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讓少女從長夢中醒來的，是春日下午的陽光，與伴隨著齒輪雜音的頌唱。

　　

溫煦的光自巨大的彩玻璃窗外投下，帶著略感灼痛的熱度落在她的臉上，有效地緩解了她的頭痛。

　　

“耶穌受了洗，隨即從水里上來。天忽然為他開了，他就看見神的靈，仿佛鴿子降下，落在他身上……”　

　　

那頌唱的聲音忽然大了起來，于是她也睜開眼睛，抬頭看見了覆滿一墻的機械修女，以及連綿的穹頂。那一聲聲童女般清麗的字詞，正是從那無數(shù)機關(guān)修女的嗓中傳出，而教堂的天頂特意修得高聳而空曠，因此讓機械修女們頌唱馬太福音的聲音也顯得更加悠遠。

　　

不過，大概也正是因為這與她的信仰完全迥異的禮贊，才讓少女徹底地從微醺中清醒過來。

　　

她低頭默默地檢查了一遍周身，確認裝備都還完好后，就迅速站起身來，準備從此處離去。

　　

“咳咳！”

　　

“連一節(jié)福音都不聽完，就準備離開了嗎？”

　　

但是，一個聲音忽然從她背后傳來。

　　

少女回過頭，發(fā)現(xiàn)那大鐘的陰影下方，原來還有一道不知何時就半跪在大圣壇上的人影，人影穿著神父一般的衣袍，用粗糙的麻布罩住面孔了，看不清他的容貌，只能看見他伸出雙手，費力地扭動著發(fā)條一樣的事物，朝著一臺報廢的機械修女胸中刺去。

　

那樣子看起來像在修理什么。

　　

不過，這并不妨礙他怒氣沖沖地發(fā)言：

　　

“現(xiàn)在的年輕人啊，真是越來越不敬神了！就算明知道聽經(jīng)很無趣，但是就連面子上的內(nèi)容也不愿周全些嗎！”

　　

“也就是現(xiàn)在有幸活在這種禮崩樂壞的時代了。再早個六十年，灰之圣女還沒這么頻繁維修的日子，敢這么大大咧咧地表現(xiàn)出對神的不敬，脖子上不是被衛(wèi)隊套上烙鐵圈，就是荊棘環(huán)……呸，不算這些，單單就說忘記了圣女建國的恩德，被俗世的欲望迷走了心智，就是貨真價實的死罪！世風日下，世風日下啊！”

　　

神父把發(fā)條惡狠狠地往里一推，終于插進了機關(guān)修女的胸腔中，進而發(fā)泄似的攪動起里面摞累的齒輪來。

　　

“……灰之圣女？”

　　

似乎是因為聽到了意料之外的名號，少女略微歪了歪頭。　　

　　

“怎么，連圣女大人的尊號都忘記了嗎？”

　　

神父不屑地嗤笑。

　　

“……不，否認遺忘，但經(jīng)過判定，作為未收錄名詞的可能性為98.8%?！?/p>

　　

少女從懷中取出一部厚厚的書本。

　　

紅銅色的厚重封面上，數(shù)排純金顏色的字符在陽光下煜煜生輝。烙印字體所用的黃金仿佛還保持著剛出爐的溫度與形態(tài)，隨著書本的傾斜而輕輕搖晃，看起來幾乎要化作液體流淌而下。

　　

“于閱覽此『中庭諸世行備忘錄』的讀書筆記中，未檢索到類似詞條。不過，如此暴力地穿越世界壁壘，出現(xiàn)損傷也在所難免，為避免本機記憶機關(guān)出現(xiàn)故障性遺忘，請?zhí)峁╆P(guān)鍵詞援助本機進行重檢”

　　

“遺忘？”

　　

神父的聲音帶著些疑惑，進而勃然大怒。

　　

“那可是被荊棘之火焚燒九次，依然從骨灰中不屈不撓著復生的機關(guān)圣女！是將那羸弱的法蘭西從奧爾良的淤泥中拽出的英雄！是裹挾著麾下的騎士們蹂躪整塊西大陸，最終建立起這遍布齒輪與發(fā)條的帝國，神圣法蘭克王朝的圣女，是這個世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神明在地上的化身——降神貞德啊！”　　

　　

“……已確認到特殊關(guān)鍵詞，開始進行目錄重檢。”

　　

客人翻開手中烙金的書本，修長的手指將紙頁一一捻開，雙目中流動起躍動的電光。她翻書的速度極快，書頁在她的指間起舞，如翻飛的鳥羽，似掙扎的蝴蝶。

　　

那本來厚重到令人絕望的書本，只一瞬間便被她閱覽完畢。

　　

“二次檢索完成……自『全知』密米爾大人授予的備忘錄中，未檢索到『灰之圣女』一關(guān)鍵詞。”

　　

“經(jīng)計算，有87.8%的概率為偽造詞匯。請重新提供關(guān)鍵詞，若再度驗證失敗，將有概率被錄入本機黑名單，延后進入瓦爾哈拉順位2700名?！?/p>

　　

“你這蠢貨，當然檢索不到??！”

　　

神父抑制不住怒火，從舞臺上倏地站起轉(zhuǎn)身。

　　

“僅僅能窺見『已知』，卻對『未知』一無所知的諸神們??！”

　　

他將那把一直轉(zhuǎn)動的發(fā)條從機關(guān)修女的腹中一下拔出，修女口中吟唱的禮贊戛然而止。他站起身，轉(zhuǎn)過頭來，如火燒灼的雙眼噴發(fā)著近乎實質(zhì)的憤怒。他張開口，發(fā)出壓抑許久的本音。

　　

“如果他們已經(jīng)知曉了『全知』，何必又派遣你來到這個世界。那矜持于自身的智慧，將『已知』以外的一切都視為應(yīng)當排除之物的傲慢，以及那份故作慈悲的偽善……一切一切一切，我本來早就想忘掉的那份嘴臉！”

　　

“至于你，連最基礎(chǔ)的考察都沒有做，就這么誤打誤撞地闖進我精心打造的庭院中，大發(fā)厥詞不算，甚至連我最后的仁慈都不肯領(lǐng)受，否定我天才的創(chuàng)意……義兄居然會派出你這樣的雛鳥？”

　　

“如果那是真的，我就更不得不表示失望了?！?/p>

　　

“迷霧（Mist）啊……哦不，可愛的‘涅貝利亞’（Nebellia）喲?！?/p>

　　

手上的“發(fā)條”逐漸染上野性的火苗，虛飾的外殼融化且展現(xiàn)刀劍的真容，連帶著點燃了那麻布的長袍。神父掀開兜帽，露出了那陰影下的火紅色長發(fā)，與遮掩其中的姣好容顏。

此刻，她正似笑非笑地審視眼前的客人。

　　

“洛基（Loki）……”

　　

客人的語氣也變得沉重。

　　

“對照完畢，相似度為97.2%……已確認發(fā)現(xiàn)在逃目標，對神明懲戒機關(guān)，解禁?！?/p>

　　

她如臨大敵地后退數(shù)步，同時將手按在厚重書本的封面正中。封面上黃金化作的標題轉(zhuǎn)瞬間熔解，成為如陰影般深重的墨，然后又積聚為劍柄……再然后是劍鐔，劍身，劍刃。

　　

“決議——對異端裁決機關(guān)，解禁?！?/p>

　　

“對英雄肅正機關(guān)，解禁。”

　　

“對巨人殲滅機關(guān)，解禁?！?/p>

　　

“對世界樹之敵特攻機關(guān)，解禁?！?/p>

　　

一道道言語便如同一把把鑰匙，逐漸將封存在未知中的力量一點點解鎖——最后，終于化為如陰影般厚重無匹的巨劍。

　　

“……大神特批，對『惡神』洛基特別終結(jié)機關(guān)，解禁。”

　　

“諸神黃昏的招來者，背棄頂中神域的嗤笑之神啊，我乃啃食英雄尸骨的翔靈，乃大神所征召，討伐汝之先鋒……”

　　

“啰嗦！”

　　

但是，回應(yīng)她長篇大論的卻是一記凌厲的鞭腿?！?/p>

?

根本沒有看見移動的軌跡——僅在思想間的剎那，就跨過整個大圣堂的距離，火色惡神的利足狠狠地抽打在她寬闊的劍身上。

　　

即便用那毫無疑問乃是神器的劍刃勉強格擋住，貫穿劍脊的兇悍力量依然將她自原地擊飛，狠狠地轟入教堂墻壁中。

?

大半個教堂轟然破碎！　

　　

“嗚！”　

　　

還不夠……那股力量還未消解。

　

各種水泥與金屬的碎片如暴雪的雪片，不斷從她身邊劃過，卻因為高速而產(chǎn)生的細流無法細分……她宛如身處龍卷行進中的麻雀，即便身懷一搏天空的本領(lǐng)，卻在這純粹以暴力撕碎世界的恐怖中苦苦掙扎?！　?/p>

　　

迷霧感覺自己的后背不斷地撞上各種堅硬或更加堅硬的建筑物，耳邊也不斷傳來各種驚叫——她毫無疑問是被追捕對象擊落入了教堂外的城市中，而且毫無疑問是一座大城市，因為普通的小城郭根本不可能被她撞碎如此多層之后，依舊還有這樣連綿不絕的建筑物。　　　　

?

不行，不能再這樣下去……

　　

“制動動力開啟……啊啊！喝！”

?

她壓低了嗓子咆哮，用最后的力量將大劍插入大地，背后伸出小型噴口，噴出長長的焰流，靠兩股力量強行將自己降速。

　　

迷霧的舉動非常有效——在又擊碎了大概十幾層墻體后，她終于止住了后退的趨勢。她拄著大劍，抬起頭，一片混雜著血色與暮色的天空映入眼簾。

　　

不對……

　　

迷霧抬起手，揉了揉眼睛。視野中的那片血色猛的淡去不少。她終于察覺到——天空的顏色只是暗沉，而那鮮紅色的點綴乃是她的血。

　　

“原來如此，吾兄派遣你來到此地，確實有他的考量。”

　　

“至少吃了這一發(fā)還沒碎掉的，你還是追捕人里的第一個。”

　　

火紅色的剪影從那霧中闊步行來。

　　

“損傷檢定開始，符文爐心完好……護甲損傷，65%……外骨骼動力線，損傷73%……判定為『輕微』?！?/p>

　　

用來遮掩身份的長袍已經(jīng)破碎成粉末，露出其下遍布電子流光與金屬暗色的超時代風格甲胄，但那甲胄也已一半龜碎。

　　

但是，少女面對那自霧中緩緩行來的惡神剪影，卻依然固執(zhí)地抬起手中大劍。

　　

“吾乃啃食英雄尸骨的翔靈……乃大神所征召，討伐汝之先鋒，踏足『時空』之『迷霧』！阿斯加德之眾啊，敬請見證！”

　　

煙塵散去，迷霧也終于看清了來者的姿態(tài)。

　　

用作遮掩的奢華神袍早已不見，但如今顯露在外的也絕非是所謂肉體凡胎……名為血肉之物早已不見蹤影，于早已盡數(shù)化為神鐵造物的四肢中，火紅色的爐心大口大口地吸納著四周的煙塵，火焰，乃至悲泣與哭嚎。

　　

陣陣恐怖的力量流轉(zhuǎn)至惡神體內(nèi)，又回流至四肢之中，兇悍的威勢令四周空間皺褶到近乎碎裂，令惡神的身影看起來格外高大。

　　

“戰(zhàn)前立誓啊……反正也很久沒試過了，來玩玩也不錯，不過到底是怎么念的來著……”

　　

“對了……洄游時空的愚者，空懷神名的稚子啊，我乃嗤笑一切之道化，乃立誓守護吾族吾鄉(xiāng)的炎之王，貫徹『嗤笑』之『洛基』，吾那愚蠢的義兄啊，如果你真在聆聽……張開狗眼，敬請見證！”

（二）

　　

大圣都，巴黎，下午兩點。

　　

陽光穿過斑駁的彩色玻璃，投落在圣女第一大教堂的神像上，為圣女嚴肅的面容帶上幾分慈愛。

　　

那面繁復的彩色玻璃窗有著非一般的來頭——四十年前，在鄰街的圣文生教堂被倫敦復國運動的暴徒們焚毀后，從那暴亂中殘留的彩色玻璃窗就在事后被捐贈，之后就替換在了此處。

　　

不過，那與其說是捐贈，不如說是強征。

　　

于灰之圣女長久待機的如今，信奉著她的名的信徒也不出所料地魚龍混雜起來。大圣堂的修建有著圣凱瑟琳修道院的監(jiān)督，但即便如此，修建的過程中依舊發(fā)生不少齷齪。

　　

不過這一切現(xiàn)在也到此為止了。

　　

大圣都，巴黎，圣女第一大教堂，下午兩點，主圣堂。

　　

在絡(luò)繹的人群仍源源不斷地涌入建筑內(nèi)，機械修女高唱曼音，教堂正中管風琴高鳴的這個平常下午。

　　

某個身影自兩個街區(qū)以外飛來，并以9360公里的時速砸進大教堂正中。

　　

“轟——————”

　　　

然后，更加兇暴的火流星也接踵而至。

　

“羸弱！沒用！貧乏！無力！”　

　　

“對古龍用超頻護盾損傷度達到81%，判定為廢棄……將威脅再度上調(diào)，都市級……不，是空想級。將對要塞用對策列入思考序列?！?/p>

　　

“喂喂喂！你的戰(zhàn)斗素養(yǎng)還停留在根據(jù)敵人的表現(xiàn)臨場提升警戒等級嗎，連預判都不會的蠢貨！想靠這種方式看到我的極限的話，花光今晚的良宵也未必足夠??！”

　　

“竟然還能加速……明白了，再為噴氣機關(guān)分配0.8%的額外動力?！?/p>

　　

大地被交手的余波刮開縫隙，數(shù)十米高的立柱被拆解為碎塊，耗費七年心血修建的大圣堂在七個呼吸之中便被糾纏的兩道身影輕易毀去一半，濃重的煙塵伴隨著如雨般的肢體騰空而起。

　　

腳踏著電光，擊碎樓面，迷霧率先脫離了煙塵的范圍。本來被洛基打碎的甲胄化為細碎的零件，如流水般反復在軀殼上滑動，最終重新縫合為完好的護甲。

　　

而且還不止如此。

　　

“對要塞用突破裝置預熱完成，上線?！?/p>

　　

一部分零件沒有繼續(xù)重組為甲胄，而是沿著右手瘋狂涌入大劍上，化為全新的鋒刃。本來便已有一人高出頭的大劍再度延長，增厚，最終幾乎化為流淌著電光的厚重鐵塊。

　　

“七，六，五，四……”

　　

她默念著。

　　

“……二，一！”

　　

倒數(shù)完成。

　　

迷霧將劍對準已在心中計算過千百回的位置，用盡全身力氣揮去！

　　

然后，呼應(yīng)著這全力的劍，彌天煙塵被火流星撞碎，那兇暴的拳也自煙霧中襲來！

　　

“咚?。?！”

　　

二者狠狠交格！

　　

“羸弱！沒用！貧乏！無力！”

　　

在那鐵拳所掩護的后方，洛基仍在大聲咆哮著。

　　

“已檢測到第七次重復錄音，判定為冗雜文件……你是只會復讀這幾個詞匯嗎！”

　　

大概是終于被那份稱得上是娛樂的態(tài)度所激怒，迷霧也嘶啞著回應(yīng)。

　　

“那就是我的作風??！對于你這種只會模仿密米爾那蠢貨的車轱轆話的新人來說，這就是最簡單的『嗤笑』??！”

　　

“但是，你的笑點還真高呢……從你進入這個世界開始有多久了呢？兩個小時？還是三個小時？我們爭斗到現(xiàn)在也該有這個時間了吶。

　　

“花了這么長的時間，卻只讓你說出這樣的一句話，對于『嗤笑』之神來說，沒有比這更值得嗤笑的奇恥大辱啦！”

　　

“外道言談！對于吾等阿斯加德之眾來說，恥辱除敗北以外絕無他物?！?/p>

　　

“又開始了……如果真這么想品味敗北的話，那就給我用身體好好感受一回吧！”

　　

利落地用踢擊蹬開大劍，洛基躍上殘存的高塔站定，伸手向背后。那把只是在開戰(zhàn)前用以立誓，開戰(zhàn)后卻一直藏身在背后的長刀，被他緩緩拔出。

　　

直到現(xiàn)在，迷霧才悚然而驚，或許是對方的壓迫感太過驚人，才讓她沒有余力察覺到一件事——戰(zhàn)斗至今，自己揮舞大劍，所擊中的幾乎全是神鐵的拳腳，根本沒有武器的相格。

　　

“直到現(xiàn)在，才進入正常戰(zhàn)斗嗎……再度提升威脅指數(shù)，評定為空想……不，評定為天災(zāi)級。”

　　

立在塔頂，洛基用指尖輕輕擦過太刀的鋒刃，自那切面處流淌而過的赤紅光輝，難以說明是反光還是血跡。但無論如何，在拔出這把刀之后，自開戰(zhàn)以來一直以“憤怒”與“玩笑”的態(tài)度面對他人的洛基，此刻臉上卻終于泛起某種類似『慈愛』的表情。

　　

“赤蛇，以吾愛女的乳牙修造的赤焰死太刀啊，在命定的未來，汝必定會動搖世界，吞噬神明……可是在那之前，就用你的牙來代行我東道主的禮儀，吞噬這蠢貨的生命也未嘗不可?！?/p>

　　

炎柱沖天而起，自那之中，仿佛有令人目眩神迷的嗤笑聲傳出。

　　

“能量檢測……『神明級』?。繛楹?，為何在這次生宇宙中能發(fā)揮神明的出力，那明明是大神的特權(quán)？”

　　

迷霧臉上一直以來的冷漠終于化作震撼，她渾身的甲胄猛然剝離，開始瘋狂地向著大劍上匯聚，最終將大劍化作巍峨的塔盾。象征著『防御』的Thorn盧恩自大劍深處浮現(xiàn)，而更多次級咒文，神圣祝禱，魔法詠唱也跟隨著覆蓋其上，令其強度猛然攀升至足以比肩天界的要塞。而于迷霧身上，無數(shù)光輝從甲胄脫離后的縫隙中涌出，那光輝是妖精，所謂光之精靈——它們本來是作為連接鎧甲之間的介質(zhì)所活動，卻在此刻重新施展起天生的魔法，為那堅實大盾附上無數(shù)奇跡的庇佑。

　　

幾乎無懈可擊的防御就地形成。

　　

然后。

　　

輕易地便撕碎了那份屏障——迷霧目睹奔騰的炎流貫穿圣盾，洶涌而來。

　　

（三）

?

第二次醒來時，迷霧的臉上既沒有陽光，耳邊也沒有了機關(guān)修女的頌唱。

　　

某種類別不明的水滴一直從天花板上滲下，滴落在她身上，弄得她有點漏電?；蛟S也是拜此所賜，她才能這么快從昏迷中醒來，漏電弄得她的傷口有點麻癢。

　　

她想伸手去擦一擦，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左手已經(jīng)不翼而飛。

　　

“……進行第一次自檢，各系統(tǒng)回應(yīng)開始?！?/p>

　　

“神脈系統(tǒng)，12%存活；動力系統(tǒng)，22.1%存活……左手，右小腿機構(gòu)缺失，眼部攝像頭缺損一枚……助戰(zhàn)妖精全滅……盧恩符文刻印損壞89%……”

　　

越是自檢，她的心情就愈發(fā)下沉。

　　

神明們雖然同屬一族，但是彼此之間存在差距，這是她早已知曉的事實。但是，在這遠離世界樹枝條的邊緣世界，不僅能使用神明級的力量，甚至還表現(xiàn)出遠超普通神明的爆發(fā)力……

　　

“煩躁……申請進行沉靜意志的詠唱……嗚，啟動異常？連那個都被打壞了嗎。”

　　

她無奈地向四周望去，卻只看見一片無底的漆黑。這里仿佛是某種古代的地牢，地板與墻壁都用厚實的巖石壘成，如果在她機體完好的時候，這種建筑甚至不需要動用所謂武力，僅僅行動的余波都能掀翻——她與洛基在城市中的那場戰(zhàn)斗已經(jīng)毀滅了無數(shù)比這更堅固的建筑了。

　　

但是在殘損的當下，不用說摧毀這監(jiān)牢，如果離開了倚靠的這面墻壁，她甚至都不太能直起腰——能夠從洛基揮下的那炎劍下活命，已經(jīng)是超出她計算范圍的幸運了，如果還要求關(guān)鍵部位的完好，未免也太過苛刻。

　　

不過，這座監(jiān)牢里，并非除了黑暗便空無一物。

　　

迷霧隱約看見了各種機關(guān)殘肢與零件，他們在這漆黑牢房中散落四周，看起來凄慘無比。而在那之中，有一條手臂，那手臂甚至以她的眼光來看，也不算太過落伍，是值得在阿斯加德的神軍的迭裝換代中占據(jù)片寸之地的優(yōu)秀設(shè)計，也足可以看出其原主人的非凡之處。

　　

如果能接上那條義肢的話，至少能夠把自己撐起來……不，說不定甚至能留出足夠計算力，去啟動『那個東西』。

　　

說起來，莫非是因為洛基不認識『那個東西』嗎，即便被擊碎成如今模樣，居然也沒有被她搜刮走。

　　

大神奧丁啊，莫非您已經(jīng)預見到了現(xiàn)在這一幕嗎……

　　

一邊在腦海中思考，迷霧一邊慢慢匍匐下身，用尚完好的半只手扣住地板縫隙，將自己艱難地挪向那條義手。

　　

“……別碰那條義肢?！?/p>

　　

忽然，淡淡的，帶著點冷漠的電子音從黑暗中傳來。

　　

“……”

　　

沒有理會，迷霧只是依然固執(zhí)地向著那條義肢前進。

　　

“……我說了，別碰那條義肢！”

　　

已經(jīng)近在咫尺了。

　　

“蠢貨，我已經(jīng)說過了，別碰它！”

　　

終于能碰到了。

　　

迷霧沒有一絲遲疑地伸出手，抓向那只義肢，然后，一只漆黑色涂裝的鐵足便從她身后伸出，猛地踹飛了那只義手。義手飛向高空，發(fā)出奇異的怪響，緊接著。

　　

“砰??！”

　　

在半空中猛然炸開。

　　

“哎呀，失敗了。”

　　

“蠢貨，你這套把戲早就不行啦，六百年前就過時啦！”

　　

“沒有那個老不死的管閑事，那個新人早就上套了！不過失敗了也沒什么，那畢竟是天使大人親自扔進來的重犯，我可不敢塞致死量的炸藥進去，姑且，就是把她剩下的一條手也炸掉吧……”

　　

頭頂上，兩個嬉笑的聲音逐漸遠去，而剛剛伸出鐵足踢開義手的囚犯也收起了那份架勢，慢慢回到了墻角坐下——迷霧這才知道，為什么自己最開始沒有發(fā)覺他，囚犯渾身上下已經(jīng)完全機關(guān)化，還漆上了紫黑色的涂裝，在這樣伸手不見五指的空間中，那是天然的保護色。

　　

“……”

　　

“……那兩個家伙，是我的專屬看守。”

　　

在一片沉默中，那個不知道是男是女的機關(guān)囚犯先開了口。

　　

“雖然我已經(jīng)忘記自己被關(guān)進來多久了，不過，每次有新人進來，那兩個家伙都只會這一套。把身體殘廢的家伙丟在看得到的地方，再在他們眼前丟下看起來很先進的義體殘肢，等到他們充滿希望地掙扎到那個義肢前之后，再引爆藏在里面的炸藥，炸他們個灰頭土臉。”

　　

“不過，最近這幾年也越來越過分了……在你之前，大概已經(jīng)有六七個家伙因為他們這套把戲而不幸歿難了了?！?/p>

　　

“……那，還在嗎？”

　　

迷霧提問。

　　

“在什么？”

　　

“他們的尸體，那些死于爆炸之人的義肢。這里的機關(guān)技術(shù)很發(fā)達，如果以剛才的那具為計算標準，那些尸體中殘留的義肢，有22.7%的可能性足夠與我兼容。”

　　

“修復一事迫在眉睫，我必須盡快討伐洛基，在那之前，需要先恢復活動……所以，他們的尸體在哪？”

　　

“洛基？”

　　

囚犯的語氣中帶起一絲凝重。　

　　

“嗯?！?/p>

　　

迷霧輕應(yīng)。　

　　

“有意思……沒想到被囚禁在這里這么漫長的歲月后，竟然還能聽到這個名字?！?/p>

　　

黑暗之中，囚犯從墻角緩緩站起，挺直了脊背。

　　

之所以能判斷這一點，是因為在此之前，迷霧的目測數(shù)據(jù)一直顯示囚犯的身高只有兩米七左右。

　　

但是現(xiàn)在，囚犯的身高卻猛的沖向四米以上，那小巨人一般的義體身上仿佛有什么沉睡已久的事物，在囚犯聽到洛基的名字之后，便猛的被點燃起來，磅礴無比，令人膽戰(zhàn)心驚！

　　

囚犯看向迷霧，黑暗之中，他的眼眸如照夜鴻燭。

　　

“來吧，女人——來做個交易吧?！?/p>

　　

“把你知道的一切，不管是你的來歷，還是那個混賬/洛基的來歷，把我想知道的一切，不要帶一絲一毫隱瞞，痛快地給我吐出來！”

　

“而作為交換，我會給你肢體。和你想象的不同，不是那些殘破的囚犯的肢體，是比那兩個家伙用來當做誘餌的都要好的多的，自那場百年戰(zhàn)爭中留下來的傳說機關(guān)肢體！不僅可以讓你恢復活動，甚至支撐你重新投入戰(zhàn)斗也不在話下的肢體！”

　　

“……掃描完畢，如果是以你這種級別的機關(guān)為標準的話……經(jīng)計算，可行率足以達到81%，但是，根據(jù)『中庭諸世行補錄行動手冊』的要求，我無法輕易相信你。如果你能夠出示6件以上取信所用的證據(jù)……”

　　

“不需要那種東西！”

　　

囚犯舉起右手捶打起義體胸部，聲若洪鐘。

　　

“『若需要拉海爾之援手，就予以拉海爾以援手；如果汝是拉海爾的話，便如上帝般自由』！”

　　

“僅僅憑借此名，就足以超過一切虛假的擔保！不為什么，只因為我是拉海爾！”

　　

“『暴怒』，拉海爾！”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