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chuàng)武俠小說《天下之大》第二卷 貓仙爺10
第二十回 見帝王千鑄入深宮 尋兇手大空辯無朽
“三品武官在眾目睽睽之下被人捅死,這還不算,兇犯竟能從容不迫的逃走,你踏麻是干什么吃的?”
風(fēng)影衛(wèi)鎮(zhèn)撫司衙門,書房內(nèi),聽完辛千鑄的匯報,林建新登時暴跳如雷,天子腳下,京畿重地,別說一個三品武官,就算是平民百姓被當眾殺死,這事也小不了,辛千鑄早已做好挨罵準備,跪伏在地,腦門抵著冰冷的青磚,默默承受著狂風(fēng)驟雨一般的咆哮。
罵歸罵,事情還是要做,林建新噴了半天口水,眼看著辛千鑄默不作聲,儼然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只得作罷,氣哼哼地坐回到書案前,添水磨墨,“嘩啦”一聲將紙張攤開來,把“潤色”之后的經(jīng)過寫成題本。
“這妮子是什么人?”
奮筆疾書了片刻,林建新無意中一抬眼,瞥見辛千鑄身后跪著的李喵喵,她雖然學(xué)著前者樣子跪伏在地,倆眼睛卻閑不住,時不時向周圍偷偷觀瞧,心下好奇,便開口詢問道。
“她是屬下在市井中尋得的線人。”
辛千鑄聽到問話,方才微微抬起頭來,他本不想帶李喵喵前來,但口說無憑,自然需要有人從旁佐證,朱邪本該作為第一人選,但皇子的身份未免有些扎眼,只得選擇李喵喵,雖然三申五令,可她還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這才引起了林建新的注意。
“等會兒進宮,她作為人證,也一齊跟著吧!”
林建新本就是隨口一問,也沒有深究李喵喵的身份,要是知道辛千鑄把一個蟊賊堂而皇之的帶進鎮(zhèn)撫司衙門,免不了又要痛斥一番。
寫完了題本,林建新掏出印章,蓋上官印和自己私戳,隨后吹干墨跡,仔細折好,收入專門的夾片中,瞥了眼跪在地上的辛千鑄:“還要我扶你起來么?”
“進了皇宮,不許東張西望,遇到皇帝,不許抬頭觀瞻,不許岔嘴妄言,甭管皇帝陛下問什么,你都照實說,若是肆意胡鬧,觸怒了天威,誰也救不了你!”
為了節(jié)省時間,林建新直接讓人套了輛馬車,途中,向李喵喵“傳授”宮中禮節(jié),按照規(guī)定,像李喵喵這樣的平民百姓,想進宮,就要到禮部演禮,可宮中規(guī)矩繁雜,全學(xué)完,那得到猴年馬月,只得在路上口頭囑咐。
“風(fēng)影衛(wèi)指揮使林建新有要事面圣,煩請開門!”
馬車在距離宮門十幾丈的地方停了下來,皇宮內(nèi)外,設(shè)有無數(shù)明崗暗哨,平民百姓也就到此為止,再往前走,便會被射殺,尤其是天黑后,就算是朝中重臣,只要不表明身份,都會受到襲擊,所以林建新一下車就沖著宮門朗聲喊道。
“如果不想死,就記住我的話?!?/p>
連喊了三次,伴隨著令人牙酸的聲音響起,宮門緩緩打開,卻只開了一條只能供人側(cè)身進入的縫,林建新見狀,當即回頭再次囑咐。
說話間,一名太監(jiān)提著黃燈籠,邁著小碎步走到三人的跟前,驗明林建新的身份后,便舉起燈籠,在半空中晃了三晃,宮門這才完全打開,由那個太監(jiān)在前面引路,三人跟著他進入皇宮。
常言道:一入宮門深似海,與外面建筑不同,皇宮城墻,高達三丈三尺,下寬上窄,頂部則是形如山峰,鋪著一層琉璃瓦,這些琉璃瓦全都是光滑如鏡,彼此間嚴絲合縫,除非架上梯子,否則很難翻越,宮外車水馬龍,宮內(nèi)一片死寂,好似置身靜謐的海底。
初春時節(jié),又是夜里,即使遇到巡夜的太監(jiān),他們也是腳步極輕,雙方擦肩而過,卻是悄無聲息,再加上身前燈籠自下而上打著光,映在木偶一般毫無表情的臉上,好似鬼影,把初次進宮的李喵喵嚇出一身白毛汗。
走了不知多久,那太監(jiān)在一座小院外停下,先讓三人等候片刻,自己則放下燈籠,邁著小碎步走了進去,沒多時,又走了出來,沖著林建新拱了拱手,臉上掛著幾分似笑非笑的詭異表情:“林大人,皇上召你進去?!?/p>
林建新聽罷,沖著那太監(jiān)道了一聲“辛苦”,隨即邁開大步往里走,辛千鑄下意識地跟上去,卻被那太監(jiān)抬手攔住,扯著他那令人抓心撓肺的公鴨嗓子斥道:“哪來的猴崽子,不要命了嗎?給灑家在這里站好咯!”
“呃……?!?/p>
辛千鑄微微一怔,隨即退了回去,宮里不比外頭,一旦行差踏錯,必是滅頂之災(zāi),哪怕是被世人所忌憚的風(fēng)影衛(wèi)也不例外,所以沒敢頂嘴,李喵喵似乎是被這里的氛圍所震懾,無需提醒,就表現(xiàn)的很是“乖巧”,只是按捺不住好奇心,雖低著頭,眼睛卻沒閑著。
“二位,進去吧!”
靜候了片刻,那太監(jiān)從里面走了出來,沖著辛千鑄微微一抬下巴頦,目光中裹挾著幾分輕蔑,趙信忠作為皇帝跟前的紅人,備受恩寵,以至于權(quán)傾朝野,連他身邊的太監(jiān)也跟著嘚瑟起來,為了仕途有望,眾臣無不奉承,唯有風(fēng)影衛(wèi)不在此列。
方才在皇帝跟前,林建新顯然是受到了斥責(zé),這才讓那太監(jiān)有點得意,太接近權(quán)力,會讓人產(chǎn)生錯覺,以為自己掌握了權(quán)力,然而,一將功成萬骨枯,趙信忠得寵的背后,是無數(shù)太監(jiān)的血淚與苦難,他們?yōu)榱酥\生而自賤自身,卻因為一點微末錯誤萬劫不復(fù)。
二人跟隨那太監(jiān)步入小院,順著鵝卵石鋪成的小道,走向一間屋子,當今皇帝眼下就在里面,想到這里,辛千鑄的心臟陡然加快了跳動頻率,他竭力想讓自己平靜下來,卻變得愈加緊張了,那顆心,簡直快要跳出自己胸膛。
“你就是那個辛千鑄?說說吧,到底怎么回事?!?/p>
沒有預(yù)想中的暴怒和咆哮,皇帝的聲音,蒼老中裹挾著幾分沙啞,仿佛夕陽照耀下的枯藤老樹,辛千鑄稍稍平復(fù)了一下心情,隨即將今晚遭遇緩緩道來。
由于在馬車上事先“串供”過,辛千鑄與林建新的敘述,并無太大區(qū)別,甚至還要更加詳細一點,當然,多出的內(nèi)容,也是林建新事先囑咐過的,畢竟,有出入才顯得真實,如果二人供詞一模一樣,反而要讓皇帝懷疑。
“你且站到一旁……那女子,你來說一說?!?/p>
皇帝朱循禮聽完辛千鑄的敘述后,并未急著下結(jié)論,林建新之前進來時,已告訴過他李喵喵的存在,雖然有“串供”可能,但他還是要把所有人的經(jīng)歷都聽完才放心。
這屋子不算大,其中陳設(shè)也很簡單,簡直不像皇宮里應(yīng)有的樣子,屋里添了火盆,炭火持續(xù)釋放著熱流,可身在其中的三人,卻如同置身于冰窖,從頭到腳都被寒意裹挾。
聽到皇帝點了自己,一向自詡膽大包天的李喵喵此時卻手足無措,哆嗦著磕了個頭,隨即開始敘述事情經(jīng)過。
作為親歷者,林建新要求她言無不盡,甚至夸張一點更好,他們?nèi)齻€人,基于各自的不同身份和立場,所說內(nèi)容多少會產(chǎn)生一些偏差,只要主體內(nèi)容沒什么太大區(qū)別,那事實真相大抵如此。
常言說得好:“伶俐莫過江湖,聰明莫過帝王”,永遠不要小覷了君王的智慧,既是君臨天下之人,又豈是泛泛之輩,對此,林建新早有領(lǐng)教,他能在流水的風(fēng)影衛(wèi)指揮使位置上待到今天,除了實干立功,還有揣摩上意的本事。
“梁泓戍邊多年,無數(shù)次死里逃生,朕是知道的……朕本打算讓他回京,只可惜,連他這樣的肱股之臣,竟然也動了歪心思,最終被歹人所誅,讓朕寒心吶!”
聽完李喵喵的敘述,朱循禮示意她站到一邊,隨即忽然“感傷”起來,說話間,抬手拭去眼角淚滴,下一刻,卻是話鋒一轉(zhuǎn):“他這樣扎實的人尚且如此,可見朝中百官已混賬成什么樣子,風(fēng)影衛(wèi)有監(jiān)察百官之職,竟未上奏,要么是瀆職失察,要么便是同流合污!”
聽到朱循禮說出這樣的話,林建新的心里登時打了個突,兩害相權(quán)取其輕,自然是“瀆職失察”顯得輕一些,立馬下跪領(lǐng)罪:“臣有失職之罪,請陛下責(zé)罰?!?/p>
宦官亂政和黨爭,是大明王朝最終覆滅的原因之一,好在老朱家后代子嗣眾多,闖王李自成進京后雖然沒少掠殺那些鳳子龍孫,還是有一支余脈留了下來,在太平年間,這支余脈永無出頭之日,卻在亂世中崛起,最終承襲了皇位。
基于前朝覆滅的慘痛教訓(xùn),結(jié)黨營私在大曌朝是重罪,最輕也是流放到青海、伊犁、瓊州這類偏遠地區(qū),往往都是不得善終,至于宦官,那是皇家門前的一群惡犬罷了,平時放出來彈壓一下朝中官員,偶爾做點壞事也無妨,必要時候殺了,便能安撫民心。
趙信忠之所以得寵,除卻自身阿諛奉承的本事,也是朱循禮看上他無根無基的背景,縱然得勢,也不過是空中樓閣罷了,一旦到了矛盾被徹底激化的時候,就會毫不猶豫地拉出去宰掉,既能籠絡(luò)朝臣,也能敲山震虎,可謂一舉兩得。
“呵,這廝認罪倒快……,”見林建新反應(yīng)如此之快,朱循禮不禁暗自冷笑,他心里這么想,嘴上卻沒說出來,稍作沉默后,沉聲道:“風(fēng)影衛(wèi)失職,你難辭其咎,即日起,朕命你率領(lǐng)南鎮(zhèn)撫司調(diào)查百官,若有枉法之人,無論官職高低,皆依法查辦,不得姑息?!?/p>
“臣領(lǐng)旨!”
有事做,說明自己對皇帝還有價值,至少短時間內(nèi)不會被挪窩,眼下,當務(wù)之急便是徹查百官,狠挖黑料,并酌情上奏,自己尚能保全,念及此處,林建新當即應(yīng)承。
“至于你……竟然讓人當眾殺死了我朝三品武官,雖然情有可原,但罪不容恕,限你三天之內(nèi)找到殺人真兇,否則,削職為民,永不錄用?!?/p>
說完了林建新,朱循禮轉(zhuǎn)頭看向辛千鑄,后者雖然低著頭,可他察覺到皇帝向自己投來目光,登時打了一個冷顫,三品武官,分量不低,縱然有成百上千的理由,也不足以把他完完全全摘出去,只得硬著頭皮領(lǐng)旨:“微臣……領(lǐng)旨?!?/p>
“朕有些乏了……你們?nèi)グ?!?/p>
朱循禮隨即看向李喵喵,雖然被嚇得跟鵪鶉一般縮在旁邊,可她身上的江湖氣,卻和另外兩人截然不同,霎時勾出皇帝陛下的久遠記憶,那是早已忘卻的少年歲月,恍惚間,他仿佛又看到了那個女子,一時竟失了神,許久之后才擺手示意三人離開。
“三天,我上哪去找?。 ?/p>
出離了皇宮,林建新自然是去鎮(zhèn)撫司衙門著手徹查百官的事宜,甚至連招呼都沒打,直接讓車夫載著他離開,辛千鑄望著空空蕩蕩的街道,不禁發(fā)出一聲哀嚎。
“可別說我趁火打劫,八成賞銀,外加足吃足喝三天?!?/p>
離開皇宮的李喵喵,登時又變得活潑起來,方才在里面,她感覺自己像是被一只無形大手扼住了脖子,連呼吸都變得有些困難,不過小半個時辰,卻仿佛過了一年那般漫長,眼見辛千鑄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兩只賊眼珠子轉(zhuǎn)了幾圈,當即上前說道。
“好姑奶奶……別說八成,只要上頭給,有多少你拿多少,足吃足喝三天也沒問題,可你真能找到嗎?”
辛千鑄也病急亂投醫(yī),絲毫沒有考慮過結(jié)果,對于李喵喵提出的條件,直接應(yīng)承,只是心里有些不大相信,便詢問道。
“給我一天時間,明天日落之前,若不成,我加倍還你!”
李喵喵卻不以為然,拍著胸脯保證道,二人擊掌為誓,隨即,便孤身一人消失在濃重的夜色中,雖然不知道對方將以何種方法找尋兇手,可辛千鑄心里卻從未如此信任一個人。
這一夜,著實是難熬的緊,辛千鑄躺在自家屋子的床上,幾乎沒能合眼,次日,天剛蒙蒙亮,他便爬了起來,用冷水凈面之后,上街開始尋找。
信任歸信任,可要讓他在家干瞪眼等著,那也是不可能的事,不管是大空和尚還是“萬花叢中過”,此二人都算是特點突出,只要碰上,便能認出。
道理是這個道理,可辛千鑄的運氣卻有些不佳,偌大的圣都洛陽,從早逛到晚,直至太陽西斜,城門將閉,也沒見著,正當他感到有些沮喪時,忽然被人扯了一下上衣下擺,驚訝之余回頭望去,卻是個腌臜不堪的小乞丐。
“我沒錢給你……?!?/p>
望著那雙飽含期待的眼睛,辛千鑄嘆了口氣,擺了擺手,正要將對方打發(fā)走,卻見那小乞丐伸出一只手,那只手虛握著,里面顯然有些東西:“有個姐姐讓我交給你,她說,給你之后就有錢?!?/p>
“哦?”
辛千鑄聞聽此言,不由得眼睛一亮,急忙將手伸進懷里,最后摸出一錢碎銀,捏在手里看了片刻,咬著牙,遞給那小乞丐,心里,自然是舍不得,可他身為風(fēng)影衛(wèi)副千戶,一定不會強取,為了早日抓到兇手,只能舍掉這些錢財。
那小乞丐接過銀子,登時喜笑顏開,隨即張開手,露出里面的紙團,辛千鑄急忙從他掌中拿走紙團,展開后,發(fā)現(xiàn)上面用木炭潦潦草草寫了幾個字:速來城郊破廟。
看完之后,辛千鑄抬頭望了望天,眼下已是黃昏時分,再過片刻,城門便要關(guān)閉,嚇得他連忙發(fā)足狂奔,期間即使撞倒了行人也沒敢駐足,饒是如此,等他抵達城門口是,暮鼓已被敲響,幾名守城士兵正推著厚重的城門,將其關(guān)閉。
“且慢——!”
眼瞅著城門就要關(guān)上,辛千鑄當即發(fā)出一聲嘶吼,好在他穿著風(fēng)影衛(wèi)的官衣,那幾個守城士兵循聲看過去,差點給他當場磕一個,心里也不禁暗自慶幸,因為,此時的城門幾乎要被他們關(guān)上,見狀如此,急忙住了手。
按制度,城門一旦被關(guān)上,直到次日晨鐘響起之前,都不能開,如此,必會得罪被眾人視為兇神惡煞的風(fēng)影衛(wèi),這群人凌駕于百官之上,常人避之不及,更別提悖逆他們,雖說他們是按章程辦事,可難保這位大爺心眼小,事后尋個由頭“略”施懲戒也說不定。
唯有三種情況可以例外,其一是當今圣上出巡,其二是手提允許夜里出城的圣旨,其三是掌握兵符,除此之外,任何人不得在城門關(guān)閉后放出,違者,按律當斬,風(fēng)影衛(wèi)雖非尋常官員,卻也不能成為例外。
辛千鑄顯然不在這三者之內(nèi),好在身上的官衣幫了大忙,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阻止那些士兵關(guān)門,等他走到門前,發(fā)現(xiàn)門縫只能留一人側(cè)身穿過,按規(guī)矩,城門關(guān)閉的時候,只能往前,不得向后,這就意味著,只要再慢一步,即使沒被關(guān)上,他也過不去了。
謝過那些守城士兵后,辛千鑄急忙從門縫里鉆出去,下一刻,就聽到身后“咣當”一聲巨響,城門被應(yīng)聲關(guān)上。
此時,天已完全黑了下來,好在辛千鑄對京城周圍的環(huán)境較為熟悉,哪怕月光朦朧,只要勉強能夠視物,辨得出東西南北,便可以找準方向。
“果然有人?!?/p>
在黑夜中尋了沒多久,遠遠看見一點亮光,正是城郊破廟所在,心中暗喜之余,不由得加快了腳步,等到近前才發(fā)現(xiàn),李喵喵站在了破廟門口,里面只有幾個腌臜不堪的乞丐,卻不見大空和尚的身影。
“人呢?”
望著那幾個蜷縮在墻角的乞丐,辛千鑄好似被人數(shù)九隆冬被人澆了一桶涼水,他相信李喵喵不會在這種情況下戲耍自己,隨即將視線投向了那幾個乞丐,怒聲問詢道。
“這些人只是在此留宿,跟大空和尚沒有半點瓜葛,問了也是白問,反倒是之前,我看見過他,在這里待了有大半個時辰,但你來得太遲,他走了有一炷香的時間,大致方向我還記得,倒也能追上,只是得費點功夫?!?/p>
可那些乞丐又曉得什么,李喵喵見狀,急忙上前“打圓場”道,之前她追蹤而來,看到大空和尚在破廟內(nèi)打坐,等了足足有大半個時辰也不見辛千鑄過來,沒過多久,就見他步出破廟,因為雙方實力懸殊,再加上擔(dān)心辛千鑄在此迷失方向,便留下等候。
“那還等什么,趕緊追呀!”
辛千鑄聞聽此言,當即催促道,李喵喵點點頭,隨即將外衣拽開,隨即便有一只雪白的小腦袋從她懷里探了出來,竟是一只通體雪白的小貓,李喵喵伸手將貓抱了出來,舉到自己面前,低聲說了些什么,隨即將其輕輕放在地上。
“這是我新近馴服的‘一團雪’,之前偷偷讓它抵近大空和尚,聞過了他的味道,眼下靠著它,便可以追上?!?/p>
李喵喵解釋道,說話間,那只小貓顯然已經(jīng)找到了方向,好似掠動的白練,“唰”地竄出破廟大門,向前跑了一段距離后,回過頭,沖著二人叫了幾聲,似乎是在催促。
“實際上,貓的嗅覺比狗更靈敏一點,只不過,通常情況下的貓,不受人控制,也只有馭貓術(shù),才能讓它們俯首帖耳?!?/p>
瞥見辛千鑄一臉的難以置信,李喵喵輕聲解釋道,她昨晚辭別辛千鑄后,便在城內(nèi)四處尋找野貓,直到今天早上,方才遇到合適的。
二人跟著那只白貓一路走走停停,直到天邊泛起魚肚白,才在京郊樹林的邊緣見到了大空和尚,與其說是追上他,不如說,是對方在那里等候,因為,當他倆趕到時,大空和尚正在一棵老槐樹下靜靜地盤膝打坐。
“阿彌陀佛……?!?/p>
似乎是察覺到有人到來,大空和尚緩緩睜開雙眼,口誦佛號,此時,天已漸漸亮了,辛千鑄這才發(fā)現(xiàn),對方臉上并未用青紗罩面,雖略顯普通,卻是一張正常的人臉,而非之前聽說的畸形。
“施主不需懷疑,小僧正是大空?!?/p>
顯然是看見辛千鑄臉上的驚異神色,大空和尚淡淡道,說話間,從地上站起身來,緩步走向二人,似乎是想起自己在轉(zhuǎn)瞬之間被對方擊敗,辛千鑄當即向后退了兩步,卻見大空臉上露出鄙夷的神色:“既要抓我,又懼我如此,您可真有意思?!?/p>
“誰怕你了!”
此言一出,辛千鑄登時暴怒,他承認,盡管在上次交手中,自己連對方出招動作都沒看清就被放倒,這的確有點丟人,可他并不服輸。
天下習(xí)武之人,按照實力高低,共分七個等級,其中三流、二流、一流三個等級占據(jù)大多數(shù),宗師算是常人所能達到最大成就。
至于巔峰乃至絕頂,那就需要極高天賦,再加上足夠的運氣和勤勉,此外,還有一類為人所不齒的等級,便是不入流,皆為粗通拳腳的地痞無賴,一向恃強凌弱,不值一提。
以辛千鑄為例,他出生于武人之家,自幼習(xí)武,如今可以穩(wěn)居二流的前列,順帶還可以摸摸一流門檻,信王朱邪,由于天賦極高,再加上盜圣凌月生前好友不斷提供修行經(jīng)驗,集百家之所長,眼下更是半步宗師的境界。
可眼前的大空和尚,看著也不過三十多歲,武學(xué)造詣卻凌駕二人之上,若不是天生面容畸形被排斥,放在任何一個門派里,起碼是長老起步。
饒是如此,被戳中心中痛處的辛千鑄也沒有半點退縮,氣沉丹田,擺好了架勢,可大空見此情形卻張開雙臂,擺出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
“找死——!”
辛千鑄見大空如此放肆,登時搶步上前,抬手便是一拳,直擊對方面門,眼見拳頭砸向自己,大空不躲不閃,甚至還緩緩?fù)白吡藘刹?,臉上帶著三分嘲弄?/p>
這本是虛招,為得就是讓對方躲閃,好配合下盤出擊,然而大空和尚并未躲閃,倒讓辛千鑄有點意外,只是他出拳一向剛猛,哪怕是虛招,砸在身上,也不是好受的,不過是一息之間,便已落在大空的鼻梁上。
“施主追了一夜,想必也累了,這一拳,竟是如此的綿軟無力?!?/p>
預(yù)料中的鼻血噴濺并未出現(xiàn),即使能聽到一聲悶響,大空卻紋絲不動,甚至還能開口諷刺對方,說話間,他又向前頂了幾步,辛千鑄只覺得自己這一身力氣像是假的,竟然被他推著倒退了幾尺。
“原來,你已觸碰到了巔峰境,只可惜走了歪路,國法難容,否則,你一定是本寺自建立以來的最大奇跡……?!?/p>
就在辛千鑄自覺勢頭不對,想要撤招時,身后忽然傳來熟悉的聲音,緊接著,令自己倒退的力量在一瞬間消散,他急忙循聲望去,卻見一名老僧立于數(shù)丈外,心中已然明了,大空之所以在此等候,并非為了自己,而是摩訶羅伽寺的前住持,他的授業(yè)恩師,無朽大師。
“呵……大道不正,又豈能定他人是非?”
大空雙手合十,向著無朽微微躬身,隨即盤膝坐下:“自那日別過之后,已過去了許多時日,我還真有點想您,師父,近來可好???”
“呔,孽障……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
無朽并不回應(yīng),皺紋堆壘的臉上,顯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對于大空相貌的改變,卻是視而不見,仿佛早就知道對方會變成這樣,隨即抬手點指道:“多年修行一朝喪盡,你還記得自己是出家人嗎?”
“飲酒,淺嘗即止,食肉,果腹而已,肉欲,盡興便可……人和畜生有別,是因為人能控制欲望,清規(guī)戒律應(yīng)該用來節(jié)制欲望,而非消滅欲望,您苦修多年,卻始終站在門外,想來也是可惜??!”
大空不緊不慢道,“至于您提出的問題,我認為:心在紅塵內(nèi),縱然出家也枉然,心在梵境中,身在俗世亦修行?!?/p>
“妖僧,還敢逞口舌之利?”
辛千鑄聽得心中贊同,卻很快被自己的想法給嚇了一跳,自己怎么能認同一個殺人犯的陳詞,當即穩(wěn)定心神,厲聲呵斥道。
“莫非,你想與我辯論一番?”
無朽大師卻不這么認為,他微微一怔,隨即踏步上前,朗聲問道,大空點點頭:“今日這番辯論,不分勝負,只為各抒己見……無論結(jié)果如何,我都會束手就擒?!?/p>
說話間,大空看向辛千鑄:“所以,這位大人稍作歇息,等我與師父辯論完了,自會給朝廷一個交代?!?/p>
“呃……。”
聞聽此言,辛千鑄不禁有些犯難,都說出家人不打誑語,可眼前這位,吃肉喝酒,狎妓殺人,清規(guī)戒律犯了個遍,若無朽贏了還好,他實力不俗,不怕大空不就范,倘若無朽在辯論中輸了,老和尚今年九十九歲,心中信仰崩塌,保不齊要氣得當場吐血而亡。
如果是這樣,只要大空執(zhí)意食言要走,僅憑辛千鑄和李喵喵,顯然是留不住他,當即轉(zhuǎn)頭看向無朽:“大師……您怎么看?”
“不過是辯論而已。”
無朽淡淡道,說話間,席地而坐,雙手合十,大空見自己師父應(yīng)允,便前進數(shù)步,在其對面坐了下來,亦是雙手合十,霎時間,此處陷入沉寂。
“不是要辯論么,怎么還沒開始?”
等了許久,李喵喵耐不住,率先打破這片寂靜,辛千鑄盯著二人,見他們臉上表情不時變化,或是驚異,或是苦思,或是欣喜,雖于此道沒有半點了解,卻看出了端倪,隨即向李喵喵解釋道:“已經(jīng)開始,只是這場辯論,他們沒有說話罷了。”
“阿彌陀佛……?!?/p>
過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無朽忽然口誦佛號,隨即緩緩站起身來,仰頭看向冉冉升起的太陽,臉上顯出釋然的笑:“我生已盡,梵行已立,所作已作,自知不受后有。”
“恭喜師父!”大空也站了起來,雙手合十,對著無朽微微躬身道:“這么多年,您終于在今日跨過那道門了?!?/p>
“煩請辛大人給我?guī)煹軣o慍帶個話,就說我已經(jīng)跨過去了,此生再無牽掛,這身皮囊隨意安置即可?!?/p>
無朽轉(zhuǎn)過頭,看向辛千鑄,沉聲囑咐道,說罷,再次口誦佛號,跟著便坐了下去,雙目微閉,不多時,就見他臉上表情僵在那里,竟已圓寂。
“老和尚死了?”
辛千鑄見狀,心頭一凜,這算什么,一場辯論,看不出輸贏,無朽說他跨過去了,然后便釋然而亡,他倒是前往西方極樂了,自己這個俗務(wù)纏身的“庸碌”之人,卻還要面對大空這樣高手,無朽之前說得明白,他已摸到了巔峰的門檻,自己根本不是對手。
“辛大人放心,小僧既已立誓,便不再逃走?!?/p>
大空見狀如此,當即盤膝坐在地上,抬頭看向辛千鑄,臉上顯得異常平靜,說罷,便將頭轉(zhuǎn)了回去,雙手仰放下腹前,右手置于左手上,兩拇指的指端相接,結(jié)了一個禪定印,雙目閉起后,不再做聲。
“你在這里看住無朽大師肉身,我去找人,屆時,會有寺中僧眾前來收殮?!?/p>
辛千鑄見大空沒有反悔,心中登時松了口氣,囑咐了李喵喵后,便轉(zhuǎn)身離開,其實此處距離京城并不遙遠,只是昨晚夜色濃重,到后面沒了月光照亮,在林子里七拐八繞,走了不少冤枉路,這才耽誤了一些功夫。
用了不到半個時辰,辛千鑄便回到了京城,他先到摩訶羅伽寺告知無朽大師的死訊,之后便馬不停蹄,向鎮(zhèn)撫司衙門走去,大空雖未食言,可辛千鑄終究不能放心,李喵喵在輕功之上是有一點造詣,可實力不濟,真遇到點什么意外,恐怕難以自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