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間章 月光下的禮服
　　

　　01 不速之客
　　
　　“媽媽，您最近好嗎？”
　　
　　 Hello Kity為底的日記本上，銀發(fā)的嬌小女孩穿著白短襯衣和粉色吊帶裙，用稚嫩娟秀的字跡，寫下這樣一行語句，伴隨著綿綿的聲音和自言自語。
　　
　　她繼續(xù)寫。
　　
　　“麗芙過得很好哦，木木長勢也很好，前幾天還開了很漂亮的小花！如果……您也能看到就好了?！?br/>　　
　　她呢喃，粉色的眸子盯向日記本里夾雜的一張灰白照片，上面是一個溫柔女人的身影，人很美，立得很端莊，女人身旁站著一個男人，男人懷里抱著一個小女孩正笑地開心。
　　
　　看著看著，女孩被精心梳理好的娃娃頭豎起一根呆毛，靈光乍現(xiàn)。

　　“啊，這樣說的話，媽媽一定會擔(dān)心麗芙是寂寞了吧。麗芙并不會寂寞呢，父親……帶了新……媽媽回家了，還有新哥哥、新姐姐，所以麗芙一點也不寂寞。”
　　
　　小麗芙捏著的右手在白襯衣工整的口袋前放著，她微微歪頭，面露小小疑惑，扯了扯裙子的吊帶，注視吊帶上銀色的金屬環(huán)扣，思緒被拉遠。

………………………………………
　　
　　長長的別墅走廊，時光褪色，一排排銀質(zhì)雕刻的燈花在長廊兩側(cè)懸掛，房間門和燈交替錯落延展到盡頭，數(shù)不清有多少房間，卻都空落落無人居住。白底的棉麻地毯上滿是繁復(fù)的墨綠色花紋，星星點點，有些嘈雜。
　　
　　“以后，這就是你的媽媽，還有哥哥姐姐了，你們可要好好相處啊，千萬別給你媽媽惹麻煩！”
　　
　　男人對著小麗芙呵責(zé)，臉上滿是忙碌的工作和焦慮的業(yè)務(wù)留下的痕跡，頭上一抹白發(fā)，眉扭得緊，在男人的身后，是幾個本不屬于這座別墅的不速之客——
　　
　　一個佩華貴耳墜戴鏤空銀絲項鏈身著黑花薄紗的貴婦人、一個滿臉驕傲的小少爺、一個渾身嬌縱病的小公主，她們一家將在這里久居并作為這里的新主人。

　　“ 瞧你說的，這孩子看上去又文靜又溫柔，怎么可能會給我惹麻煩！”
　　
　　貴婦的尖唇涂抹著黑色口紅，眼神語氣薄肅。

　　“我們一定能好好相處的，對嗎？”
　　
　　貴婦盯著小麗芙，言語容不得半分置疑。

　　“是的……媽媽。”
　　
　　小麗芙乖巧地眨著眼，默認(rèn)了“新媽媽”的身份。

　　“我想我們一定能夠好好相處的，麗芙?！?br/>　　
　　高個子的小少爺一頭灰發(fā)，穿著白金紐扣點綴的紅褐色筆挺西裝，白襯鏤金領(lǐng)，盤絲領(lǐng)結(jié)系得工整，一副貴族精英分子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盯著小麗芙。

　　“對呀，我一直希望可以有一個妹妹呢！”
　　
　　稍矮一些的是那個一眼驕縱的少女，頭上盤著大紅色蝴蝶結(jié)發(fā)箍，脖子上用黑禮帶綁著一朵鮮艷欲滴的血色玫瑰，對小麗芙很是熱情。

　　“ 嗯……”小麗芙點點頭，躲在父親身后，有些怕生。

　　“ 你平時都喜歡做些什么？彈鋼琴？花藝？喜歡紅茶嗎？”
　　
　　紅色半身衣的長袖綁黑白條禮帶，連體貴族黑長裙內(nèi)，嬌氣少女面露微笑朝麗芙開口。

　　“我、我喜歡……看書……還有……照顧植物……也喜歡小動物……綿羊……”
　　
　　小麗芙低著頭，兩只小食指在對稱的襯衣口袋前相互點啊點，她貪圖著小園里花草茂盛的樣子，極力假想手指能從綿羊綢緞般柔順的毛發(fā)中劃過。

　　“ 小動物？貓貓狗狗雖然也挺可愛，綿羊……？也太……？”
　　
　　嬌縱少女的熱情瞬間消失，臉上的微笑變?yōu)楸梢?，從爐火轉(zhuǎn)作冰雪，只在一剎。

　　“ 又不是園丁或者放牧人的女兒，像這種低等的工作，現(xiàn)在不是全都交給機械了嗎？你的父親可是本市最大的醫(yī)研中心的董事，你不會只喜歡這些無聊的東西吧？”
　　
　　貴族小少爺也是一副嫌棄的嘴臉。

　　“好了好了，看看你們！”
　　
　　貴婦呵斥著姐弟倆，把視線轉(zhuǎn)向小麗芙。

　　“麗芙，不要跟哥哥姐姐置氣哦，他們呀，就是說話比較直接——你可別往心里去！”

　　男人：“麗芙，好好聽你母親的話，要好好跟哥哥姐姐相處，多向他們學(xué)習(xí)，明白了嗎？”
　　
　　男人皺著眉心。

　　“……是，爸爸?！?br/>　　
　　麗芙松開緊抓父親西裝長褲的小手，貼著父親站在一旁。
　　
　　“親愛的，醫(yī)療中心還有事吧？”
　　
　　貴婦人說。

　　“嗯，最近都挺忙的，有一個新項目……具體我不便多說。總之，可能暫時沒辦法多陪陪你們?！?br/>　　
　　男人開口，從長長的走廊向別墅門口邁步，貴婦人跟著他一起。

　　“沒事，這都是為了全人類的幸?！夷苊靼椎摹！辟F婦人說。
　　
　　“嗯。”男人點點頭，推門，身后貴婦人的聲音傳來——
　　
　　“慢走，親愛的，家里就放心交給我吧。”
　　
　　......
　　
　　待男人走后，這棟別墅里就只剩下麗芙和貴婦人一家，誠然是《灰姑娘》的劇本。
　　
　　“如果有什么我能夠幫忙的，盡管吩咐?！?br/>　　
　　小麗芙面朝新來的哥哥姐姐們開口，有些怯懦，她并不是那種性格強勢的人，母親教會了她溫柔，她也只會溫柔，像一只咩咩的綿羊，身上找不到一點尖銳的地方。

………………………………………
　　
　　 時間流轉(zhuǎn)，思緒收回，小麗芙將視線從粉吊帶銀色金屬環(huán)扣上挪開，把寫滿小小心愿的日記本合上，環(huán)視房間里的一切。

? ? ? ? ? 這里是屬于小麗芙的孤獨小屋，桌上擺著日記，墻體一面鑲嵌書架擺滿舊書，一面掛著幅油畫，油畫內(nèi)長著翅膀和羽毛的綿羊在伊甸園內(nèi)啃食青草，據(jù)說這是躍進時代某個畫家的最終作品。
　　
　　除了這些，屋內(nèi)就只剩一張床，一個白橡木衣柜，一個落地?zé)?，簡單至極。

　　“自從新家人來了之后，麗芙學(xué)會了很多東西呢！十分鐘烹調(diào)三人份的早餐、如何使用最少的水洗干凈所有衣服之類，是非常實用的生活技巧呢！”

? ? ? ? ? ?小麗芙自言自語，像是在和遠在天國的母親對話。

　　
　　她站在鏡子前，鏡子里的小人歪著腦袋，長長的睫毛，粉色晶瑩的懵懂雙眼，鼻子小小，白襯衫前胸脯平平。
　　
　　她想自己要是年紀(jì)大一些，天上的媽媽要是看到她變成一個大人了，一定會很開心吧。
　　
　　她想快點長大了。

　　“麗芙一定會和新的家人好好相處，所以媽媽，您在天上，不需要擔(dān)心麗芙的，麗芙會過得好好的。”
　　
　　她說。
　　

　　
　　02 格格不入
　? ?

? ? ? ? ? 頂部掛著閃閃的水晶吊燈，燃著火的壁爐大廳前，男人把一家人都叫了出來，唯獨漏了他最小的孩子。

　　

　　“ ……這是一個大型晚會，各界泰斗都會出席，我自然想借此機會，向大家介紹下一直在我背后默默支持我的，我最重要的家人們了。”

　　男人說。

　　“ 這說的是什么話，一家人，這些都是我應(yīng)該做的，對吧？孩子們?！?/p>

　　貴婦人面朝自己的兩個孩子，低聲細語。

　　“是的媽媽——”

　　小少爺打著領(lǐng)結(jié)，挑了挑眉。

　　“母親，這次出席晚會，我想穿那件純手工訂制的白色禮服裙！”

　　嬌氣少女拽著母親的胳膊，嚷嚷。

　　“當(dāng)然可以了，畢竟那條裙子和你那么相稱，都那么高貴而美麗……啊，不過，我把那條裙子收到哪里去了呢？麗芙，麗芙！”

　　貴婦人大聲叫喚，像是在喝令一個卑下的仆人，墻角處，一只小小的身影穿著一如既往的白短襯和吊帶裙，低壓著頭，默默走了出來。

　　“好的……媽媽?！?/p>

　

　　03榮譽

　　“看看我的寶貝兒子、寶貝女兒！哎呀，可真是光彩照人……”

　　貴婦圍繞著自己的兒子和女兒打量一番，眼睛里閃爍欣慰的光。

　　男人也對孩子們得體的打扮表示贊賞，而后他猝然想起了什么，對著樓上大呵——

　　“ 麗芙，怎么還沒換好衣服？”

　　“我……”

　　粉色吊帶裙的女孩蜷縮身子，靜靜坐在大廳旋轉(zhuǎn)著通往二樓的盤旋樓梯上，樓梯被紅綢緞鋪實，她默默地抱著腿，把臉埋在雙膝里。

　　一樓大廳燈光璀璨炫目，照不到小麗芙的身上，看不清她的臉，燈光知道，或許她有點小孤單。

　　小麗芙?jīng)]有禮服。

　　或許她曾經(jīng)渴望像鳥兒一樣飛翔，渴望有誰，有什么東西能從天而降改變她的人生。

　　但她……只是一只普通的，溫順的綿羊。

　　“她不太舒服，而且她向來不喜歡人多的地方，對吧，麗芙？”

　　貴婦人朝著樓梯大喊。

　　“ ……我可以留下來看家。”

　　小麗芙壓低聲音，鼻子里有些酸澀，寶石般晶瑩的瞳子里什么東西一閃而過，對天上母親的思戀還是什么悲傷的分泌物?說不清。

　　“ 唉，這孩子就是太孤僻，麻煩你照顧她了?！?/p>

　　男人說，他對貴婦人一家有些疏忽了，他想，臉上滿是無奈。

　　“哪兒的話，我一直當(dāng)她是自己的孩子……怎么會覺得她麻煩呢！”

　　貴婦人語重心長。

　　“ 那麗芙就在家里休息吧！差不多到時間了，你和孩子就再準(zhǔn)備準(zhǔn)備，我該去會場了?！?/p>

　　男人邁開腳步。

　　“好，會場見，親愛的?！?/p>

　

　　04坍塌的驕傲

　　……不知名病毒的大肆蔓延……人們陷入恐慌。

　　大街上尸體和鮮血揮灑，猩紅的機械肆意追趕人流，零零散散的人盲目向四方逃竄，一片狼藉的商業(yè)街熒屏破碎，播報著軍隊的最新動向——

　　“發(fā)狂的機械……攻擊……地面防衛(wèi)軍……前往前線……醫(yī)療……爆發(fā)了戰(zhàn)爭……”

　　“……請市民不要過于恐慌……”　

……………………………………

　　大廳。

　　“ 我是不會同意的！如、如果我的寶貝兒子、女兒受到感染的話……那可是戰(zhàn)區(qū)！就算是后方戰(zhàn)場，也太危險了！我絕對不會同意的！”

　　貴婦揪著頭發(fā)和男人大吵，唾沫星子四濺，失了那份貴氣，像一個潑婦。

　　“ ……在這種時候，任何一個團體、任何一個人都不能躲避這份責(zé)任……任何人！包括這個家！包括我！”

　　男人語氣堅決。

　　“動用你的權(quán)力！你可是醫(yī)研中心的高層！就不能免去這一責(zé)任嗎！”

　　貴婦人說。

　　“你是說逃兵役？……這可是全人類的戰(zhàn)爭，只要還在地球上，再逃能逃到哪里去？”

　　男人一臉氣憤。

　　兩人情緒爆發(fā)之后，都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只有虛擬屏如實地，令人如臨現(xiàn)場地轉(zhuǎn)播著戰(zhàn)場的情境……人們的哭嚎聲、炮擊聲、機械發(fā)出的嗡鳴……一直在屋子里回蕩。

　　“父親，母親。”

　　光從男人背后照來，天堂之門洞開，一個少女推門走進，天使般潔白，目光溫婉。

　　“請讓我，前往戰(zhàn)區(qū)吧?！?/p>

　　少女麗芙說。

　　歲月過去，年幼的白短襯女孩抽條般長大，成為了從前小小愿望里的一部分，像是不燙人的太陽，不冷冽的泉水，相比起來，春風(fēng)太輕，冬雪略沉，這是獨屬于她的第五個季節(jié)。

　　“……”

　　男人陷入了沉默，仿佛才想起多年來他所忽視的一個孩子。

　　男人未曾想她會站出來，她本不該站出來，她的兩個哥哥姐姐正站在男人身邊，無論如何也不應(yīng)該由最小的她站出來。

　　“我絕對不要去！我要是去了那種有去無回的地方，父親的醫(yī)研中心可就后繼無人了！”

　　驕傲的少爺大聲嚷嚷，失了一直以來的驕傲。

　　“哥哥……不能去。父親的事業(yè)不能沒有繼承者?！?/p>

　　少女麗芙輕輕開口。

　　“反正不能是我，我不可能去的！我可是女孩子??！不是說過段時間給我安排和集團董事公子見面嗎！……我可是要訂婚了！”

　　嬌縱的公主低垂著頭，從前的那份貴族氣質(zhì)現(xiàn)在卻消失無蹤。

　　“姐姐……已經(jīng)有了喜歡的人了，如果……姐姐前往戰(zhàn)區(qū)的話，母親一定會非常、非常擔(dān)心吧?！?/p>

　　少女麗芙說。

　　“如果是麗芙的話……”

　　“至少麗芙可以像父親和母親說的那樣……為了全人類的幸?！?？”

　　男人看著這個最小的孩子，暗暗嘆氣，她還是這樣，一直不變，永遠都不變，像她的母親一樣，所以他才……

　　男人又想起她的母親了，他還是沒有忘記。

……………………………………

　　“即便是去參軍，也不能讓你就這樣灰頭土臉地出發(fā)，讓別人笑話?！?/p>

　　貴婦人說。

　　“自己去換上那件禮服吧，在鏡子前整理好了再出來見我們?！?/p>

? ? ? ? ? ?……?

　　通往二樓房間的腳步靜悄悄的，少女麗芙去往貴婦人的房間里尋找連衣裙。

　　“ 沒有……應(yīng)該是在姐姐的衣櫥里吧?！?/p>

　　少女走到姐姐房間，打開鑲嵌著流金寶石八角尖尖的衣櫥，里面擺放一件純白的禮服，仿佛詩蔻迪的剪刀裁制生命的紡線編織。

　　“ 好漂亮的禮服……”

　　“ 我就這樣穿上了，真的可以嗎……”　

　　鏡子里，輝光的少女，月光下的禮服。

　　05踏往彼岸

　　部隊的車開來了，一輛小型軍綠色吉普，少女麗芙登上車后座，車?yán)镒粋€白紅色衣服的人，靠在車窗邊，似乎睡著了。

　　“ 那，我們就把麗芙小姐帶走了。”

　　防彈服內(nèi)，士兵帶著防護面具守在車前，持著機械組沖鋒槍，全副武裝。

　　“ 好的?！?/p>

　　貴婦人抱著雙臂，面露不耐。

　　“你們……不準(zhǔn)備再和她多說幾句嗎？”

　　士兵問。

　　“該說的剛才都已經(jīng)說過了，戰(zhàn)爭結(jié)束之后，你們負(fù)責(zé)把她送回來就行。”

　　貴婦人催促著。

　　“ ……好吧。”

　　士兵點頭，默默轉(zhuǎn)身，打開駕駛座車門，坐了進去。

　　……

　　“她終于走了?！?/p>

　　貴族少爺舒了一口氣。

　　“嘻嘻……一件裙子就能打發(fā)掉她?！?/p>

　　嬌氣公主雙手束于裙后，望向汽車遠去的方向，轉(zhuǎn)過頭來嘻嘻笑。

　　“好了，都回去吧，明天開始可就沒有她幫你們打理了?！?/p>

　　貴婦人說。

　……………………………………

　　中途，車熄了火，白紅衣服的人下了車，往某個方向走去。

　　天很黑，雨下的很大。

?

　　“請問，剛剛車上的人是?”

　　麗芙向士兵詢問，車內(nèi)，士兵早已將防護面具取下，是一個女人。

　　“車上不就你一個嗎？”

　　女人說。

　　06戰(zhàn)場之花

　　炮火轟鳴，子彈不要命地傾瀉，一片片高樓和墻體在熱武器下摧枯拉朽般倒塌，破碎的掩體間不斷有缺胳膊少腿的人倒下，留出的空缺不斷被撲上來的人迅速填充，但填充的速度遠遠不及倒下的速度，更抵不上帶著血、肉芽和血管的破碎肢體那堆積的速度。

　　在這支人類軍隊的對面，一望無際的機器人鋪天蓋地，它們身上散亂的電源線像密密麻麻的蚯蚓一樣串聯(lián)在一起，滋滋吸食這片城市的電力，而后向外放射冰藍色刺眼的高壓電弧。

　　四處散落的鋼鐵破片像武器一樣被機械們用精密組裝的巨大電磁裝置發(fā)射出去，以狙擊榴彈炮的威力重重打在人類的陣線上，伴隨著這片城市里來不及拆除的導(dǎo)彈井被感染，零散的微型導(dǎo)彈傾瀉而下，帶起一大片一大片血花到高空，一潑一潑打到人的臉上，溫?zé)釢L燙。

　　軍官手中的槍械組早已因過熱而炸膛了，但在他眼前的銀色潮水仍然洶涌。

　　熾熱的高溫下，人的皮膚烤得焦黑，軍官很干渴，喉嚨嘶啞，對面的鐵怪物，卻絲毫不受影響。

　　是啊，它們是機械，機械怎么會受環(huán)境干擾，軍官自嘲似的笑了笑。

　　“ ……全線撤退，放棄當(dāng)前戰(zhàn)區(qū)，重復(fù)，地面部隊全線撤退，放棄當(dāng)前戰(zhàn)區(qū)?！?/p>

　　軍官用嘶啞的聲音下令，而后痛苦地干咳，要把肺都咳出來。

　　“……可是……撤退的時間根本不夠，還有大量傷員沒有運送回來……”

　　士兵對著軍官大喊，可竭力發(fā)出的聲音全然被轟鳴所覆蓋，炮火聲在空氣里震顫，他們腳下的大地也在抖動。

　　“ 誰不知道還有人，但是……我們只能放棄!”

　　軍官知道自己肺里一定是嗆進了太多彈藥里的硝化煙氣，他的喉嚨咳出血絲了，他大聲呵斥，要讓士兵聽到他的聲音。

　　“你給我聽著，這次的感染體規(guī)模是軍團，常規(guī)部隊留的時間越長，死人越多，你還不明白嗎？”

……………………………………

　　“嘀，嘀，嘀，嘀嘀嘀!!!”

　　探測儀的響聲如不斷加快的砰砰心跳般壓抑，在死一般的緊張中拉長，而后驟然急促。

　　“就在這……附近了?！?/p>

　　危機四溢的戰(zhàn)場上，一個脆弱人類的女醫(yī)療兵在最前線穿插，搜尋著什么。

　　“……按戰(zhàn)術(shù)課教的，從地形地勢上分析，救援目標(biāo)如果是成年男性的話，按體積比，走坡道路線……”

　　“保持匍匐……”

　　女醫(yī)療兵靜靜伏下身子，帶紐扣的醫(yī)療部軍服和地面緊緊貼合，她右臂棉布袖章上黑色的六瓣方形圖案粘上灰塵，頭頂著的純白軍用貝雷帽掉落在地。

　　“……呃……啊……”

　　坍塌的廢墟里，她聽見有人類士兵壓低聲音嘶吼。

　　“冷靜，醫(yī)療兵來了。”

　　女醫(yī)療兵透過倒塌建筑的縫隙往里邊鉆，廢墟內(nèi)部黑黢黢的，不斷有落灰飄蕩，嗆得人鼻喉干澀。

　　她打開便攜式小型醫(yī)用探照燈，看見面前躺著一個身影。

　　“你的傷口在哪里？疼痛指數(shù)是多少？”

　　她關(guān)切地急問。

　　“醫(yī)療兵？不是都撤退了嗎？”

　　士兵挪動身體，碎刀子絞肉一般的疼痛讓他吸了一口冷氣。

　　“ 請回答我的問題?！?/p>

　　醫(yī)療兵麗芙焦急地開口，她要盡快確認(rèn)士兵的傷勢。

　　“左、左肋……”

　　士兵抽抽著說，而后他瞧見眼前的醫(yī)療兵嫻熟地從隨身攜帶的消毒箱里拿出特制手術(shù)刀、鉤子、鑷子和骨夾板，短時間內(nèi)就把他錯位的肋骨固定好。

　　“呃啊……呼?！?/p>

　　由于沒打麻藥，士兵壓低聲音痛叫，渾身冒汗，在骨頭固定好后，他長舒一口氣。

　　“處理好了——”

　　麗芙將器材消毒，重新收好。

　　“ 沒用的，醫(yī)療兵，地面部隊已經(jīng)撤退了，等感染體推進到這片區(qū)域，沒人能夠活下來?！?/p>

　　士兵低垂眼簾，心底滿是絕望。

　　“最后能遇到你這樣的人，是我的榮幸，但……趁最后這一點時間，趕緊走吧，你活得更久才能救更多人……”

　　“……”

　　“請記得接下來三十秒內(nèi)保持對傷口的壓迫?！?/p>

　　

? ? ? ? ? 麗芙?jīng)]有再多說什么，默默地轉(zhuǎn)身爬向了下一位受傷的士兵。

　　待她走后，只留下士兵一個人在原地等待死亡。

　　這個女孩……

　　“ 可惡……”

　　士兵重重?fù)]拳砸向地面，揚起煙塵，力氣牽動了傷勢，一陣刺痛直抵心口。

　　“這個世界，真是殘酷……”

　　士兵低垂眼簾，呢喃。

　　……

　　一段時間之后，前來增援的構(gòu)造體部隊終于抵達了戰(zhàn)場。

　　這些構(gòu)造體是人和機械的結(jié)合體，與人類脆弱的身軀截然不同，在小股尖兵部隊的穿插下，有力地遏制了機械感染體的攻勢。

　　“繼續(xù)推進！”

　　構(gòu)造體隊長下令。

　　“等等，這塊陣地之前不是被放棄了嗎，怎么還有這么多生命信號？”

　　構(gòu)造體士兵：

　　“報告指揮部，這里發(fā)現(xiàn)了……”

　　“一位重傷的醫(yī)療兵，以及……35名得到救助的傷員……”

　　隱秘的角落，衣服沾滿灰塵的女醫(yī)療兵撲倒在地，腹部被貫穿，鮮血淋漓，她的旁邊躺著一個被感染的機械，機械的電路被手術(shù)刀切斷。

　　醫(yī)療兵附近的區(qū)域間隔一排排建筑，許多得到救治的傷員躺在其中，互相之間并不知道彼此的存在。

　　“這些……都是這位醫(yī)療兵做的嗎？”

　　構(gòu)造體隊長目光中透著震驚。

　　“快……我們必須救活她?！?/p>

　……………………………………

　　視線一片空白。

　　麗芙朦朧中聽到什么聲音，和電子儀器的滴滴答答混合在一起。

　　她想要睜開眼，意識卻越來越模糊。

　　實驗負(fù)責(zé)人：“生命體征穩(wěn)定了，臨時意識容器也已激活，喚醒她吧?！?/p>

　　實驗人員：“麗芙，你現(xiàn)在聽得到嗎？”

　　“……”

　　沒有回答。

　　實驗人員：“為了維持你的生命，接下來我們只能將你改造成構(gòu)造體?！?/p>

　　無邊際的白色里，銀發(fā)的少女向永恒延展的虛無空間伸出手，想要抓住些什么……

　　實驗人員：“我們需要征求你的意見，因為根據(jù)我對你的心理分析結(jié)果——”

　　“為什么要救我……”

　　麗芙的意識在一片夢幻中開口。

　　實驗人員：“……”

　?。ㄟ@孩子……果然是……）

　　實驗人員：“很簡單——”

　　實驗人員故意提高了點嗓門，像是怕麗芙聽不清楚。

　　“因為我們……人類需要你?！?/p>

　　“ 是嗎……”

　　空間被拉長，銀發(fā)少女的意識在無限中放大、逃離，又被肉體的強大引力拉回、下墜，落入無垠的寧靜湖水，換做那田間的露珠煙霧，籠罩于茫茫人海和大地。

　　“是的，你比很多人都值得活下去，就這么簡單，還有別的疑問嗎？”

　　“ ……沒有了，我愿意?！?/p>

　　少女說。

　　“ 很好?！?/p>

　　“構(gòu)造體編號：BPN-08，意識：麗芙，改造開始。”

………………………………………

　　咚咚咚……（敲門聲）? ? ?

　　貴婦人把門開了一個縫，視線向外掃視。

　　“是……士兵？”

　　“夫人，您好，請問這里是麗芙小姐的家嗎？”

　　士兵站在別墅門口，立的筆直，像是在長官家里例行軍禮。

　　“ ……沒錯，可是——親愛的，你快過來……”

　　貴婦人握住金屬門把手，向屋內(nèi)大喊。

　　“怎么了？”

　　男人從房間里匆匆走出，快步來到大廳。

　　門口站著一個白色防護服的士兵，他心里咯噔一下，不好的預(yù)感跳出。

　　“可能是麗芙的……”

　　貴婦人壓低聲音。

　　“……”

　　“ 上一場戰(zhàn)役剛結(jié)束，這時候有士兵上門來……”

　　男人喃喃。

　　“難道是……陣亡通知……”

　　貴婦人面色一驚。

　　“ 您理解錯了夫人，雖然麗芙小姐在上一場戰(zhàn)役中身負(fù)重傷，曾一度瀕臨死亡……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康復(fù)中了?！?/p>

　　士兵說。

　　“瀕臨死亡……”

　　男人撫摸著自己的額頭，沉重地咬出這四個字。

　　“ 這場戰(zhàn)役中，麗芙小姐曾憑一己之力在戰(zhàn)場上拯救了數(shù)十條生命，因此立下一等軍功，現(xiàn)已榮升中尉——真不愧是醫(yī)研中心領(lǐng)導(dǎo)者的后代?！?/p>

　　士兵用不吝言語的夸贊來表達內(nèi)心的激昂，透過防護面具，他的眼中是不加掩飾的崇拜。

　　“這是您女兒寄回來的嘉獎令，還有一封親筆信。”

　　士兵躬身，伸長雙臂將手中的燙金文件和一書紙質(zhì)信封遞出。

　　“爸爸，什么是一等軍功？”

　　麗芙的哥哥，那個驕傲的少爺一臉茫然地詢問。

　　“是一種……最高榮譽?！?/p>

　　男人面色怔怔。

　　“我也有機會像麗芙一樣拿到一等軍功嗎？”

　　麗芙的哥哥還是不明白其中的含義，繼續(xù)追問。

　　“只有加入軍隊才可以……”

　　男人說。

　　“ ……”

　　驕傲的少爺沉默了。

　　男人將信封拆開，隨信還附帶了一張肖像照。

　　照片中麗芙穿著軍裝，胸口佩戴著一枚“生命之星”的獎?wù)?，模樣看起來英姿勃發(fā)。

　　“……”

　　“真好看……”

　　麗芙的姐姐，那個嬌縱少女，伸長脖子，呆呆地看著照片。

　　“當(dāng)初，麗芙還那么珍惜我送她的那件衣服……現(xiàn)在，輪到我嫉妒她了……”

　　她呢喃。

　　門口的騷動引來一些路人圍觀。

　　路人：“恭喜你啊先生！”

　　路人：“你們家的孩子真是優(yōu)秀!”

　　“……”

　　男人只能尷尬地點點頭。

　　路人：“你們是怎樣把孩子教育得如此出色的？”

　　貴婦人：“我們……”

　　男人：“ 住口……”

　　貴婦人：“ ……”

　　男人：“ 都給我回去?！?/p>

　　……

　　一家人打開了麗芙的親筆信，麗芙的哥哥代為朗讀——

　　“父親，母親，我也為家庭爭得了榮譽，希望你們這次能為我感到自豪?！?/p>

　　驕傲的少爺看向男人和貴婦人，他們沒有說什么，只是臉上有些尷尬，他繼續(xù)念。

　　“姐姐，你送給我的禮服，在軍隊中我沒有多少機會能夠穿它，但我會一直好好把它保存在我的衣柜中作為紀(jì)念……謝謝……”

　　目光掃來，嬌氣的少女不知什么時候，悄悄低下了頭。

　　“哥哥，在醫(yī)療部隊中，我感受到了來自醫(yī)研中心技術(shù)支持的重要性， 技術(shù)的進步遠比我們醫(yī)療兵在戰(zhàn)場上能夠救助更多的人，父親的工作很偉大，請你好好地向父親學(xué)習(xí)?！?/p>

　　念及自己，麗芙的哥哥內(nèi)心有些復(fù)雜，但他還是繼續(xù)念下去，想象著那個女孩正站在他們面前，聲音綿綿地對他們說著話。

　　“現(xiàn)在的我已經(jīng)有了新的歸宿，無法再回到家里和大家一起生活了?！?/p>

　　女孩說。

　　“但在今后的日子里，我會繼續(xù)在戰(zhàn)場上保護你們，保護大家?！?/p>

　　“構(gòu)造體麗芙，謹(jǐn)上?！?/p>

　　07月光下的禮服

　　輝光下，女孩纖細的腳丫輕輕踩在沾滿露珠的稚嫩草地，周圍是長著潔白羽毛的綿羊，她穿著生命編織的潔白禮服，在月下漫步。

　　只是站在那微微一笑，卻有如煙花般絢爛，驚艷而又瞬時恢復(fù)平靜，溪水長流，緩緩而又泛起圈圈波瀾。

　　明晃晃的光閃過，她的小小心愿掉落在地，變成了一只只白色的飛鳥隨風(fēng)同去，卻不是墜入虛空，它們在那曉光中消散，只留下露水的田間煙霧，要上升凝聚在云中，化作細雨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