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地上那一小塊墻皮，他心不在焉地說：“這就是環(huán)境的威力……不過，歸根結底，你有那樣的信念，也不能說是錯了。如果你能把它保持下去……那更好?！?/p>

“萬一！”我脫口而出，一個新奇的點子從我腦子里蹦了出來，“萬一人……人的心……心靈，可……可以影響客觀世……世界呢？”

舅舅轉頭看著我，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澳阒滥阕约涸谡f什么嗎？”他站起來，走到房間中央，“心靈……不，這個世界就是你看到的那樣。人，還有其他動物，吃喝、繁殖、死亡。你就是你，外界就是外界……所有生物在大環(huán)境中競爭，優(yōu)勝劣汰，一定是這樣的。難道我的經歷還不能說明一切嗎？不管開始時你是怎樣的一個人……不管你怎么想，最終……人應該是沒有選擇的。我還能怎么選呢？”

說完后，他又扭頭看著那堵墻，不知道在想什么，但看起來十分困惑。

為了避免再結巴，我憋了一大口氣，一邊說話一邊把氣吐出來：“……我反而覺得，人和動物，最大的區(qū)別正在于，人有一種清醒的選擇權……人可以選擇過一種只屬于人的生活……哪怕這種生活……要承受痛苦?！?/p>

為了贏得爭論，我又腦洞大開了。

“承受痛苦……”他自言自語道，“這個說法很有意思。難道人活著注定要受罪？如果可以這么解釋的話……那擺在人面前的好像只有兩條路：一條是主動受罪，最后不知道會怎樣；一條是逃避受罪，但最后結局可能更痛苦。逃避的感覺我是很清楚的……至于……”

突然，又有一塊墻皮從墻上掉了下來——這一塊更大——不偏不倚地砸在畫架右邊的地上。這聲音嚇得我渾身一震。

舅舅飛快地轉身，先抬頭盯著那堵墻看了一會兒，又低頭看著地上那兩塊墻皮；然后，他來來回回地掃視，像在檢查什么重要的東西，顯得非常緊迫。最后，他慌張地往后退了好幾步，目光落到了畫架上的那幅寫生上。我起身走到他旁邊，發(fā)現(xiàn)他一臉驚恐，身體也在打顫。

“舅舅？”

他像沒聽到我的呼喚，仍然盯著那幅畫。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挪開目光，轉身看著我。他臉上的震驚并未消失，但眼睛里多了一種難以形容的東西。隨后，他伸出雙手，緊緊抓住我的兩條細胳膊，用發(fā)抖的聲音說：“我以為這張畫是我的作品……我以為從此可以過上創(chuàng)作的生活，變得富有……直到剛才。你相信……相信啟……啟示嗎？你覺得世界上有這樣的一種東西嗎？我從不相信，但是……但是我看到了。我真的看到了……我曾以為自己是個不可能得救的人……我以為我永遠不是過去那個自己了。我的生活注定一條路走到黑……但是，就在剛剛，在那一個瞬間，我明白了……我終于明白了……這不是我可以畫出來的畫。是別的力量，一定是別的力量把它帶給我的！我的青春熱血在里面，我的失意困頓在里面！我好像在里面重生了……魔鬼把我的靈魂還給了我。我終于再次純粹了，純粹地畫了一次畫，只隨著自己的心意去畫！就在這個時候，我開始害怕……我是真的害怕，怕那個畫展把它毀了。不是說怕自己不能得獎……當然，我也怕一無所獲，怕丟人……但最主要是擔心那里……也有勾結和暗箱操作，最終玷污了我的畫。我這一輩子就只有這一幅畫?。∷拇嬖?，說明了……”舅舅很激動，眼眶也濕潤了，“……說明了我的良心還在！”

良心！這個詞語多么陌生啊。

我怯生生地問他：“那……你準備怎么辦呢？”

“我想把自己最后的純潔保住，哪怕只是把它放在家里，沒有任何人欣賞……”他顫抖著說，“這是一個證明。有了這個證明我就可以挺直了腰板做人……”

他雙手插進褲兜，慢慢地走到房間那頭，又轉身走回來。

“但是……你剛剛問我，心是不是可以影響客觀世界……這乍一聽很幼稚，但細想下去，我又覺得里面有什么東西……在吸引著我。然后，你又說，人要承受痛苦。嘿，小伙子，你看了不少哲學書嘛？”他伸手抓住我的胳膊狠狠晃了晃，接著說：“我開始思考一個嚴肅的問題。而且我可以參與到這個問題的解決中……我想問這個世界：人究竟可不可以堂堂正正地活？如果我去參展，很可能會一無所獲，畢竟競爭激烈，但我還是想賭一把……賭注就是我最后的清白，我將要贏得的……是一個答案。”

“你決定參展？！”我緊張得汗毛都立起來了。

“是的，我要參展，我要用這幅畫沖著這個世界吶喊……根據(jù)結果，也就是這個世界給我的回響，我將做出最后的決定?！本司擞媒跚f嚴的口吻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