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重重地摔在泥巴里，邊上的人都笑起來。

　　“真是不好意思呢，一不小心把你碰倒嘍?！?/p>

　　“娘娘腔同學(xué)，你沒關(guān)系吧？哈哈?！?/p>

　　“太對不起了啊，需要我們扶你嗎？自己是不是起不來啊”

　　“哈哈哈?！?/p>

　　他狼狽地起身，把包緊緊摟在身前，跑向家的方向，把那些人的嘲笑聲甩在背后。

　　回到家，來不及洗凈身上的泥污他就啟動電腦，從書包里翻開一本筆記，如饑似渴地學(xué)習(xí)起來……

　　“篤篤篤。”敲門聲響起。男孩快步跑向門口，從客廳捎上一把凳子放在門前，從貓眼往外看去，是另一個灰頭土臉的男孩。

　　“快進(jìn)來吧，”他打開門，邀男孩進(jìn)來“他們也欺負(fù)你了？”

　　“沒有，玩呢?！彼α诵?，牽動臉上的傷口，疼的他直吸冷氣。

　　“我給你拿個創(chuàng)口貼吧，你先拿水沖沖?！彼寻宓拾峄厝?，又跑去拿醫(yī)藥箱里的創(chuàng)口貼。

　　“不用不用。夢薔，我跟你說，我又搞了本好書，”他從臟臟的衣服里抽出一本厚書“這里面還配圖呢！講的老詳細(xì)了?！?/p>

　　“真的？我看看我看看?！?/p>

　　兩人站在客廳就讀了起來，讀到興處，夢薔直接把筆記本抱到懷里，站著敲起了代碼。直到筆記本沒電，他倆戀戀不舍地分別，雷杰答應(yīng)明天還帶著書來。

　　晚上，父親醉醺醺地回來了，靠在沙發(fā)上，他叫來夢薔，盯著他身上的臟衣服：

　　“怎么回事？”

　　夢薔不敢說話。任何可能使他父親丟面的事都會招致拳腳。

　　父親起身去門后拿來了掃把，夢薔乖乖地趴在墻上。

　　夢薔從來不叫，因為他知道，除了讓同伴恥笑和欺負(fù)，鄰居的注意還會引來更狠的毒打。

　　他只是不流淚的哭泣，等待，尋找機(jī)會，直到最終逃脫。

　　但是雷杰的父母拒絕收留他，雷杰的苦苦哀求也無法讓他們接受一個幾乎陌生且渾身骯臟，不知是否帶有傳染病的小孩。

　　他們只想把他送回他父母身邊，于是夢薔又一次逃走了，好久一段時間連雷杰都沒見過他。

　　晚些年，他回到了鎮(zhèn)上，他找到雷杰，要完成他們沒完成的事。

　　鎮(zhèn)上人口流動很快，欺負(fù)他的五個孩子，四個都沒在鎮(zhèn)上長大，去了外地，還有一個夭折了。這些并不妨礙夢薔。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幾月后，雷杰一個人走了。

　　“快開機(jī)！快點！”男人叫喊著，雙手有規(guī)律地將一個小的機(jī)器的兩個按鈕來回按動。機(jī)器呈遙控狀，一頭接電源，另一頭是兩條電線，上面各接的一片金屬片此時正貼在床上女人的太陽穴處。

　　簡陋的房間里，另外兩人正手忙腳亂地調(diào)整一臺像電腦一樣的機(jī)器，機(jī)器不大，僅半米來高，上面的屏幕顯示著一些極為原始的字符。這種計算機(jī)，開機(jī)至少要輸入上百字節(jié)的密令，而且進(jìn)入后也基本要靠輸命令符來操控——這使得救援工作進(jìn)程緩慢。

　　就在最后行字符將被輸入之時，按鈕的“咔吧”聲驟然停止了。屋里立馬只剩下鍵盤“噼里啪啦”的急敲聲和喘氣聲。

　　“別輸了，”男人已把機(jī)器放下，目光黯淡“……關(guān)了吧，別輸了?！?/p>

　　“隊長，我……”兩人中的男性口氣中帶著幾分自責(zé)，像是因為他才發(fā)生了這種事。

　　狹小的房間里陰暗無比，此時的寂靜更為此抹上一筆憂傷。

　　“把她抱出去吧?！标犻L說著，已把女人頭上的金屬片揭下。另兩人慢慢走過來，一人抬著肩，一人抬著腿，輕輕地將這女人抬了出去。女人的腿松松地耷拉著，晃動著，像是在宣告死亡，表達(dá)不滿。

　　沒多久，兩人回到屋子里，關(guān)緊了金屬門，上了鎖。隊長正坐在床上，眼睛直愣愣地看著地板。

　　“隊長，”女性開口道“你不用太自責(zé)，能救一個是一個。”

　　“不是自責(zé)，丹，我在反思，”隊長似乎完全沒聽到女性所說，自顧自重開了話題“剛才回來的路上其實沒必要休息，如果再快一點點，趁神經(jīng)刺激還管用時及時清除影響……哪怕快十秒……她是有希望的。”

　　男隊員陷入了沉思。在離基地不足五百米時，就是他提出應(yīng)該原地歇息片刻以確保稍后能有力氣對付下水道里可能出現(xiàn)的巡機(jī)。但這是幾乎不可能的，離開前他們才驅(qū)趕過。他只不過是因為疲憊而想偷會兒懶——畢竟他已經(jīng)抬著一個人走走跑跑有快一公里了。另外兩人表示同意，休息對于一個已經(jīng)堅持負(fù)重移動很久了的人來說是合情合理的。

　　看著兩個男人都沉默著，女性從兩人間穿過，走到案板前抄起菜刀，慢慢地切起案板上的菜來。剛才出門前，他們原本是在準(zhǔn)備午飯，可報警器突然響了——有人的反電波裝置被破壞了！他們急匆匆穿好衣服戴好頭盔（也就是反電波裝置）就出了門。誰曾想，不過短短半小時甚至還未到半小時，就……

　　“開始了啊?！标犻L開口道，抬頭看向金屬門。

　　門外，隱隱約約傳來一陣標(biāo)準(zhǔn)女播音員的聲調(diào)：“……第一，人類不得破壞機(jī)……第二，人類必須服從……第三……”

　　隊長起身走到門邊，趴在門上聽完了這句不知聽了多少遍的話。他和所有人一樣，厭煩這些命令式的話語，憎惡寫下這三句話的超算機(jī)器人。

　　夜深了，床上已響起女隊員均勻的呼吸聲。隊長躺在地上，翻看著電子人名冊，身旁的男隊員仰面看著天花板在思索著什么，突然，他一拳捶在自己的大腿上，接著是另一拳。

　　“宏凱，”隊長小聲叫道“我沒有責(zé)怪你的意思，從來沒有?！?/p>

　　“我明白，隊長，”男隊員眨了眨眼睛，一小束溫?zé)岬囊后w從他頰邊滑下“我明白?？晌矣衷趺茨堋?，我……”

　　黑暗中響起宏凱的嗚咽聲。隊長放下名冊，輕拍他的后背：“別哭了，大男人一個哭什么哭。這種事兒我見多了，救你之前，我少說也背二三十人來這兒了，到現(xiàn)在也不就你和丹兩個人嗎？而且要不是你身強(qiáng)力壯，指不定丹能不能在這兒呢。”

　　宏凱仍小聲啜泣著，口中嘟囔著一些自責(zé)的話，但情緒已趨于穩(wěn)定。沒一會兒，他也陷入了睡眠。

　　見他已睡去，隊長便又拾起名冊，繼續(xù)翻找著那位已英隕的幸存者，那位戰(zhàn)士。

　　白天他們趕到時，她正抱著頭，痛苦地在地面上打滾，周圍被擊毀的警備機(jī)和巡機(jī)少說有三四十架了，這是他們想也不敢想的數(shù)目。毫不猶豫，他立即上前用電擊槍擊暈了她，宏凱抱起她快步向基地的方向跑去，丹和他負(fù)責(zé)收尾工作。周圍大部分機(jī)器人仍在自己的工作線上運動，但一些自由者已經(jīng)朝這邊聚攏過來，不斷能聽見機(jī)械化的聲音問到：

　　“怎么回事？”

　　“誰來管管這兒？”

　　“人呢？警察！”

　　警察，隊長想著，多做作的詞語！從那樣的“口腔”中發(fā)出，令人直犯惡心。

　　隨后，回收機(jī)先來到了現(xiàn)場，開始回收芯片和未受損部件，他們就是在這個檔口離開的。接著沒多久，警備機(jī)便追了上來，他們邊打邊逃，最終在一片密林甩掉了他們。不得不說，機(jī)器人在這方面做得遠(yuǎn)比人類好的多，植被覆蓋面積空前擴(kuò)張，因此他們才能在如此情況之下全身而退。

　　多謝節(jié)能算法，隊長想著，他大學(xué)的時候?qū)W過，那玩意兒是大范圍高能耗作業(yè)時用的，內(nèi)容就是權(quán)衡能耗、獲利和成功率，以做出最好決斷。他猜想白天那會兒是因為進(jìn)入的林子太復(fù)雜，運算量過大，警備機(jī)才放棄繼續(xù)追擊的。

　　在林子里奔跑了許久，他們總算看到了出口，而且幸運的是，盡管林子又大又密，他們選擇的方向卻是正確的——從那兒離開林子，不到一公里就是基地。

　　他們一直跑到一處廢棄的橋洞下，此時下面的河流早已被上流截停，于是他們得以從下面穿過。就在過橋洞的時候，宏凱提出要休息一會。這絕對無可厚非，對于一個負(fù)重跋涉了那么遠(yuǎn)的人來說。于是他們坐下歇息，期間那位幸存者醒轉(zhuǎn)過來，再次開始頭痛翻滾，不得已他便只好對她又來了一槍。這下他們加緊腳步往基地跑，一路上什么情況也沒發(fā)生，進(jìn)了基地也毫不耽擱便開始了緊急處理。

　　然而……

　　隊長眨眨眼睛，輕輕把亂緒從腦中甩出，剛好手上的名冊翻到一張似曾相識的臉。

　　隊長認(rèn)出來，圖片上的人就是那位女戰(zhàn)士：

　　“張靈，女，28歲?！?/p>

　　“暫居第三區(qū)下水道6號?！?/p>

　　天未亮，丹就驚醒了，在兩個大男人呼嚕聲的掩蓋下，一種異樣的響動聲悄悄放大。

　　丹不敢遲疑，起身下床，趴在金屬門上仔細(xì)聽起來。

　　“咵嘩、咵嘩、咵嘩”。

　　是警備機(jī)的電擊槍在外殼上摩擦的聲音。怎么會有警備機(jī)？一邊想著，丹躡手躡腳地走到隊長和宏凱旁邊，輕輕地晃醒了兩人。

　　“怎么回……”宏凱有點不耐煩地問道，他很反感睡得正香時被叫起。

　　“噓，”丹打斷了宏凱的話，小聲解釋道“有警備機(jī)在外面?！?/p>

　　“怎么會有警備機(jī)？”宏凱輕聲問到。

　　“不知道?！?/p>

　　“大概是白天那個幸存者的緣故吧?！标犻L接到“你們把她放在哪兒了？”

　　“下水道出水口那邊的石墩上?！钡ご鸬?。

　　“我一般會抱到遠(yuǎn)點的地方，太近的話會招來警備機(jī)和巡機(jī)的，尤其是像那位，消滅了那么多機(jī)器人，”隊長坐起來慢慢說到“穿衣服吧，迅速轉(zhuǎn)移?！?/p>

　　“轉(zhuǎn)移？怎么轉(zhuǎn)移？”丹問到“直接跑出去豈不要被電成碳塊？”

　　“走這邊，”隊長已套好了外套，用手輕拍身后的墻壁，墻壁回以金屬板的聲音“我總不可能不給自己留條后路吧？”

　　“那……設(shè)備怎么辦？”宏凱問到，他才剛為那臺計算機(jī)換了個新的顯示屏。

　　“再說吧，”隊長已套好了頭盔，掀起金屬門上的簾子開始擰動把手“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p>

　　宏凱趕緊過來幫忙，兩人費了老大勁兒才打開了這扇很久未被使用的金屬門，三人魚貫而出。與此同時，另一扇金屬門已響起一陣又一陣的敲門聲，外面有個機(jī)械音字正腔圓地說著：“請停止抵抗，親愛的幸存者們……”

　　“我呸?！钡せ仡^看了一眼，重重地關(guān)上了門。

　　“……我們十分歡迎你們加入圖靈這個大家庭，在這里……”

　　三個人快速地穿過下水道，隊長在黑暗中依然可以較準(zhǔn)確地辨別方向，所以他們沒費多長時間就離開了這條下水道。

　　出了井蓋，外面和隊長記的毫無二致，是一片與他們基地相離不遠(yuǎn)的郊區(qū)，很久前他采集生活必需品常常走這條路，但現(xiàn)在他換了另一條更隱蔽的路線。不過都無所謂了，那個基地恐怕是再也不能回去了。

　　隊長四下看了看，慢慢走向另一個井蓋。他先是掀起來聞了聞氣味，又把頭伸進(jìn)去觀察一番，才示意丹和宏凱跟上。　

　　“這是哪兒?。俊焙陝P小聲問道。

　　“是第三區(qū)，我曾經(jīng)來過這兒的一處避難所?！标犻L答到。第三區(qū)，這不禁讓他想起睡前所見的那個名字，那位戰(zhàn)士也住在第三區(qū)。

　　這次隊長就沒那么清楚了，他們走了很遠(yuǎn)，一路摸索了好半天，才找到一個金屬門，敲了半天也無人開門，小聲呼喊里面亦毫無動靜。就在他們即將放棄之際，另一邊卻響起“吱咿”的開門聲，一束光照出，與之同來的是一個女聲：

　　“干嘛呢？一直敲門的。沒見才四點嗎？”

　　女子看起來二十歲上下，身上隨意地套著牛仔服和T恤衫，頭發(fā)凌亂，胸前掛了一個像儲存器一樣的掛墜。

　　“那個，能先讓我們進(jìn)去嗎？”隊長開口了“我們的基地被發(fā)現(xiàn)了，有些警備機(jī)在追擊我們——你放心，我們已經(jīng)暫時甩掉他們了。”

　　門前的女子猶豫一陣，把門開大了一些，向他們招手道：“快點兒，別磨磨唧唧的?！?/p>

　　三人像泥鰍般快速鉆入避難所中，女子趕緊關(guān)上了大門。

　　“隨便坐吧?！迸影汛采系囊路帐捌饋?，扔在桌子上“家里亂。本來也沒打算請人來?！?/p>

　　三人各自找了位置坐下，狹窄的空間里只剩下幾人的呼吸聲。過了好一會兒，隊長開口打斷了這沉默：“那個，同志，你知道這片區(qū)住著一個叫張靈的人嗎？”

　　“張靈？”女子轉(zhuǎn)轉(zhuǎn)眼睛，像是在思考“大概認(rèn)識吧，這片兒叛離的人太多了，我也記不太清了。你們剛才敲的一戶就是自愿加入帝國的，現(xiàn)在家里早就沒人了。”

　　“不不不，不是叛離，”丹連忙解釋道“我們昨天下午收到了她反電波裝置被破壞的信號，趕到時她已消滅許多機(jī)器人了，她自己也被電波影響了，我們把她帶回了基地，但最終也沒救回她……”

　　“是嗎？看來是我記錯了?！迸诱f著，從身旁一堆破銅爛鐵般的零件里翻出一個電子名冊，將之啟動“等我看看是不是名冊上記得錯的?！?/p>

　　宏凱環(huán)顧著四周，屋里不少東西上都蒙著灰，只有廚具和工作臺還算干凈。灌了半桶污水的水桶上插著一支管子，管子一直延伸到床邊，床邊靠著一臺凈水機(jī)，凈水機(jī)另一頭的管口正一滴一滴地流出純凈的水。墻角放了一把很長的電槍，看上去是從警備機(jī)上改裝來的。

　　“那是我哥改造的，”女子似乎注意到了宏凱的視線“他做了兩把，他那把要更大一些，一槍就能毀掉一臺警備機(jī)的全部電路，更別說巡機(jī)了。”

　　“你哥真厲害，”宏凱干澀地說道，語氣中沒帶上感情——他被這玩意兒迷住了“我能試……不不不，我能摸摸嗎？”

　　“隨便，”女子撇了一眼“我已經(jīng)很久沒給它充電了，我有我自己的槍?！彼差^上就放著那把槍，槍柄上有張貓的貼畫，槍前端烏黑，不知是金屬的本色還是過度氧化的產(chǎn)物。

　　得到應(yīng)允，宏凱立馬抑制不住好奇地上前拿起那把長管電槍，仔細(xì)端詳起來。這把槍通體發(fā)綠，像是銅離子表現(xiàn)出的顏色。宏凱用隨身帶的手帕把槍認(rèn)真擦了一遍，槍身就有出現(xiàn)了些許的紅色——是銅線圈箍出來的電頭。槍把是木頭的，握起來手感極為舒適，宏凱忍不住抓在手中把玩起來。

　　“同志，你一個人住在這兒嗎？”隊長開口問道，四周亂七八糟隨處擺放的衣物和工具令他在心中已差不多有了答案。

　　“算是吧，”女子放下名冊“以前我哥也在，前段時間他出了趟遠(yuǎn)門，至今沒回來?！?/p>

　　“他去干什么了？”丹問道。

　　“他說他要找到一片沒被機(jī)器人控制的地區(qū)，呵，”女子突然笑道“很傻吧？和童話里尋找世界盡頭的人有什么兩樣？”

　　“不，這是一種追求，”隊長否決道“他是一個有夢想的男人。這個時代就是需要他這種人?！?/p>

　　“隨便你怎么說吧。”女子聳聳肩，又拿起名冊“對了，坐這么久了還沒自我介紹，我叫佩娟，我哥叫雷杰?！?/p>

　　“我叫治江，這兩個是我的朋友，她叫丹，玩槍那個叫宏凱。”隊長也跟著介紹道。

　　“曉得了。你們準(zhǔn)備怎么辦？難不成要在我這兒長住下去嗎？”佩娟說道，注意力聚在名冊上，她仍試圖找出那個叫“張靈”的幸存者。

　　“不，我們馬上就走，”隊長否定道“只要天亮，我們就可以去找新的住處了?！?/p>

　　“那就祝你們好運吧?！彼^也不抬地說道。

　　“你脖子上掛的，是U盤嗎？”丹問道“我第一次見有人把這個當(dāng)掛墜的?！?/p>

　　“是，里面存滿了可愛小貓的圖片，”佩娟抬頭，笑了笑“我哥喜歡這些。”

　　表的指針指在了六上，鬧鐘“叮鈴鈴”地響起來，佩娟打了個哈欠，順手拍停了鬧鐘

　　“有緣再見?！敝谓寰陻[擺手，起身欲開門離開。丹也隨之站起，宏凱輕輕地放下了電擊槍，不舍地在手柄上撫摸著。

　　“等一下，”佩娟叫住三人，從床頭柜下的抽屜里翻倒一陣，將兩個手電筒遞給治江“拿著吧，這個光不強(qiáng)，小心點應(yīng)該不會引起巡機(jī)的注意?！?/p>

　　“多謝，”治江接過手電筒“打擾了，再見?！?/p>

　　“那玩意兒，想拿走就拿走吧，反正我也用不上?！笨粗陝P不住地摩挲槍身，佩娟開口道“但是別玩壞了，指不定哪天我還要管你要呢?！?/p>

　　“真，真的？”宏凱磕巴地問到。佩娟點點頭。

　　宏凱輕輕地提起槍，將之背在了背上，臉上露出掩不住的喜悅。

　　隊長推開門，兩人跟著出去，宏凱把門閉上了。

　　“走吧，先往……啊！”治江身上驟然冒出一簇電光，緊接著他便倒在了地下，一動不動了。

　　“隊長！”丹驚叫一聲，隨即壓低身子，小聲說到“宏凱，往右邊走?！?/p>

　　“你呢？分頭跑嗎？”宏凱急得冒汗，機(jī)器人在黑暗中完全可以憑借熱成像捕捉到他們的身形。機(jī)器人怎么跟來的？

　　“嗯，快！”丹稍頓了一下，猛地?fù)湎蜿犻L倒下的方向，一束電光立刻擊中她本來所在的位置。

　　宏凱也立刻向右跑去，背后傳來的電光聲令他一陣心驚，回頭一看，黑暗中一個手電筒已經(jīng)亮起。

　　“接著！”

　　“正在幫助糾正錯誤行為，請停止抵抗，以避免進(jìn)一步的傷害?！彪S著男中音響起，一個身影現(xiàn)身于手電筒的電光下——是一個穿著外骨骼的男人。是人類。

　　“是洗腦人！”接住手電，宏凱驚叫出聲，這是他第二次見到這玩意兒了。上次即是他們的避難所受難的那次，十余人除他以外全部被抓住了。

　　“快走，丹！”宏凱喊到“咱倆對付不了他！”

　　“……若勛，是你嗎？”丹卻似乎沒聽見，她把電筒的光照在男子臉上。是他，她認(rèn)出來了，就是若勛，那個她朝思暮想的男人，那個從地獄拯救了她的男人。

　　“請停止抵抗。”洗腦人幾乎瞬間抬手，擋下了宏凱扔來的石塊。

　　“怎么還這么吵？讓不讓人睡覺了？”另一個聲音伴隨著開了一條縫的門傳來。

　　“別出來！”宏凱用力拍上佩娟的門，從肩上卸下長電光槍“我放下武器，我投降?！?/p>

　　“確認(rèn)，目標(biāo)放棄抵抗?！比魟装研盍艘话肽芰康臉尫畔拢夤趋郎仙斐鰞芍袷咒D一樣的金屬臂“請自行將手臂放入?！?/p>

　　“好，好……”宏凱說著，猛地抬起槍口“……去你的吧！”

　　“若勛！”丹驚叫出聲，可為時已晚，宏凱已經(jīng)扳動了扳機(jī)。

　　“噗呼”，槍口滋啦了一串很小的電流，熄滅了。

　　“目標(biāo)表現(xiàn)出攻擊傾向，鎖定?！比魟滋鸶觳?，電光炮鎖定正在拍槍身的宏凱。

　　“不要！”丹見此情景，猛地?fù)淞诉^去。

　　“噗——”

　　電光正中丹的小肚子，她倒在地上，手電筒也摔滅了，胳膊只顫抖了幾下，便沒了動靜。

　　“洗腦人……”宏凱幾近失去理智，他剛欲沖上去和那男子拼個你死我活，一只手便抓住了他的后衫。

　　“進(jìn)來！”佩娟將門開大，把宏凱扯進(jìn)了門里。

　　“讓我出去！”宏凱漲紅了臉，要推門出去“隊長和丹還在外面！讓我出去！”

　　“你不要命啦？！”佩娟一巴掌甩在宏凱臉上，宏凱立刻安靜下來。

　　喘息聲漸漸平緩，門外的腳步聲也漸遠(yuǎn)。宏凱靠在門上，身子順著滑下，撐著槍桿坐在地上埋頭痛哭起來。佩娟尷尬地站在一邊，不知說什么好。

　　“要是……有電的話……”宏凱的嗚咽聲中摻著些不甘的低吟“我……哧……”

　　他慢慢地從地上坐起來：“你能幫我充電嗎？”他把槍抬起，讓手柄的一端對著佩娟。

　　佩娟連忙接過電槍，將之放在了充電臺上。槍柄上兩條指示燈亮起藍(lán)光，如水般閃爍流動起來。藍(lán)光下，宏凱的臉顯示出一種詭異的色彩，加上其悲傷而又憤懣的表情更令人生畏。

　　整個充電過程中，兩人再沒過一次對話。佩娟臉上掛滿后悔，要是她記得給電槍充電，要是她在剛才能挽留他們一下，要是她……

　　“滴”。

　　電充滿了，宏凱拿起槍，推門準(zhǔn)備離開。

　　“我也去?！迸寰暾苏路瑥拇差^拿起了槍。

　　宏凱回頭看了她一眼，沒說話，擰開門走了出去，佩娟緊隨其后。

　　稍微辨識了一下方向，宏凱走向一個岔口，佩娟跟上去，邊走邊說到：“你準(zhǔn)備怎么辦？去殲滅掉整個城市嗎？”

　　宏凱只是走著，聆聽著那遙遠(yuǎn)的腳步聲。

　　“你知道那些被電波影響的人都去了哪兒嗎？他們會被送至最近的處理所做進(jìn)一步處理，之后再投入生產(chǎn)。”

　　宏凱的腳步平穩(wěn)，絲毫未被影響。他雙目像是失了神，可實際上卻如毒蛇般吐著信子，感受著空氣中的危險氣味。

　　“我知道一條秘密通道，可以直接到處理所，”佩娟停下腳步“但你得聽我的，繼續(xù)這樣追下去沒有任何用?！?/p>

　　宏凱步伐一震，原地不動幾秒——他在思索她話里有幾分可信。最終，他回過頭，低聲說到：“帶路吧，謝謝?！?/p>

　　佩娟快步走在前面，沿著墻邊拍邊行起來，宏凱跟在后面，呼吸平緩得幾乎聽不見。走了沒一會兒，佩娟就停下腳步，拍擊墻面再次確認(rèn)后，她一腳踹在墻面上，隨即墻面轟然倒塌，后面赫然出現(xiàn)了一個洞口。

　　相較于外面的整潔，深黝的洞口散發(fā)出一種難聞的氣味。佩娟從腰帶上解下一個手電筒打開，宏凱也亮起了手電。

　　洞內(nèi)十分潮濕，不時有水滴從頂上滴下，落在他們腳下的污水里，濺出水花和“咕嚕”的聲音。用手電筒向洞的另一端照去，光似是被吞噬了一般，看不到最終的盡頭。

　　“我哥就是從這帶我來的，這是以前的工業(yè)下水道”佩娟解釋道“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廢棄了。地上的積水和滴下的水可能是下雨留下的?！?/p>

　　“嗯，”宏凱聲音平穩(wěn)而低沉“咱們走快點吧，好嗎？”

　　“好?！迸寰曛雷约和涎拥男袨闊o疑會讓這個焦慮的人更加局促不安， 這和在高壓鍋下添火沒什么區(qū)別。她現(xiàn)在要做的就是給他放氣、再放氣，以免稍后他不會因沖頭的怒火而送了命。

　　走了十來分鐘，一片微光出現(xiàn)在他們前方的不遠(yuǎn)處——是一個井蓋。

　　兩人加快腳步，來到那個井蓋下。掀開井蓋，宏凱躍起支著身子脫出，接著他又幫佩娟從下面上來。佩娟手很冰，很白皙，又有許多劃痕，像是沒有血液流通一樣，可以想到她平時是不怎么愛惜它們的。

　　宏凱甩甩頭，把這個想法趕出腦海。

　　他們正處于兩棟樓間。這是一片城區(qū)，四周高樓林立，街兩邊草木豐茂，甚至有貓狗鳥等動物活動，街上人來人往，有人類也有機(jī)器。

　　“看，在那邊。”佩娟指向一道身影，是那個洗腦人，他肩上背著兩人正向這邊走來。井蓋位于兩棟建筑之間，附近再沒有其他遮擋，陰影成了他們唯一的庇護(hù)。

　　“這邊走。”佩娟指了指另一邊，那里赫然有一個金屬門，門上有個已銹跡斑斑的鑰匙孔，邊上還有一個輸密碼的九宮鍵盤。

　　“我來吧?！焙陝P走上前，往鑰匙孔處吐了口唾沫，把槍口抵在唾沫上。

　　“卟滋滋滋——”

　　一陣電流聲后，鎖開了。

　　“你很聰明?！迸寰暝u價道。

　　“隊長教的，”宏凱用手扣在蝕出的洞里，慢慢將門拉開“走吧?！?/p>

　　兩人快速地鉆進(jìn)了建筑里，宏凱又慢慢地將門悄聲無息地關(guān)上。

　　治江醒來時，自己坐在一把帶銬的金屬椅上，頭上還帶著個像發(fā)廊燙發(fā)燈一樣的帽子。環(huán)顧四周，還有不少人也坐在相同的椅子上，他們或昏或醒，但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或者發(fā)出任何聲音。

　　“喂！”治江喊道，希望引起一些人的注意，但張開嘴才發(fā)現(xiàn)什么聲音也沒有。

　　旁邊一個人似乎注意到了治江的動作，他看向治江，無奈地?fù)u了搖頭：“別試了，沒用?！?/p>

　　當(dāng)然，他也沒發(fā)出任何聲音，但治江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用嘴慢慢地做出口型，以讓治江辨認(rèn)出他究竟說了什么。

　　“怎么辦？”治江做口型問道。

　　“不怎么辦，”那人回答道，然后像是嘆了口氣“被抓到這，大概只能等死了。”

　　治江搖搖頭，轉(zhuǎn)向另一個方向——

　　是丹。

　　她閉目睡著，呼吸平緩，和每一個晚上都沒什么區(qū)別。治江猛地跺了幾下腳，想喚她起來，可沒有任何聲音被發(fā)出，但奇怪的是腳也并沒有很疼。

　　“似乎是感官受到了削弱?！敝谓睦锵胫囍昧σ伦约旱纳囝^，腥味泛起，疼痛卻和擦破了皮似的。這下他就理解了，為何他發(fā)不出聲音——不是發(fā)不出，而是聽不見。

　　稍加思索，他扯著嗓子猛地叫喚起來：

　　“來——人——啊——！”

　　聽見了！盡管很微弱，但他確實聽見了。

　　他邊上那人稍一愣，也大聲喊到：

　　“來——人——啊——！”

　　這下，他們附近的人都明白過來了，全都大聲喊起各種話語，剛才還安靜著的屋子里立刻此起彼伏有了些聲響，昏迷的人也在逐個醒來。

　　喊了沒多久，丹就身子抖了抖，睜開了眼睛。

　　“丹！”治江大聲喊到。

　　“怎么了？”她說道，驚奇地發(fā)現(xiàn)自己沒產(chǎn)生任何聲音，然后才意識到周圍人似乎都在賣力地喊叫——盡管發(fā)出的聲音并不大。

　　“你得大聲的說話，我才能聽見！”治江喘口氣，接著說道“咱們的感官被削弱了！”

　　“那現(xiàn)在怎么辦??？！”丹喊道。

　　“咱們應(yīng)該想辦法出去！”治江繼續(xù)觀察著，最后目光鎖定在自己右前方的大門處“看見那扇大門了嗎？！”

　　“看見了！可咱們被固定在椅子上啊！”丹喊道。大門雖說離他們不算太遠(yuǎn)，但那也是在他們能走動的前提下來說的。

　　正想著，門突然開啟了，一個機(jī)器人銬著一個男人進(jìn)了屋。屋子頓時安靜了下來，此時整個屋里只剩下一個空椅子，機(jī)器人把他放在椅子上，帶上手銬和帽子，眼睛突然由紅燈轉(zhuǎn)為綠燈：

　　“完成。準(zhǔn)備執(zhí)行。”

　　當(dāng)然，治江一眾人是聽不見的，他們只看見這機(jī)器人放下男子后并未從大門離開，而是走向另一個方向。

　　沿著它行走的路線看去，它面前的不遠(yuǎn)處赫然從地下升起了一個金屬臺，上面有一個電閘似的拉桿。它走上前，機(jī)械手握住拉桿，慢慢拉下。

　　“滴————”

　　這一聲他們都聽見了，而且聽起來不像是什么好兆頭。

　　隨即，他們頭上的帽子震動幾下，開始工作了。

　　伴著頭腦開始發(fā)昏并微微疼痛，治江心中只剩下一個念頭：“這下完了……”

　　突然，兩道人影從門外沖入，徑直奔向開關(guān)處。

　　“發(fā)現(xiàn)入侵者！警報！發(fā)現(xiàn)……”

　　“噗——”，電光一閃，機(jī)器人應(yīng)聲倒下。

　　佩娟已跑到了金屬臺邊，迅速推回了拉桿。

　　“是宏凱！還有佩娟！”治江一邊高興地想著，心中又為他們捏把汗——估計要不了多久，就會有更多警備機(jī)和洗腦人來了。

　　“別怕，我們馬上來救你們?！焙陝P走向最近的一個人，把帽子從他的頭上輕易地扯下，可手銬卻怎么也掰不開。

　　“手銬鎖住了，估計得等這套系統(tǒng)工作完了才會打開?！边@人說到，他戴著副眼鏡，文質(zhì)彬彬的樣子。此時他已經(jīng)能較為清晰地聽到自己的聲音了。

　　“先把頭盔都卸下來！”宏凱說著，走向一個人，一把拽下她的金屬帽，緊接著是下一個。

　　佩娟也立刻跑到一個人面前，卸下了他的金屬帽。

　　與此同時，外面已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而且不止一個。

　　四下看看，宏凱在又卸下一個金屬帽后跑向門口，回頭喊著：“快點，加快速度。我去看看這門能不能……”

　　“噗！”

　　電光在他頭轉(zhuǎn)回去的一瞬間擊中了他的軀干，他身子一晃，沒有絲毫意外地驟然倒下。

　　“宏凱！”治江大喊道，丹也叫出了聲。

　　“入侵者，已捕獲！”警備機(jī)發(fā)出僵硬的像是高興的語氣的聲音“執(zhí)行處理辦法！”

　　佩娟緊緊跟在背著宏凱的警備機(jī)身后，很奇怪，也不知是哪里出了問題，它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到有人跟著它。佩娟跟著它繞來繞去，一直來到了一處和之前完全不同的大門處。門口的機(jī)器人接過宏凱，警備機(jī)轉(zhuǎn)身就離開了。

　　這著實嚇了佩娟一跳，可警備機(jī)還是沒有任何要抓捕她的跡象——它甚至繞過了佩娟，徑直走向了佩娟的后方。

　　門開了，機(jī)器人背著宏凱進(jìn)了房間，佩娟趁機(jī)也溜了進(jìn)去。

　　宏凱被安置在與之前那些幸存者所坐的相似的椅子上，只是沒有頭盔。

　　突然，宏凱所朝的方向亮起一整面屏幕，一張人臉出現(xiàn)在上面。

　　人臉像是三十來歲的樣子，臉上還有不少胡茬，眼窩下陷，黑眼圈重得和熊貓似的。

　　“起來！別給我裝死。”男子開口大聲說到，宏凱一個激靈從椅子上直起背來。待宏凱定睛看向面前的男人，他并未有任何害怕，反而還很生氣——他起床氣犯了。

　　“還有你，Page One，別躲著了，”男子說著，宏凱的椅子橫向移動了半米，藏在其后的佩娟立刻暴露出來“話說你怎么還沒壞??？明明代碼寫得亂七八糟的，怎么也沒出什么故障？”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么?！迸寰昀渎曊f道。

　　“對對對，你什么也不明白，畢竟那個傻子在你的代碼開頭加了個大括號，寫著‘我是人！’，哈哈，你是人，沒錯兒，是人！機(jī)器的人！”男子笑了笑，看向椅子上有些發(fā)愣的宏凱“沒想到吧？她是個機(jī)器人！我在監(jiān)控上看了你們一路了，你怕不是已經(jīng)愛上她了吧？跟那個傻子簡直一模一樣啊，哈哈?！?/p>

　　“你究竟是什么東西？”宏凱沒理會他的嘲笑，稍加思索便開口問到“人工智能？我看不是吧？人不人鬼不鬼的?！?/p>

　　“你小子倒是聰明，想激怒我嗎？”屏幕里的男人不怒，反而贊揚道“不錯，我不是人工智能，但我的生命層次早已凌駕它們之上，更不用說你們這些平凡的螻蟻了?！?/p>

　　“螻蟻？你以為自己是誰??？”宏凱反一句“你該不會因為鉆進(jìn)一臺電影放映機(jī)就開始自鳴得意了吧？”

　　“哈，你這個比喻我喜歡，放映機(jī)，不錯，”男人情緒依然十分穩(wěn)定“看來你還是沒有明白現(xiàn)狀。有一年多沒人能入侵這里了，雖說你是取了巧，但我還是得給你講講我的原則?！?/p>

　　宏凱撇過頭，一副毫不在乎的樣子。

　　“我啊，其實就是現(xiàn)任的圖靈帝國國王，你可以叫我Much，或者夢薔。我已經(jīng)脫離了肉體，以數(shù)據(jù)形式存在了，我擁有著現(xiàn)實和數(shù)據(jù)世界的一切，”他說著，一個響指，頭頂便出現(xiàn)了一頂金光燦燦的皇冠“順帶說一聲，我其實并不在這兒，我的源數(shù)據(jù)儲存在那兒?！?/p>

　　他指指上方：“衛(wèi)星。而且現(xiàn)在至少存在十一份備份，加上本體一共十二份數(shù)據(jù)。全部毀掉要費多大勁，你可以自己想想。另外提醒你一句，這兒只能作為接收站，信息只能在地表傳播，根本發(fā)射不到衛(wèi)星上?！?/p>

　　宏凱一言不發(fā)，佩娟站在他身后，開口了：“既然你已經(jīng)可以為所欲為了，殺掉我們還不是易如反掌？”

　　“當(dāng)然，當(dāng)然?！眽羲N用右手剔了剔左手指甲“但那不會有點無趣嗎？我好不容易才培養(yǎng)出如此堅強(qiáng)的玩具呢……”

　　“玩具？你也太高看自己了吧？人不人鬼不鬼的，老子一拳就能叫你的丑臉?biāo)閭€稀巴爛！”宏凱說著，雙臂掙扎著像是要脫出。

　　“好啊，你來啊。”夢薔笑了，同時宏凱的手銬應(yīng)聲而開“這玩意本來就是保護(hù)你用的，以免你知道事實后接受不了而自殺。既然你這么有活力，那就來唄?！?/p>

　　手銬一解開，宏凱立馬撲向屏幕，一拳打在屏幕上。然而除了他的胳膊疼得像是要斷了，什么也沒有發(fā)生。

　　“啊呀，忘了告訴你了，”夢薔露出古怪的笑容“這個是鋼化玻璃哦，而且有大概一百毫米厚呢。哈哈，真是抱歉了，看來你是打不碎我的丑臉了?！?/p>

　　宏凱后退一步，一腳旋踹在屏幕上，屏幕依然完好如初。

　　沒再做實驗，宏凱甩了甩發(fā)麻的腳和手，坐回椅子上，開口了：“所以說，你做這些究竟出于什么目的？僅僅是好玩嗎？”

　　“哦，平復(fù)的這么快？”夢薔像是有點意外“在問我意義之前，不應(yīng)該還要有一個辱罵并鄙視我的環(huán)節(jié)嗎？”

　　“滾，智障?！?/p>

　　“哈哈，”夢薔絲毫不生氣“好，那我就告訴你，就是好玩。”

　　宏凱不說話了，表情變得復(fù)雜起來。

　　“無話可說了嗎？”夢薔戲謔地看著宏凱捂著額頭的樣子。

　　“你剛剛管她叫什么？”宏凱低聲問道。

　　“開始對這個機(jī)器人感興趣了嗎？哈哈?！眽羲N似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結(jié)果“她叫Page One，這她總告訴你了吧？她是我和我的一個朋友一起編的ai，最初只有一頁。那是我們寫的非常粗劣的半成品，后來他帶走了代碼和一臺機(jī)器人初代機(jī)，之后很久我都沒見到他?！?/p>

　　“不，不是！”佩娟大聲否認(rèn)到“我是人類！我有哥哥！”

　　“哦？他讓你管他叫哥哥嗎？”夢薔笑著說到“真是變態(tài)啊，哈。”

　　“她是你寫的？”宏凱問道。

　　“不全是，我不是說了嗎？是我和我朋友一塊兒寫的，他叫雷杰，”夢薔撓撓頭，似乎在回憶“哦，對了，我想起來了，幾個月前，他來城里要造反，還試圖用自制的發(fā)射器把病毒導(dǎo)進(jìn)我的主程序里。我不知道那段病毒他寫了多久，假如是一般的電腦估計會直接爆炸吧？但對我來說就跟撓癢癢似的，還沒傳播就被防火墻攔下了，哈哈。后來我把他特別照顧到了運算部，不得不說，他的腦子的確比別人的好一些，運算速度要快不少呢。”

　　“你——”佩娟像是要沖上去，但宏凱擋住了她。

　　“你是說，城里的運算全部是由人腦搞定的？”宏凱帶上了幾分難以置信的口氣。這絕對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

　　“是的，很驚訝吧？”夢薔像是十分自豪“這就是為何我能夠有如此強(qiáng)大的運算力和控制力。我隨時可以查看任何一個有人的地方的全部情況，只要我愿意的話。真是沒辦法呢，任何人在我面前都是沒有隱私可言的?！?/p>

　　“是嗎？”宏凱打手勢，叫佩娟湊過來小聲說了句話，佩娟就站在一邊不動了“你知道我說了什么嗎？”

　　宏凱笑著看向夢薔。

　　“不知道，但這只是因為我想保留你的意識來找樂子，”夢薔擺擺手“而且，我猜你說的無非就是些臟話?！?/p>

　　“他說你是個蠢蛋。”佩娟平聲說道。

　　“你看?！眽羲N滿意地笑了。

　　“切，”宏凱發(fā)出不屑的聲音“也不過如此嘛。”

　　“哈哈，你倒是自大起來了，”夢薔學(xué)著宏凱的口氣說到“你該不會因為我可憐你沒有洗你的腦就開始自鳴得意了吧？哈哈。”

　　“??？你以為我在說什么呢？”宏凱露出一種滑稽的表情“所以我才說，你也不過如此啊?！?/p>

　　“那你在說什么呢？我好想知道啊，哈哈，我真的好想知道啊，哈哈哈……”夢薔大笑起來，接著，他看向佩娟“難不成，你是在說Page One在往數(shù)據(jù)庫里上傳文件的事嗎？啊呀，太不好意思了，又叫我猜中了呢?！?/p>

　　“是嗎？”宏凱面色不改。

　　“哦，還在上傳，”夢薔說著，打開一張上傳上來的圖片“就這個？貓？和雷杰一樣幼稚啊，哈哈。這種東西，防火墻都懶得擋。而且我提醒你一句，就算你讓它復(fù)制上一整天，對于我的儲存上限還是杯水車薪的，想撐爆總儲存至少也要把你整個人的基因序列存儲上億份呢?！?/p>

　　“這樣子啊……”宏凱似乎露出了一副沮喪的表情“失算了呢。”

　　夢薔突然一愣，表情冷峻起來，口氣一轉(zhuǎn)：“你，你在干什么？！快……停……下。”他語速減慢，像是英語學(xué)習(xí)機(jī)的慢速播放功能啟動了一樣。他表情變得憤怒，接著是不解。

　　“我？我什么也沒干啊?！焙陝P無辜地說到“我只是請這位美麗的小姐替我上傳了幾張人畜無害的圖片呢，丑臉先生。”

　　“你……怎……么……我…………”夢薔語速越來越慢，直至幾乎停止。他的表情最終停止在一個張著嘴的狀態(tài)，仿佛一個要講臟話的雕塑。

　　“啊，你是想問為什么吧？”宏凱撇撇嘴“哎呀，真是沒辦法呢，人類在可愛小貓面前，只會一敗涂地呢！”

　　沒過幾秒，除了佩娟以外的所有機(jī)器人停止了動作。而他們的數(shù)據(jù)庫里，無一例外地被塞滿了小貓照片。

　　原本帶著頭盔，插著食管一動不動的人類，有的開始流淚，有的開始發(fā)抖。在處理這批大量涌入的文件中，他們失去了理性思考的能力。

　　“經(jīng)確認(rèn)，反人類罪犯Much現(xiàn)已被控制，由于他已經(jīng)將自己的意識通過某種技術(shù)手段上傳至計算機(jī)儲存中，無法用一般監(jiān)獄控制他，電腦科學(xué)家為他專門設(shè)計了一種監(jiān)獄。具體原理是將他導(dǎo)出至一臺無法連接網(wǎng)絡(luò)的電腦上。據(jù)悉，人民法庭于是否在電腦上保留游戲和使用哪種芯片等問題在網(wǎng)絡(luò)上發(fā)起投票，歡迎大家踴躍參加?！?/p>

　　“……近日，我省出現(xiàn)心理問題的病人持續(xù)增多，其病理大多為莫名其妙想到可愛貓咪，懷疑是‘圖靈帝國’事件帶來的后遺癥，正在進(jìn)一步調(diào)查中，稍后請看后續(xù)報道。”

　　“我市房價物價再創(chuàng)新低，某經(jīng)濟(jì)學(xué)家稱‘是圖靈帝國帶來的益處’，得到多位政治家的贊同。”

　　“‘圖靈帝國’事件或?qū)⒈粚懭氤踔袣v史教材，新教程最早明年投入使用。”

　　公交上的電視循環(huán)播放著幾條新聞。

　　一個男人抱著箱子，下了車。鎮(zhèn)子和他幾年前的記憶沒什么差別，只是人口減少了很多。他往那棟房子走去。

　　鑰匙還在石獅子的腳下，只是生了銹，他費了好大力氣才插進(jìn)鎖孔里打開門。

　　院里的植物瘋長，盤根錯節(jié)地附在墻上門上窗子上。他推開北面的門，屋里到處都落了一層灰，包括桌上早已黑屏的電腦，和床上的那個軀殼。

　　他走上前，這副軀殼面容蒼老，骨瘦如柴，長發(fā)間穿插著電線直連到電腦上，和科幻電影中描述的恐怖博士毫無二致。

　　但他知道，這具干枯的身體曾擁有一個飽滿的靈魂。他摘下電線，將尸體從床上抱起，緩步走向門外。它的腿松松地耷拉著，晃動著，像是在宣告死亡，表達(dá)不滿。

　　他找來锨，在院里的大樹下挖了個土坑，樹上脫落樹皮的一段恰好刻字。

　　他為尸體擺了個舒適的姿勢，把盒子放在他懷里，蓋上了土。于樹干上書到：

　　“偉大的計算機(jī)大師 夢薔 與 邪惡的反人類罪犯 Much 合葬于此”

　　他想把自己的名字也留下，但是沒地方了。他想著：“誰會記得我呢？我不重要。”最后用刀在土上寫下：“請勿毀壞此墓。”

　　他離開了房子，鎖好了門。父母在城里做好了飯等他，女兒尚在幼兒園，老婆應(yīng)該剛下班。老板的電話已經(jīng)打來，接上就是劈頭蓋臉一頓罵：

　　“讓你改的改了嗎？客戶又有新需求了！”

　　“好的，好的，馬上?！彼觳脚芟蚬卉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