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子小姐的腳下埋著尸體16卷第一章:鴻上百合子的視覺02

第二節(jié)
“雖說是慢慢來,可冬天一眨眼就會過去,千代田有什么要求嗎?”
磯崎老師輕咳了一聲,重新開始說話。
優(yōu)雅而輕飄飄的,卻總覺得深不可測……薔薇夫人的氣質(zhì)和她看上去不太一樣,就算是磯崎老師,在她面前也會緊張,節(jié)奏也會被打亂。
明明就連那個櫻子小姐也不會讓老師這么著急……。
好厲害的人……我一邊這么想著,一邊看著冒著熱氣的薔子夫人。
薔子夫人對我和磯崎老師再次報以微笑,“是啊……”她把手放在自己的臉頰上。
“因為是平房,房間比較多,所以春天的房間、夏天的房間……能不能在每個房間里都能看到不同季節(jié)的庭院呢?如果能睡在那個時期庭院最漂亮的房間里,不是很好嗎?”
是吧,百合子?她突然要求我同意,我點了點頭,實在令人頭暈目眩。
因為,那實在是太美妙了。
“那么,至少有三個單元的庭院是嗎?”
“春天的庭院有兩種比較好。梅花、櫻花、金達萊、連翹很漂亮的庭院也有,但像紫苑、燕尾草這樣的,春天的花園也很漂亮吧?本來就是群生的,所以希望能留下一角?!?/p>
春之妖精?看到薔子夫人說的這個陌生的單詞,我不禁看著磯崎老師。

“那是在冰雪融化后一齊綻放宣告春天到來的福壽草之類的野花。也被稱為春之妖精,因為它們是在真正的春天到來之前,綻放又消失的花?!?/strong>
(春之妖精,Spring ephemeral,スプリング?エフェメラル,銀蓮花屬的植物會在春天一齊綻放,展現(xiàn)自己最美好的一面?;ㄖx之后,整株都跟著枯萎,只剩根系。英語里有個詞組“Spring Ephemeral”,便專指和日本虎鳳蝶一樣只在春天活躍片刻的物種。植物世界中,像銀蓮花屬的植物們一樣只在春天“曇花一現(xiàn)”的植物,也是Spring Ephemeral。)
薔子夫人也說道,春天是虛幻的。
雪融化的時候發(fā)芽擴散,夏天到來的時候直到下一個春天到來之前都會消失在地底,春天的妖精們。
“不只是花,早春的蟲子們也被這樣稱呼——例如姬烏斯白蝶,它們爭先恐后地孵化出來,然后吃掉蝦夷花和蝦夷花的嫩葉,隨著初夏的到來消失。”
姬烏斯白蝶——這個聲音聽起來很耳熟,我不由得歪了歪頭。到底是從哪里聽說的來著……。
但還沒想起來,就被告知要吃飯了,我把自己有健忘癥的事也忘得一干二凈,明明是很重要的事情。

不過,薔子夫人準備的午餐就是這么好吃。
比旭川更靠近北海道北邊的瀑布上町產(chǎn)的烤火雞。
用百吉果滿滿地夾著的火雞三明治,還有難以言喻的粉紅色烤牛肉,簡直就像玫瑰花瓣一樣塞得滿滿的奶油三明治。
我還是第一次吃火雞,有一種與雞肉略有不同的獨特香味,有點干巴巴的清淡味道,配上酸酸甜甜的蔓越莓醬汁,味道好得驚人。
甜、酸、酸,還有迷迭香的香味,雖然是第一次吃,但非常好吃。
烤牛肉如果烤不好也會有干巴巴的感覺,但它非常多汁,有華麗的胡椒香味,加了稍微多一點刺鼻的山芥末,還有剛剛烤好的長棍面包,每次咀嚼都讓我感到幸福。
“真遺憾,如果館脅君在的話,他一定會想吃的。”
連老師都吃得狼吞虎咽,我不禁從心底感嘆館脅君的不幸。這么好吃的三明治,他肯定百分之百喜歡。
“我做了很多,打算一會兒就拿去。沒辦法,我只對櫻子說了要她和阿正一起來,卻忘記直接告訴阿正了,因為畢竟不過那是櫻子,肯定不會事先好好告訴他的?!?/strong>
薔子夫人有些遺憾地苦笑著。
她說因為收到了整只火雞,所以想和大家一起品嘗一下,但最重要的目的似乎是磯崎老師。
磯崎老師一定會建造一個非常漂亮的庭院吧,我想如果我也有那樣的興趣就好了。這樣子的話只要一提到百合子,就會有人對我抱有期待。
“可是,有那么多房間嗎?”
老師一邊吃著沙拉、水果,還有送來的奶油蛋糕,一邊喘著氣問道。

“嗯,聽說以前有好幾個弟子在身邊照顧龍生?!?/strong>
我曾聽過一個人說過,他是一位照顧作家的書生,難道照顧畫家的就是畫生嗎?我一邊想著這些,一邊抬頭看著站起身來的薔子夫人說道:“我?guī)銈內(nèi)グ?。?/p>
雖然現(xiàn)在看外面都是雪景,但老師也想先確認一下這里的氣氛。
結(jié)果兩個人一直在談院子的事,我實在沒必要特意來吧?我一邊想著,一邊走在兩人后面。就像我從后面看著正在熱烈討論骨頭的櫻子小姐和館脅君時那樣。
“還完全沒收拾好,請諒解我,我也只是第三次來這里了?!?/p>
薔子夫人第一次來時,問了句:不使用這座別墅嗎?第二次來她就決定收下這座別墅。她說想花一個冬天悠閑地整理房子,重新裝修,以便夏天左右就可以招人。
然后,首先帶我去了大弟子曾經(jīng)住過的房間,現(xiàn)在幾乎成了作品倉庫。
“雖說是作品,但也不是龍生的,而是他弟子們的畫?!?/p>
如果可能的話,薔子夫人想把所有的畫都還給弟子和家人,但很多畫都不知道是誰的作品。
“吱”的一聲悶響,薔子夫人打開了門,帶著灰塵的冷空氣一下子流了出來。
拉開昏暗房間的窗簾,確實有很多油畫隨意疊放著。
“作為倉庫,這里是朝北的嗎?”
就在我被畫吸引注意力的時候,老師望著窗外說道。
“為什么?因為這里冷嗎?”
“不,因為陽光不會照進來,所以畫和書不容易曬傷?!?/strong>
“啊,這樣啊……可是,這樣的話,建設庭院時會不會很麻煩?”
雖然我說了有些裝糊涂的話,但陽光弱是不是意味著植物也很難生長呢?
“沒問題的,庭院之中也有那種遮蔽花園,也就是背陰的庭院。倒不如說在炎熱的盛夏可以在這里休息。幸好沒有遮蔽物,也不是完全照不到太陽?!?/p>
老師望著窗外,高興地說道。在我的眼里,只有一片白茫茫的雪景,但在老師的腦海里,一定已經(jīng)有了美麗的庭院。
“用苔蘚覆蓋的和風的庭園可能比較好,紫陽花很美,經(jīng)典款也很好,銀河、萬花筒、花環(huán)等也。試試怎么樣?”
“那么,能不能像京都的柳谷或觀音那樣,做個手水缽之類的東西呢?花手水的紫陽花,像夢一樣美麗呢?”
“是啊,優(yōu)美冷靜的花固然好,但引人注目的花枝也有幾種……”
兩個人熱情地聊了起來,無所事事的我把目光移向重疊的畫布。
幾乎都是風景畫、動物、無機物的畫,讓我想起了祖父,在祖父患上癡呆癥之前,我和祖母一起出去畫了很多地方的風景畫。
畫與照片不同的是,在筆跡上能感受到人心和溫暖。
觸碰的一角,正是整理著花畫的地方。我拿起畫有旭川風格的晴空和大朵向日葵的畫布,看了一會兒——正好下面有一幅紫陽花的畫。
紫陽花確實很漂亮,小學放暑假的時候,爺爺他們帶我去了一間有很多鮮花的寺廟。應該是洞爺湖附近——伊達市吧。
“…………”

我一邊想著這些,一邊拿起紫陽花的畫。
紅色、紫色的紫陽花周圍飛舞著黑色的蝴蝶。
“啊……”
怎么回事呢,這個庭院好像在哪里見過。
還有像撕裂美麗花朵一樣的、不祥的黑色、烏黑的鳳蝶……。
“哎呀!”
這時,背后傳來薔子夫人驚訝的聲音,我不由得嚇了一跳。
“啊、五、對不起,我自作主張……”
“不,不是這個意思?!?/p>
我慌忙為自己亂摸的行為道歉。但薔子夫人搖了搖頭,然后輕輕拿起我手里的畫。
“這個……我一直在找,原來就在這里?!?/p>
看著黑色蝴蝶的畫,薔子夫人似乎松了一口氣。
“這幅畫很重要嗎?”
“嗯……是啊,不過這個應該由櫻子來拿。”
“九條?我不認為她會愛惜畫。”
老師聳了聳肩。
“可是,那是她姑姑的畫。”
薔子夫人苦笑著。

“這幅畫的主人雅號是阿菊,是櫻子的伯母、畫家九條薰子的畫,其中這幅畫獲得了日本畫壇的新人獎,是她的代表作。她如果沒有夭折,一定會成為代表北海道的畫家之一吧?!?/strong>
但如果是那么重要的畫,為什么會在這里呢?我坦率地提出這個問題,薔子小姐又“啊”了一聲。
“她以前也拜龍生為師,雖然是短期的,不過可能是因為這個原因吧?!?/strong>
“短期的?”
磯崎老師問。
“嗯……她是個漂亮的女人,但是個怪人。大概是她和龍生合不來吧,或許正因為她有才能,才更招人討厭吧。”
是不是中途就被開除了呢,薔子夫人低聲說。
“是怪人嗎……像櫻子小姐那樣的人?”
“嗯,等一下……大概在隔壁房間。”
說到這里,薔子夫人走向隔壁房間。
過了一會兒,她說這個,這個……手里拿著一疊照片回來了。
照她的建議看了看,那是一張有點舊的集體照。是弟子和龍生老師嗎?年輕的畫家們依偎在一位老人身邊。
其中有一個人,是一個異彩紛呈的美麗女人。
不可思議的是,畫中那只黑色的蝴蝶和她的身影重疊在了一起。
“……漂亮的人?!?/p>
那個人漂亮得讓我忍不住脫口而出,又直又長的黑發(fā),修長的手腳,即使隔著陳舊的集體照,也能清楚地看到黑亮的眼珠。
我立刻明白了——這個人就是阿菊,櫻子小姐的媽媽的姐姐。
“這個更漂亮?!?/p>
薔子夫人又遞給我一張照片,那是一張阿菊的照片,照片上的阿菊穿著一件男式和服,笑容可掬。
“她和九條小姐很像呢?!?/p>
磯崎老師說道,的確,照片中的女性,無論是長相還是氣質(zhì),都和櫻子小姐非常相似。
“是啊,準確地說應該是和櫻子小姐很像吧……比起外表,更重要的是氣質(zhì)吧,啊沢(指老婆婆)說性格也很像。比起櫻子小姐的母親,阿沢和薰子的關(guān)系更好。所以才會說,長得很像她的櫻子小姐很可愛呢。”
“從性格上看,她們一家人一定很辛苦吧?”
磯崎老師面不改色地說著失禮的話。
“可是英年早逝……那么早就去世了嗎?”
“…………”

對于我的問題,薔子夫人咬住形狀優(yōu)美的下唇,似乎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我發(fā)現(xiàn)我更沒禮貌。
“啊,是啊,對不起,多管閑事……”
“不……我只是在煩惱該不該告訴你,不過如果你想的話,現(xiàn)在應該可以在網(wǎng)上查到吧,因為阿菊真的很有前途?!?/p>
薔子夫人皺起眉頭,一臉苦澀地擠出來,用指尖輕撫著照片,指著阿菊那笑著的嘴角。
“九條家世世代代都沒有男孩?!?/strong>
經(jīng)過短暫的沉默,薔子夫人開口說道。
“櫻子的父親和祖父都是入贅女婿,相反,父親設樂家的家族里只有男人,所以櫻子的祖父半推半就地提出要薰子結(jié)婚……薰子真的很討厭這樣?!?/strong>
我可以想象到,櫻子小姐家的老一輩為了家業(yè)繼承而大傷腦筋,但嫁給父母決定的未婚夫,這種事已經(jīng)不合時宜了。
聽說阿菊已經(jīng)有了心上人。
從照片上的阿菊的氣質(zhì)來看,我很難想象她會用最悲傷的方式,拒絕了父母所希望的結(jié)婚。
聘禮那天,阿菊和同樣拜龍生為師的一位年輕畫家投江殉情。
年輕畫家幸好獲救,保住了性命,阿菊卻連遺體都沒找到。
結(jié)果妹妹嫁了人,生下了櫻子。
“還有那個好不容易生下來的夢寐以求的男孩。自從惣太(郎)死了那天起,九條家的時間就停止了?!?/p>
薔子夫人落寞而悲傷地說。

從館脅君偶爾透露的一些有關(guān)于櫻子小姐的事情的話中,還有婆婆的話中,我多少也能明白櫻子小姐和她媽媽的關(guān)系不太好。
所以,我一直覺得櫻子小姐很可憐。
雖然不是說痛苦的人就可以隨意傷害別人。
但是姐姐的死和孩子的死——種種不幸,讓櫻子小姐的母親受到了很大的傷害……。
家或許是個不可思議的地方。
對任何人來說都是最普通的地方,應該是普通的地方。
但從外面看明明很普通。每個人的內(nèi)心都隱藏著秘密和痛苦,一定是這樣,任何家都是這樣。
秘密和哀傷的粗根在地底蔓延。就像在地下靜悄悄地等待著下一個春天的春天。

我也在安靜的薔子旁邊看了一會兒照片和畫,只有磯崎老師好像對這些畫沒有興趣,伸手拿著各種各樣的花。
過了一會兒,他在房間一角拿起了一幅畫,與其他畫不同,是裝在畫框里的。
“這幅畫……”
但他的表情突然僵住了,好像被什么東西嚇到了。
“怎么了?有喜歡的畫嗎?”
“不……我只是對觸感有些印象?!?/strong>
老師從畫上抬起頭來,不知為何,臉色蒼白得幾乎沒有血色。
“印象?這是誰的畫啊……”
我也不可能掌握所有弟子的觸感——薔子夫人一邊這樣說著,一邊伸出手。
但是磯崎老師并沒有馬上把畫遞給我。
“怎么了?”
薔子夫人不可思議地問道。
老師躊躇了一下——但最終還是像做好了什么準備似的,抿緊嘴唇,把畫遞給薔子夫人。
“您知道這幅畫是誰的作品嗎?”
“這幅畫……雖然沒有簽名,但應該不是薰子的畫,應該是一個弟子的畫?!?/strong>
那是一幅比這個房間里任何一幅畫都灰暗的顏色——是的,是一幅讓人看著就心煩意亂、讓人內(nèi)心不安的畫。
那是一幅用黑色或茶色等近乎深褐色或單色的昏暗陰影畫的畫,畫著花和蝴蝶。
但是花的顏色是黑色。種類有牡丹或芍藥。沒見過什么黑牡丹。
聚集在牡丹上的蝴蝶也是深褐色的,與其說是蝴蝶,不如說是飛蛾。
而且羽毛的花紋也很奇妙。
羽毛上有大小七個點,仔細一看,都是人的眼睛。
這應該算是一幅怪畫吧——我注意到,畫好像是系列作品,同樣筆觸的畫還有三幅。
另三幅畫有枯萎的黑牡丹和燕子。

“……感言。”
我不禁流露出困惑。
是那首詩。
那些擄走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