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影人的故事

曾經(jīng)在大陸上生活著一群沒有影子的人。
他們過著素樸的生活，對棲居地以外的世界一無所知。
直到某一天，迷途的冒險家發(fā)現(xiàn)了他們。無影人驚奇地發(fā)現(xiàn)這名冒險家有一個亦步亦趨的追隨者，寡言且忠實。冒險家同樣感到驚奇，大陸的一隅竟有這樣確實存在但又不因日光而留下投影的族群。
「我做夢也沒有想到會有這樣的發(fā)現(xiàn)?！姑半U家說。
「夢？我們的人已經(jīng)很久不會做夢。」無影人中的一人說，「老人說過，所有的夢已經(jīng)被夢過了?！?br>「影子里藏著靈魂的秘密。你沒有影子，所以也沒有夢。」冒險家說，「也許你們曾經(jīng)有影子，就像你們曾經(jīng)做夢?！?br>「既然如此，我該去哪里尋找我所失去的東西？」
「到密林里去吧，那里有很多夢，捕夢者或許有多余的夢分給你?！?br>年輕的無影人將故土拋在身后，長途跋涉來到了冒險家所說的密林。密林深處有著層層疊疊的影子。云的影子，樹冠的影子，甚至不足道的飛鳥也能在松軟的土地上留下一大片投影。
日復(fù)一日，他在層層疊疊的影子之間穿梭。影子里藏著靈魂的秘密，他想，在這許許多多的秘密之中，唯有他是沒有秘密的人。于是某一天他發(fā)現(xiàn)，所有的夢境都向他敞開，他沒有自己的夢，卻因此得以進入他者的夢。
在他經(jīng)歷的許多夢境中，鳥的夢色彩斑斕，虎的夢氣息芬芳，但他并沒有見到捕夢者，也沒有找到所謂多余的夢。夢與影子與此在的實存一一對應(yīng)，他想，或許冒險家欺騙了他，或許根本沒有無主的夢，就像不會有無主的影子。
在他幾乎要承認(rèn)自己的失敗時，捕夢者找到了他。邂逅發(fā)生在海螺的夢中。他闖入了尾聲的時刻，試圖在其中尋找白浪與鹽風(fēng)，但在略顯傷感的余韻中，他一無所獲。
「你同這枚海螺一樣，不屬于這片密林?！?br>說話的是一個女人。他很快意識到，她就是冒險家所說的捕夢者，因為女人的影子像綴滿寶石的帷幔，有著奇異的斑駁質(zhì)感。
「我一直在找你?！顾f，「或許你有多余的夢…」
「那是如朝露般易逝的…」捕夢者的話語中并沒有悲哀，「無主的夢無法長久保存。我嘗試過很多方法，它們最終都消散了?！?br>「…你瞧，就像這枚海螺…我們該離開了?！共秹粽呃鹚氖郑瑤x開了這個已經(jīng)沒有白浪與鹽風(fēng)的將逝的夢。
在潺潺的溪流邊，女人給他講了許多故事，并傳授他入夢的訣竅。之后，女人又再三警告他，關(guān)于捕夢者的禁忌，諸如不可回看他者的夢，因為他者的隱秘就像無底的深井。
「夢魘比你所想象的更狡猾。當(dāng)它們發(fā)現(xiàn)你的所為，就會蜂擁而起，將你拖入無光之境。在那里沒有影子的邊界，你無法離開。如果待得夠久，你將能夠從它們的窸窣聲中分辨出有意義的語詞，那是已不存在于任何一處，只在漸淡的回憶中縈留的舊名。你知道，不可提起死者的名諱，否則他們會找上你…」
「我曾以為你們都沒有影子?！顾\實地發(fā)問，「我曾以為捕夢者也沒有自己的夢，所以才要去收集他者的夢?！?br>女人沒有回答，她斑駁的影子如草葉般隨晚風(fēng)搖曳。
可是年輕的無影人太想知道答案，盡管捕夢者將影子保護得很好，他還是找到了機會。不像在密林中漫游的生靈，其夢境之門大開，通向捕夢者的夢境的是一條崎嶇的小路。
顯然，她將自己的秘密藏在他者的夢中，他想，可她的秘密是什么？這又是何人的夢？
捕夢者的夢也如密林一般層層疊疊，他很快迷失了方向，不知不覺間，夢魘已經(jīng)要纏上他。
「我觸犯了捕夢者的禁忌，但即便凝視無底的深井，也沒能找到答案。」他想，「她說過，如果待得夠久，就能從它們的聲響中分辨出名字，只要這樣，或許至少能知道這是誰的夢?！?br>于是他放任夢魘將他帶入至深處，那里一如女人所告誡的，是沒有邊界的無光之境。他諦聽一切細微聲響，期望從中尋出代表名稱的語詞。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他終于從零碎的音節(jié)中拼湊出一個名字。這個名字似乎具有某種特別的引力，讓他不由誦念出來。
然后他睜開了雙眼。
「我看到了奇怪的景象。」他說，「我看到一個女人進到了我的夢里，她偷走了我的夢，偷走了我不曾知曉的靈魂的秘密，從此我便沒有了影子。我聽到了她這樣稱呼我，她說…」
「你知道，」女人打斷了他，「不可提起死者的名諱，否則他們會找上你…」
捕夢者坐在潺潺的溪流邊，斑駁的影子如草葉般隨晚風(fēng)搖曳。
「那只是一個關(guān)于死者的故事。這樣的故事我為你講述了許多，但仍有更多未被講述的?！?br>于是捕夢者繼續(xù)為年輕的無影人講述未曾被人聽過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