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鏘鏘！”男孩迫不及待推開門，在屋里跑了一圈，又突然想起什么，飛速把呆呆站在門口的人拉進屋，“阿爾不開心嗎，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啦！”

1.

上周末父母向王耀宣布了一個重要決定，說經過綜合嚴謹的考量，打算給王耀領養(yǎng)個弟弟或妹妹。王耀作為獨生子，上幼兒園以來對那些有兄弟姐妹的同學羨慕不已，從得知消息到現在，他已經興奮整整一周了。

王耀被楊潔牽著走進福利院時，正是午飯時間，孩子們有序地拿著碗等阿姨打飯，一些孩子看見他們好奇地上前來打招呼，王耀和楊潔笑著向他們招手以示回應。

“媽媽，這里真好！小朋友真多！”王耀與小朋友們一同吃了午飯，在花園里看到楊潔，便開心地跑過去，說完，又跑進孩子堆，和他們融為一體。媽媽無奈笑笑，忙著和院長談話，就隨他去了。

王耀飛奔著，看到一個金發(fā)男孩坐在窗邊，與周圍合格不入。福利院不缺不愛說話的孩子，但就憑那停在余光的一秒，便足以讓王耀停下腳步。他停在那里看了許久，男孩自始至終看向窗外，顯然沒有注意到他。

他終于鼓起勇氣上去打招呼，卻被楊潔一聲王耀叫回了神?；剡^頭看，媽媽正微笑著朝他走過來，他小跑著撲過去抱住媽媽的腿。

楊潔揉了揉他的頭發(fā)，“玩兒得開心嗎？”

“開心！下次再來玩好不好？”

“好呀?！?/p>

第二周周末，在王耀死皮賴臉的糾纏下，王黯和楊潔終于答應帶上他一起去。

他這回沒有和孩子們玩鬧，而是不自禁地走向那扇窗戶，他期待著再次見到那個男孩，卻始終不見人影。

王耀坐在金發(fā)男孩那天坐的位置對面，學著男孩的樣子往窗外看。那是個小花園，右邊有兩棵高大的梧桐，長著嬌嫩的綠芽，旁邊灌木，深綠的葉子將五顏六色的花骨朵簇擁。往左看，秋千旁邊，孩子們圍成一個圈，嬉戲玩鬧。

“可能還在吃飯吧，他會來嗎，也許他只有午飯后來這里……”王耀越來越沒耐心，他不抱希望地轉頭看向來的方向，果然沒人。他又多等了一會，終于決定還是去找小朋友玩，剛走出幾步，迎面走過來的男孩撞進他的視線……是他。

男孩淡淡地笑著……和上次不一樣，男孩沒有讓他平靜下來，反而更加激動。他跟著男孩走回位置，忍不住開口：“我叫王耀，你叫什么？”

男孩撐著下巴，看向他：“阿爾弗雷德·F·瓊斯?！?/p>

“阿爾弗……阿爾……什么？”王耀試圖重復他的話，他發(fā)誓這是他見過最長的名字。

阿爾弗雷德笑了起來：“是阿爾弗雷德啦，我的名字對中國人來說有點長，叫我阿爾吧。”

“阿爾，好！那你叫我小耀吧，媽媽是這么叫我的?！?/p>

“我可以叫你耀嗎，我喜歡更親近的稱呼。”

“好呀，從來沒人這么叫過我呢?！蓖跻珱_他笑笑，“你的眼睛是藍色的誒，真好看，我最喜歡藍色了！”

“你的眼睛也很好看?！?/p>

“沒有啦，就是普通的棕色?！?/p>

“那是你見多了，在我的國家，藍色的眼睛很常見呢，你的眼睛也不完全是棕色，我覺得，它更像琥珀。”

“你是哪國人?。俊?/p>

“美國。”

“唔，我記得美國應該離這里很遠……”

“小耀，你在這里啊，怎么沒去外面玩？”楊潔的聲音由遠及近，話音落下剛好走到王耀面前，王黯跟在身后。

王耀興致勃勃地給楊潔介紹阿爾弗雷德，提到他名字的時候眼底充滿驕傲。

楊潔和王黯已經選好了要領養(yǎng)的小孩，和王耀說要給他帶個妹妹回家，周二放學去見面。王耀又哭又鬧以絕食抗議爸爸媽媽的提議，說他想要帶阿爾弗雷德回家。王耀是獨生子，爸媽寵他也拿他沒轍，最后還是答應了。好在只是遠處觀察過小女孩，還沒有見過面，給了希望又狠狠摔碎給人看，對任何一個人來說都太過殘忍。

他牽著阿爾的手，帶他轉遍整個家，給他介紹家里的布局和小細節(jié)，巴拉巴拉講個沒完。阿爾緊緊握住他的手，耐心聽他講的所有。

“最后一間，就是我們的臥室啦！”

“我們睡一間嗎？”始終沒有說話的阿爾終于開了口。

王耀聞言撅起了嘴：“對呀，怎么，你不愿意嗎？”

“沒有，我很開心，我不喜歡一個人睡?！?/p>

“真的嗎，那太好了！”

王耀的床是上下床，下面稍大一點，王耀睡在下面，上面不知道什么時候變成了雜物堆放處，媽媽數落過多少次他也不收拾，而爸爸總是笑笑：“反正也沒人睡，正好廢物利用嘛?！?/p>

王耀尷尬地笑了起來：“媽媽說我不把上面收拾好就不幫我們鋪床，可是我還沒開始動，要不……今天我們一起睡吧。”

“好呀，明天我們一起收拾吧?！?/p>

“好，那就這么定了！”

阿爾睡靠墻的一邊。王耀翻了個身發(fā)現床大得和他一個人睡沒什么兩樣，他開了夜燈才看見緊緊攥住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個踴的阿爾。今天阿爾和那天在福利院的狀態(tài)天差地別，王耀本以為下午剛來不適應，沒放心上，現在這樣不擔心是不可能了。

“阿爾？”聲音帶著些許睡意，聽上去奶聲奶氣的。

過了許久對方都未答應，始終把自己縮在墻角。他爬過去把阿爾強行翻過來。用肉肉的手向阿爾的眉頭按去，把他擰成麻花的眉毛揉開：“阿爾不要皺眉哦，眉毛會不開心的?！?/p>

阿爾終于睜開眼睛，眼眶泛紅，王耀手上動作仍在繼續(xù)。少年鼻子一酸，眼淚不自覺流了出來。

王耀慌亂擦去阿爾眼角留下的眼淚，說話有些慌張，“怎么了阿爾，怎么哭了，你不開心嗎？”

阿爾一下抱住了他，王耀愣了一下，手從后面摟住他，學媽媽安慰他的樣子，輕輕拍著阿爾的背。

阿爾把聲音悶在了王耀肩頭，“沒，沒事，我就是有點害怕?！?/p>

“阿爾不怕，小耀在呢，小耀會保護阿爾的！”

“噗呲，”阿爾笑了起來，“好啊，謝謝你耀，那以后就麻煩你啦?！?/p>

“好，小耀說到做到。不過阿爾，你在怕什么呢？”

“我其實很怕生，到了新家要很長時間來適應……”

王耀把自己的被子分給阿爾一半：“我們蓋一床被子吧，睡在一起就不會怕了?！?/p>

“好?！?/p>

2.

今年正值王耀幼兒園畢業(yè)，阿爾比王耀小3個月，父母給兩個小朋友一起辦了小學入學。兩人幸運地被分到一個班。

王耀和班里同學都玩得很好，有人找王耀一起吃飯一起回家是常有的事，而王耀都會委婉地笑笑然后拒絕。沒過多久大家就識趣地不找他了，他們知道他只和那個融不進集體的阿爾弗雷德吃飯。

開始，阿爾西方人的樣貌會吸引不少同學，別人跟他說什么他都只是淡淡笑一下然后做自己的事，漸漸的阿爾變成班里公認的比木頭還沒趣的人。同桌看不慣他這樣子，幾次鬧得全班同學圍成一圈看戲，都是王耀出來調和的。于是王耀向老師申請了換座位，換到阿爾身邊。

王耀自顧自地講個沒完，阿爾一路沒抬過頭，他盯著自己的腳尖，待王耀話音落下，聲音很?。骸皩Σ黄鹨?，給你添麻煩了?！?/p>

“?。渴裁?？”王耀顯然沒聽清，看向阿爾。

“我說，耀，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p>

“麻煩？什么麻煩？”

“幫我解圍，換座位……”

王耀打斷他，他并不認為那是什么麻煩：“沒有啊，小耀說過我會一直保護阿爾的，而且，我也想和阿爾坐在一起啊，這可是難得的好機會?！?/p>

藍色的眸子看向他，眼睛里王耀的倒影格外清晰：“真的嗎？”

“當然啦，小耀是不會騙阿爾的?！?/p>

“王耀，說說這是怎么回事？”王耀害怕的一幕還是發(fā)生了，父親回家第一句話就是審問他，語氣盡是冰冷。

王耀低著頭，筷子緊緊握在手里，空氣在這一刻凝滯，眼淚不受控制流了出來，敲擊飯桌打破寧靜。

王黯越看越不理解，氣狠狠向飯桌撒去，伴隨著巨響的是怒吼：“哭？你還知道哭？打架的時候怎么不哭？”

“爸爸……”

“行了阿爾，你別替他狡辯，你別管，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p>

王耀一氣之下砸下筷子，跑回房間。

“嘿，你還……”

楊潔拉住不依不饒的王黯：“行了，干啥呀你，我不是說了回來好好說嗎，你干嘛呢？”她一邊數落王黯，一邊把菜夾進盤子，最后遞給阿爾：“阿爾你帶進去和小耀一起吃吧?！?/p>

阿爾乖乖點頭，把飯菜端進去了。

肯定是父親來罵他了，王耀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直到聽到阿爾叫他，他飛速起身看向門口，跑過去給阿爾來了個熊抱，阿爾一個腳滑，兩人摔在地上：“阿爾你真好，我還以為今晚要餓肚子了！”

“是媽媽叫我端進來的，他們不發(fā)話我也不敢啊?！?/p>

王耀抱得更緊了：“我不管你就是最好的！”

阿爾頂著王耀加自己的體重，艱難地站起來，“先吃飯吧，一會兒涼了。”

飯菜的誘惑實在是難以抵擋，王耀對阿爾說的話表示非常認同，于是放開他開始吃飯。

“我還以為你會生氣呢?！?/p>

“生什么氣？”

“爸爸的氣，或者我的吧，這件事明明因我而起……現在卻怪到你頭上。”

“本來是很氣，爸爸根本不分青紅皂白，但聽到你叫我，又看到你擔心的眼神，那些壞心情一下子就沒了！”王耀津津有味地啃完一塊紅燒排骨，覺得不夠又多往碗里夾了幾塊，嘴里塞得半滿，還是忍不住繼續(xù)發(fā)言，“所以阿爾，你簡直是天使一樣的存在。”

“不過，阿爾你說的不對，是那家伙過分，不是什么因你而起?！?/p>

王耀啃完幾塊骨頭后滿足地抬起頭，正好對上阿爾的視線，他抬手抹去少年眼角的淚花，“你哭什么呀，我說了會一直保護你的?！睅讐K大的排骨被挑進阿爾碗里，“快吃快吃，沒人能抵住紅燒排骨的誘惑！”

阿爾笑了起來，夾起排骨往嘴里塞：“你對我來說，才是天使一樣的存在?！?/p>

“你說什么？”

王耀沒有得到回應，直到阿爾把他給他夾的那塊骨頭啃完，“我說，紅燒排骨真是太好吃了。”

“是吧！我也覺得！”

房間外，楊潔沒好氣地質問：“你罵他干啥，你知道事情原委嗎?！?/p>

“到底怎么回事？”

“阿爾是不是你兒子?！?/p>

“當然是啊，和阿爾有什么關系？”

“那小孩欺負你兒子，說他是沒爸沒媽的美國佬。阿爾的性格你知道，肯定不會去反擊，小耀當初為了阿爾鬧成什么樣，他能看阿爾受這委屈？”

“……”王黯低著頭沒說話。

“記不記得小耀還沒出生的時候說過要努力當個好爸爸?！?/p>

“記得?！?/p>

“找個機會和小耀道個歉吧?！?/p>

“好我知道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