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欣2021年詩選

抄詩的學(xué)生

入學(xué)沒多久? 跟詩社的學(xué)長

借到一冊手抄的筆記本? 是北島

詩集《峭壁上的窗戶》? 詩如

其名?這相當(dāng)于一本? 武學(xué)秘笈?

在圖書館的角落? 他奮筆抄錄?

打算秘密研習(xí)? 可是? 沒抄幾首?

就有點(diǎn)堅(jiān)持不住了? 詩確實(shí)高級?

但是他并沒太動(dòng)心? 而且? 那么

驚險(xiǎn)的語言? 好像也不是? 他能

學(xué)得會(huì)的? 雖不甘心? 也只好

暗自承認(rèn)? 他? 智商有限?也許

并不是? 一個(gè)做詩人的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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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2??

代表大會(huì)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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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口罩當(dāng)然是不舒服的

戴口罩因此也是有區(qū)別的

比方說? 前排就座的人可以

不戴?但是后排的人? 更包括

那些主席臺(tái)下面的人? 就必須

佩戴?這說明什么呢? 是某些人的

呼吸更重要? 而另一些人的呼吸

自由乃至表情? 就可以忽略不計(jì)嗎?

搞不懂? 請一位公共衛(wèi)生學(xué)博士

或是?黨校的副教授? 來解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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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2

考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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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4年1月5日? 復(fù)旦大學(xué)

上海的六百多位? 教授副教授

被招來參加一場? 突然襲擊的

考試?卷子上標(biāo)明? 是大學(xué)入學(xué)

考試?涵蓋政治語文? 數(shù)學(xué)理化

這些步履蹣跚? 頭發(fā)花白的

老人家傻了眼? 滿頭大汗? 手腳

哆嗦?結(jié)果? 百分之九十不及格

很多人交了白卷? 有的甚至哭了

原來?這是毛澤東主席出的主意

革命委員會(huì)的同志們? 也很高興

就是要考倒他們? 滅他們的威風(fēng)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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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2

買菜老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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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是沒有想好? 要了白菜

又說換成蘿卜? 接下來

在豆角和茄子之間猶豫

不定?看來看去? 又問起

白薯的價(jià)錢? 這他媽哪是

老頭兒? 簡直成個(gè)老太婆了?

他可不要這樣? 想起父親

從前偶爾去市場? 甚至連

自行車都不下? 單腳踩地?

直接讓賣菜的裝好? 兩分鐘就

揚(yáng)長而去? 而此刻就排在老人的

隊(duì)列里? 待會(huì)兒? 他能干脆點(diǎn)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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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

世界地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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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shí)候? 家住陜北窯洞

墻上貼著? 很大的一面

世界地圖? 圖的左右兩側(cè)

是毛主席的詩? 四海翻騰

云水怒? 五洲震蕩風(fēng)雷激

經(jīng)常踩著板凳? 長久端詳著

上面的地名? 看著暗灰色的

蘇聯(lián)?淺黃色的格陵蘭島

他心想? 住在這里的人該是

多么可憐呀? 還有什么烏拉圭

埃塞俄比亞之類? 大概整天

都是陰沉沉? 刮著大風(fēng)的吧

但是他從來沒想過? 自己可能

會(huì)去其中哪個(gè)? 陌生的遠(yuǎn)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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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

大眾菜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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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買回一冊《大眾菜譜》

沒想到這成了他心愛的讀物

不消說? 上面的內(nèi)容? 像是

藥品說明書一樣? 簡單枯燥

但那些文字? 對于身在山區(qū)的

這位少年來說? 雖然大多聞所

未聞?并且遙不可及? 但煥發(fā)著

天堂般的色彩? 陶醉在想象中?

咽著口水? 他似乎也感到了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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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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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度困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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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人就躺在搶救室? 他被

勒令退出? 現(xiàn)在只能等待?

去哪里呢? 門診樓外的花園?

照例擠滿了人? 他瞅空子

搶占了一個(gè)珍貴的座位? 陽光

燦爛?按說他應(yīng)該焦慮? 他也

的確?萬分焦慮? 但還是抵擋

不住?要命的困倦? 癱坐在那兒

剛要沉入夢鄉(xiāng)? 有人拍醒了他?

原來是年輕的保安員? 專門

跑來通知他? 這里不能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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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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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yuǎn)方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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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曉得? 他是從哪兒搜羅來

那么多的壞消息? 他是害怕

我的心情太好嗎? 或者只是

希望我? 像魯迅說的? 真猛士

一樣?直面慘淡的人生嗎

是否我應(yīng)該坦白? 這些我知道?

都知道? 已經(jīng)快煩死了? 至少?

請讓我先? 消停一小會(huì)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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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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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歌與白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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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鐘書與徐永煐本不認(rèn)識(shí)?

是在其麾下英譯《毛選》?

由部屬而成朋友? 60年有一天

錢到徐家談詩? 談得投機(jī)不覺

天色已晚? 出門時(shí)猶未盡興?

冒著大雪還在院子里聊? 徐夫人

看都快吃飯了? 趕緊拿了一顆

珍貴的白菜給他? 他夾在腋下

就走了? 過了一會(huì)兒? 楊絳來電

原來是錢先生到家? 問他白菜是

哪兒來的? 回答是不知道? 他光

想著詩了? 早把白菜忘得精光?

楊先生擔(dān)心? 他別是把胡同口

菜店的白菜? 不小心給順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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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2

你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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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shí)候有一天? 從學(xué)校回家

鄰居阿姨問我說? 看見你叔叔

沒有?楞了一下? 我含糊道? 沒有?

我心想? 爸爸沒有弟弟? 所以我并無

叔叔呀? 況且? 她打聽一個(gè)不存在的人

干嘛呀? 進(jìn)到家門? 忽然間? 恍然大悟?

我忘了? 中國本就是個(gè)大家庭? 平時(shí)?

我不都管她丈夫? 叫叔叔的嘛? 我可

真是個(gè)傻瓜? 至于說她家那位大嗓門

總抽著煙的家伙? 工宣隊(duì)的? 剛才

不還在大操場? 給我們訓(xùn)話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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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3

1988年的巧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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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肩走著? 她輕輕碰他一下

并不做聲? 遞給他一點(diǎn)什么

噢?原來是錫紙包著的巧克力

硬的?苦中帶甜? 出自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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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有看不見的磁力

讓他把手放在她的手上

此刻他聽到自己的聲音

劃破空氣? 帶來如下的震動(dòng)

“昨天我寫了一首詩

你想不想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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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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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意中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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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個(gè)姑娘來自廣西南寧

有一個(gè)小伙子來自山東青島

他們相遇在我的創(chuàng)意寫作課堂

其共同點(diǎn)是? 都頗受老師青睞

慢慢地? 大家眼睜睜地看著

他們發(fā)展成了一對情侶? 是否

我可以夸耀? 這是鄙人教學(xué)

以外取得的? 又一個(gè)重大成就

2021.6

老友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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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上了點(diǎn)歲數(shù)? 這位早已

加入外籍? 現(xiàn)在某駐華公司

出任高管的胖子? 突然想起了

分別已四十年的? 中學(xué)好友唐某?

怎么找呢? 只記得當(dāng)年那小子

愛好文學(xué)? 不妨上網(wǎng)搜搜看吧?

沒準(zhǔn)兒他還在搞呢? 結(jié)果不出

兩分鐘? 就找到了? 嘿?他還

真的就混成? 什么著名詩人啦?

抓起電話撥過去? 立刻聽到對方

大笑著? 叫出久違的外號(hào)? 原來

他們都在北京? 相距不到幾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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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6

蒙古人的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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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不會(huì)像蒙古人

那樣抖動(dòng)肩膀

更不會(huì)像蒙古人

那樣抖動(dòng)嗓音

這也不是他們歌里的

駿馬?而是一匹真的馬?

就站在草原? 冒著熱氣

它不覺得孤單嗎?

不覺得害怕嗎

可它一動(dòng)不動(dòng)地站著??

神態(tài)坦然? 泰然? 自然?

要是一個(gè)人? 能夠這樣

必得經(jīng)過? 多年的修煉

這還只是在它奔跑之前

物種上難道它比我等高級

一時(shí)間還真的? 不好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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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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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書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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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新書到了? 裝幀還不錯(cuò)

去掉了幾篇長文? 保留下的

中間文句也多有刪除? 有的

是幾句? 更多的是整個(gè)段落

是些內(nèi)行的人士干的? 沒有

增加?亦無修改? 依然稱得上

通順?可是鋒芒沒了? 幽默沒了

一些小趣味也沒了? 還有很多

是他的智商理解不了的? 看起來

他還算是個(gè)? 怪有趣的小伙子呢

在出版社跋涉兩年? 就這? 以后

可能也不好出了? 悲欣交集

總算是個(gè)紀(jì)念? 記得魯迅早就

說起過? 我們就活在這樣的

時(shí)代?我們就活在這樣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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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0

明年退休

父親退休時(shí) 在給他的信里

曾說為國服務(wù)四十年 無怨

無悔?他佩服 老一代的境界

現(xiàn)在輪到他了 雖然工齡相同

其實(shí)有七年 他是在讀書 而且

他更樂意 宣稱自己是為世界

及人類工作 要么 就謙虛點(diǎn)

掙錢謀生 老實(shí)講 他的祖國

老不消停?給他的條件 并不

很理想 而他也本可以?干得

更好些的 但 這就是命運(yùn)吧

他的后輩 能夠理解這些嗎

2021.12

萱草詩評：知識(shí)分子精神史的活教材，口語淋漓，削鐵如霧，點(diǎn)石成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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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欣，1962年生于陜西?，F(xiàn)在北京石油化工學(xué)院任教。著有詩集《在雨中奔跑》、《晚點(diǎn)的列車》、《雨天和蛇》、《母親和雪》等。編著《有個(gè)地方你從未去過---中外名詩101首選讀》、《秋日與迷途—現(xiàn)代文學(xué)讀本》。另有著作《從文化到文本》、《當(dāng)代西部文化研究》、《紙上的敦煌》、《幻象與真實(shí)》、《說話的詩歌》等。2010年獲“御鼎”詩歌獎(jiǎng)。2014年獲“長安詩歌節(jié)”現(xiàn)代詩成就大獎(jiǎng)。2016年獲“葵”現(xiàn)代詩成就大獎(jiǎng)、深圳“第一朗讀者”詩歌成就獎(jiǎng)、磨鐵讀詩會(huì)2016年度中國十佳詩人獎(jiǎng)。2017年獲第二屆韓國“亞洲詩人獎(jiǎng)”。2018年獲第七屆NPC李白詩歌獎(jiǎng)成就獎(jiǎng)等。

（圖片來自網(wǎng)絡(lu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