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章下
他的建議顯然使大家吃驚,沒有人敢馬上回答他。 “你是在鼓動大家感情用事,無非就是這樣……”萬尼亞終于羞怯地、但是聲調(diào)非常堅定地說,“我們不必躲躲閃閃。雖然我們從來沒有講過這一點,但是我想,你一定也跟大家一樣,充分了解我們并不是根據(jù)自己個人的倡議來讓青年們?nèi)プ鲞@樣嚴肅的工作。除非有新的指示,否則我們連動一動指頭的權(quán)利都沒有。這樣不但救不了,反而會再斷送一批……事實上我們又不是小孩子!”他突然生氣地說。 “我可不知道,也許是不信任我,所以沒有全部告訴我?!彼顾艟S奇傲慢地抿起嘴唇?!拔曳凑钡浆F(xiàn)在還沒有接到過一個明確的戰(zhàn)斗指令。我們老是等著,等著。一直要等到人們真的被殺害……要是他們現(xiàn)在還沒有被殺死的話?!彼麘B(tài)度生硬地說。 “我們大家都同樣為他們難受,”萬尼亞帶著生氣的聲調(diào)說,“但是你難道當真以為我們自己的力量已經(jīng)夠強了嗎?……” “五一村人里面有沒有勇敢忠誠的青年?”斯塔霍維奇老氣橫秋地直望著鄔麗亞,突然向她問道。 “當然有?!编w麗亞說。 斯塔霍維奇一聲不響地望了望萬尼亞。 奧列格縮著腦袋坐在那里。他的大眼睛時而嚴肅地注視著斯塔霍維奇,又望望萬尼亞,時而直望著前面,默默沉思,他的眼睛仿佛蒙上了一層薄膜。 謝遼薩低著頭不做聲。杜爾根尼奇沒有參加爭論,他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斯塔霍維奇,好像在研究他。 這時劉勃卡坐到鄔麗亞身邊來。 “你認得我嗎?”劉勃卡輕聲問道,“你記得我父親嗎?” “那是在我面前發(fā)生的……”鄔麗亞把謝夫卓夫遇難的詳情輕聲告訴了她。 “唉,我們不知要經(jīng)受多少苦難!”劉勃卡說,“你知道,我恨透了這批法西斯分子和“警察’,我恨不得親手殺了他們!”她說,眼睛里露 出天真而殘酷的神色。 “對啊……對啊……”鄔麗亞輕聲說,“有時我覺得心里充滿了復(fù)仇的渴望,我甚至為自己擔心起來。我怕我會做出什么輕率的舉動?!?“你喜歡斯塔霍維奇嗎?”劉勃卡湊著她的耳朵問道。鄔麗亞聳了聳肩。 “你知道,他太愛表現(xiàn)自己。不過他是對的。這樣的青年當然能找得到,”劉勃卡說的時候想到謝爾格·列瓦肖夫。 “不過問題不光在有沒有這樣的青年,而在于誰來領(lǐng)導(dǎo)我們。”鄔麗亞輕聲回答說。 奧列格仿佛跟她約好似的,這時說話了: “問題不在于青年人,勇敢的青年總是有的,整個問題全在于組織?!彼媚贻p響亮的聲音說出這句話,比平時口吃得更厲害,大家都望了望他?!耙?我們畢竟不是組織……我們是聚-聚集起來談?wù)劦?”他的眼睛里帶著天真的表情。“要知道,有黨。我們怎能不受它的領(lǐng)導(dǎo),不通過它,就自己行動呢?” “本來就應(yīng)該從這里談起,不然倒變成我是在反對黨似的?!彼顾艟S奇說,他的臉上同時露出了狼狽和懊喪的表情?!爸钡浆F(xiàn)在我們都是跟你和凡尼亞·杜爾根尼奇發(fā)生關(guān)系,而不是跟黨發(fā)生關(guān)系。你們至少可以跟我講明白,你們召集我們來是為了什么?” “這就是為了,”杜爾根尼奇說話的聲音非常平靜鎮(zhèn)定,大家聽了都轉(zhuǎn)過頭來向著他,“要使大家有所準備。你怎么知道今天夜里一定不會來叫我們呢?”他直望著斯塔霍維奇,問道。 斯塔霍維奇沒有做聲。 “這是第一。第二,”杜爾根尼奇接下去說,“我們不知道柯瓦遼夫和庇羅若克出了什么事。我們難道可以盲目行動嗎?我從來不容 聯(lián)系,我們怎么能隨便采取行動呢?” 許自己說弟兄們的壞話,但是萬一他們出了問題呢?不跟被捕的人 “這一點由我來負責,”奧列格急急地說,他們的家屬一定會送東西進去,可以給誰遞一張字條--夾在面包里,或是瓶子里。我可以通過媽媽組織這件工作……” “通過媽媽!”斯塔霍維奇鼻子里嗤了一聲。奧列格的臉漲得通紅。 “可見你并不懂得德國人。”斯塔霍維奇帶著輕蔑的口吻說。“不應(yīng)當遷就德國人,應(yīng)當叫他們適應(yīng)我們?!眾W列格勉強克制住自己,避免望著斯塔霍維奇。“你一你的意見怎么樣,謝遼薩?” “最好是去劫獄?!敝x遼薩不好意思地說?!皩Π 肆κ怯械?不用擔心!” 斯塔霍維奇覺得有人支持,馬上有了精神。 “我所以說,我們這里沒有組織,也沒有紀律?!眾W列格滿臉通紅地說,說著就站起身來。 這時妮娜打開了門,庇羅若克走了進來。他鼻青臉腫,一只手也包扎著。 他那副樣子非常痛苦,又那么怪,大家都不由朝著他欠起身來。“你是在什么地方搞成這樣的?”杜爾根尼奇沉默了一會之后問 道。 “在'警察隊’里?!北恿_若克站在門口說。他的烏溜溜的、小野獸般的眼睛充滿了孩子般的痛苦和狼狽的神情。 “那么柯瓦遼夫呢?你在那邊沒有看見我們的人嗎?"大家都向庇羅若克問道。 “我們什么人都沒有看到:他們把我們拉到'警察隊長’辦公室里揍了一頓?!北恿_若克說。 “你別裝得像不懂事的孩子那樣,把經(jīng)過情形好好地講一講,"杜爾根尼奇沒有提高嗓門,生氣地說,“柯瓦遼夫在哪里?” “在家里……在休息??墒怯惺裁春弥v的?”庇羅若克說,他突然 發(fā)起火來?!鞍滋?就在這次抓人之前,索里柯夫斯基把我們叫去,吩咐我們傍晚前帶著武器到他那里去,他說要派我們?nèi)プ饺?可是捉什么人,他沒有說。這是他第一次叫我們辦事,至于是不是單派我們?nèi)?是不是大規(guī)模地捉人,這些我們當然都不知道。我們回家的時候心里就想:'我們怎么能去捉自己人?我們一輩子也不能原諒自己!我就對托爾卡說:'我們上賣私酒的女人西紐哈那里去吧,喝醉了酒就不去,事后就說我們喝醉了?!?我們考慮來考慮去--他們究竟會把我們怎么樣呢?我們又沒有嫌疑。大不了吃一頓耳光,把我們趕走了事。結(jié)果正是這樣:把我們押了幾個鐘頭,審問了一下,打了一頓耳光,就把我們趕出來了?!北恿_若克十分狼狽地說。 形勢雖然嚴重,可是庇羅若克那副樣子實在又可憐又可笑,總的說起來,這一切又像孩子般地蠢笨,所以大伙的臉上都露出了尷尬的微笑。 “可是有一有的同志還以為他們能夠襲一襲擊德國憲兵隊呢!”奧列格說的時候口吃得厲害,眼睛里露出了無情的、憤怒的神氣。 他覺得對不起劉季柯夫:他第一次委托青年人做一件重大的工作,就發(fā)生了這么嚴重的幼稚輕率、無組織、無紀律的情況。他在同志們面前感到慚愧,因為他們大家對這件事都和他有同感。他對斯塔霍維奇的淺薄的自尊心和虛榮心感到憤慨,同時他又感到,斯塔霍維奇仗著自己有戰(zhàn)斗經(jīng)驗,所以自以為有權(quán)對他奧列格組織整個工作的方法表示不滿。奧列格覺得,是他的軟弱和他的過錯造成了工作的失敗,所以他心里充滿了嚴厲的自我譴責,他鄙視斯塔霍維奇,但是他更為鄙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