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董如彪

　　嵩陽人董恒，字建威，從參將的職位上削職，在家居住。四十多歲的年紀(jì)，家財稱雄一鄉(xiāng)。他生性好武，結(jié)交的全都是善射豪飲、牽狗使鷹愛好打獵的人。他有六七個美妾，個個都獻(xiàn)媚爭艷來取悅他一個人。宅邸也十分宏大，園林之美為全城之最。園中有池塘，可以泛舟，環(huán)繞池岸邊有綠樹千株，在其中蓋了五間雅軒，題名為“萬綠”，非?？諘鐚挸āＣ糠晗奶?，他常和他的同道們在那房子中研討武藝，他父親禁止他這樣做，他也不改。父親死了以后，他就更不自我檢點(diǎn)了。生有兩個兒子，長子叫如彪，十八歲；次子叫如虎，十六歲，都是小妾生的。而如彪稟性和父親不同，秀外慧中，尤其喜歡詩文，騎馬舞劍不是他所喜歡的，所以得不到父親的歡心，常被父親責(zé)打。家里有個老仆叫葛封，質(zhì)樸耿直，直言敢諫，董恒對他稍微有些顧忌。葛封有個兒子印兒，也是十八歲，做如彪、如虎二人的書僮，秀美聰慧，全家人都很喜愛他。

　　正逢秋高氣爽，馬匹強(qiáng)壯，董恒就帶著兩個兒子以及僮仆三十多人，背著弓扛著槍，呼喚著鷹犬，到山里去打獵。從辰時打到申時，捕獲的獵物很少，興致盡了，將要回家。忽然一只大黑狐從草叢中竄出來，董恒追趕射它，連發(fā)數(shù)箭都射不中。狐貍突然沖到如彪馬前，猶豫著想逃跑，董恒急忙叫如彪射它，如彪只是束手而笑，狐貍就逃走了。董恒叱責(zé)道：“懦弱小子！有何面目到這里來，不怕奴仆們笑話嗎？”如彪說：“家中豬羊很多，何必要打獵吃崗呢？”董恒大怒道：“小子生為男兒，竟毫無男子氣概，你還算是我董建威的兒子嗎？你想吃豬羊，我偏要把你喂虎狼！”立刻叫他下馬，奪下他的弓箭，只給他一枝火槍，說道：“你留在這里，不捕到那狐貍，你就不要來見我。”說罷勒轉(zhuǎn)馬頭要走。

　　這時葛封丟下火槍和馬鞭，流著淚抓住馬韁勸諫道：“大公子說的話，不是沒有道理。主人為什么要逞一時的怒氣，就把他拋棄在萬山叢中而不顧呢？何況做人父親的，要用正道來教導(dǎo)兒子，不要引到邪路上去。凡是邪辟的事，是不值得讓子孫效法的。主人自己做就算了，何必要害大公子，一定叫他與你一起做壞事呢？”董恒發(fā)怒道：“你發(fā)瘋病了嗎？竟敢如此頂撞我！”葛封回答說：“老奴沒有頂撞，只是主人自己不知道自己的錯罷了。人們修身治家，無非是仁、孝、慈、悌幾個字。如今主人天天以殺害禽獸當(dāng)作樂事，不體察老天愛護(hù)生靈之心，能算仁嗎？父親死了還未下葬，就只顧打獵，能算孝嗎？把文弱的孩子拋棄在荒山，去喂野獸，能算是慈嗎？二公子在旁邊看了，不出一言來勸止，還怎么教導(dǎo)他兄弟友愛之義呢？假如大公子有罪，主人尚且應(yīng)該為他分擔(dān)責(zé)任，何況他無罪，憑什么罪名來拋棄他？”董恒暴跳如雷，馬鞭向葛封如雨點(diǎn)亂打。葛封頭臉都打破了，流血沾滿衣衫，才松開馬韁而退。董恒就催馬出山，眾人全隨從而去。葛封大罵眾人：“助桀為虐，為何這樣喪心病狂?！本徒杏哼^來囑咐道：“你去追隨大公子，和他生死與共。我老了不能伺候。假如大公子捕到狐貍回來，沒有其他變故，那么你也能像是漢高祖的諸侯那樣的有功之狗。否則，我就與你就此永別?！备鸱獬槠狭笋R，連聲催促叫兒子快去。印兒奔跑著追上去，見如彪在巖石下，正倚著槍流淚。印兒便上前好言安慰他。如彪有了同伴，心定了下來，就一起去尋找狐貍，但是杳無影蹤，實(shí)在尋不到。不久，青黑色的夜幕從遠(yuǎn)而近，漸漸什么都看不見了。四面的山嶺清冷寂靜，繁星滿天，耳中只聽到樹響水鳴，狼嚎貓頭鷹叫。兩人蹲伏在石頭邊，非常害怕。

　　過了好久，月亮從山頂升起，寒煙籠罩山澗，依稀有幾個人影沿溪岸走來，相距大約一箭之地。仔細(xì)一看，不是人，是夜叉。駝著背，血紅的手指，牙齒又長又尖利像鋸子。都像鳥一樣跳著前進(jìn)，像鷹一樣四面掃視，目光閃爍，鼻息粗重。如彪發(fā)抖伏在地上，屏住呼吸不敢動。印兒低聲說：“怪知不止一個，這里不是藏身的地方，不如爬到那棵大樹上，大概可以躲過災(zāi)難?！比绫胝f：“我從來沒學(xué)過，怎能爬樹？你趕快自己逃走，明天來收我的尸骨吧。稍走慢些，就兩人死在一起，反而違背你父親托付你的意思了?！庇簺]辦法，暗暗爬上了一棵巨松，藏在濃密的地方，低頭往下看，清清楚楚全能辨得清。一個夜叉走到山石邊，忽然看見如彪，就在地上旋風(fēng)似地滾動，好久才定下，拍著胸口跳起來，好像很驚訝，嗚嗚地叫著。其余夜叉聽到聲音全都聚集過來，一個夜叉蹲在地上聳起肩，一個夜叉提起如彪的腰胯，放在背上，背著去了。

　　印兒嚇得心也要跳出來了，急忙下樹暗中觀察去向。歷盡險阻，印兒最終跟到一座破廟前。這里有很多夜叉，都拱手站在廟旁。廟后有幾棵大樹，都高聳云天，印兒又爬了上去。他隱隱看見廟里有兩個人，一左一右正面坐著。又有幾個人依次而坐。他們的服飾很古樸，身材雄偉。挨擠著在臺階下的又有不下幾十人，都不是夜叉形狀。又看見許多野獸，如虎豹、熊羆、豺狼、獐鹿、狐兔等。紛紛擠在廟外，不下千百頭。夜叉把如彪放在臺階上，伏在地上爬出去，好像很害怕。坐在右邊的人說：“董恒橫行不仁，近日當(dāng)有陰司報應(yīng)。如今竟忍心拋棄自己的兒子，應(yīng)該先殺了他兒子，以平息大家的憤怒?！迸宰囊蝗苏f：“不行，董恒雖然可惡，但他的兒子沒有罪。況且他曾進(jìn)言勸阻父親，有制止濫殺的心意。責(zé)罰人不罰他的子女，罪人的不肖子女尚要寬恕，何況如彪是個好兒子呢？”坐在右邊的人問：“那么如何處理呢？”旁坐的說道：“不如放了，上可體現(xiàn)上蒼愛護(hù)生靈之心，下可實(shí)行您謹(jǐn)慎施刑的恩惠。至于報德報怨，自有主宰的人，不是我們的事了。”坐在左邊的人說：“參軍的話很對?！本兔钜共嫒耘f把如彪背回去，放在老地方，夜叉正想起步，當(dāng)即有一個老人跪在臺階下稟告說：”剛才聽到訓(xùn)示，說報德報怨，自有主宰。董如彪對我有恩，請求讓我作主?！弊谟疫叺娜苏f：“可以！”老人叩頭謝恩，背著如彪出門，蹣跚著向東而去。

　　印兒趕忙下樹尾隨，越走越險，走了幾里崎嶇山路，到達(dá)一個洞口。老人想進(jìn)洞，忽然回頭看見印兒，驚訝道：“你是做什么的？”印兒道：“偶爾迷路了，想找一個借宿的地方?！崩先苏f這里不是你該來的，借宿更不行了?！庇赫f：“我的主人被背到這里來，我將回到哪里去呢？”老人仔細(xì)看著印兒，說：“該不是騙人？”印兒說：“假如不是這樣，我即使喜歡多事，也不會深夜來到深山，冒著險來騙人吧？”老人點(diǎn)著頭說：“這話很有道理，我不懷疑你了。只要跟著我走，保證你主仆有吃飯的地方。”于是就一起進(jìn)了洞。洞中很黑，很不容易走。拐了幾個彎，一下開闊明亮起來。平坦空闊，雖然上頂著石下踩著土，但回廊房屋，無不齊備。有男女幾十個人，聚集等候在庭院里。看見老人背著如彪到來，無不欣慰。爭著前來攙扶，安放在床榻上，給他喝鎮(zhèn)驚驅(qū)邪的硃砂湯。如彪神志才恢復(fù)過來，雙眼微微張開。印兒急忙上前抱住，流淚道：“大公子醒了，別害怕。”如彪看見印兒，一下坐起來，問道：“這是什么地方，難道在夢中嗎？”印兒哽咽著告訴了他經(jīng)過情況。老人說這是洞中天地，與人間隔絕，已經(jīng)不知多少歲月了。”你想回去已是不行了，留在這里吧，不要空悲傷?！比绫脒祮柪先说某錾?，老人自稱是胡老漢，說道：“小兒女太頑皮，不考慮利害得失，不是你生性仁厚網(wǎng)開一面，那么這時已經(jīng)肝腦涂地了?！比绫肷鷣砺敐}，知道說的就是白天放掉的狐貍。暗自想：“既然對他有過恩，住下也沒什么擔(dān)憂的?！鼻那母嬖V印兒，印兒也就恍然大悟。便安卞心來，不再覺得寄怪。逐漸互相熟悉了，即使閨中女眷也不互相回避。

　　胡老漢有兩個女兒，長女叫阿筍，身材嬌小而膚白如玉，絕色美貌，為所有親戚敬重。次女叫阿嫩，長眉細(xì)眼，稍有幾點(diǎn)俏麻子，柔婉美麗。老人提議讓一個女兒做如彪妻子，但決定不了是哪一個。胡老太說：“何不效法古人，用紅線系住女兒手腕，故意弄亂頭緒，叫董公子隨意牽其中一根，就可選中了。”老人說這或許也是一種辦法?！卑⒐S制止說：“董郎對妹妹有大恩，把妹妹嫁給他，于情于理都兼顧到了，誰說不該如此呢？老人拍著手說：“這確實(shí)是駁不倒的說法，還有什么可懷疑的！只是像你這樣能謙讓，也值得稱贊?！卑⒐S含羞退下，因此把阿嫩嫁給了如彪，全家都很羨慕，都認(rèn)為是一對玉花，天生的佳偶。

　　阿筍酷愛吟詩，時常到如彪夫婦處來玩。有時限韻作詩，互相唱和。如彪曾與小丫頭偷情，被阿嫩逮住，開玩笑命令他跪著打自己耳光，被眾丫環(huán)傳為笑話。阿筍用詩來笑他說：“

　　鶼鶼比翼鳥，一夕忽分單，夜靜更深后，鶴行鷺伏前。
　　雪膚依草薦，玉掌示蒲鞭。俯首無生氣，郎當(dāng)犢鼻邊。

　　詩中是對如彪與丫頭偷情被捉的嘲諷。如彪見了詩笑道：“大姨真算得上描繪到家了。但是仍有沒寫盡的，讓我試著給你補(bǔ)足?！本秃推湓嵎雌湟獾溃骸?/p>

　　垂成事忽敗，肘膝赴床前。方寸癡如醉，雙腮熱似燃。
　　夜深孤鳥動，春老一蠶眠。不殺刑尤酷，飛鳧壓兩肩。”

　　此詩是如彪對自己與丫頭偷情被捉的自我解嘲。阿筍打開一看，咬著袖子直笑。阿嫩生氣地瞪了如彪一眼，說道：“你自己沒本事偷香，為何拿我來解嘲？”如彪說：“句句實(shí)在，字字真切，哪有虛假？”阿嫩說：“一個字經(jīng)三次轉(zhuǎn)寫，烏字怎么能寫成了馬。何況事情又隔了一天，你們做詩的人最會牽強(qiáng)附會，經(jīng)常誣賴好人，哪有憑據(jù)。心正哪怕眼睛斜，任憑你們喋喋不休吧?！卑⒐S說：“妹妹以閨中威風(fēng)自鳴得意，妹夫又會信口雌黃，這都不是我該追究的，只借此做個詩題，姑且用來解悶罷了?！卑⒛坶_玩笑地拍著她的肩膀說：“姐姐喜歡奇裝異服，就勉強(qiáng)別人也削足適屨嗎？就不擔(dān)心傳說的話傳得時間長了，就會變成可以亂真的贗品了？趕快自己懺悔，不要泄漏給了外人?！卑⒐S笑著說：“小妮子怕羞了吧。既然說出服軟的話，先放過了你?！本桶言娝旱?，在燭火上焚化，歡笑著分別了。從此阿筍和如彪很是親近隨便，什么都無所謂，只是沒有狎亂的行為。

　　一天，姐妹同去舅舅家，老人央求印兒為她們駕車。阿筍在車窗中見他秀美，回來作了一首《如夢令》說道：“

　　擲果潘郎風(fēng)味，傅粉何郎風(fēng)致。底事不同車，忍作執(zhí)鞭之士？
　　留意，留意，留意詢伊名字?！?/span>

　　這首詞表現(xiàn)了阿筍對印兒的愛慕。后來阿筍出門，疏于防范，恰巧阿嫩帶著如彪來，得到這首詞爭著看。阿嫩笑道：“我今天又得了詩題了?！本驼归_詩箋和了一首：“

　　漸識石榴滋味，驀見蓮花標(biāo)致。有女正懷春，誰是誘之之士？
　　留意，留意，留意印兒名字。”

　　這首詞是阿嫩對阿筍愛慕印兒的善意調(diào)侃。如彪正想提筆，阿筍已回來了。經(jīng)過窗下，聽見窗內(nèi)折紙聲，磨墨聲，猛想起詩稿未收好，急忙進(jìn)來一看，阿嫩已斜眼看著她笑了，阿筍羞得無地自容。阿嫩說：“我知道姐姐又得了一個詩題了，所以來祝賀?！本桶押偷脑~給她看，阿筍很是羞愧。二人開玩笑的話你來我往，好久才離去。胡老漢聽到了這事笑道：“這丫頭真不上進(jìn)，怎么喜歡到車夫身上去了？但我也不能效仿那些看重門第的父母。致使兒女憔悴而死?！本瓦x了好日子，把印兒招贅配給阿筍。

　　如彪、印兒在此住了好久，老人對如彪說：“你們二人可以回家探親了，如彪擔(dān)心父親容不下他。老人說：“即使想容不下你，他又怎能做得到呢？我兩個女兒聽由你們帶去，只是沒什么可送給你們，實(shí)在慚愧?！边@天擺了酒席為他們送行，只有一匹小馬拉了兩輛馬車，讓四人乘著。馬車奔馳得很快，轉(zhuǎn)眼間已看不見洞口了。車子并沒有駕馭之人，而小馬也不必鞭打，沿路曲曲折折，直達(dá)家門，好像是走熟的路一樣。四人下了車，小馬就自己返回去了。

　　他們一進(jìn)門，全家都吃了一驚，以為他們是鬼。又見到兩個女子如此漂亮，更覺驚訝。印兒詳細(xì)說了事情過程，家人才安了心。爭著哭訴說：“大公子在外二年多，哪知家里一敗涂地，主人自從拋棄了大公子回來，三天就死了。二公子生了癲癇病，接著也死了。只有葛封在一個月前，自說天帝命他做某山的山神，當(dāng)夜無病而逝。內(nèi)宅眾姨太太都已改嫁。奴婢們不四散而去的原因，只是因?yàn)橛写蠊拥纳高€在?！比绫敕浅１?，登堂拜見母親，引責(zé)自咎，十分悲傷。母親說：“孩子你被父拋棄，不能全歸罪你。如今娶了媳婦回家，很使老身安慰?！蹦赣H又想到葛封的忠義，印兒的義氣，便收養(yǎng)印兒為自己的義子，更名為如麟。兩個媳婦侍奉婆婆十分孝順。家里日漸興旺，財產(chǎn)十倍于往日。各人生了一男一女，親戚朋友知道他們是狐貍生的，沒人肯和他們結(jié)親，所以男婚女嫁都在遠(yuǎn)方求索。

　　十多年后，如彪母親死了，殯葬之禮十分隆重。服喪期滿，如彪把田房產(chǎn)業(yè)全部分給兩個兒子，和如麟一起又跟著這兩個女子進(jìn)入深山，再也沒有回來，他們的親戚朋友多說狐女和人沒什么異樣，只是衣服不換新的，但也不會破舊，容貌始終像十八九歲的樣子。喜歡吃雞肉，愛喝燒酒，這些較為與眾不同。又說她們姣媚的樣子，見到的人無不愛慕得發(fā)狂失神。她們留下的子女盡管也很美，但比起母親來，及不上百分之一。

135，某別駕

　　某個別駕到嶺南去上任，正碰上下大雨，在山村中姓許的人家借宿。許家本是大戶人家，宅第深廣，書房后有五間紅樓，別駕想在紅樓下榻，主人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別駕一再請求，主人猶豫了好久，才說：“住在那里并沒什么要緊，只是樓中一應(yīng)物件，希望不要亂動?！眲e駕答應(yīng)了，主人設(shè)宴款待別駕，到二更天，就叫人點(diǎn)了蠟燭引別駕上樓，鄭重囑咐了才離去。別駕環(huán)視樓中，所有箱柜、案幾、琴書、妝臺、床榻帳被，無不十分整潔。別駕暗想：“這里必定是主人家閨閣千金住的地方，房間曲折，這是私家宴會的場所。因?yàn)槲医吡φ埱螅圆彭樜业男囊怛v出地方，這情義也是很厚的了。這事太冒昧，我心里很不安。明天該厚厚地送份禮，來酬謝他的情義?！被I劃了一更多時，才上床就寢。

　　撩開帳子一看，見繡花的被褥，香氣撲鼻，心里更不安了。但已沒辦法，姑且睡下。正翻來復(fù)去睡不著，恍惚中聽到有腳步聲，心中奇怪，就伏在枕上偷看?？匆娨粋€非常美麗的女子，大約十六七歲，穿一身潔白的衣衫，在桌幾上剪亮燭光，打開鏡子梳理晚妝。女子漱洗好了，慢慢脫下全身衣衫，放在衣架上，只留幾件貼身內(nèi)衣，放在薰香籠上，焚上香，換了睡鞋，就舉了燭臺，撩帳子上床。女子一只腳才伸進(jìn)被子，別駕已經(jīng)神魂蕩漾，急忙用手握住她的腳。女子大驚，戛然一聲，沖破樓窗飛去。別駕連忙起身尋找，杳無影蹤，窗紙也沒破，衣物服飾也不見了。別駕這才明白她不是人，便大聲急叫，僮仆全趕來了。別駕連忙叫起主人，告訴情況，并問原因。許家主人開始很驚訝，接著又很傷心，流著淚說：“先生是厚道人，愿以實(shí)話相告。小人有個妹妹，容貌才藝都不比別人差。許配給同鄉(xiāng)吳舉人的小兒子吳江，還沒出嫁，吳江便夭折了，妹妹發(fā)誓不再改嫁。從此閉門住在這樓上，每天只用書畫來自我排遣。前年秋末，才十八歲，就一病不起。臨死囑咐母親說：‘孩兒死也不下這樓，求母親不忘往日對我的珍愛，不要撤掉我的床。凡是平日我玩的東西，梳洗的用具，全像我生前一樣安放?！瘒诟劳昃烷]眼了，母親不忍心違背她的遺愿，全像她說的那樣做，至今已經(jīng)兩年了。昨晚您要在此下榻，小人猶豫再三的原因，便在于此。后來想人已死了好久，該不會有什么妨礙，才不敢違背您的意思。不料妹妹貞節(jié)的靈魂沒有泯滅，以至冒犯了貴人。我驟然聽到你的話，并聽你描繪的容貌，確是亡妹。所以驚后生悲。要是讓老母知道，更擔(dān)心她要悲痛欲絕了?！眲e駕拍案嘆息，心悲鼻酸。就寫了吊唁的詩，還設(shè)酒祭奠，詳細(xì)記下了她的居處姓名，第二天告別而去，到了任所，才上任就向巡撫請求表彰許家女子，巡撫也被感動。只是不能確知后來是否真的表彰了。逢書農(nóng)給我詳細(xì)說了這件事。

　　?齋說：未出嫁就能守節(jié)，并不稀奇，奇在身死做了鬼還能守節(jié)。只可惜如此貞節(jié)剛烈的情性，生前得到保全；而一旦做了鬼，卻被人偷看到潔白的胴體，捉住纖巧的腳，我恐怕她會自我感傷有所玷污，必將上吊而重新做貞潔的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