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的回憶》「颯卷」
颯卷,古風(fē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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颯整天在巴陵縣的橋頭那里發(fā)呆沉思,穿著黑綢緞衫,一張迷死人的冷漠俊臉,作為秋雨堡堡主,威風(fēng)凜凜貴不可言氣勢如虹,真是羨煞旁人,多少姑娘又為其傾心,背著一箱和田玉雕勤勤懇懇去賣貨的卷兒騎著一匹平平無奇的白馬,穿梭進比人都高的油菜花田,出來后直奔橋頭,橋頭那里的木樁子上今天倒是沒人在了,怪冷清的。
卷兒騎著他的馬悠悠地過了橋,突然發(fā)現(xiàn)前方有兩批人馬在干架,人數(shù)眾多,地上還掉了一堆的包裹財物。
眼放精光的卷兒躲到一旁觀戰(zhàn),時不時地湊到戰(zhàn)場外圍順手撿幾個包裹,然后麻溜地閃到一邊,打開包裹看看里面有什么值錢東西。
龍須根、湘蓮、和田玉雕,這可都是好東西啊,能賣不少錢。
卷兒滿意地合上包裹丟到自己背后的箱子里,他平時在這條路上可被人劫了不少貨物,這會兒他撿點不過分吧,何況這兩路人馬看起來是兩個大幫會的,應(yīng)該不在意丟這點小東西。
再一看,混戰(zhàn)人群里就有那個整天在橋頭發(fā)呆的颯,駕著一匹渾身烏黑卻又泛紅的高大駿馬,手持一桿寒光凜冽的長槍在馬上揮舞,招招利落帶風(fēng),周圍的敵人都掛了傷,滿臉憤恨地瞪著颯。
卷兒咂咂嘴,武功高強有什么用,不用到正道上,在這里聚眾斗毆,真是強盜頭頭的作風(fēng)。
颯收起長槍豎在背后,瞥見人群外的道路上路過一個騎著白馬的男子,是個過路人,只是颯的眼神中多了些令人捉摸不定的深思。
卷兒從旁邊小心地躲開他們跑了,到了洛道賣了貨,除了自己的貨物,加上撿的那些,雜七雜八一共賣了二百三十金,這可把卷兒給高興的,寶貝般地護著自己的包裹回了家。
卷兒到家后盤腿坐在床上,攤開那沉甸甸的包裹,整理了一番,把金銀之物都存儲到了柜子里,準(zhǔn)備日后給自己添一些新家具,又看見那堆雜亂的玩意里多了顆橙色珠子。
這珠子有瑪瑙石那么小,卷兒舉著它左看右看,這種珠子叫“逝去的回憶”,里面都存著主人珍藏的一段回憶。
卷兒想了想,應(yīng)該是今日在巴陵縣撿到的,不知道這里頭有什么回憶,不過珠子只有主人才能開啟,卷兒看不見里面有什么,他也不是那種對別人私事感興趣的人,就隨手把珠子扔進了那堆破銅爛鐵之中埋著,準(zhǔn)備找個時間賣給收雜貨的商人。
一天的奔波結(jié)束了,卷兒沒睡安穩(wěn),外面有人在敲他的房門。
“誰啊,大半夜的?!本韮翰辉敢馄饋?,翻了個身。
外面的敲門聲又響了兩下,卷兒坐了起來,滿臉被吵醒的瞌睡氣,下了床就去開門,嘴里嚷嚷:“大半夜的來干什么?有事不能白天再說?”
一開門,門口站的人竟然是秋雨堡堡主。
不會吧,大堡主這么小氣,丟兩件東西也要半夜上門來追討?
卷兒有些底氣不足,但又很快調(diào)整好,挺起胸脯來就問:“有什么事?”
颯經(jīng)常在巴陵橋頭坐著發(fā)呆,來來往往的人流之中他其實一個也沒眼熟記住過,但是眼前這位頭發(fā)亂糟糟一身睡衣遮不住風(fēng)光的人他記得。
颯的眼神有意無意地從卷兒的胸膛上掠過,卷兒低頭一看,這才反應(yīng)過來,理好衣領(lǐng)抬頭皺起眉兇道:“看什么!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來!你自己沒有嗎!”說著說著還亮出爪子狀的右手在颯的眼前揮舞了一下,貓兒般氣勢,十足的奶味兒。
颯的眼神仍舊清淡如水,看向卷兒說:“我們白天見過。”
卷兒打個哈欠懶洋洋道:“不記得了?!眱深w淚珠花隨著哈欠掛在眼角。
颯說:“沒關(guān)系,我記得?!?/p>
卷兒不耐煩地叉著雙臂瞪颯問:“大堡主來我這兒到底有什么事?有話快說,別耽誤我休息。”
颯緩緩開口道:“我丟了件東西……”
颯的話剛說到這兒,卷兒就睜大了眼睛,一陣心虛“噌”地一下竄到他臉上,眼珠子眨了又眨,直接打斷颯的話:“不知道,你找錯地方了,慢走不送?!?/p>
卷兒直接關(guān)上門,再也不聽颯任何的話。
颯站在門口,低下了頭,月光將他的影子拉長在門口種的花卉圃中,淡然的臉上瞧不出他在想什么,最后轉(zhuǎn)身走時看了眼緊閉的門后才抬腳離去。
江湖之中,不服就打,但是卷兒武功平平,只會跑,所以經(jīng)昨晚一事后,他決定今天換個商路去賣貨,他可惹不起一堡之主,打不過就躲。
卷兒跑完今天的交易后,回家準(zhǔn)備洗個澡,再潛心讀一番書,卻沒想到自己家門口站著一位他躲了一天的人,颯。
卷兒當(dāng)即渾身炸毛,拐了個彎兒往他隔壁鄰居家里跑,沒一會兒就又跑了出來,伴隨著里頭的謾罵聲:“花卷兒,給老子滾出去!”
卷兒抿緊了嘴巴,臉上顏色紅得像只大龍蝦,嘴里嘟嘟囔囔:“大白天的就跟我嫂嫂做這種事……”
撞破哥哥和嫂嫂的秘密事的卷兒,看了眼對面站在他家門口的颯,颯眨了眨眼,唇角淺淺一勾,笑意淡淡。
卷兒沒好氣地慢悠悠走過去:“江湖規(guī)矩,凡是貿(mào)易路上的貨物被劫,可以歸屬撿到的人,我賣了,沒有了?!?/p>
卷兒理直氣壯,哼了一聲,不等颯有反應(yīng)就大搖大擺地進了院子,其實心里悚得很,這些大幫會的人,說殺人就殺人的,為了一點利益打得你死我活也屢見不鮮,他貪小便宜撿了點東西,說不定會被颯敲詐到房子都沒了。
颯在卷兒身后喊了一聲,卷兒都充耳不聞,雙腳不停地回了屋子,直到關(guān)緊門,才松了口氣,拍了拍心口看著外面,已經(jīng)打算搬家了。
門口突然響起的聲音嚇了卷兒一大跳,心臟突突的,颯的身影映在門上:“俠士,這件東西對我來說很重要,我確定它在你這里,可以還給我嗎?我可以重金補償你?!?/p>
颯誠懇的態(tài)度令卷兒震驚不已,他張口結(jié)舌的,腦子里突然想起一樣?xùn)|西來,就立刻過去打開門問:“你丟的什么?”
颯答道:“逝去的回憶?!?/p>
卷兒眉頭緊皺:“壞了,我把它跟一些雜物一起賣給雜貨商了?!?/p>
颯不禁微急:“賣到哪里的雜貨商了?”
卷兒難得的有一絲絲愧疚之心升起,不好意思地賠笑道:“瞿塘峽那里的?!?/p>
颯低頭思索了一陣,又朝卷兒道了一聲謝便離開了,看樣子是要去瞿塘峽找回珠子。
珠子這種東西并不值錢,丟了再買就是,里面的回憶也可以重新根據(jù)自己的記憶儲存,但是看颯行走匆匆的身影,卷兒有些擔(dān)心,不過他很快就忘了這件事,因為隔壁嫂嫂喊他過去吃火鍋。
沒過幾天,卷兒又在巴陵橋頭碰見了颯,颯坐在楊木的樁子上,一條腿曲著,一條腿垂在半空,旁邊架著一支魚竿,應(yīng)該是在釣魚,附近還站了三兩個美麗的女子,欣喜又羞怯地觀望著颯的坐姿。
卷兒想起前幾天的事,覺得有那么一絲絲的對不住颯,就過去打了聲招呼,颯看向卷兒,還是笑得那樣輕柔。
卷兒看了幾眼那幾個女子,他都眼熟了,追颯追了得有一年多了吧,煙花都不知道給颯放了多少回,大把大把的錢嘩啦啦地往颯身上砸著花,但從來沒見過颯有任何回音,整日不是在這里發(fā)呆,就是釣魚發(fā)呆,木頭人一樣,有時候他會覺得,颯有些像春日里下的毛毛細(xì)雨,打濕了屋檐瓦角,留下一片片淺淺的雨痕,那樣寧靜致遠(yuǎn),一點都不像那些只會打打殺殺的粗魯武夫,只有偶爾的幾次爭斗才會見颯出手幫忙。
卷兒勾了勾胸前的長發(fā),一屁股坐在颯旁邊的空位上說:“喂,你那珠子找回來了嗎?”
颯原本一臉溫柔地看著卷兒笑,聽見卷兒這樣問他后,笑意變得有些落寞,看著青青的河面說:“沒有,商人說沒有找到,雖然是有一顆回憶珠子,但并不是我的那顆。”
卷兒驚訝道:“怎么可能,我確實是賣給瞿塘峽的雜貨商了?!?/p>
很快,卷兒就安慰著颯笑了笑:“沒關(guān)系,我還你一顆新珠子,你再重新把回憶放進去就好了。”
颯笑著,如此平靜:“沒有回憶了,那顆珠子不是我的,我打不開它,我也不知道里面記載著什么,但我知道那一定是我很珍貴的記憶?!?/p>
卷兒疑惑地看著颯:“不是你的?”
颯點點頭說:“嗯,我小時候經(jīng)歷過一場家族變故,在和家人逃亡時摔了腦袋,失去了記憶,所以我也不知道我身上的珠子是什么人送給我的。”
說到這兒,颯轉(zhuǎn)頭對卷兒一笑說:“不過我知道,這珠子里的人,對我一定很重要,因為我娘說,當(dāng)時我為了撿這顆珠子,沖出去才被敵人發(fā)現(xiàn)了。”
卷兒瞪大著雙眼,好久才憋出一句:“對不起?!?/p>
颯笑道:“我沒有怪你,丟了就丟了吧,或許有它丟失的道理……”
卷兒咬了咬唇,對颯有了很大的改觀,颯如此寬心體貼,這讓他更是愧心難安,他起來就走,連招呼也沒打。
夜深人靜,卷兒穿著他的睡袍躺在床上翹著二郎腿,枕著胳膊,臉上凝重,想起了白天時颯說過的話,在為這件事感到良心難安時,也非常好奇那珠子里的回憶會是什么。
這件事過去了很久,期間卷兒幾次都去找了颯,回回手上帶了禮物,今天是梨,明天是葡萄,雖然每次都是他吃了個精光,也偶爾留個宿陪颯喝酒。
颯瞧出卷兒來找他的緣由了,是為那件丟珠子的事,卷兒過意不去,就經(jīng)常來找他賠禮聊天,雖然卷兒表面再沒提那件事,但他還是能看得出卷兒為這件事做了許多補償,這天還堅持要為他下廚做頓紅燒魚,把廚房里弄得烏煙瘴氣,大廚在一旁嫌棄得不能行,最后把卷兒轟了出去。
卷兒見颯在外面忍俊不禁地偷笑,訕訕地摸了摸黑漆漆的鼻頭,尷尬道:“看來我沒這天賦,下次我再想想其他辦法?!?/p>
颯突然沒了笑,走過來拿起卷兒放在鼻子上的手,眉間肉眼可見的擔(dān)心:“怎么受傷了?疼不疼?”
不知道什么時候,食指上多了一道小口子,還滲了血,看見血卷兒才后知后覺地叫喚起來:“哎呦好疼,怎么弄的?”
颯捧起那只手在傷口上輕輕地呼了呼氣,嚴(yán)肅道:“你自己弄的還問別人?笨不笨?”
卷兒攤著另外一只手翻了個白眼:“做飯?zhí)朊粤寺?。?/p>
颯無奈搖頭,拉著卷兒回房去上藥,卷兒跟在颯的身邊走得懶散,身子偶爾都快歪到颯的身上借力支撐:“大堡主,我昨夜為了挑選新家具圖譜都沒睡,我能不能在你這里補個覺再走?”
颯偏頭看了一眼倒在他身上的人,原本白凈的臉上沾著點點鍋灰,唇色微微一點豆沙紅,尖尖的下巴上有一顆小小的黑痣,他笑著說:“去我房里睡吧?!?/p>
卷兒隨即露出一個笑,兩排皓齒傻兮兮:“多謝大堡主。”
這天卷兒在家里收拾東西,他換了樣家具,準(zhǔn)備把舊柜子收拾收拾搬出去,卻發(fā)現(xiàn)抽屜里滾落出一顆橘黃色的珠子,他拿出來仔細(xì)看著,想起颯那天在巴陵時說沒找到珠子的話,推算下來,這顆才是颯丟的珠子。
卷兒大喜,連忙跑去告知颯,颯見到失去已久的東西后自然是高興的,他收好后,還說要感謝卷兒,為卷兒召集歌舞助興。
卷兒不好意思地擺擺手:“不用,本來就是我弄丟的,這下我可終于彌補完我的過錯了。”
颯捏著手里的珠子,聽完后臉上的笑落了落,有些感傷在心頭,怕卷兒往后不再來了,他不自覺地握緊了些珠子,對卷兒說:“其實我們早就是朋友了,不是嗎?我希望我們以后還是像現(xiàn)在這樣,可以每天在一起喝喝酒吃吃飯,聊一聊尋常百事?!?/p>
卷兒走到颯面前,揚起下巴傲道:“當(dāng)然了,你這里可比我那破房子好多了,你這里有山有水,有大廚天天做好吃的,有陳釀的美酒,你要是孤單,我就天天住這里陪你啊!”
颯笑了起來:“好啊?!?/p>
卷兒蹦跳著走到一旁的扶椅里坐下,拿起盤子里的一個紅蘋果咬了一口,脆滋滋滿口果汁:“唔晚桑次烤鵝!”
颯點點頭,滿眼清風(fēng)笑意,讓人開始準(zhǔn)備晚餐。
晚上為了慶祝住下,卷兒多喝了點酒,小臉紅撲撲的,抱著那瓶桂花釀在凳子上左右搖晃,颯一開始是坐在卷兒的對面,這會兒已經(jīng)挪到卷兒的身邊了,他扶著卷兒的身子,卷兒還在那里說個不停:“我以前是有點看不上你,覺得你跟那些爭強好斗的匹夫沒什么兩樣,但是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你其實挺好的。”
卷兒抬頭對著颯笑了笑,彎彎的眼睛里是盛不住的水光:“我受了傷你會那么擔(dān)心我,我哥哥他都沒這么在乎過我,我說我睡覺總是踢被子,然后經(jīng)常著涼,你半夜就進來給我蓋被子,我其實發(fā)現(xiàn)了的,但我太困了就沒和你說話……”
卷兒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颯從卷兒手中搶過了酒杯說:“你喝的太多了,不喝了,要回去休息嗎?”
卷兒靠在颯的肩上點了點腦袋,哼哼唧唧:“嗯……”
颯抱起卷兒回了房,又拿溫毛巾給卷兒擦了擦臉和脖子降溫,卷兒被伺候得舒舒服服,他忽然睜開眼來,看見颯在燭燈下的臉,異常觸動他的心,他感覺自己的心砰砰跳得厲害,他怔怔地喃喃道:“颯,你到底有什么過人之處,能讓那些女子甘心為你等候一年又一年?”
颯輕笑了一下:“胡說什么呢,快睡吧。”
卷兒坐了起來,雙臂纏上颯的脖子問:“你喜不喜歡我?”
卷兒的瞳色很黑,也很有靈氣,他就這樣望著颯,眼里平時的驕縱倦氣,此刻帶了朦朦醉意,有幾分柔媚在里頭,那眼神卻是十分的清醒,他見颯久久不回答,心里的激蕩漸漸平息,成了羞于見人的躲閃,準(zhǔn)備收回手躺下去睡時,颯摟住了他的腰,告訴他說:“喜歡,我很喜歡你,從你第一次對我笑著說要陪我住在這里時,我就喜歡上你了?!?/p>
卷兒愣著,眼里出現(xiàn)些迷茫:“第一次說……那得是多久之前……唔……”
卷兒正往前數(shù)著日子回憶的時候,唇上突然落下一片涼意,颯的唇貼了過來,淡淡的呼吸灑在他的唇瓣上,他渾身一顫,不由自主地開啟了雙唇,和颯的呼吸交纏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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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一日,卷兒看見了颯放在抽屜里的那顆珠子,他突然意識到,珠子里會不會記載著颯小時候喜歡的人,想到這個可能性,卷兒急咧咧地拿著珠子左看右看,想盡辦法要看看珠子里到底有什么珍貴的回憶,能讓颯以前天天帶在身上。
無奈只有珠子主人才能開啟,卷兒挫敗之下,拿著這顆珠子坐在床邊頹廢地隨口念了一句開啟珠子的密語:“小珠子乖乖,把門開開。”
“咻”的一聲,手里的珠子就發(fā)出了微弱光芒,卷兒不可置信地看著這顆珠子在他手中越來越大,變成掌心般大小,直到他看見珠子光滑的表面走馬觀花般地顯現(xiàn)出兩個八歲左右大的孩子的面容,其中一個從五官可以分辨出是颯小時候,再看看另一個正在對颯笑的孩子,他眨了眨眼:“這不就是我嗎……”
一刻鐘后,卷兒捏著這顆復(fù)原回原來大小的珠子在外面走來走去,面露憂愁,颯回來見了后問怎么了,卷兒看著颯又嘆氣又搖頭,說:“咱倆小時候見過面嗎?我怎么就不記得了?我也沒失憶啊。”
最終總結(jié),卷兒就是記性差,忘了颯,颯弄清卷兒愁眉苦臉的原委后,傷心得吃不下飯,他那么珍視的回憶,被卷兒忘得一干二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