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軒】循夢 全
00
夢,大多平淡無奇。
01
2022年宋亞軒還在用筆書寫文字,他一直堅持,所以家里除了手機沒有其他什么娛樂性質(zhì)的電子產(chǎn)品。
他享受這樣的緩慢寧靜,他沉浸于自己的世界,好像活在上個年代,日常開銷用部分自己的稿費就足夠,他沒有太想追求的東西,可能幾張黃紙上文字三千是他想對這個世界說的所有。
宋亞軒出生在信息發(fā)展飛速的科技時代,他偏覺得自己并不屬于這里,網(wǎng)絡(luò)里繁雜的信息眼花繚亂,探進去也不過走馬觀花,到不了心底。
催稿的編輯是他身邊最大的熱情,可是再大的熱情到了宋亞軒這兒,不過半分鐘就能讓他立刻安靜下來。
宋亞軒是作者,對于編輯來說就是天,無論如何哄著讓他交稿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一連幾個星期,編輯都沒有收到宋亞軒的電話,他打電話也打不通,緊趕慢趕到了他家門口,鈴聲作響,大概半刻才有人來開門。
宋亞軒僅開了一條縫,編輯目光跟著也就只看到他的背影。
“宋哥,快一個月冇交稿了,有成果了咩?”編輯聲音放的很輕,在宋亞軒的家里,聲音稍微大一點都感覺侵犯了難得的純凈。
此時窗外的夕陽揮灑著余暉,渲染了半邊天的紫紅踩進宋亞軒的窗臺,趴在桌前的宋亞軒背著編輯,只留下剪影,周身為了一層光暈,瞧著朦朧。
“冇?。]有啊)…”宋亞軒聲音慵懶極了,完全沒把稿子的事兒放心上,“我做了個夢,想寫下嚟…”
“上上心啊,都等著你…”
“知了知了(知道了知道了)?!彼蝸嗆幱行┓笱?,旁邊的人聲音落得最小他也覺得像是夏天圍在耳邊不知休的知了,聒噪的很。
人走了,宋亞軒又開始趴在桌子上回想那個已經(jīng)有些虛幻的夢,夢里他認識了一個人…
02
流轉(zhuǎn)的燈光,映射著舞臺光怪陸離,臺下的人們搖擺著身體,跟著音樂的節(jié)奏沉浮其中。臺上,那個人握著麥克風,悠揚的歌聲徘徊在歌廳上空,宋亞軒難得沉醉于此,這歌聲很熟悉,他應(yīng)該是在哪里聽過的,在遠處他瞧不真切,他擠進人群輾轉(zhuǎn)到臺前,看清楚了,硬朗的五官退了幾分稚氣,肩膀也寬了些,看著已經(jīng)是個大人模樣。
宋亞軒看著自己的手,又看看唱歌人的手,驚嘆時間變化之快,短短幾年他變化竟如此之大。
“劉耀文!”宋亞軒希望自己的聲音能被聽到,但是音樂紛亂,自己的聲音很快就被吞沒,像是雨點沒入大海,沒驚起半點兒波瀾。
宋亞軒環(huán)顧四周,看著各色的人都醉在這微醺的氛圍里,他覺得不應(yīng)該打擾,他退到一旁,安靜地坐在椅子上,靜靜地望著臺上放聲歌唱的人,他的粉絲在為他歡呼,忘乎所以的振臂高呼。
他本該就像星星一樣,萬般光輝聚焦在他身上只會讓他更加興奮,也會讓他更加閃耀,他本就屬于舞臺,就像很多年前他和自己說過的話,他說“他想在舞臺上閃閃發(fā)光”,男孩眼底的赤誠和堅毅一下子就打動了自己,直擊內(nèi)心,文思泉涌,他恨不得立刻用筆寫下這個人的所有,劉耀文為什么吸引自己呢?可能是他的果敢,可能是他的歌聲,可能是他稚氣未脫的臉上透著稚嫩的成熟??傊鞘裁炊己?,靈感匯集于此,他堅信他忘不了他的一切。
宋亞軒想了良久,想到場子散了,唯留下一片狂歡后的寂靜。臺上的人走了,宋亞軒猛然起身去尋他,他邁上高臺,竄進半暗后臺:
有些刺鼻的煙味兒竄進宋亞軒的鼻腔,他捂著口鼻,略過歌后仍在肆意狂歡的男男女女,燥人的嘆息不絕,宋亞軒也是第一次見這樣的場景,他盡量避開一切旖旎,在暗紅色中尋找剛剛離開人的身影。
卡在喉中的名字宋亞軒不知如何開口,他想找到劉耀文,卻也不想被周遭的人誤會什么,混亂紛雜的后臺,反復(fù)念叨的名字終是沒說出口,正當他覺得希望已然落幕,有人忽然拽住了他的手臂。
“你搵我(你找我)?”
是劉耀文,他換下了黑色的皮衣,穿了一件干凈的牛仔衣,另一只手上夾著還冒紅星的煙,他說話時,嘴里噴出縹緲的薄霧,在本就昏暗的環(huán)境里,宋亞軒更難以摸清他的模樣。
還沒等宋亞軒反應(yīng)過來,劉耀文已經(jīng)牽著他出了后臺,清新的空氣猛地灌進宋亞軒的肺里,讓他無感瞬間有些麻木。劉耀文拉著他拐進了一條巷子,手里還沒吸完的煙被劉耀文暗滅在了磚墻上,夜風襲過,吹淡了他身上的煙草味,宋亞軒拽了拽劉耀文的衣袖,在這個世界里宋亞軒只認得劉耀文,劉耀文是他與這個廣州唯一的聯(lián)系,他不敢松手,也不想松手。
劉耀文瞥見緊抓著自己衣袖的幾根素指,白得晃眼。他伸手抬起宋亞軒的下巴來回打量,微蹙的眉沒有因此緩和,他的手掌順著宋亞軒衣服下擺摸進去,引的宋亞軒彈開。
“你干乜(你干什么)!”宋亞軒有點傻眼,他瞧不出劉耀文眼睛里對自己有一絲的熟悉,剛剛的舉動怕是把自己當做后臺那些姑娘一樣,本緊拉著衣袖的手松開了,劉耀文好像把自己忘了,忘得很徹底。
“你唔瞓覺想干嘛(你不睡覺想干嘛)?”劉耀文看著有點不耐煩了,胡亂的抓了幾把自己的頭發(fā),“唔講話,走咗(不說話,走了)?!眲⒁囊彩堑谝慌鲆娮分约旱胶笈_又不讓碰的,稀了奇了夜風吹不散身上的燥熱,他甩了外套轉(zhuǎn)身就要走。
沒得意思。
宋亞軒瞧他要走,又伸手去拉他:“我們在重慶見過的?!彼蝸嗆幱昧似胀ㄔ?,想著這樣劉耀文可以想起什么。
“你的粵語,還是我教你的…”宋亞軒也沒什么底氣,過往的人這么多,憑什么偏偏記住自己一個,忘了也無所謂,本就是人之常情。
劉耀文掩在墨色里的雙眼忽閃,宋亞軒看不出情緒,但是他又拉上了自己的手溫溫的,擠散了夜的涼。
“跟我回家?!?/p>
03
劉耀文的家對于宋亞軒來說不大,但是放在當下這個年代,一個搞音樂的能有一個自己不小的窩已經(jīng)很不錯了??蛷d里還有空酒瓶沒收,散落各處的衣物看得出劉耀文對這些不太上心,樂器從客廳開始隨處可見,越接近臥室,樂器陳放的越多。
宋亞軒不難感受到劉耀文對音樂的追求,就像曾經(jīng)他見過的劉耀文,在描述自己理想時,兩眼爍爍放光,時間的推移沒有減弱他對音樂萬分之一的喜愛,但是他還從劉耀文身上讀到了新的味道。
他不再想拘泥于夜場的歌廳,他渴望更大的舞臺。
宋亞軒在劉耀文身上感受到了野性,懷著一顆似狼一般的野心,在一陣音樂狂歡之后,驟降的血壓,冷漠的面龐,面對一切的淡然讓他透著一絲頹廢,這樣一比較,如果沒有音樂的劉耀文會是怎么樣的呢?
劉耀文手里就應(yīng)該拿著樂器和麥克風。
宋亞軒這樣篤定。
劉耀文拉著宋亞軒進了臥室,昏暗的房間只有窗外閃爍的路燈照亮,宋亞軒看著面前這人輪廓在光下忽閃。
“重慶我已經(jīng)5年沒回去了?!眲⒁牟恢缽哪睦锩鲆宦犉【?,“咔呲——”,他單手勾開一瓶,伸到宋亞軒跟前,宋亞軒拒絕的手剛抬起,劉耀文已經(jīng)把手收回去了。
只是意思一下。
宋亞軒默默收回手,等著劉耀文后面的話。
“我們…”劉耀文手指比劃了一下兩個人,“什么時候認識的?!?/p>
宋亞軒抿了一下唇,果然只是夢,夢里的故事縹緲,朦朧的似一挽長紗,斷斷續(xù)續(xù)橫跨了好幾年,上次見到的孩子必然不會記得自己,但宋亞軒仍覺遺憾,憋著一口氣喘不上來。
“你剛上大學那會兒?!彼蝸嗆幙粗鴦⒁难鲱^灌酒,從嘴角溢出的酒順著下巴劃過喉結(jié),喉結(jié)上下滾動,點點水光顯得誘人且性感,如果歌迷在這一定會瘋。
宋亞軒也快瘋了。
他腦袋脹得厲害,盯著劉耀文的方向不知道是在看酒還是看人。
“酒?!?/p>
聽到宋亞軒的聲音,劉耀文低手去摸,還沒等他摸瞎摸到,已經(jīng)只剩半罐的啤酒被人從手里抽走了,劉耀文抬眼時,瞧著宋亞軒一口氣干完了,喝完還不算,手里一使勁,把易拉罐捏得畸形,好似在發(fā)泄。
啤酒的微苦還纏著味蕾,宋亞軒也懶得想那么多了,既然是夢,索性瘋到底,醒了以后,他還是他,讓劉耀文去追他該死的夢吧。
黑暗里本就視線受阻,劉耀文只覺得自己衣領(lǐng)被人拽死了,反應(yīng)過來時,自己已經(jīng)被按倒在床上了,未等他反應(yīng),苦澀已經(jīng)在唇齒間輾轉(zhuǎn)。今夜的黑壓得極低,饒是劉耀文也忘記了自己沒擦的吉他正安靜地擺在床邊,床板近乎沙啞的叫囂著,突如其來的一夜讓劉耀文難得在這件事兒上嘗到了香甜,墮入無盡的迷亂,聆聽著耳邊的嘆息。
今夜很長,長到足以忘掉一切。
04
是鳥叫吧。
宋亞軒耳邊“嘰喳”不斷,頭一次覺得清晨時的鳥兒如此不可愛,吵的他頭疼。
好像是感冒了,宋亞軒覺得自己有氣無力,身上的肌肉都酸疼。他有些擺爛的倒在床上不起來,完全沒有拿筆的欲望。
夢里的一切都已經(jīng)變成了零碎的片段,宋亞軒只知道自己在夢里一夜荒唐,其他的記不太清了,也不想再想了,終歸是夢,抓不著就算了。
忽然壓在枕頭下面的手機震動,宋亞軒伸出一根手指劃了一下屏幕。
“宋哥!你嘅新稿子很受歡迎啊(你的新稿子很受歡迎?。?!”編輯的聲音直通宋亞軒耳膜,宋亞軒立即歪了脖子,離那個巨大分貝遠一些。
“你果個《夢》幾時繼續(xù)寫(你那個夢什么時候繼續(xù)寫)?”編輯有了新歡忘了舊愛,已經(jīng)完全不在乎原來的那本連載了。
宋亞軒腦袋是懵的,他并不知道自己何時把稿子提交給了他,他分明記得……宋亞軒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腦海里連日常的記憶都是模糊的,好像自己一直在寫字,書里還提到了劉耀文的存在。
宋亞軒硬撐著坐起來,掛了電話起身去翻自己的手稿。大疊大疊的手稿堆在一起,隨便一翻,洋洋灑灑一片白花花的狼藉,終于在夾縫里找到了它們。
“《夢》……”宋亞軒一個字一個字看,無論筆跡還是寫作風格無疑都是自己,可是他并不記得交稿的時間和寫作的過程。
故事是從他的第一個夢開始的……
劉耀文醒來時,身邊是空的,是涼的。
仿佛一夜的旖旎不過大夢一場,家里沒有任何宋亞軒的痕跡,他離開的時候悄無聲息,就像是一陣風吹過輕撫了自己卻沒曾想過要多一刻停留。
一連幾天的歌廳劉耀文再也沒見過宋亞軒的人影,想來還會有這樣無情的人,至少比自己絕情。劉耀文照常唱歌,因為他熱愛這個,不是因為忽然消失的人讓他感傷觸動而借歌療愈;劉耀文照常喝酒,因為他習慣這個,不是因為酒后的微醺讓他想起那天夜里和他共同沉淪的人。
劉耀文覺得自己應(yīng)該把宋亞軒忘干凈了,可當他突然興起收拾屋子,因為看到床下捏扁的易拉罐而沉默了,要命的記憶在腦海里滾動,手指失力,易拉罐墜在了地板上“當啷”作響。
為什么會忘不掉。
劉耀文長時間在記憶里游走,忽然發(fā)覺自己想不起來廣州唱歌的原因,他離開山城5年,在他鄉(xiāng)整整待了5年。
“大學……”劉耀文發(fā)狠的砸了幾下自己的頭。
碎片化的記憶重組,依稀在更早的記憶里看到了困擾他很久的人。
他們真的見過,宋亞軒沒有說謊。
從一開始,忘記的人就是自己。
05
重慶的夏天一向熱情,火燒的太陽灼烤著地面,稍微遠一點的地方熱浪扭曲了城市,宋亞軒覺得自己的腳步虛浮,都兩步就要到下去了。
他也不知道為什么一睜眼就到了重慶這個地方,一切都太過真實,讓他很難相信這只是個夢。看得出來這絕不是自己所在的那個時代,遍地的自行車“鈴鈴”響著,車筐里還是舊款的公文包,估計現(xiàn)在正是下班的時間,路上的轎車也沒有那么美觀,記憶里,這些都還是上個年代的東西。
宋亞軒覺得自己可能在“清醒夢”,身臨其境的夢里,感受著這個年代的味道。
宋亞軒漫無目的的走在街頭,正巧路過一所學校,白磚的教學樓矗立在那,巨大的鐘表固定在學校的主教學樓的中央。隨著一聲鈴響,“轟轟隆隆”的聲音從樓里面?zhèn)鞒鰜恚艑W的時候,學生總是積極的,宋亞軒明白那種感覺。
他沒再停留,這快到傍晚也不見溫度降下來一些,除了悶熱還是悶熱,他瞧見路邊一個賣冰激凌的,他欣喜地跑過去,忽然發(fā)現(xiàn)立在小攤位前的牌子:3分。
宋亞軒一時錯愣,“分”這個單位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見過了,時代突變讓他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自己身上根本就沒帶現(xiàn)金,就算有現(xiàn)金估計也花不了。宋亞軒站在攤前有些窘迫,他身后又排過來幾個人,長這么大頭一次感覺到了被人們一直注視的尷尬,他像螃蟹一樣往旁邊挪了幾步,巴不得自己有個寄居蟹的殼兒,把自己先罩住。
“dei,拿起(重慶話意會)?!庇腥伺隽怂募绨颍f的是重慶話,他沒聽太明白,一轉(zhuǎn)頭,沒曾想這人手里還舉著一個奶疙瘩,沾的他半張臉的冰渣和奶漬。
宋亞軒下意識就伸手去擦臉,又被那個人攔了,兩根手指夾了一塊格子方巾。他道謝接過,擦臉的時候才抬起頭看到了面前這個人的樣子,看著還是個學生,可能就是邊上剛放學的,他一只手捏著小小的冰激凌,嘴里還含著一個,身后背著一個黑殼子,應(yīng)該是樂器,他穿著普通的襯衫,襯衫上還掛了黑印子,看著不怎么修飾邊幅的樣子。
宋亞軒擦完臉,攥著沾了奶油的帕子不知如何是好,還在猶豫的時候,那人又有動作了,他二話沒說把方巾揣回了兜里,緊接著就把快化的那只放進宋亞軒手里。
“qi嘛?!?/p>
宋亞軒猜他的意思是要請自己吃冰激凌,他緩慢的點頭,沾了一口冰,化在了嘴里,遠沒有想象中好吃,像是糖水摻了一點牛奶,有點膩人。
“謝謝。”
宋亞軒又一次打量眼前的少年:他五官鋒利,雖稚氣未脫卻已見俊朗雛形,肩很寬,身材比例就像是自己想象過的男主人公,甚至覺得有點親切。
“你不是本地人?!?/p>
“嗯?!?/p>
“哪里人?”
“山東人。”
“北方來的。”
“……其實更南一點?!?/p>
“廣東吧,感覺有點口音。”他一下子就猜準了,也讓宋亞軒愣了一下。
“你是學生?”
“嗯…”他有點走神,像是在想什么,他黝黑瞳孔注視著宋亞軒,然后道,“想聽歌嗎?”
“嗯?”宋亞軒沒想到話題跳躍的如此之快,腦子也宕機了一樣,想都沒想就應(yīng)下了。
應(yīng)下的那一刻,宋亞軒見到了這個人臉上綻開的笑容。
跟著他走了一段路,太陽已經(jīng)掉了一半,他們深進巷子,視線黑得更快,終于,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有個掛著半滅的燈牌的小滑冰場,門口的門還比他們要矮一些,男孩熟稔的彎腰鉆了進去,里面要比外面熱鬧的多,流轉(zhuǎn)的彩燈,攙扶在一塊的男男女女,嬉笑音樂糅雜在一起,好不熱鬧。
劉耀文沒在外面多停留,直愣愣朝著后面一個屋子走去。
推開門,沒什么光線暗得離譜,他反手開燈,奄奄一息的燈幾乎沒讓房間亮多少。
“幺兒?”宋亞軒聽前臺那個大叔這么叫他。
劉耀文頭轉(zhuǎn)的迅速,表情有點別扭,然后又忽然笑了:“我叫劉耀文?!鳖^一次聽不是長輩的人這樣叫自己,劉耀文也有點說不上來的奇怪。
宋亞軒撓頭,能感覺到是自己叫錯了,偏頭吐了下舌頭。
“我叫宋亞軒。”
“想聽什么?”劉耀文話題又跳得飛快,已經(jīng)打開自己的包,慢慢給自己的吉他調(diào)音。
不過這回宋亞軒稍微適應(yīng)了一些,腦子里開始轉(zhuǎn)悠這個年代的歌單。
還沒等宋亞軒開口,劉耀文那邊已經(jīng)抱著吉他彈出曲子了,手指撥捻著琴弦,嘴里已涌出歌聲,很陌生但很好聽。
望著眼前這個男生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宋亞軒忽然想到曾經(jīng)自己懷揣理想時的樣子,依稀記憶中有人鼓勵了自己,才讓他一直堅持著拿著自己手里筆,將自己的所念所想書寫成籍。宋亞軒覺得這個夢里的男孩,很想當時的自己,現(xiàn)在的劉耀文周身就像是圍了一層光,盡管屋里暗極了,他也仍覺得他如明星般耀眼,悠悠歌聲縈繞,宋亞軒閉眼傾聽,不知是哪個音符觸及了自己的心弦,竟讓他凝出淚水,模糊了雙眼,他伸手悄悄抹了眼角,任劉耀文唱到夕陽歸家,明月初掛,月光似碎銀撒進小窗也沒讓他停下。
他一定很愛音樂。
就像自己熱愛寫作。
哪怕只是夢境,宋亞軒也不愿打擾。一直到劉耀文自己突然停下來,猛然發(fā)現(xiàn)夜幕早已降臨,而面前的人仍坐在那里專心致志的聽著自己唱歌,戛然而止的音樂讓宋亞軒睜了眼,他當然覺得不好意思,他立馬收了吉他,耳朵尖兒已經(jīng)冒紅,他惱自己每次都忘乎所以,好不容易找來的聽眾估計也要又要懸了。
劉耀文正準備道歉,宋亞軒先開口發(fā)話。
“你唱得很好聽,你以后想一直唱歌嗎?”宋亞軒抱著腿,窩在床邊,小聲詢問。
劉耀文沒想到等來的不是抱怨而是贊揚和追問。
“想,當然想!”劉耀文變得激動起來,他看著宋亞軒,兩眼放光,“我想去唱歌,讓所有人都聽到我的聲音?!?/p>
宋亞軒難得見到如此炙熱的目光,不過一場夢,本就沒有什么未來可言,但當下,宋亞軒卻不想戳破它。
“那我就做你的第一個歌迷吧。”承著少年的歡喜,宋亞軒想給他篤定的希翼。
“那我以后去廣州找你!”劉耀文抓住宋亞軒的雙手,宋亞軒的話就像是裝滿糖果的火箭,沖擊在自己的心上,灌了蜜的火箭艙讓他浸在了這難得的信任,這是第一次有人說要做他的歌迷,第一次有人愿意一直聽他歌唱,第一次有人和他說他唱歌好聽。
每一件事情前面冠上了“第一次”的標簽,那他的意義就不一樣了。劉耀文的話不是說說的,他暗自下決心,就因為這個夜晚,把目標定在了更南一些的地方。
劉耀文纏著宋亞軒讓他教自己粵語,軟磨硬泡,宋亞軒就叫了他幾句常用的話。
“我想你怎么說?”劉耀文發(fā)問。
“我想你,我掛住你…”宋亞軒說著對上了劉耀文載了星空的雙眸,他好像看到了浩瀚的宇宙,縹緲的夢境,醒來之時他也許就會忘記夢里的一切,劉耀文也只會消失在無邊的虛無中,而自己也一直是一個人而已。
“哦掛具你……”劉耀文蹩腳的重復(fù)著。
不知窗邊天空漸白,夜色褪去,劉耀文嘴里呢喃,而宋亞軒早已沒了影子。
糟心的門鈴作響,宋亞軒把頭埋進被子也無濟于事,他望著天花板半刻,最后妥協(xié)的掙扎著坐起。
編輯在身后吵鬧,宋亞軒的思緒還全在想著夢里的一切,他趴在桌上,回憶著快要抓不住的夢……
06
宋亞軒合上手上的手稿,故事寫到這里已告一段落,宋亞軒當真覺得自己親身經(jīng)歷了一切,依稀能回想起劉耀文的歌聲,好想曾真切目睹過劉耀文彈唱時光芒萬丈的模樣。分明剛剛的夢初醒時,還留著一些片段的記憶,現(xiàn)在也淡化在了腦海里,夢里好像有劉耀文的身影,好像他跟著劉耀文回了家,他抓不住碎片的尾巴,甚至分不清這究竟是夢還不過是自己的臆想,亦或者只是對舊稿的聯(lián)想。
宋亞軒捧著陳舊的文稿陷入沉思,這一段段文字勾起了他動筆的沖動,盡管自己腦袋脹得厲害,他也還想把故事寫下去。他思緒很亂,但是下筆卻很快,一些文字流露仿佛已經(jīng)預(yù)設(shè)過一般,順暢的讓自己感到驚訝。
宋亞軒想著故事里的人應(yīng)該要再次相遇……
瓢潑大雨侵襲,但撲不滅臺下一眾猶如信徒一般的粉絲的熱情,他們?yōu)榕_上的人高呼著,吶喊著。音樂的躁動鼓動著每一個人體內(nèi)亢奮的血液,所有人忘乎所以的沉浸在這一場狂歡之中,臺上個人醉心音樂,肢體伴隨著音樂舞動,他就如同黑夜里的一束光,對于粉絲就是神明般的存在,歌聲透人心弦,與靈魂共振,所有人都在為他而歡呼。
劉耀文享受著舞臺帶給自己的快感,把自己全部的情感和力量都投進了音樂,發(fā)泄似的完成一首歌,隨著躁動謝幕,整個場子都安靜了。
“接下嚟,我掛住你。”
《我掛住你》,劉耀文每場演唱會結(jié)束前的最后一首歌,每每唱起這首歌,粉絲們就能在他身上看到獨特的安靜,歌聲里帶著悲,但是這悲傷并不濃重,歌詞里所描繪的所有就像虛無縹緲的迷眼的煙霧,如海市蜃樓看不清摸不透。
劉耀文吟唱著這首特殊的慢歌,這么多年,他好像快要忘記宋亞軒的樣子了。
他消失的太徹底,毫無蹤跡,他尋不到他,便用歌聲來銘記。
可是現(xiàn)在,歌唱了百次千次,記憶里的人被洗刷了千次萬次,洗去了他的顏色,淡化了他的輪廓,宋亞軒還是沒有再出現(xiàn)過,他去了那么多地方,開了無數(shù)場演出,唯獨用粵語歌唱這最后一首歌,盼著他聽到時記起他,愿他知道自己,真的記得了那個夜晚的歌聲,他的第一個聽眾,以及相約廣州的約定。
這么多年劉耀文把它當作了奢望,一首歌成為每次演出的結(jié)尾,伴送著大家的合唱他慢慢謝幕,歌曲的最后永遠留著一聲只有劉耀文背影的嘆息,沒有人知道劉耀文的表情,沒有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經(jīng)紀人跟在劉耀文身后不做聲,攔下了跟在一邊想要送毛巾的助理,因為他知道劉耀文這個時候最煩別人打擾。這首歌面世時,他便聽出了這首歌背后一定有個人讓劉耀文魂牽夢縈,它算不上劉耀文很出色的作品,但是他唯獨偏愛這首藏著人的歌。
場子后面是搭起來的后臺棚子,劉耀文下了臺子就很沉默,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有的人覺得是他高冷,偏還迷戀他臺上臺下的反差。
合作的樂手遞了一支煙到劉耀文跟前,劉耀文擺手拒絕。
“戒了。”
是啊,他戒了,他還能記起當初在后臺時宋亞軒蹙著眉的樣子,皺巴巴的臉當是厭極了煙味兒,他用一年的時間戒掉了煙,可是整整五年他卻忘不掉宋亞軒,比世界上一切能上癮的東西更要命。
說到底劉耀文也說不上來為什么他對宋亞軒如此癡迷,應(yīng)該不只是因為他是自己第一個聽眾,應(yīng)該還有很多其他的東西,只是自己的記憶模糊,他不能篤定,是他冰激凌粘在臉上一時的呆愣,是那個晚上他溫柔如月光教著自己粵語,也可能是后臺他尋找自己時趁著粉色的燈光而格外迷人,又或許是酒后帶著麥香的苦澀的吻,以及那快要揉進身體的疼痛與快感,總之,他就是如此念著宋亞軒,渴望著他再次出現(xiàn)在自己眼前。
劉耀文被送回了自己的家,比之前在廣州的小屋子大多了,也空曠了。他光著腳走到窗前,低頭俯視著眼前的世界,深夜的城市里被路燈照亮,光暈開后化作線交織,劉耀文伸手抹了一把臉,深吸一口氣繼而緩緩?fù)鲁觥?/p>
這一天又結(jié)束了,他還是沒找到宋亞軒。
“哥,明天回一次廣州吧?!?/p>
“那學校義演……”
“改到廣州的學校吧,先這樣。”
經(jīng)紀人聽到忙音就掛了電話,是這樣的,劉耀文幾乎每隔一段時間就要回一次廣州,說他是喜歡廣州吧也不盡然,他猜測或許與那首歌里的人有關(guān),連帶著廣州這個城市他也一并留在心里了。
飛機落地時,恰好還有一個小時就到約定好的義演時間,他們趕著到了學校,是一所老中學,說來也巧,隔了兩條街就是劉耀文當年念大學的地方。十五六歲的孩子也都不矮了,但是劉耀文的氣質(zhì)卻是讓人無法忽視的存在,即便被人群簇擁著,也還是能在里面立刻找到劉耀文。
劉耀文現(xiàn)在的名氣很大,就像當初他自己說的那樣實現(xiàn)了自己的夢想,大街小巷流傳著自己的歌曲,他成為了孩子們口中的明星,偶像。他無所謂這些,因為音樂才是自己的夢,只要自己還能唱還能創(chuàng)作,他就還能活下去。
報告廳已經(jīng)安裝好了器械,劉耀文端著自己的吉他隨便試音,等到一切就緒,報告廳涌進來一眾學生老師,還沒等音樂響起,他們的熱情就足以點燃這個大廳。
劉耀文照常演出,他對舞臺從來都是敬畏且虔誠的,他燃燒著自己渾身的細胞完美每一場演出,而他在其中尋找快樂和生命的意義。
所有人都在歡騰的搖擺著,唯獨一個男生站在靠前右邊的位置,靜靜地站在那里,手里捧著一個本子,一只筆,他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臺上的劉耀文,眼睛炯炯發(fā)光,宛若月亮終于遇到了太陽,不再只是暗沉的球體,他欣賞臺上的人,如此肆意揮灑著自己,鼓動著自己的靈魂與他共舞,或許是自己太過封閉了,從來沒有想過在音像店停留一刻,否則他不會錯過如此美妙的音樂。
舞臺的最后依然是《我掛住你》,大廳再次歸于平靜,沉心享受著音樂流淌過自己的血液,感受著劉耀文歌聲的情感。
宋亞軒聽著歌,忽覺得眼眶燙的厲害,眼前的景象糊的看不清,待他意識過來時,熱淚已然滑下,滴在自己的本子上,暈染了紙上的字跡。
為什么會流淚。
宋亞軒不可置信的抹掉淚,劉耀文的歌拽著他浸到了無限的悲傷里,他能聽出一詞一句都在訴說著他對一個人的懷念,這份懷念讓他感同身受,讓他刺痛了心臟。
所有人都散了,唯獨宋亞軒躲在角落避開了老師的驅(qū)趕,他邁上臺子掀開后臺的簾子,堆疊在一起的舊桌椅,交錯在一起的電線,宋亞軒匆匆掠過,偏要找到那個人的身影。
“同學,演出結(jié)束了,趕緊回教室了?!敝砜吹剿蝸嗆幨掷锬弥咀雍凸P,便認為他是文哥的歌迷來要簽名,所以就想讓他趕緊離開后臺。
“我找唱歌的人。”宋亞軒還不知道他叫什么。
“下次吧,文哥還要趕路呢?!?/p>
宋亞軒知道有規(guī)矩,看他這么堅持自己也不好強行找人,他心中遺憾正生,怎料后臺唯一的屋子里傳出來一聲挽留的話。
“讓他進來吧?!?/p>
劉耀文的挽留讓宋亞軒的轉(zhuǎn)身止步,唱歌的人聲音也很好聽,很有磁性。宋亞軒推開房間的門,就剛好看到劉耀文倚著椅背兒,略有些懶散的癱在那里,看著有些慵懶,像是用了全力之后卸了力氣,只管歇了再說。
劉耀文是閉著眼的,他沒看到宋亞軒進門,只聽到了門重新關(guān)上的聲音,他起身不見人,一轉(zhuǎn)頭便恍惚了:
是宋亞軒。
他一眼便認出了,但是看著小,與他們第一次相遇時小得多,臉上的奶膘還沒褪盡,眼眸澄澈溫潤,還未能從他身上看到社會打磨的味道,他有些局促的抱著本子傻站在那里,劉耀文無法解釋自己看到的到底是不是真實的場景,他的記憶里反復(fù)出現(xiàn)的人,現(xiàn)在像是時光倒流一般留下一個孩子模樣的他,是不是因為自己想得太多,現(xiàn)在已經(jīng)身在夢里,夢見了自己一直的渴求。
夢就夢吧。
劉耀文不再糾結(jié)這些了,他站起身高過宋亞軒半個頭,他本以為只是普通膽大的歌迷,沒曾想會是這張熟悉又有點陌生的臉,他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
兩個人面面相覷,氣氛變得有些奇怪。
宋亞軒手指扣著本子的一角,剛剛追過來的時候想的所有都卡在了劉耀文望向自己的瞬間,他不知為何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十分復(fù)雜的情緒,看自己時并不像第一次見一般。
“宋亞軒?!眲⒁拿摽诙龅氖撬男哪钅畹拿帧?/p>
“嗯?我們認識嗎?”
十幾歲的宋亞軒聲音好像還沒有穩(wěn)定,帶著些許稚嫩沙啞。
劉耀文堅信自己沒有認錯人,但宋亞軒看起來確實不像認識自己,他不確定此時的是現(xiàn)實還是曾經(jīng)是自己的幻想,他沒想過念了這么多年的人是虛幻,他伸手附上了宋亞軒的肩膀,皮膚的溫熱讓他感受到了實感,心底淺松一口氣。
如果現(xiàn)在是真實的,那多年前的那個人又是誰呢?
宋亞軒驚詫于劉耀文會念出自己的名字,他真的懷疑自己是不是忘記了一個故人,面前這個人究竟是誰,為什么會知道自己叫什么,而自己為什么會覺得有些熟悉,還有他的那首歌,和自己產(chǎn)生的共鳴異常激烈,可再往前倒退十余載,面前的歌星也是二十出頭的樣子,而自己才不過孩童而已。
“我叫劉耀文…想聽什么我可以唱給你聽。”劉耀文又一次說出這句話,一晃已經(jīng)是十年前的故事。
宋亞軒沒想過大明星這么平易近人,他惶恐的退后一些,覺得不可思議。
劉耀文的手從宋亞軒的肩上滑下來,瞬間就空掉了。
劉耀文摩挲自己指尖殘留的余溫,可能是自己嚇到了宋亞軒,可是好不容易見到他,他有太多的話想說,又怕唐突面前這個“陌生人”。
“你剛剛唱的粵語歌,很好聽。”宋亞軒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因為他的歌被吸引過來的,“普通話也很好啊?!?/p>
說實話,宋亞軒覺得現(xiàn)在有點尷尬,話題亂竄完全沒有方向的瞎聊。
“粵語是別人教的。”劉耀文眼睛不離宋亞軒一寸,生怕錯過他臉上任何的表情。
“挺好的?!彼蝸嗆幖毾胱约簛淼綇V州也沒有人教自己粵語,全靠自己意會,一點點慢慢適應(yīng),突然有點羨慕劉耀文。
“教我粵語的人三十左右的樣子,那個時候我才上大學……”劉耀文的故事開始的很突然 ,他只顧著自己講,望著安靜的宋亞軒,貪求著一些遙不可及的回應(yīng),“他聽我唱了一個晚上的歌……”
宋亞軒看著劉耀文執(zhí)著地訴說著自己的故事,他沒有打斷他,屋里里沒有窗戶,只有獨自亮著的燈,可能是電壓不穩(wěn)吧,它還在忽閃,劉耀文的臉在自己眼里閃爍,不知為何宋亞軒竟覺得這一幕有些熟悉,但不過是轉(zhuǎn)瞬即逝的閃現(xiàn)。
宋亞軒認真聽著劉耀文講述的故事,字字句句都是在描述一個人,一個讓他心心念念的人,他在劉耀文的文字里好像看到了那個人,在劉耀文的眼神里承載著如波濤般洶涌熾烈的情感,宋亞軒沉心在劉耀文口述的故事里,已經(jīng)被劉耀文這般濃烈的愛意折服,十多年的念想好像是他永遠不愿意醒過來的長夢,那個如同影子一般的人縹緲如幻影,宋亞軒感嘆劉耀文對這個人的執(zhí)著,劉耀文好像完完整整的告訴自己了“愛”是什么。
宋亞軒聽完劉耀文說完最后一個字,又用手背沾掉眼角的淚,他一天兩次落淚都是因為劉耀文,真是奇怪。
劉耀文看到宋亞軒抹淚,下意識伸手摸了摸宋亞軒的頭頂,反應(yīng)過來時已經(jīng)晚了。
宋亞軒抬眸對上劉耀文也泛紅的雙眼,劉耀文輕輕揉自己的頭,大許是在安慰自己,可是明明劉耀文看著更需要安慰才對。
宋亞軒鬼神使差伸手揉揉劉耀文的頭,兩個人都呆愣在原地,宋亞軒知道自己好像有些越界,剛要收回的手被劉耀文一把抓住,他攥得有些用力,牽動了宋亞軒帶向自己,少了一只手穩(wěn)定懷里的本子,“啪”的落在地上,房間安靜地詭異。
宋亞軒吃痛的叫了一聲,劉耀文立馬松了手。
“我該走了……”宋亞軒捉起地上的本子,連接在本子上的鋼筆被摔出了筆蓋,墨染了半張紙,浸濕了緊連著的紙頁,鋼筆的頭被摔折了,宋亞軒顧不上心疼,也不顧墨水沾染自己的衣衫,抱著本子跑離了狹小的屋子,被灌滿故事的屋子。
劉耀文嘆了口氣,宋亞軒還是宋亞軒,但他又好像不是他。
你還不知道故事的主人公叫什么。
“他叫宋亞軒啊?!?/p>
劉耀文癱軟在身后的椅子上,腦子混沌的如那張紙上的墨色,深邃的黑望不盡,踏進黑洞一般的洞窟,虛空而墜落讓他渾身一震。
抬頭時,頭上還是那盞閃爍的燈,他的助理站在他的邊上,等著接下來的行程。
家里的洗衣機在轟鳴,宋亞軒知道沾在衣服上的墨水洗不掉了,也沒想過要把它全都抹掉,桌子上還放著那只摔瘸的鋼筆,和一個黑窟窿的本子。
宋亞軒趁著書桌燈的微黃的燈光,抽出一直新筆,掏出抽屜里的稿紙。
他沉思半刻將筆落于紙上:
《夢》
恍惚中清醒過來,窗戶沒關(guān),風一吹,吹起他滿身涼意。
眼前擺著紙筆,鋪滿文字的紙稿描述著剛剛自己經(jīng)歷的一切。
宋亞軒全都記起了,他記得劉耀文,記得那個晚上兩個人的約定,以及他們之間發(fā)生的一切。
宋亞軒手里執(zhí)著手稿,泛黃的頁邊以及抹花的墨跡,他已然分不清究竟是自己的文字創(chuàng)造了夢境,還是夢境譜成了文字。
劉耀文只是自己杜撰的人物,化作了夢里的幻想,還是自己真實的摸到過他的體溫,現(xiàn)實還是虛幻,記憶就是很不靠譜的殘留下片段,依靠這絲縷的念想模糊出那個人的影子。
他們之間的距離仿佛是奈何橋的兩端,我越過去尋你卻偏要飲下一碗孟婆湯,記不得你,也記不得我們,留下牽動心弦的一點線索,然后那邊的你又攀著零星的希望越過橋的這一邊。
說到底,究竟是誰欠誰,也已經(jīng)說不清了。
是28歲的自己先碰到了還是大學生的劉耀文,還是已是萬人擁簇的劉耀文先碰到了還是學生的自己。他們明顯不是一個時代的人,卻偏偏相遇在了漫漫時空中?!秹簟返拇嬖诮^不會是巧合,點點滴滴都在告訴自己經(jīng)歷的一切都不曾是幻想。
手機鈴聲響起,打斷了宋亞軒的思緒。
“身體點樣?(身體怎么樣)”
“冇事了。(沒事了)”
“嗰簽售會就定喺聽日了。(那簽售會就定在明天了)”
“乜簽售會?(什么簽售會)”
“《夢》啊。(《夢》?。?/p>
電話磕在桌子上,被宋亞軒胡亂掛了。
宋亞軒手里滿是褶皺的文稿有的地方已經(jīng)看不清筆跡,顫抖著翻至最后一頁,落款兒寫著端端正正的日期,遠比今日要早多了,剛剛自己所想又一瞬間被拉回現(xiàn)實,他不確信去翻看日歷,看手機的時間,竟讓他在書桌的一角看到了一本名為《夢》的書,陳舊的書稿裝訂成冊,換上了嶄新的外衣,窗口卷進風,掀開了書頁,卷起散落在桌面上的紙頁化蝶般翻飛在房間里。
一支筆造了一場夢,夢醒了,就散了。
不必耿耿于懷,放下的不過只是一場虛幻的夢境,劉耀文,也不過只是自己三千紙上的虛構(gòu)罷了。
一場承在紙上的夢,能找到什么樣的結(jié)果呢,怕是自己走火入魔,竟把這書上的東西融進了自己的夢境。
終究只不過是黃粱一夢,驚擾了自己的心弦。
簽售會。
宋亞軒坐在大廳中央,看著悠長的隊伍,逐漸酸澀的手腕,一連簽了數(shù)百個名字,著實枯燥無趣。
采訪安排在了簽售之后,宋亞軒倚靠在沙發(fā)上安靜回答主持人的問題。
“系乜契機讓你寫下了呢本書?(是什么契機讓你寫下了這本書)”
“系一場夢。(是一場夢)”
一場我忘不掉的夢。
“書里嘅主人公冇結(jié)局可以講一下系點解咩?(書里的主人公沒有結(jié)局可以說一下是為什么嗎)”
臺下的讀者粉絲們紛紛應(yīng)和。
宋亞軒沉思了一會兒,說實話,他說不明白。
“因為系夢啊…(因為是夢啊)”宋亞軒手指摩挲著麥克風上面的紋理,接著說,“夢,開始嘅冇理由,結(jié)束嘅毫無征兆。(夢,開始的沒有理由,結(jié)束的毫無征兆)”
……
一場接一場的演出,劉耀文不知疲倦的唱著,他也不知為何每每唱到最后一首歌心里都空落落的,像是缺了什么,但是他又記不起自己到底忘記了什么。
重慶還下著雨,淅淅瀝瀝的給空氣染上了青草香。
劉耀文想著自己可能就這么唱下去,某一天就可以想起《我掛住你》背后的意義,究竟是什么讓他魂牽夢縈。他已經(jīng)唱了半輩子的歌,是什么讓他堅持下來也已經(jīng)記不清了,但至少他實現(xiàn)了自己的夢想,沒有緣由,沒有支撐的實現(xiàn)了。
是誰呢?
究竟是誰?
劉耀文輾轉(zhuǎn)在飛往廣州的飛機上仍在想這個問題,可惜窗外天空微亮也不見得他想起什么。
劉耀文打電話推了自己今天的活動,他說想放松放松。
經(jīng)紀人當然同意,劉耀文不要命似的唱,一唱就是好幾年,要不是他身體康健,怕是早就唱出毛病了,再說了,現(xiàn)在以劉耀文的咖位,求合作的隊伍一眼望不到邊,小小推遲一些也無傷大雅。
劉耀文仍舊背著自己的吉他,漫無目的在街上晃蕩,陪著自己走南闖北的吉他現(xiàn)在也有了老態(tài),他像是自己的朋友,閑來會聽到自己的自言自語,雖然沒有回應(yīng),但是能聽他說完就足夠了。
他想,他生命里一定出現(xiàn)過一個人,愿意聽他說完所有的話。
熟悉的街道,記憶里的學校還立在那里,只不過教學樓被上了新的漆,大門口的校名也換成了燙金。劉耀文沒走進去,只是在外面看看,看看這時間帶給這世界留下什么又帶走了什么。
帶走了自己記憶里的什么。
他轉(zhuǎn)身到下一個街角,有一片空地,他耳力一向很好,空無一人的地方,他聽到了有人小聲啜泣的聲音。
好奇心作祟,劉耀文就尋了這聲音。
只見一個小男孩坐在廢棄石木堆背面,手里捧著一本破爛的本子,亦或者說是碎紙。他小心翼翼坐在男孩的身邊,幫他撿起地上掉落的碎片,僅僅一掃,他便瞧到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
“你點了?(你怎么了)”劉耀文試探的把手放在男孩頭上,見他沒躲才放心揉了揉。
“我的本子碎了。”男孩含著哭腔,團在手里的紙被他用力糅在一起。
劉耀文輕輕掰開他的手,把碎紙一張張鋪在地上,他耐心地把它們拼成完整的一頁,稚嫩的文字透著這個男孩對這個世界的見解,用詞可能沒有那么妥帖,也沒那么華麗,但是很真誠。
“你想當作家?”劉耀文換了普通話,抬頭對上小男孩的雙眼,希望能得到他的回應(yīng)。
男孩抬頭,但沒抬太高,劉耀文看不到他的眼睛,只看到露在光里面的半個下巴,有一顆明顯的痣。
“當作家,本來是我的夢想,現(xiàn)在……”聲音漸弱,劉耀文已經(jīng)快聽不清了。
“現(xiàn)在我來當你第一個讀者?!?/p>
話音剛落,男孩猛地抬頭,臉上掛著的淚痕還沒抹掉,眼底忽閃過的驚喜點亮了他的瞳孔。
還沒有人這樣說過,說要當他的讀者,眼前這個長得有點好看的大叔是第一個。
“為什么?”
“哪有那么多為什么?!眲⒁挠昧θ嗳嗄泻⒌念^,把他的頭發(fā)呼得一團亂。
我也曾擁有第一個聽眾,只是,我忘記了他的樣子。
“你怎么講普通話,不是本地人?”
“剛來廣州,我是北方人?!?/p>
“想聽歌嗎?”
男孩覺得大叔跳話題跳的很奇怪。
還在思索聽什么,大叔已經(jīng)拿著吉他彈了起來。
劉耀文抱著吉他,陣陣歌詞涌出,腦海里本應(yīng)該存在的那個人化作了熱淚奪眶而出。
他應(yīng)當記得他。
他本該記得他。
可是他忘了。
“你哭了?!蹦泻⒌氖种竸澾^他的臉頰,抹掉一顆咸澀的淚。
劉耀文胡亂摸了一把,沖男孩呲了一下牙。
“我教你說粵語吧?!眲⒁牡脑掝}依舊轉(zhuǎn)得很快。
男孩蹲在邊上,心想著大叔難過需要人安慰,自己就陪著。
“我掛住你。(我掛住你)”
“我掛具你……”
“是我想你的意思。”
……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