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陽曲縣北社村西林寺戲臺及碑刻考
山西陽曲縣北社村西林寺戲臺及碑刻考
選自《中華戲曲》第41輯,張國英
陽曲縣位于太原市北部,漢末所置,歷代均屬太原府。明清布政使司、都指揮使司或行省衙門皆設(shè)在該縣城內(nèi),與省會太原有極為密切的聯(lián)系。北社村原名郭家堡,南距縣城16公里,相傳為唐代名臣郭子儀的祖居之處,郭氏肇興之地,其堡門、古井及大片窯洞等遺跡尚存?,F(xiàn)有村民80余戶,400余口,以郭、康、白、牛諸姓為主,多以種田或進城打工為生。西林寺坐落于村西,現(xiàn)存戲臺一座及清代碑刻6通。碑文的信息和反映出來的民間戲曲觀,都值得我們注意。
“西林”之名取自江西廬山西林寺,廬山西林寺在中國佛教史上名氣很大,故中國各地寺院以“西林”為名者不少,陽曲北社村的這座佛寺只是其中之一。不過,北社村西林寺原名天王寺,直至清雍正年間還是如此(附碑2),到乾隆十五年《重修碑記》里才正式稱之為“西林寺”的。①
西林寺現(xiàn)存三進院,外院是劇場,中院為天王殿,后院則是大雄寶殿。中院和后院的地勢高于外院。山門位于戲臺東側(cè),但已是新建之物。外院東西兩側(cè)的平房亦系今人所建。從外院北邊拾階而上,經(jīng)儀門即可進入中院。儀門之北是天王殿,此殿前后辟門,內(nèi)奉四大天王。中院兩側(cè)分別是鐘鼓樓,然鼓樓已不存。鐘樓南側(cè)有小門與后院相通,
天王殿后門也通后院。后院正北即大雄寶殿,內(nèi)供三世佛,東配殿供奉觀音,西配殿供奉地藏。諸佛、菩薩及天王等像,全是近年的新作。
西林寺創(chuàng)建年代早已失考,惟知清代之前即已存在。現(xiàn)今可據(jù)碑刻了解到,歷史上它曾經(jīng)有過七次規(guī)模大小不等的重修工程。第一次是在清順治四年(1647)以前,“正殿、兩廊、鐘樓等處,靡不修焉"(附碑1),此次維修的具體時間不詳。第二次即在順治四年,主要維修了南殿(天王殿)和鐘樓等,俱見當(dāng)年所立的《重修北社村佛寺碑記》(附碑1)。第三次是在康熙五十三年(1714),此次重修在乾隆十五年(1750)《重修碑記》中有記載,具體情形不詳。第四次是在雍正四年(1726),增建了樂亭(附碑2)。第五次是在乾隆十五年,這是一次全面的重修及彩繪,并且“拓其基址”,令廟貌煥然一新。第六次是在乾隆五十五年(1790),此次維修,“自正殿兩廟以及腰殿、鐘鼓樓彩口一新,其中一切圣像并皆金,口山門一座"②,工程較大。但是真正使西林寺的規(guī)模擴大的一次重修,即第七次,是在同治六年(1867)。此次重修的原因,是因為本寺:
創(chuàng)建之初,限于地勢,神棚、戲臺掬去不過數(shù)武,規(guī)模狹隘。每春秋報賽,前后稠匝,執(zhí)事者病焉。寺又歲月覆久,棟楹案楠,蓋瓦級磚,丹堊埼畳,悉有腐撓穿漏、漫漣缺落之處。(附碑4)
因為廟院狹窄,祭祀及看戲均很不便,所以有善士“邢正利施樂亭地基一塊,東西四丈,南北三丈四尺五寸,“郭禧施神棚西畔地基半塊,東西南北俱壹丈九尺;白彩豐施神棚東畔地基半塊,東西一丈,南北一丈六尺五寸;牛王氏施毛廁地一塊"(附碑3)。占地面積擴大了,于是“徙置戲臺于后,而神棚亦退后數(shù)丈”,戲臺到天王殿之間的距離大大拉開了,而“寺內(nèi)地步則綽乎有余矣”(附碑4)。可見此次重修相當(dāng)于推倒重建。
碑中的神棚,指的是寺中的天王殿。據(jù)我所知,神棚有兩種,一是演戲時臨時搭在戲臺正對面的供神牌位或畫像的棚子,如魯迅先生的《社戲》里便提到的“正對戲臺的神棚”,此和神廟戲臺面向神殿的用意一樣。二是民間對神殿的另一種稱呼,此廟即是。
大雄寶殿是全廟最為高大的建筑,灰脊筒瓦,懸山頂三間,前后四架椽,帶前廊,廊下立満碑刻。廊檐下用圓木柱,覆盆礎(chǔ),柱上施闌額、平板紡、斗口跳,耍頭變體。平身科各一攢,兩側(cè)則加雕花翼棋。殿內(nèi)四架梁對前單步梁,單步梁頭伸出刻作耍頭。四架梁上為三架梁,梁上豎立童柱一根,下施云朵形角背,兩端施叉手,撐起屋脊。結(jié)構(gòu)簡潔。一門二窗,窗為花根,門為六抹四扇。大殿面闊10.05米,明間寬3.35米,進深6.21米,基高6.52米,但在晉西北一般的佛寺中,此殿的規(guī)模屬于較小的一種。
觀音殿、地藏殿及天王殿,均為硬山頂三間,灰脊筒瓦,進深四架椽,不帶前廊。檐下用圓木柱,素平礎(chǔ),五架梁伸出置于平板紡上,梁頭垂直截去,不假雕飾。其梁架結(jié)構(gòu)均與大雄寶殿近似。天王殿柱頭與額杭接縫處,有泥塑的龍頭護朽。
儀門為單間牌樓式,懸山頂,兩架椽。兩根圓木柱支撐屋脊,柱間用平板就、額植、由額相連,不施斗棋。柱間安裝板門二扇。檐下匾額上書“西林寺"三個大字。
鐘樓以磚為基形成正方形平臺,臺上四角立柱,撐起懸山頂,構(gòu)成小亭。四柱上施大額、闌額,大額上置五架梁頭,不施斗棋。亭內(nèi)五架梁中部刻作凸形,其上之三架梁中部刻作凹形,二者相扣,甚為牢固。三架梁上再以童柱支撐短而粗的屋脊,脊仿下即為吊鐘處,然鐘亦不存。
戲臺位于外院的倒座處,為卷棚頂三間,灰脊筒瓦,三面觀,臺基很高。檐柱為圓木柱,覆盆礎(chǔ)。平柱上施一大額,額上斗口跳,因是移柱造,故不在梁頭的對應(yīng)位置,耍頭為變體。次間柱上施平板杭、闌額、由額,由額一端穿過平柱,雕為龍頭,美觀大方。平身科明間三攢,次間各一攢。臺上隔扇已毀,現(xiàn)存放許多桌椅,胡亂地堆在那里。
戲臺梁架為普通的卷棚頂結(jié)構(gòu),前后五架椽,四架梁對后雙步梁,梁上用三塊木塊墊起上一層梁架的前端,而上下兩梁的后端則俱插入后脊柱中。上層梁上再施一童柱支撐前脊,后脊則由后脊柱支撐。后脊柱同時也是前后臺隔扇的安裝憑借。舞臺面闊6.75米,明間寬3米,臺高1.75米。前臺進深3.54米,后臺因有磚墻相隔,無法測其數(shù)據(jù)。后臺有門,直通臺外,方便藝人活動。
在古人的觀念里,所謂劇場就是一個演劇的場所。古代神廟里最簡易的劇場,是由一座戲臺及前面的空地構(gòu)成的。西林寺的外院就是一座簡易的劇場。此劇場院寬20.8米,深18.65米,可容納上千人同時看戲。
按說佛教寺院一般是不建戲臺的,那里的祭祀活動有其自成系統(tǒng)的法樂而排斥俗樂。不過自明代中葉以來,情況發(fā)生了一些變化,有些寺院也和民俗神系、政統(tǒng)神系的行祠一樣,建起了固定劇場。北社村西林寺就是這樣。其創(chuàng)建劇場的理由,據(jù)現(xiàn)存《創(chuàng)建樂亭碑記》說:
自古立廟,桃,建壇禪,奉神以隆祭祀,則必作戲以表虔誠。此地建立天王寺,歷有年矣,而苦無樂亭以作戲。于是本村西股糾首人等,出內(nèi)帶,慕眾姓,蓋造樂亭一座。此豈徒以口觀哉?而嗣后祭祀之秋,作戒有所,庶不至于慢神,而此□虔誠,亦得以將焉耳(附碑2)
清代初年,佛寺劇場開始遞增,俗家民眾與清凈佛地在是否接納戲曲進入廟院的博弈中,似乎是俗家更勝一籌,于是眾多的戲臺陸續(xù)“登堂入室”進入佛門。不過,戲曲及其劇場進入寺院是有條件的,故“自元雜劇起,戲曲徘徊于寺院門外不得進長達200多年”①。情況到明代中葉以后才發(fā)生變化,如山西寧武縣二馬營村廣慶寺、太谷縣陽邑鄉(xiāng)凈信寺等,這是民間戲曲蓬勃發(fā)展、越來越興盛的現(xiàn)實促成的。
寺院增建戲臺表明了佛教向民間戲曲妥協(xié)的立場。不過,據(jù)我們調(diào)査,寺院創(chuàng)建戲臺主要前提是其產(chǎn)權(quán)原在村民手中而不歸屬于佛教組織。
僧侶只在此住持、修行,但沒有該寺房產(chǎn)的處置權(quán)。也就是說,此廟是村里的,村民想看戲,建戲臺,由不得和尚們反對。何況,戲曲對于那些僧侶也有很強的吸引力,只是限于教義、教規(guī)而不敢表示罷了,在普通的僧侶看來,村民要建戲臺,何樂而不坐享其成呢?山西中北部不少寺院的戲臺,差不多都是在這種情形下興建起來的。
值得注意的是,此碑只談神而不談佛,將佛與民間眾神同等看待,由此提出正大光明的祭神"必作戲以表虔誠"的“理論”,給村民興建戲臺于佛寺的行為找到了一個“合理”“合法”的理由,并且獲得了住寺僧侶的贊同,此碑是一和尚書寫的就是明證。
另外,在同治六年重修時,有很多低級官員,如從七、從八、從九品流內(nèi)職官,還有商號如源和茂、義生泉、永瑞岐、興義公、豐源永、二合成、益豐永等,踴躍捐資。商號中,還有諾爾瑞和慶、諾爾同和義、諾爾同成公、諾爾福泰義,很值得注意,因為都冠以“諾爾”二字,所以給人的感覺就像是一家商號的四家分號。錄此待考。從這些捐款者的身份看,可說明三個問題:第一,清末士大夫階層對民間戲曲的觀念、態(tài)度有了進一步的轉(zhuǎn)變,他們比元明以來的讀書人更重視戲曲在祭祀禮儀中的作用,認為廟會時不演戲是不虔誠的。第二,當(dāng)?shù)馗麟A層已經(jīng)把他們熱愛家鄉(xiāng)的情感傾注到他們對廟宇的修建中,此次修繕規(guī)模之大,動員之廣,就說明了這個問題。第三,村民主動捐獻土地,用來擴大本寺劇場的觀眾席位,也從一個比較重要的側(cè)面反映出晚清民間對戲曲的喜愛和戲曲文化的繁盛。
附帶說一句,北社村還有五爺廟、大王廟等,五爺廟現(xiàn)存戲臺也是清代遺構(gòu),保存完好。
【附碑】
1.重修北社村佛寺碑記
粵稽佛祖之口也,在周昭王九年。其誕祥也,在□域天竺之國。自金人入口,維什見迎,教始口口土。其說深沉,大抵出迷途而登覺路,其旨幽遠,祗是覺鷺果,以利來生。上自王公,下及士庶,莫不傾心奉載。故漢明帝創(chuàng)白馬寺于西京,而明太祖亦創(chuàng)宗善寺于晉省。即窮荒絕微,彈丸村舍,靡不有佛寺焉。陽曲城北有北社村者,其村有佛寺一所,莫知創(chuàng)□何年。正殿、兩廊、鐘樓等處,靡不修焉。惟南殿三間,口妥神侑饗之所;鐘樓一座,為晨昏儆眾之資。歲久年深,口風(fēng)雨所侵,鳥雀所毀,損壞顛頹,眾姓議修之。有僧人?!跽?,口□穎異,口發(fā)披緇于直峪村之不二寺,后因眾請,僑寓南社村之天王寺,兼□北寺住持,協(xié)仝本村善誘,樂善好施,揮金不吝,糾眾倨功,有財者出財,口力者出力。不泱旬日,煥然一新。詩不云乎:“經(jīng)之營之,庶民攻之,不日成之。”詠文王也。斯殿也,口有斯修也,亦何神速之,若此□請□佛之然佑口可口。圣人神道設(shè)教,口豈欺世也哉?若夫福口之勤口口□必登正果,眾人之口口口時必躋蓮臺與?夫一時出財出力者,又焉可泯其姓氏?咸請為文立石,久志不朽。余世居此土,義弗獲辭,倉卒操筆,愧不成文,是為記。
吏部侯貢生郭□英薰沐頓首拜撰
糾首(闕文)鐵筆(闕文)(以下人名漫濾不清)
直峪村不二寺師修紀(jì)□福環(huán)口口口口口口
住持僧???/p>
大清國順治四年五月□□日立石
注:碑高106厘米,寬54厘米,側(cè)寬11.5厘米,笏首方趺,額刻"建碑記"3字,均為楷書,多處漫濾不清,現(xiàn)立于大雄寶殿廊下。
2.創(chuàng)建樂亨碑記
自古立廟,桃建壇禪,奉神以隆祭祀,則必作戲以表虔誠。此地建立天王寺,歷有年矣,而苦無樂亭以作戲。于是本村西股糾首人等,出內(nèi)帑,募眾姓,蓋造樂亭一座。此豈徒以節(jié)觀瞻哉?而嗣后祭祀之秋,作戲有所,庶不至于慢神,而此口之虔誠,亦得以將焉耳。功告竣,而刻石為記,以志后日之不沒。
大盂鎮(zhèn)太原府儒學(xué)生員榮承瓚謹撰
比丘□禮謹書
大清雍正四年歲次丙午孟秋吉日立
經(jīng)理住持僧復(fù)祿徒侄崇明崇壽
(以下為捐銀者姓名,略)
木匠徐姓男徐維芳施銀一錢
鐵匠張燦泥匠楊榮
鐵筆匠賈配施銀二錢
注:碑高156厘米,寬65厘米,側(cè)寬15.5厘米,珪首方趺,額刻“施財眾姓"4字,均楷書,現(xiàn)立于大雄寶殿廊下,保存完好。
3.3.重修西林寺神棚樂享等碑記
(碑陽全是施財者姓名,略)
大清同治六年歲在丁卯
碑陰
邢正利施樂亭地基一塊東西四丈南北三丈四尺五寸
邢邦基施戲廠東畔壹條東西一丈四尺南北貳丈五尺
郭禧施神棚西畔地基半塊東西南北俱壹丈九尺
白彩豐施神棚東畔地基半塊東西一丈南北一丈六尺五寸牛王氏施毛廁地一塊
(以下為捐銀者姓名,略)
本村居士康爾民薰沐書
注:碑高156厘米,寬66.5厘米,側(cè)寬16厘米,方首方趺,碑陽額刻"福祿善慶”4字,碑陰額刻"福果”2字,均楷書,現(xiàn)立于大雄寶殿廊下,保存完好。
4.重修西林寺神棚等碑記
蓋聞有創(chuàng)于前者,必有繼于后;有為于始者,必有述于終。此繼述之,所以稱善也。況易舊為新,足征舉廢修殘之力;由小加大,可睹日增月盛之形。茍神人之共愿,不妨變革而從時。省北范家堡北社村舊有西林寺,乃古剎也。創(chuàng)建之初,限于地勢,神棚、戲臺相去不過數(shù)武,規(guī)模狹隘,每春秋報賽,前后稠匝,執(zhí)事者病焉。寺又歲月寢久,棟楹束桶,蓋瓦級磚,丹堊汚侵,悉有腐撓穿漏、漫澳缺落之處,同治年,邑人善士于臺后、神棚后各施地一塊,眾議徙置戲臺于后,而神棚亦退后數(shù)丈,寺內(nèi)地步則綽乎有余矣。議既成,糾首等鳩工庇材,量功度費,
移蓋神棚、戲臺。外腐撓者修之;穿漏者補之,漫濾缺落弗飾者新之,次第完修改作,而寺宇為之一變。作始于同治六年十月,而工程告竣,共花費錢玖百肆拾貳千玖百文,外處施錢伍百壹拾壹千六百肆拾文,本村施錢肆百套拾壹千貳百六拾文。從茲寺院宏敞固屬有加于前,禪林益新,原非有侈于后,將纜諸石,屬余為辭以記之。
本邑東萬壽村候選教諭王懷榜撰
西店村趙榮煥薫沐敬書
登仕郎郭開云字定清男連城江城募化銀玖拾六兩
諾爾瑞和慶施銀陸兩
從八品張全平男爾裕
靳劉氏男全修全文
紅福三子福元黑子
議敘從九品劉子杰男致中施銀伍兩議敘國學(xué)生劉執(zhí)中男睿施銀伍兩
劉天祿男璋孫魁施銀伍兩諾爾同和義施銀伍兩從九白新明施銀冬兩
飾泰義施銀冬兩豐源和施銀卷兩喬忠厚施銀壹兩五口慶祥公施銀壹兩五口宋永安施銀壹兩耆賓田種仁施銀壹兩晉省源和茂諾爾同成公諾爾福泰義從九王慰之從九張全材從九鄭宏照從九孫正富議敘正七馬杰謙義生泉永瑞岐興義公豐源永二合成益豐永曹斌喬忠箴榆次劉終林董恩級直隸劉學(xué)禮彭九皋呂世疑孫棟發(fā)鄭恒年以上各施銀貳兩
大清同治六年歲在丁卯十月念一日吉立
碑陰
(均為捐銀者姓名,略)
注:碑高175厘米,寬66厘米,側(cè)寬17厘米,方首方趺,痺陽額刻“永垂不朽"4字,碑陰額刻“善因”2自,均楷書,現(xiàn)立于大雄寶殿廊下,保存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