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中國真正的魔鬼方言區(qū)
山西,作為一個省級行政單位,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卻總是默默無聞的。
提到山西,大多數(shù)人的第一反應就是:煤老板!第二反應就是:老陳醋。好像山西人都是喝著老陳醋長大的煤二代。
其實山西有趣的東西遠不止這些,比如他們的方言。如果你宿舍有一個山西室友,聽他給家里打電話一定會震驚。為啥呢?
因為聽不懂啊。
如果要評選中國最難懂方言,山西話必須提名。
明明河北、山東和東北同學只用家鄉(xiāng)話也能談笑風生。結(jié)果現(xiàn)在聽同屬北方的山西人說話,就像聽加密電報。就連山西人自己,也聽不懂其他山西人的話。
除了幾個語氣詞啥都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呢?
山西話,難哭了整個北方
能難倒北方人的北方話其實很少。因為北方方言區(qū)內(nèi)部一致性很強。
即使從最北的哈爾濱到最南的昆明,相差3000多公里,哈爾濱和昆明人用“你瞅啥”和“你鬼眉日眼的”互相問候還是沒問題[1]。
根據(jù)一項實驗,從沒聽過濟南話的北京人,對濟南話的可理解度平均打分6.33(滿分10)。再遠到陜西,對西安話的理解度也能打6分。哪怕到遠到西南的四川,北京人對成都話的打分還有6.71[2]。
不過,到了山西就不同了。
北京人表示,對太原話的理解度打分平均只有2.67[2]。考慮太原離北京并不算遠,實在讓人奇怪。況且,太原話還是山西話的異類,是最北京的山西話。
要是“正統(tǒng)”山西方言,你可能一句都聽不懂。

不光我們覺得難,100多年前清朝人就領(lǐng)教過懂山西話多讓人崩潰了。
當時一篇宣傳官話的帖子《陳情資政院頒行官話簡字說帖》里也提到這一點,山西人和河北人,之所以互相敵視,視為異類...完全是因為他們的方言差的太遠了。
光是用耳朵聽,山西話就讓人一頭霧水,因為它的語音系統(tǒng)和北方話很不一樣。
如果說浙江話還像日語,那山西話就只能像《星際迷航》里外星人的克林貢語了。

除了比北京話多8個聲母,山西話的韻母也不太一樣。很多山西方言會把普通話復韻母讀成單元音。比如普通話里的ao,山西人讀可能就是o[4]。
一些山西話還不分陰平、陽平[4]。普通話的一聲和二聲,在他們聽來沒區(qū)別。
所以聽山西人說“今天田氣挺好滴”可別嘲笑他們口音。因為他們耳朵里,一、二調(diào)就是一樣的。
除了聽起來和北方方言如此不同,山西話的許多構(gòu)詞習慣也讓北方同胞們震驚。比如山西話里常見的分音詞和逆序詞[4]。

分音詞,就是把一個字音分成兩個音,當作一個詞讀,據(jù)說可能是上古漢語的遺產(chǎn)。
乍一聽很陌生,但普通話也有這種現(xiàn)象。比如“孔”(kong)的分音詞“窟窿”,“扒”(ba)的分音詞“扒拉”等。
但山西話里這種現(xiàn)象十分普遍。比如“絆”說成“薄爛”、“桿”說成“嘎纜”等。
試想一下,聽山西人說話,還要像拼圖一樣拼起來猜意思,恐怕對方一張嘴你就嚇跑了。
另一種反人類的存在就是“逆序詞”。也就是很多詞的字序都和普通話相反。
比如普通話里“掙扎”、“訊問”、“整齊”,在太原方言就是“扎掙”、“問訊”和“齊整”[4]。
不過最大難點要數(shù)重疊詞。普通話的重疊詞不多,只有親屬稱謂如“爸爸媽媽”和動物稱謂如“蟈蟈”[5]。
不過山西話的重疊詞種類很豐富,分為AA、ABB、AAB、AXBB和ABCC等形式。
從日常生活中的水水、飯飯再到蟲蟲牛牛、山圪梁梁這種,一般山西人都耳熟能詳[5]。

所以,如果見到一個山西大漢,張嘴就“喝水水”、“石頭塊塊”、“雞蛋黃黃”啥的,可千萬不要以為他在跟你賣萌。
山西話,山西人也聽不懂的話
山西話的難度還不限于此。
有時太原人和汾陽人見了面,不說家鄉(xiāng)話卻說起了普通話。這又是為什么呢?
因為山西話的難不僅針對外鄉(xiāng)人,內(nèi)部差異也不小。哪怕是山西土著,讓長治人去聽晉城話,也未必聽懂多少。

山西境內(nèi)晉方言分成并州、上黨、呂梁、大包和五臺五個片。而每個片區(qū)又下轄許多不同的縣[6]。因此同一片區(qū)的人也不一定交流無阻。
據(jù)80年代記載,從洪洞縣調(diào)任到汾西縣的縣委書記,聽當?shù)馗刹繀R報工作都聽不太懂。而汾西到洪洞縣才不到一百里地,可想而知山西話內(nèi)部差異多大[3]。

有學者調(diào)研了山西42個方言點116個常用詞的說法,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哪怕是基礎(chǔ)詞匯,不同的方言點的叫法也不盡相同[4]。
拿最簡單的“明天”來說,大同說“明天”,太原是“明兒”或“早起”,汾陽、文水又說“第明”,長治說“明日個”。最厲害的是陵川話,直接來了個不明覺厲的“清朝”[4]。

而“昨天”在山西話也有“夜天”、“夜里”、“夜來”、“夜日”、“夜兒個”等說法[4]。所以《昨天、今天和明天》用山西話就有五六種譯法。

這都不算啥,對親屬的稱呼上,省內(nèi)差異也不小。
比如外祖母,中區(qū)叫“婆婆”,五臺片叫“姥娘”,云中片叫“姥姥”,西區(qū)叫“簡婆”。南區(qū)許多地方又叫“舅舍娘”[4]。
所以如果你男朋友是山西人,不要一見他媽媽就叫婆婆,記得先問清再叫。
看到這里,估計已經(jīng)有不少人壓力山大了。不過,山西話不止用詞內(nèi)部差異大,語音差異更明顯。
雖然我們常吐槽南方人不分平翹舌(滋呲絲=織吃詩),但北方的山西同胞也不全分得清。
像北京話一樣,山西能區(qū)分“增”讀zeng,“爭、蒸”讀zheng的,只有南區(qū)和東南區(qū)的陽城、臨汾、永濟等地[4]。
山西人大多不分zeng、zheng,只是程度不同。

比如在晉城、陵川等地,人們把增和爭都讀翹舌音[4]。所以這些地方,“增值稅”讀“蒸值稅”也沒人笑你。
而大多數(shù)地方,比如太原、柳林和長治等地,不管平翹舌一律讀zeng才是主流[4]。
所以你猜,《贊曾與和平》到底是哪本名著呢?
而不分f-和h-雖然普遍被認為是胡建地區(qū)的傳統(tǒng),但一些山西人民也在這件事上拖了北方人民的后腿。
像平遙、介休、祁縣方言就沒有聲母f。所以但凡聲母f-與u相拼,一律讀成“呼”[4]。
因此馮紹峰在這里就會被讀成“紅紹轟”,王菲就成了“王灰”。

而在n、l的問題上,雖然大多數(shù)山西人都能分得清,但仍有人會把“腦袋”說成“佬袋”,“發(fā)怒”說成“發(fā)路”。這種現(xiàn)象主要集中在山西的南方,也就是運城、平陸、侯馬等地[4]。
所以如果你身邊有人說他讀過《安辣.卡列離辣》,先別急著猜他是南方的,說不定就是山西人呢。
當各地的山西人歡聚一堂,操著各自的方言說話。差距就像就好像四川、湖南、廣東和福建人一起說話,聽得懂就見鬼了。
山西話為什么這么特別
山西話和北方方言這么不一樣,是因為山西話本就屬于晉語區(qū),而不是北方方言區(qū)。
根本不是一個娘生的,北方人不懂山西話也就正常了。

早在漢代,《方言》一書就有“秦晉語”的說法。而相傳晉文公重耳走遍衛(wèi)、魯、齊等國,都是使用秦晉語交流,可見當時秦晉語的重要地位[3]。
不過這并沒持續(xù)多久。在宋代前后,晉語和北方話就分了家,而且越走越遠。
據(jù)1324年《中原音韻》記錄,當時北京話已經(jīng)完成了平聲分陰、陽二調(diào)(出現(xiàn)一、二聲)過程[3]。

可一部分山西方言至今也沒有平分陰陽。在他們聽來,“媽”和“麻”的讀音一樣。
這說明至少從1324年,山西話就和北方話分開發(fā)展了[7]。
北宋以來,北京話的入聲開始消失,到元朝入聲就完全被三聲取代。而晉語至今還保留著入聲。這么看,晉語從北方話獨立也有700-1000年歷史了[7]。
晉語得以獨立,還是得益于山西的地理環(huán)境。
自古以來,山西東是太行山,西、南邊是黃河,北邊又是陰山山脈,這一大塊區(qū)域相當封閉。而山西大多處在海拔500米以上的高原上,生存環(huán)境惡劣。
而山西省內(nèi)還有太岳山脈、呂梁山脈、中條山脈的阻隔。一座接一座的大山,擋住了戰(zhàn)亂和外來移民,也就保護了本地方言[3]。
比如《西行散記》記載,中原大戰(zhàn)時期,娘子關(guān)外一片戰(zhàn)亂,但進了娘子關(guān)就一片歌舞升平。
而相比之下,山西南部由于有汾河、黃河,去陜西關(guān)中地區(qū)比去太原還方便[3]。

結(jié)果該地區(qū)被陜西中原官話的“侵蝕”,放棄晉語,反而成了中原官話區(qū)[8]。
另外,山西自古是人口大省,人多地少。據(jù)統(tǒng)計,1381年河南人口189.1萬,河北人口189.3萬,而山西一省就有403萬人,比兩省人口加起來還多。
本地人都這么多了,對外來移民的吸引力自然不大[9]。
龐大的人口造成山西史上數(shù)次移民潮,比如歷史上著名的“走西口”、“下云中”等[9]。遷入山西的沒幾個,往外跑的倒不少。
結(jié)果,晉語不僅避免了外來沖擊,還在省外拓展了第二戰(zhàn)場。如今內(nèi)蒙西部、陜西、河北張家口等地也是晉語區(qū),就是當時移民潮形成的意外收獲[3]。

相傳,在抗日戰(zhàn)爭時為了保密情報,曾用溫州話作為情報密碼。
不過很多溫州人長期在海外漂泊,甚至全世界都看得到他們的身影,其中的密碼也難免被人會破譯。
所以,如果要考慮一種更保險可靠的語言,可以選擇長期與世隔絕的各種山西方言。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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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Tang, C., & van Heuven, V. J. (2007). Mutual intelligibility and similarity of Chinese dialects: Predicting judgments from objective measures.?Linguistics in the Netherlands,?24(1), 223-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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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侯精一, 溫端政, & 田希誠. (1986). 山西方言的分區(qū)(稿).?方言(2), 81-92.
[7]喬全生. (2003). 晉語與官話非同步發(fā)展(一).?方言(2), 147-160.
[8]王臨惠. (2001).?汾河流域方言的語音特點及其流變. (Doctoral dissertation, 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
[9]梁四寶, & 武芳梅. (2001). 明清時期山西人口遷徒與晉南的興起.?中國社會經(jīng)濟史研究(2), 54-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