上,反而讓它更加多彩,像破碎的琉璃。
“海?”阿黛爾的語氣有點興奮。
這里當(dāng)然不可能是大海,泰拉的海神秘而充滿危險,除了那些從小生活在海邊的可憐人,極少有人能一窺它的真容。這也是為什么龍門的淺湖公園如此受歡迎,人們總需要某些東西來填補遺憾。
“和書中描寫的海確實很像?;蛟S在龍門人心里,它就是海吧?!蔽腋锌?,“聽說多索雷斯的人工湖比這里大得多,沿岸還鋪了大片大片的沙灘,真難想象那里會是什么樣子?!?/p>
“我其實不太喜歡多索雷斯,那個地方商業(yè)化太嚴(yán)重了,簡直充斥著金錢和欲望的惡臭?!?/p>
“而且也沒有跟我們這兒一樣漂亮的煙花!煙花可是龍門一絕,等下記得好好欣賞。”我又將話題引回來。
兩人在草坪上尋了處空位,準(zhǔn)備找旁邊的游客借兩張廣告紙,這樣就能坐著看煙花了。不過那位大哥見我?guī)е⒆樱挷徽f把自己的毯子借給我們,自己則把包墊在屁股底下,接著夸我有本事,找了這么漂亮的小女友,還祝福我們永葆熱戀,天長地久。
我頓時尷尬,心說大哥你別亂講??!我哪兒敢和天才談戀愛,而且哥們不煉銅的。
可好心人直接把毯子塞過來,又拍著我的肩膀叫我好好對人家姑娘時,我還是謝過對方的好意。誰能拒絕這種祝福呢?在這樣的好日子,牽著這樣乖巧可愛的女孩,全世界的人見了都會送上祝福。
等把毯子鋪好,和女孩肩并肩坐在一起時,我才注意到她的臉紅了,在柔光的照耀下,兩片紅霞從側(cè)臉爬上耳垂——她明顯聽到了我和好心大哥的交談。
“路人的誤會,不用太放在心上的。”
“嗯?!卑Ⅶ鞝柕穆曇艏毴粑米?。
我看了看時間,說道:“表演馬上就開始了,一會兒煙花出來記得許愿,聽說很靈?!?/p>
阿黛爾點點頭,然后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湖中央的幾艘輪船,等下煙火會從那里發(fā)射,由湖面直插云霄。
不遠處的高樓不知何時徹底亮起來,耀目的霓虹上顯示著新年倒計時,同時也是煙花表演的倒計時,不少人跟著倒數(shù),隨著數(shù)字不斷變小,人們的聲音也越來越大,最后幾乎是所有人一起喊。
“五!”
“四!”
“三!”
“二!”
“一——?。?!”
大樓上的燈光突然熄滅了,一同熄滅的還有樹上的LED燈鏈和路邊的白色燈管,人群的呼喊也消失不見,整個世界在這個瞬間變得極暗極靜,好像把人的感官都剝奪了。
但就在下個瞬間,湖水中心沖出數(shù)粒星火,它們很快劇烈燃燒,變成極為耀眼的光焰,將漆黑的夜撕開,如同逆飛的流星,從波光粼粼的湖面飛上蒼穹,在最高處炸出漫天花火,將整片夜空都給點燃。
人群中爆發(fā)出巨大的驚呼與尖叫,所有人都被盛大的開幕震撼。此時我下意識地看向阿黛爾,正好瞧見她望著漫天星火愣神,眼中似乎含著熱淚,一副激動得快哭出來的樣子,五顏六色的煙花給女孩籠上一層絢麗但柔和的光,白皙的臉變得那樣生動那樣誘人,頰邊有著淺淺的緋色,此刻她就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孩。
驀得想起在高中時背的那首詞:
東風(fēng)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zhuǎn),一夜魚龍舞。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自己向來是語文苦主,對古詩詞什么的更是頭疼,以前老師講什么體會詩人情感,什么猜測詩人內(nèi)心,我反正是一竅不通,所有古詩詞都是逼自己硬生生背下來的。
照理說這樣記下的東西早該忘了,但看著眼前的煙花,看著陪我坐在燈火闌珊處的女孩,這首詞一下子從記憶的角落里鉆出來,仿佛它就是為這個時候準(zhǔn)備的。
湖面上一道又一道的火光升上天空,每一道都是驚喜,在它爆炸前你不可能猜到它究竟是什么樣子。這些驚喜在夜空中肆意綻放,變成深紅與胭脂色交織的玫瑰、粉嫩的櫻花、翅膀交疊的蝴蝶和從天空中向下生長的銀樹。
人們的歡呼不絕于耳,連我和阿黛爾都被他們的情緒感染了,跟著一起揮舞手臂,歡呼雀躍。
難怪東國的動漫里男女主角總喜歡挑放煙花的時候告白,這種時候簡直是命中注定,整片天空都向你們祝福,哪怕對面是頭豬都會答應(yīng)吧。
煙火持續(xù)了大約半小時,最后幾枚巨大的煙花彈升上天空,爆炸聲傳來,它們在高空散成滿天星辰,極其明亮,將黑夜照得如同白晝,一年一度的煙花表演便在人們最后的歡呼聲中結(jié)束了。
“新年快樂——!阿黛爾!”我向身邊的女孩送上新年祝福。
“前……前輩也新年快樂?!彼@然還沉浸在剛剛的火光中,一時沒緩過神來。
“剛才有許愿嗎?”
“有的有的?!卑Ⅶ鞝栠B連點頭,“我希望自己的學(xué)習(xí)進度能更快一些,這樣就能早點接手父母的研究了?!?/p>
“???哪有你這樣許愿的?新年愿望不應(yīng)該祝自己身體健康、天天開心之類嗎?你這愿望……行吧,如果對象是你的話也就不奇怪了?!?/p>
阿黛爾不好意思地縮了縮腦袋,接著又反問我:“前輩的愿望是什么呢?”
“我啊,我許了兩個。一個是希望自己能活得開心一點,多做些自己喜歡的事,當(dāng)然也要學(xué)業(yè)也不能那下。另外一個則是關(guān)于你的……”
“前輩對我也有祝福?”對方有些驚喜。
“并不是,準(zhǔn)確來說還是對我自己的祝福,我希望你以后能聽話一些,這樣我就能少操點心了。”
“那個……我平常不夠聽話嗎?”
“你什么時候真能聽話我就謝天謝地了!”我用手捂住腦袋,“你知道平常我有多頭疼嗎?天天不是這兒有問題就是那兒不舒服,我要是有個像你一樣的妹妹或者女兒,起碼被折騰得老十歲?!?/p>
阿黛爾顯得有點局促,過去前輩一直很照顧她,每次幫忙都盡心盡力,而且從來不嫌她麻煩??涩F(xiàn)在前輩這樣一說,她也覺得自己是麻煩精,自己什么都做不好,什么都需要對方幫忙。
前輩或許已經(jīng)對她感到厭煩了吧,女孩心想,低下頭抓著自己的衣擺。
“我問你,在學(xué)校這半年,你哪怕有一個晚上是12點前睡覺的嗎?絕對沒有吧!天天熬夜看書,翻文獻,計算亂七八糟的東西。你知不知道我早上看到你凌晨一兩點發(fā)的消息時是什么表情?還有,好多次我早上給你打電話,你都得等好久才接,說話一副根本沒睡醒的聲音,還能聽到你把書和筆什么的蹭掉到地上,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直接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我只是……”
“別只是只是的!”我相當(dāng)粗魯?shù)卮驍鄬Ψ?,把她嚇得嗚嗚叫了一聲,像個犯錯的孩子,不敢多說半句。
我知道女孩家庭破碎,內(nèi)心敏感,所以平常和她說話總是語氣溫柔,而且很有耐心,生怕自己的話傷著對方??涩F(xiàn)在我說起話來毫不客氣,越說越氣憤,仿佛一個痛斥傻孩子的老父親。
“自己個頭那么小一點,平常從來不出去運動,還老喜歡熬夜,不把自己身體搞垮才怪呢!動不動就,‘啊,我生病了’,‘啊,我發(fā)燒了’,到最后還不是我這個便宜前輩陪你去校醫(yī)那兒掛吊瓶?!?/p>
“還沒完——每次去你的寢室都能聞到一大股咖啡的味道,你都快被咖啡腌入味了!而且垃圾桶里總是塞著泡面桶和速溶咖啡的包裝袋,你是靠著咖啡和泡面吊著命嗎?沒它們就活不了?再讓我看見這些東西我一定會狠狠敲你的腦袋!”
我說著示威性地把手揚起來,伸向阿黛爾的腦袋,女孩慌忙閉上眼睛,但還是把頭挺著,一副引頸就戮的樣子。
“哎——你呀,倒是對自己好一點啊,干嘛總那么拼?!?/p>
我最后也沒忍心敲下去,只是把手掌放在她腦袋上揉了揉。
自己真的越來越像個老父親了。
“時間不早了,趕緊回學(xué)校吧?!?/p>
“嗯?!?/p>
她輕輕應(yīng)了聲,然后小手握住我放在她頭頂?shù)哪侵皇郑瑑扇苏菩南嗫?,向地鐵站的方向走去。
兩人似乎都在回憶剛剛的表演,很久都沒說話,只是默默地走著。在即將進站時,一陣強勁的冷風(fēng)掃過,阿黛爾攥著我的手也緊了緊,她突然望向我,滿臉認真。
“前輩,你知道我來龍門后最難忘的記憶是什么嗎?”
“剛剛的煙花?”我不明所以。
“不是啦,雖然確實很精彩,但還是比不過那件事呢?!彼龘u頭,然后說:“是一次生病經(jīng)歷哦?!?/p>
“半年中你生病了好多次。”我吐槽。
“就是第一次啦。那時候我發(fā)燒,自己去的診所,一個人掛吊針,周圍只有幾個陌生的學(xué)生,他們都不說話,診所里聽不見一點聲音。我腦子又暈又疼,覺得周圍好冷,像沉到了冰冷的海底,身邊黑漆漆的海水,自己好孤獨好孤獨,就仿佛整個世界都離我而去了,一切人一切事都跟我沒關(guān)系,我沒有家人沒有朋友,就是突然死掉也不會有人管?!?/p>
“可我能怎么辦呢?只能看著輸液管發(fā)呆,看著吊瓶里的氣泡一顆顆冒上去,然后慢慢睡著了。等我迷迷糊糊睜開眼,發(fā)現(xiàn)前輩不知道什么時候坐到我旁邊,我正靠在你的肩膀上。那時候我覺得你的身上好溫暖,孤獨啊害怕啊全都融化了?!?/p>
“我都沒什么印象?!蔽覔蠐项^。
“前輩忘了就忘了,我可是要永遠記住呢!”她驕傲地挺起胸脯。
“傻瓜,世上可沒有東西是永遠的。”我笑道。
就像今天的煙花,再好看,也會有結(jié)束的時候啊。
過完年,寒假也很快結(jié)束了,我們的學(xué)習(xí)與生活都回到正軌。那段寒假時光對兩人來說都是特別的回憶,之前沒有過,之后也很難再有。阿黛爾逐漸融入大學(xué)的環(huán)境,不需要前輩過年留下來陪她了。
時光從江流變成一汪泉水,安安靜靜的,連漣漪都很少泛起。校園里的梧桐葉綠了又黃,黃了又落,落了又長出新的葉片來,反反復(fù)復(fù)。
我將自己的生活技能和社交技巧毫無保留地教給阿黛爾,阿黛爾是的確是聰明的孩子,學(xué)什么都快,很快我就沒東西能教她了,有時候甚至還需要她反過來指導(dǎo)。
這數(shù)年中我見證了阿黛爾的蛻變,她改掉了陰間的作息,基本晚上十點就睡,偶爾也會出去跑步,整個人比以前精神很多。
她也終于意識到自己是個挺漂亮的小姑娘,開始注意自己的形象,像其他年輕女孩那樣買好看的衣服,穿各種各樣的裙子,細心搭配著裝。
她話比以前多了不少,有了自己的小圈子,有了關(guān)系很好的朋友,和陌生異性交談的時候也不再緊張。第一次知道有男生約她出去看電影的時候,我先是驚訝,然后竟覺得如釋重負。是啊,誰都會長大的。阿黛爾比剛?cè)雽W(xué)時高了一截,身體的曲線越來越起伏,“女性”的味道越來越濃,她不再需要你事事幫忙,和別人去逛街、去看電影你也管不著了。

我又開始做夢,夢中是阿黛爾與熔巖,這樣的夢境只在我剛認識阿黛爾時出現(xiàn)過,現(xiàn)在卻再次纏上我。
依舊是皸裂的大地噴涌出紅色的熔巖,世界變成灼熱的海,我在巖漿中忍受難以想象的灼痛,苦苦掙扎,可阿黛爾不再是那個沒有生機的木偶了,她從熔巖中脫身,踏上堅硬的巖石,身前是一座高聳的火山,巖漿順著山體上的裂隙淌下。
我想大聲求救,喉嚨中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女孩也沒能注意到我,她眼中只有那座火山。黑色的玄武巖變成規(guī)整的階梯,一級一級,直通山巔,阿黛爾毫不猶豫地邁開步子,朝著高處攀登,離我越來越遠。
我仰望著阿黛爾,看見熔巖涌上她身體,為她織成一件鮮紅的大氅,看見陽光在她頭頂盤旋,為她戴上閃耀的王冠。她似乎成了這座火山的王,而我被巖漿吞沒,再也看不到任何東西,直到夢醒。
或許,夢便是現(xiàn)實的盡頭吧。
如今我坐在龍門科技大學(xué)的中央演講廳,這是個巨型演講廳,幾乎有龍科大的操場大小,海量坐席如眾星拱月那樣將中心的講臺包圍著,而阿黛爾就站在演講臺上,身后是展示她小組研究成果的巨型顯示屏,身前是大量教授和慕名而來的專家學(xué)者,甚至有權(quán)威報刊的記者準(zhǔn)備對她提問。
“我們不妨假設(shè),源石是具有一定意識的生命體。各位肯定聽說過蟻群,這些蟲子在自然界中很渺小,但數(shù)量足夠龐大。它們喜歡搬運死去的生物,地上的死物會逐漸腐爛,但在這之前,蟻群會盡可能將有機物撕碎,切割,再搬運回巢穴,借以喂養(yǎng)它們的整套社會系統(tǒng)……”
阿黛爾的眼神像星星一樣閃亮,聲音堅定而極具熱情,她似乎不是在演講,而是在向全世界炫耀自己的發(fā)現(xiàn)。
“毫無疑問,如今的研究只能窺到源石奧秘的一角,但探索和發(fā)現(xiàn)永遠不會停下?!?/p>
她挺直身板,嬌小的身體爆發(fā)出強烈的氣場,將全場都壓住了,平日里溫順的眸子此刻滿是傲氣,環(huán)視著現(xiàn)場的每一個人。
“因為無數(shù)為之奮斗的學(xué)者在這里,因為我們——就在這里!”
她沒有像別人的學(xué)術(shù)報告一樣,在結(jié)尾說句“我的報告完畢,謝謝大家”,只是朝臺下略略欠身,像只高傲的孔雀。她本就是帶領(lǐng)人們前行的探索者,又為何要向人們道謝呢?
臺下安靜了片刻,接著掌聲如雷,有人站起來帶頭鼓掌,竟是龍科大的校長!東道主都放下了矜持,其他人也都為這場精彩的學(xué)術(shù)報告喝彩。
我望向臺上意氣風(fēng)發(fā)的女孩,她無疑是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她現(xiàn)在站在校園的講臺,十年后她會站在哪?那一定是所有泰拉人都能看到的地方吧。
以前的她和陌生人講話都費勁,現(xiàn)在已經(jīng)能做出這么精彩的演講了么?我恍惚間想起了那個夢境,女孩佇立站在火山上,接受熔巖與太陽的加冕,和臺上那道耀眼的身影是如此相似。
我突然開始害怕起來,害怕被她看到,害怕那道身影興沖沖跑過來同我搭話,怕得心臟怦怦直跳。人們對天才的贊美與討論此刻變成滾燙的巖漿,直接將我淹沒,連呼吸都困難無比,我努力從座位站起來,逃似的離開了會場。
真像條喪家之犬,我嘲笑自己。
不久后女孩發(fā)來消息,詢問我怎么不在現(xiàn)場,她在應(yīng)付完記者后在人群中尋找前輩的身影,卻一直沒能找到。
我心想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大紅人啦,報告結(jié)束后不趕緊和自己的團隊?wèi)c祝一下嗎?或者和那些學(xué)術(shù)大牛多交流幾句?干嘛老盯著我這種普通人不放,我壓力很大呀!
最后還是找借口,說自己有別的事要忙,在她的報告結(jié)束后便匆匆離場,很遺憾不能陪她分享成功的喜悅。
可我知道,我們已經(jīng)是兩個世界的人了。

四年的大學(xué)生活像一次夢,不知不覺都到了該走的時候。畢業(yè)的那天晚上,全寢的人都聚在校外的大排檔,吃菜,喝酒,聊人生,談未來。
我平常滴酒不沾,可這種時候無論如何都要陪兄弟們喝幾杯,幾個人一邊喝,一邊嚷嚷著大學(xué)期間的囧事:老錢談過的女朋友可以給全寢每人分一個,但沒一個能走到最后;肥貓在專業(yè)課上睡著,直接被老師點起來,支支吾吾半天說不出一個字;我長時間泡在圖書館里,連晚自習(xí)和班會都鴿掉,輔導(dǎo)員差點以為我失蹤了。
推杯換盞幾輪,醉意便涌上心頭,我偶然抬頭望見天上的月亮,莫名就覺得悲涼,四年大學(xué)生活,說結(jié)束便結(jié)束了。
“老刀——老刀??!”老錢突然把身子蹭過來,差點把桌上的酒瓶撞倒,“我tmd,見到最sb的事,就是——就是你不去讀研,靠,真tm的……嗝……。”
“頂個那么聰明的腦袋瓜,還tm天天卷,草,最后說不讀就不讀,真的sb!真tm的sb!”
老錢明顯是喝上頭了,絲毫不顧形象地在那里破口大罵,臟話一直沒停過。
“研究生又不能當(dāng)飯吃?!蔽覍⒁涣;ㄉ讈G到嘴里,狠狠嚼著。
“老刀,雖然我們平常總是開玩笑叫你博士,但大家其實都覺得你是能讀博的?!迸赃叺姆屏忠矅@氣,“如果你是龍門人就好了?!?/p>
“那估計也得是龍門貧民區(qū)的感染者。”我笑。
“真的……不后悔?等過個十幾二十年,你給大老板當(dāng)牛馬的時候,再回憶起現(xiàn)在的情景,會不會像個傻子一樣哭出來?”
“未來的事,誰說得準(zhǔn)?”殘存的理智讓我的語氣依舊平靜,“說不定你們幾個還會酸我掙的錢多呢?!?/p>
“那……那那那……”老錢顯然是喝上頭了,那半天也沒那個所以然出來,急得把手狠狠拍在桌子上,碟子里的花生米都跳起來。
“天才學(xué)妹你也不管啦?出了學(xué)校,再想見面可就難了。人家辣————么喜歡你,天天追在屁股后面喊前輩,你這貨……嗝……真的是鐵石心腸啊?!?/p>
“喊再多前輩又有什么用呢?明眼人都知道我不過是個幫助過她的學(xué)長,很普通很普通的學(xué)長,丟人堆里認不出來那種?!?/p>
我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被嗆得滿臉通紅,不停咳嗽。
“美麗的公主永遠都是留給王子的,先出手幫忙的小矮人哪兒會有結(jié)果呢?只能在童話的結(jié)尾祝福他們?!?/p>
我將酒杯往桌子上重重一拍。
“只能等她成名了,寫本回憶錄什么的,說某個好心的學(xué)長曾經(jīng)幫過她,這大概就是我最高光的時候啦——”
老錢顯然還是對我的回答不滿意,一直朝我大聲嚷嚷,罵我窩囊、沒出息。他是相當(dāng)自信的人,也希望自己的好兄弟能跟他一樣充滿信心,奈何我總是很現(xiàn)實,從來不認可什么只要努力就能實現(xiàn)夢想的屁話。
兩人在大學(xué)發(fā)生過不少分歧,但最后大都是他向我妥協(xié),大概是知道自己家境比別人好,所以總愿意讓著兄弟一頭。
“以后在外面混有困難,直接找你錢哥,別tm跟個小姑娘一樣,啥事都憋著,憋到死都蹦不出個屁出來,知道不?”
他舉起晃晃悠悠的胳膊,用筷子指著我,頗像流氓地痞,但說出的話卻很有分量。
幾人一同舉杯,將杯中的酒水飲盡。
再往后,聊了什么,又干了什么,我已經(jīng)完全沒有印象了,只知道大家都平安回到宿舍,度過在學(xué)校的最后一晚,第二天早上便各奔東西。
至于阿黛爾……
我在最后幾天并沒有見到她,她說自己有個非常重要的實驗,很難脫開身,只是叫我離校的那天稍微走晚點,她會想辦法出來送我一程。
我站在校門口,等了許久也沒看見阿黛爾的身影。她是很守信用的人,答應(yīng)過的事會盡全力做到,但我拖著行李,望著遍布離校學(xué)生的主干道,內(nèi)心反而越焦躁。我似乎在害怕,不是怕阿黛爾失約,而是怕見她最后一面。
或許再過五分鐘、十分鐘,就會有個小姑娘氣喘吁吁地跑過來,喊著前輩先別走,然后抓住我,瞪著淚汪汪的眼睛,說些讓人感動到哭的回憶。那時我該說什么呢?又該怎么告別呢?
所以說自古最難是別離,那么多電影與動漫,主角在分別時哪個不是難過得一塌糊涂?不辭而別,或許才是最好的方式吧。
天很藍,云很白,學(xué)校中的樹也同我入學(xué)時一樣青蔥,畢業(yè)的學(xué)生們從宿舍樓中走出,在道路上匯聚成一條細線,陸陸續(xù)續(xù)穿過校園的出口。我最后看了一眼留下四年記憶的校園,然后轉(zhuǎn)身,拖住行李,跟著人群離開了。
“再見?!?/p>
我在畢業(yè)前就拿到了龍騰源科的offer,離校第二天可以直接去任職,迅速完成由學(xué)生到社畜的轉(zhuǎn)變。
這其實是足夠讓應(yīng)屆生眼紅的工作,底薪兩萬龍門幣,升職空間大,保險也齊全,唯一的不足是經(jīng)常加班,有時會直接睡在辦公室里。
自己果然還是在學(xué)校里的生活,只管把學(xué)習(xí)搞好,再也不用操心多的事,雙休日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人際關(guān)系單純到可愛,不需要任何勾心斗角。
我與老錢和肥貓依舊保持著聯(lián)系,他倆留校讀研,而且還在一個寢室,能繼續(xù)混在一起打游戲、到處鬼混。他們時不時嘲弄我的社畜生活,不過分享出去玩的照片時,他們也會感慨,如果你也在就好了。
當(dāng)然,工作后我也學(xué)聰明了,知道如何從一個人的生活中隱去。我和阿黛爾的聯(lián)系越來越少,我盡量不去打擾她,很少主動發(fā)消息,只在生日那天送上祝福。
可生活就是這樣,你越不想發(fā)生的事就越會發(fā)生,一個電話突然打過來,打破了兩人之間的寂靜。
“生日聚會?”
“我明天剛好休假,倒是有時間??赡愕纳詹皇且呀?jīng)過了嗎?”
我有些不解,明明前天我才給她發(fā)給生日祝福。
“前天沒時間過生?哦——”
“我一定要去?”
“行行行,不過我和你那些天才朋友可聊不到一塊去,到場了只能當(dāng)個飯桶,除了吃還是吃,你別嫌棄就行?!蔽议_玩笑。
“確實有段時間沒見了。嗯……放心,不會遲到的……怎么可能放你鴿子!騙你是小狗,行了吧!”
“一定來一定來,你放一百個心……行,明天見?!?/p>
我覺得有些好笑,頭一次見阿黛爾這么急,好像我敢不來就會把我吃掉。

太陽沒入地平線之下,天空中的黑越來越濃,朝西邊那層薄薄的晚霞涌過去。街邊的燈都亮起來了,路燈、車燈、商場店鋪中的燈、高樓大廈的燈,或耀目或柔和的燈光將這個城市打扮得很漂亮。
我到達約定好的地點,抬頭仰望餐廳的招牌,又仔細打量高貴優(yōu)雅的裝潢,眼神中滿是不可思議,自己真的沒有來錯地方么?
我是通過手機導(dǎo)航找過來的,看過目的地的基本資料,知道這里可能是一家高檔餐廳,但現(xiàn)在我知道自己錯了,這分明是頂級餐廳。還好自己沒換休閑服,依舊是一身職場套裝,不然恐怕都不敢進去。
玻璃門被打開,走出兩位侍者,他們統(tǒng)一白襯衫打底、外著燕尾服,甚至戴著白手套,見我站在門口,他們便上前詢問。
“請問您是刀科塔先生嗎?”其中一人朝我微微欠身。
我一個窮苦家庭出身的孩子,哪里見過這等陣仗,立刻局促不安起來,想著是不是要拿出一張請柬,證明自己是他們高貴的客人??晌夷膩淼恼埣??自己只不過是來參加某個小姑娘的生日聚會。
“呃……是的?!蔽抑荒芨砂桶偷鼗卮?。
兩人立刻露出職業(yè)式的微笑,其中一人把門推開,另一人則將我迎進室內(nèi),然后溫和地說道:
“請進,瑙曼小姐已經(jīng)等候多時了。”
室內(nèi)的裝修比外面還要奢華,我像個進了大觀園的劉姥姥,必須刻意控制嘴巴才不至于發(fā)出驚嘆來。
其實這棟建筑過去是一個高盧商人的洋房,高盧覆滅后被當(dāng)?shù)氐牟惋嬀揞^買下,重新裝修時還保留了部分原來的風(fēng)格,潔白的大理石地磚與墻體,臨街一側(cè)的墻壁布滿高雅的壁畫,另一側(cè)墻壁則全部砸掉,換成落地窗,可以看見外面的江景和燈光璀璨的大廈。
頭頂是高挑的穹頂,十字型的房梁懸著巨大的水晶吊燈,不過此刻吊燈是熄滅的,發(fā)亮的只有墻上的壁燈和中央小圓桌上的燭臺,它們發(fā)出柔和的暖光,給高貴大氣的餐廳抹上層溫馨的色彩。
女孩正坐在小圓桌的一側(cè),望著燭火發(fā)呆。
“阿黛爾,好久不見?!蔽页⒋蛘泻?。
對方起身迎接,卻沒有立刻回應(yīng)問候,而是頗為幽怨地看向我。
“刀先生真是好大的面子!請了那么多回才肯過來見我。”
“忙啊,哈哈?!蔽腋尚χ陲棇擂?,“其他人都還沒到嗎?”
“沒有其他人,就我們兩個?!?/p>
“???今天不是你的生日聚會嗎?你還說來的人會很多?!?/p>
“不那么說你怎么可能過來?肯定又是用工作忙糊弄我?!?/p>
阿黛爾一語道破我的心思。
“坐吧,今晚這家餐廳被包場,除了我們兩個不會有其他客人?!?/p>
“你真的沒開玩笑嗎?”我小聲說,“這種餐廳看著就不是普通人消費的地方,包場用的錢恐怕是筆天文數(shù)字吧?!?/p>
“這還要多虧錢學(xué)長。他聽說我想請前輩吃飯,直接找到了最好的一家餐廳?!迸⒙冻龅靡獾男?,“前輩工作后一直不愿意和我聯(lián)系,我都是通過他來了解前輩的情況哦。”
果然是那個騷包的龍門人,我心中瞬間就明白了,前幾天他還給我打電話,喊我出來小聚,聊到最后又說自己好像有事來不了,原來只是確認我假期有沒有安排。
我還真是被拿捏得死死的啊。
兩人在圓桌就坐,彼此打量著,桌上的燭臺沒有放在中間,而是左右各一只,這樣客人在就餐時可以盡情對視而不被火光晃了眼睛。
阿黛爾穿著一襲玫瑰紅的禮服長裙,露出精致的鎖骨和白皙的香肩,胸口上繡著富有層次的蕾絲,讓不算豐滿的身材也變得誘人起來,禮裙并無衣袖,但與胸部平齊的臂膀處卻籠上層輕紗,胳膊動起來時會跟著飄舞,仿佛駕著祥云的仙女。
相比我就窮酸很多,穿了身廉價西裝就前來赴宴,因為室內(nèi)有暖氣還把外套脫了,只剩一件樸素的白襯衫。
這輩子都沒在這樣正經(jīng)的地方吃飯,此時我比向boss做匯報時還要緊張,背挺得筆直,好像有人在那里插了跟晾衣桿,雙肘懸空左叉右刀,切肉排的動作跟機器人那樣一板一眼。
“前輩的工作順利嗎?辛不辛苦?”阿黛爾直直看著我。
“還好還好,肯定沒有你們搞研究的那樣辛苦啦,就是經(jīng)常加班,老熬夜。”
“明明在學(xué)校的時候還天天叮囑我早睡,自己卻熬夜呢?!?/p>
“沒辦法,這就是現(xiàn)實啊。”
阿黛爾無奈地搖搖頭,看著我費勁地切開肉排,突然問:“前輩是不是用不慣刀叉?我叫他們拿一雙筷子過來吧。”
說著就要招手。
侍者們在兩人坐下后就消失了,但只要你揮手示意就會有人小跑過來,問你需要什么服務(wù)。他們要給客人提供更私密的空間,所以在客人用餐時會盡量站在不起眼的角落。
“別別別!”我就是再不懂西餐也明白吃它們絕不能用筷子,何況還是這樣正式的場合,傳出去怕是要被別人笑話一輩子。
“我慢慢切就好。”
“哦~”阿黛爾抿一口高腳杯中的紅酒,臉?biāo)坪跻布t潤起來,“菜還合胃口嗎?”
“挺好的。”
這是實話,我將不知道什么肉的肉塊塞進嘴里,確實覺得鮮美多汁。不過我們吃的可不是菜,而是錢啊,哪能不好吃?
“以前都是前輩請我吃飯,所以我也總想請你吃一回萊塔尼亞菜,結(jié)果到今天才有機會。都是最正宗的風(fēng)味,還特意吩咐主廚準(zhǔn)備了些家鄉(xiāng)特有的東西,食材上都廢了不少功夫呢?!?/p>
接著她開始介紹桌上的菜,什么山洞里發(fā)酵了六年的奶酪,產(chǎn)自某某村莊的火腿,xx年葡萄釀成的紅酒,我一個都沒聽說過,但能明白最根本的東西,就是每道菜都牛爆了。
“內(nèi)個……有必要么……”我喃喃道。
“嗯?”女孩臉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不過我低頭擺弄著餐盤中的食物,沒能注意到她的表情。
“沒有說菜不好的意思啦,只是……有必要嗎?為我這樣的人……整這么大排場。”我繼續(xù)說。
“前輩,你真的很不解風(fēng)情誒。有女孩子請你在這么浪漫的地方吃飯,你還挑三揀四?!?/p>
“不是不是……”我慌忙解釋,“我只是覺得你想回報我隨便請頓飯就行了,以前我也只是請你在學(xué)校食堂吃而已。你有更好的圈子,有遠比我光明的未來,沒必要為我費這么多心思的。”
“憑什么!”阿黛爾好像有點生氣,“你可以在春節(jié)留下陪我,可以在生病時照顧我,可以帶我看雪、看煙花,卻不讓我好好請你吃頓飯?!?/p>
“這不一樣……”
“到底哪里不一樣?你倒是說??!”阿黛爾雙手拍上桌子,直接從座位站起來,她死死盯著我眼睛,平日里溫和的眸子此時含著鋒芒。
“演講的時候放我鴿子,離校那天也沒等我就溜了,連最后一面都沒見成,工作之后更是不愿搭理我。你究竟在躲什么???”阿黛爾越說越激動。
“只是忙……”
“忙忙忙,天天都忙,我過生日那天都不肯來,你知不知道我當(dāng)時多失望?等了一天都只有句干巴巴的“生日快樂”,連電話都不肯打。為了你,我18歲生日都沒過,專門等到今天陪你一起,結(jié)果你又這副樣子!”
她像個被拋棄的孩子,聲音隱隱帶上哭腔。
和一個漂亮女孩相處那么久,共同經(jīng)歷那么多事,說沒感情肯定是假的,我也能感受到對方產(chǎn)生的情愫??晌铱偢嬖V自己,兩人不過是以兄妹的方式相處,妹妹遲早會長大,長大后就不會再依戀哥哥了。兩人間的感情自然也會隨著時間淡去。
“對不起……”
原來我不僅是慫包,還是個混蛋。
阿黛爾徑直朝我走來,鮮紅的不規(guī)則裙擺舞動著,像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火焰般的女孩在我面前停下,然后直接端起桌上還裝著酒的高腳杯。
我知道這杯酒大概率會被潑在我臉上,但沒想著躲避,只是側(cè)過臉,不敢直視她。
但臉上遲遲沒傳來濕潤的觸感。
余光中看見阿黛爾仰起頭,將杯中的紅酒一口氣喝完了,接著她直接撲到我身上,掰正我的臉,然后直直貼上去。
帶著果香的酒氣撲面而來,從唇縫鉆到舌尖,唇瓣也上傳來濕熱的觸感,像碰上一團葡萄味的布丁。
但這種感覺很快變成刺痛,女孩毫不留情地咬上了我的唇,我從嗓子里擠出一聲痛哼,下意識想后撤,卻被她的小臂摟住了后頸。
我頭一次見到這樣的女孩,褪去了羊的溫順,眼睛中帶著屬于狼的狠厲。她整個身子都倚過來,將我牢牢壓在座椅的靠背上,溫?zé)岫彳浀姆鄞桨×宋业拇?,門牙和虎牙在毫不客氣地撕扯研磨,像狼對著鮮肉大快朵頤。
這算是……
吻嗎?
我被阿黛爾的動作弄得不知所措,腦中一片空白,只是順從地閉上眼睛,讓她發(fā)泄自己的不滿。但女孩的撕咬很快就停住了,她終究還是怕弄傷我,松開了牙齒,用滑膩的小舌舔舐著被咬過的地方。
良久,唇分。阿黛爾依舊沒有起身,臉靠得很近很近,可以感受到她炙熱的、帶著酒氣的吐息。
“前輩,現(xiàn)在明白了嗎?”
女孩小口小口喘著氣,臉頰上浮現(xiàn)出濃濃的緋色,她肯定比我還要緊張,卻一直死死盯著我,眼神晶亮得恍若夜空中閃爍著的北極星,堅定不移。
“明白什么?”
“明白我對你的喜歡啊?!卑Ⅶ鞝枌⑽冶У酶o,“前輩,我喜歡你。”
我承認自己可能早就看出了女孩的感情,但現(xiàn)在心臟還是猛地跳空一拍。
“這不叫喜歡,只是你的家人都不在,我又總把你當(dāng)妹妹照顧,你對我產(chǎn)生了對哥哥那樣的依戀罷了?!蔽夜首骼潇o。
“可哥哥怎么會放著妹妹不管?在演講那次你放了我鴿子,在離校那天你又不等我就跑了,在工作之后更是對我愛理不理。”她語氣委屈,“哥哥是不會跑的,只有男朋友會?!?/p>
我被阿黛爾說得啞口無言,很久后才沉著嗓子問她。
“愛情不是小孩子過家家,你真的明白么?”
“我當(dāng)然明白,就比如你在我18歲生日那天來不了我會很難過,就比如現(xiàn)在我摟著你就會覺得幸福?!?/p>
女孩將頭埋進我的胸口,頭頂翹起的栗色卷發(fā)顫動著,替女孩表達自己的緊張。
“前輩,你對我真的一點……哪怕是一點點都沒有喜歡過嗎?”女孩的聲音越說越輕,像啜泣時的嗚咽。
心中忽然有塊地方被戳到了。
真的沒有嗎?印象中,幾乎所有熟悉我的人都會說我有一個小天才女友,雖然我每次都矢口否認,但心里總會泛起一絲難以察覺的竊喜,好像偷偷吃了顆蜜糖。
大學(xué)幾年時光里,阿黛爾總是和我靠得很近,即使有時兩人不在一塊,我也總覺得伸手就能夠到她。我們常常一起吃飯,一起坐在圖書館看書,我時不時跑到她的寢室?guī)兔Γ矔更c我在源石結(jié)構(gòu)上的疑惑。我忽然又想起和阿黛爾偷偷爬上圖書館天臺的那個夜晚,在月光下,在晚風(fēng)中,她徹底卸下心防,將溫暖的懷抱向我敞開。如今還是這個女孩,依偎在我的胸口,正緊張地等待答復(fù)。
我望向阿黛爾,曾經(jīng)青澀的花苞如今已悄然綻放,她穿著低胸晚禮服,大方地露出自己的香肩、鎖骨以及后背,像眾多年輕漂亮的女孩那樣炫耀著自己曼妙的身體。她沒戴那條意義非凡的項鏈,卻像卸下枷鎖般輕盈起來,沒了來自父母遺志的重負,沒了來自過去回憶的痛苦,沒了對天災(zāi)研究的狂熱,現(xiàn)在的她只是一個追求愛情的女孩,一朵歷經(jīng)風(fēng)雨后綻放的花——今天的阿黛爾小姐只為我盛開。
我將懷中的小人兒推開,從椅子上起身。在離開我身體的一瞬間,阿黛爾的臉上明顯出現(xiàn)了慌亂的神色,仿佛被人從母羊身邊拖走的小羊羔。但下個瞬間,我伸出手臂,穿過女孩的栗色發(fā)絲,將她圈進自己懷里。
女孩的臉近在咫尺,我甚至可以看到眉間細致的絨毛,嗅到發(fā)絲上淡淡的芳味,燭臺散發(fā)著柔和的火光,給她的半邊面頰鍍上一層暖色,看上去那么嫵媚那么誘惑。
語言已是多余的東西,我俯身落吻,兩人的唇瓣慢慢貼合在一起,開始吮吸對方的溫暖。這次換我主動,女孩也沒了之前的狠勁,在我的懷中化成一汪春水,眼里霧蒙蒙水潤潤的,臉上泛了紅潮,鼻尖滲出細小的汗珠,我溫柔地向她索取,而她輕顫著承受這種愛意,睫毛已不自覺地潮濕。
輕柔的鋼琴聲和小提琴聲不知道什么時候響起來,若有若無,好似雨后的花香,不集中注意力根本沒法感受到,卻能為環(huán)境平添幾分浪漫。這一吻持續(xù)了整整一首鋼琴曲的時間,等琴聲散去,兩人的唇才分開。
“前輩?!睉阎袀鱽砑毼⒌暮魡?。
“嗯?”
“不要再走了好不好?!彼媚X袋蹭著我的胸口,像一只即將被主人拋棄的小獸。
“我不想再失去了。萊塔尼亞是藝術(shù)之國,有數(shù)不清的知名劇目,但它們大多數(shù)都以悲劇結(jié)尾,小時候看總是哭,但當(dāng)它們發(fā)生在自己身上時,我才知道用哭泣表達悲傷遠遠不夠。前輩,我已經(jīng)失去爸爸和媽媽,你是最后一個對我好的人了……所以不要再拋下我好不好?”
事到如今我還有什么理由拒絕呢?真是場聰明而甜蜜的告白,所以我只能捧起阿黛爾的臉頰,一字一句地告訴她,只要她想,我就一定會在陪在她身邊。
什么當(dāng)成兄妹,什么怕對方太優(yōu)秀,都只是自己為懦弱找的借口罷了,統(tǒng)統(tǒng)見鬼去吧!
哈,期待已久卻又不敢觸碰的愛情最后還是降臨。其實我早該明白,幾年前我在車站朝女孩伸出援手的那一刻,我就已經(jīng)屬于她了。
我是某只小羊的前輩,永遠都是。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