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umi and the Nightmare Painter

由美與夢魘畫家

by：Brandon Sanderson（布蘭登·桑德森）

第三部分

第二十七章

“我……我知道他有時候會說些謊話，”由美對大家說。“我聽到過他撒謊。我覺得這些話主要是為了避免傷害別人的感情。他比看上去的更可靠一些?！?/p>

其他人交換了一下眼神。由美不知道要怎么理解他們的行為。刀辰不愿和她對視，看起來他去哪都行就是不想在這里呆著。茜一直用手?jǐn)堉擅赖募绨颍坪跏窍虢o她支持。

是伊妻率先開始解釋的。由美之前一直覺得這個黃頭發(fā)的女人很輕佻，但現(xiàn)在她的聲音卻極其嚴(yán)肅。

“由美，”她說。“你知道守夢人嗎？”

“當(dāng)然，”由美回復(fù)道。“他們負(fù)責(zé)處理固化的夢魘?！?/p>

“他們是精英畫家，”刀辰說著，雙手在身前緊緊握住，仿佛他是要從空氣中擠出果汁來一樣?！皟?yōu)中選優(yōu)。最優(yōu)秀的藝術(shù)家；我們中最受人尊敬的從業(yè)者。每一名畫家都夢想著加入他們?！?/p>

“他們才是真正的勇士，”茜說?！拔覀冞@些畫家，就好像……你在家里穿的家居服，而他們就是舞會禮服。你懂嗎？”

“我沒聽懂，”莫菲說。

“我懂，”由美說?！暗瓦@有什么關(guān)系？”

“你哥哥，”伊妻說。“他想加入守夢人。很想。非常想?！?/p>

由美歪了歪頭。

“他撒謊了，”伊妻說?！霸趯W(xué)校的時候，他告訴我們他被錄取了。我們一共兩年的培訓(xùn)時間，選拔是在第二年開始的。他告訴我們他被選中了——而且他還設(shè)法說服了我們教授，盡管他們本該知道誰被錄取誰沒有。每天仁伽郎都會少上半天的課，去和守夢人一起‘訓(xùn)練’?！?/p>

“我們本來要成為他的隊員的，”刀辰輕聲說道?！懊课皇貕羧硕紩凶约旱年犖?，作為同伴。仁伽郎答應(yīng)我們成為他的同伴。這……本可以改變很多事情。不只是錢。還有……我是說，我告訴了我的家人?！?/p>

“我們都說了，”茜一邊說一邊捏著由美的肩膀。

“我現(xiàn)在非常困惑，”由美坦言。

“在我們接受培訓(xùn)一年后，”伊妻說，“畫家試著去申請加入守夢人，然后告訴我們他被錄取了。接下來的一整年時間，他都在假裝自己去和他們訓(xùn)練，并對我們許諾，給我們希望。然后……到了年底……”

“我們發(fā)現(xiàn)，”莫菲低聲說，“他一直都在撒謊。他沒有去上特別班。他只是一直在去圖書館，然后就……坐在那里。甚至沒有看書或者學(xué)習(xí)。只是坐著，盯著墻看?！?/p>

“一整年，”刀辰說著還在揉搓自己的手。

“這（低低地）家伙，”伊妻說著，用緊握的拳頭猛擊椅子?！白趫D書館里。他根本就不該畢業(yè)。很不幸，他們需要畫家，而他又有能力?！?/p>

“至少是個有能力的騙子，”刀辰說?！皯?yīng)該把他送去法律學(xué)校，畢竟騙了我們那么久。”

由美感覺胃里一陣翻騰。她……她以為自己跟上了這個故事。但這不合情理?！盀槭裁此皇亲谀抢铮恳苍S他開始加入了守夢人，但最后又被淘汰了？”

“不！”伊妻說?！八麖氖贾两K就沒有被錄取。他騙了我們整整一年?！?/p>

“傷透了我們的心，”刀辰輕聲說?！拔覀冊趫D書館里找到了他，終于反應(yīng)過來，意識到他從來沒有向我們介紹其他任何守夢人成員。我們和管理員確認(rèn)過了。他從未被，選，中。”

由美抬起頭，輪流和每個人對視，除了刀辰——他在盯著桌子，似乎既生氣又尷尬。

“我本來可以成名的，”伊妻說。

“根本不是這個問題，”茜說?！岸恰擅溃茈y解釋那種感覺。過了那么久。發(fā)現(xiàn)……”

“我能理解那種感覺，”由美說，“揭穿你所愛之人對你深重而持久的欺騙。我很抱歉他給你們帶來了那些痛苦?！?/p>

“仁伽郎不可靠，由美，”茜輕聲說?！白詮漠厴I(yè)后，去年這一整年他都有完成自己的工作，但是……好吧，你得知道。他講的那個關(guān)于固化夢魘的故事？只是讓他自己看起來很重要的手段?！?/p>

“但如果不是呢？”由美問道。

如果是呢？

她……沒有證據(jù)證明他見過這東西。

“這絕對是個謊言，”伊妻說。在她身旁，莫菲肯定地點點頭。“如果他真的見到了一只固化的夢魘，它現(xiàn)在應(yīng)該已經(jīng)發(fā)動攻擊了。它們一旦成型，就不會再躲躲藏藏。它們會開始?xì)⑷??！?/p>

“這就是證據(jù)，”刀辰說?！八f他見到了一只，在……什么時候？兩周前？”

“二十七天，”由美低聲道。

“對，”刀辰點頭說。“兩個多星期了。它現(xiàn)在應(yīng)該已經(jīng)開始攻擊了才對。”

“他晚上會出去，對嗎？”伊妻說。“他告訴你說他正在狩獵它，對嗎？他鼓勵你替他去巡邏，因為他在忙著追蹤一只超級危險的夢魘？好吧，我向你保證。他就失去了某地的某個咖啡館。對著墻壁發(fā)呆。你在抓夢魘 ，他卻只是坐在那里?！?/p>

整張桌子都陷入了沉默。由美幾乎可以切實地感知到他們那種被背叛的感受。他們的沮喪，憤怒，甚至是仇恨？但誰又會怪他們呢？

她想為他辯護，但她不知道該說什么。那些話語曇花一現(xiàn)，就像她只聽過一次的禱詞。

“我不理解的是，”她最后說道，“為什么你們甚至?xí)嘈潘尤肓耸貕羧?。你們剛才說他們只收最好的藝術(shù)家，不是嗎？”

“優(yōu)中選優(yōu)，”莫菲低語道。

“所以為什么你們會覺得他們能錄取畫家？”由美說?！拔沂钦f，他有能力，但是……守夢人想要的肯定不止是他這樣只會畫竹子或者偶爾用速寫勾勒臉龐的人?！?/p>

其他人都開始皺眉，茜也退回了身子，皺著眉頭看著由美。

“哦，”伊妻說?！拔疫€以為他的家人會知道的。我猜，還有別的事情他也撒了謊?！?/p>

“什么？”由美說。

“由美，”茜回復(fù)道，“仁伽郎是我曾經(jīng)見過的最有才華的藝術(shù)家。他太了不起了?！?/p>

“我們其他人，”刀辰說，“是一時興起才來到畫家學(xué)校的。我們展現(xiàn)了一些能力，上過幾堂課，然后就被錄取了。仁伽郎呢？他奉獻了自己的一生，職位進入那所學(xué)?！獜氖逻@份工作。他給我們看了他小時候畫的畫。他從能握住畫筆的那一天起就開始畫畫了。”

“我相信了他，”茜說?！霸诳吹剿哪芰χ蟆医^對相信他，到現(xiàn)在依然如此。他說他付出了一切，付出了生命中的每一天，來學(xué)習(xí)如何繪畫，這樣他就能加入守夢人了。這就是我們相信他的原因。當(dāng)我們見到他時，似乎他加入守夢人已經(jīng)是必然的結(jié)果了?！?/p>

“守夢人肯定是看到了我們沒看到的東西，”刀辰說。“他們拒絕他還是看起來很奇怪。但誰知道呢。也許他甚至都沒去面試？這也不算他撒過最大的謊了。”

“是啊，”伊妻說，“或者他們可以直接聞出騙子的氣味。守夢人是為了保護人們的夢想——而不是摧毀它們。仁伽郎最終肯定會偷偷溜號，讓人被夢魘吃掉，只因為他發(fā)現(xiàn)了一堵整潔的墻壁可以盯著看?！?/p>

由美把這些話全都聽進去了，感覺不知所措。像一堆疊得過高的石頭，每一縷微風(fēng)的吹拂都會讓它搖擺不定?！皩Σ黄?，”她說?！拔摇枰恍r間?！?/p>

她逃走了，他們也沒有阻攔。幾分鐘后，她沖進了畫家的公寓，直奔他床墊下的箱子。她把畫具都扔到一旁，取出了壓在最下面的文件夾。她曾承諾過不會打開它的。但承諾對像他這樣的人又算什么呢？

她撕開了它。

發(fā)現(xiàn)了里面的奧秘。

用令人驚嘆的技藝?yán)L制的華麗畫作。她倒抽一口冷氣，手掩住了嘴唇。數(shù)十幅驚才絕艷的作品，種類繁多到讓人難以置信。栩栩如生的街道。人們的眼睛里散發(fā)著光芒，正在畫卷之中展露微笑。讓她自覺渺小的建筑。還有繁復(fù)精微的花卉圖片，讓她感覺自己又成了巨人。

他能以某種方式讓墨水流淌出千變?nèi)f化的色調(diào)，給人以繽紛的感受。一種生機勃勃的印象。一種流動不息的狀態(tài)。如凝固的時間片段，躍然紙上，即使是身處畫作背景中遠方的人群，也在通過他們姿態(tài)的傾斜和周圍光線的明暗傳遞著他們的情緒。

這里，埋藏在箱子底部的，全都是杰作。

“我知道這樣做很不好，”畫家的聲音從后方傳來。

由美嚇了一跳，轉(zhuǎn)過身發(fā)現(xiàn)他就站在門口。她臉紅了，被他抓了個正著，但他并沒有說她侵犯了他的隱私之類的話。他只是靠在敞開的門框上，目光呆滯。

“我今晚本想去城里走走，”他說，“但后來我意識到你會去哪里。所以我想最好還是趕緊把這事結(jié)束，你知道吧？”

“我……”她要說什么？她連該怎么請別人把鹽遞過來都不知道。這種事她應(yīng)付不了。

“我知道這樣做對其他人很不好，”他重復(fù)道?！拔抑肋@事早晚會被揭穿，就在學(xué)校？我知道的。我理解他們發(fā)現(xiàn)我在撒謊時候感覺到的憤怒。我知道我的謊言會怎樣摧毀一切，破壞一切。我都知道。幾個月來，我一直在想，這樣會更好嗎？比我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更好？還是說如果我無意中把它捅破結(jié)果會更好？”

“為什么？”由美終于低聲道?！盀槭裁茨悴恢苯痈嬖V他們你沒有被守夢人錄取？”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他靠著門框癱坐了下去。“我每天都在問這個問題。為什么我不直接說出來？”他的視線看向遠方，越過窗外，眼神空洞?！爱?dāng)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們看到了我的藝術(shù)作品，那是第一次有人對我的能力感到興奮。我父母并不想要一個畫家兒子。那是個低級的工作。他們討厭我，因為我只想要墨水和紙張……”

他聳聳肩?！拔蚁日J(rèn)識了茜；你知道她的為人。我很快就有了一大群朋友，他們都很接納我。然后他們會滔滔不絕討論我能做的事。他們很關(guān)心這些。整個第一年，我們都在計劃。討論加入守夢人之后我們要做些什么——我作為核心戰(zhàn)士，他們是我的同伴。一切事物的施行都依賴于我能順利加入。”

他看著她，眼里閃爍著淚花。“然后……我失敗了。不夠優(yōu)秀。缺少風(fēng)格。視角把握不好。即便如此，我還是看不到我的缺點。我不明白為什么。我的藝術(shù)造詣太差了，以至于我甚至都不知道為什么會被拒絕。這件事?lián)艨辶宋遥擅?。它徹底摧毀了我?/p>

“我去找了其他人。我知道我得告訴他們。我知道的。笨，笨，太笨了！如果我當(dāng)初直接說出來，一切就都會不一樣了。但我那時剛剛被噩耗撕碎，而他們的眼中還滿是希望，我沒辦法摧毀他們的希望。我沒辦法把我剛剛經(jīng)歷過的事情在他們身上重演一遍。我……我做不到?！?/p>

“所以你騙了他們？讓事情變得更糟？”

“我知道！”他說著把雙手甩向空中，站起身來，徑直走進房間。“我以為我第二天就會告訴他們?？荚囌冒l(fā)生在茜過生日那天。我想，為什么要用壞消息毀掉生日派對呢。所以我讓他們以為我通過了。我沒表示肯定，但也確實沒說別的。

“不過，在那之后，還有年終考試，我又不想讓大家分心。然后……事情就這樣繼續(xù)下去了。我相信……我那時候真的是出了什么問題。最初的幾個星期我一直籠罩在陰霾之中，我的希望像是被割破了喉嚨一般躺在我周圍，我的情緒就像是天幕一般黑云密布。

“我記得當(dāng)時真的宰相，也許我可以就這么簡單地讓它繼續(xù)下去。這些想法絕望般地占據(jù)了上風(fēng)，那是一種我不想面對的恐懼?；蛘哒f無法面對？我當(dāng)時腦子不清楚，由美。我所做的肯定是不正常的。但我只能繼續(xù)堅持下去。看著它生長。像個腫瘤。不是長在我的肺或者喉嚨上，而是長在我的靈魂上?！?/p>

他走到她身旁，跪在了那個文件夾旁邊，輕手輕腳卻又有條不紊地把各種畫作的靈魂收集起來，把它們放回原處。

“那這些呢？”她說。“你不再畫這些了？為什么？你不需要在守夢人隊伍里也可以創(chuàng)作藝術(shù)。”

“你知道嗎，”他輕聲說，“人們說，真正的藝術(shù)家即使是無人賞識，他們也能創(chuàng)造藝術(shù)？他們是真的有藝術(shù)驅(qū)動力。我曾以為那就是我。許多年都這么以為。很有趣，對嗎？是我。等我上了學(xué)，找到了觀眾，然后才意識到為某人創(chuàng)作藝術(shù)所帶來的滿足感比孤身一人要多得多。

“它展示了我在多大程度上是個真正的藝術(shù)家。茜和其他人就是我的觀眾。我喜歡向他們展示我的新作品。我喜歡這份快樂、這份喜悅，我想，還有這份……這份贊美。但后來我卻……失去了這一切?！彼拖铝祟^，停頓了一下，因為其中一幅畫的靈魂在他的手指間蒸發(fā)了。“我第一次有了朋友。雖然只有那么一陣?！?/p>

他指著那些畫作，狀若哀求。于是，她很不情愿地把畫都收了起來。

“已經(jīng)沒有意義了，”他說。“這一切都沒有。不管我怎么假裝告訴自己我很重要都沒有意義?！彼麑χ⑿??！拔以敢鉃榱四阍僭囈淮?。我直接跳進了那個謊言，愿意讓你相信我是什么英雄，即使你最終還是不可避免地發(fā)現(xiàn)了真相。至少你只花了幾個星期！”

她抬頭望著他，看到他臉頰上的淚水，她的心都碎了。那是來自靈魂的幻影淚水。她伸出手，遲疑了一下，最后還是用手指觸碰了淚滴——打濕了她的手指。

他瞥向一旁?！昂冒桑彼f著擦了擦眼睛，“這就是神靈讓你陷入糾纏的那個人。要不我們……我不知道。”他嘆了口氣，然后向門口走去?！拔也淮驍_你了。至少，我能把這件事情做好?！?/p>

“畫家，”她說?！叭寿だ??！?/p>

他在門口停了下來，肩膀耷拉著。他……在期待著被訓(xùn)斥，她意識到了。那種連石頭都會被燃起來的訓(xùn)斥。這是他應(yīng)得的，不是嗎？她曾經(jīng)被警告過不要撒謊，而這是一個里程碑式的謊言。這是她聽過最大的謊言——除了那個教導(dǎo)她永遠不要撒謊的人告訴她的之外。

真是個爛攤子啊。情緒在她體內(nèi)翻涌，就像一塊石頭中的石英被切成了兩半。一半是對他感到失望，另一半是為他感到痛苦。

她在其他人身上品嘗到了友誼的滋味。那一刻她意識到了這些也都將離她而去。當(dāng)這一切結(jié)束后，她再也見不到茜或者刀辰了。

“仁伽郎，看著我，”她說著站了起來。

他轉(zhuǎn)過身，她走到他身邊，兩人靠得很近。近到會出事的那種。

“我們出去吧，”她輕聲說。

“……出去？”

“出去，”她朝著窗戶揮了揮手?！拔覀?nèi)プ鳇c什么吧。就我們兩個。去做點和夢魘、和神靈、和機器、和背叛無關(guān)的事情。我們就……就這樣去吧。就一晚?！?/p>

“你已經(jīng)知道我是什么人了，由美，”他說。“我做過什么事。我們必須面對它。解決它。”

“真的嗎？”她問道，聲音越來越小。“我們真的必須這么做嗎？”

“忽視問題才讓我陷入了現(xiàn)在這種境地?！?/p>

“我們忽視什么了？”她說?！拔衣犚娔阏f的了。我聽見他們說的了。我都知道了。”她與他對視著。“我知道了。我們已經(jīng)面對過了。就這樣。完事了。我們出去吧?！?/p>

“但——”

“也許我今晚不想負(fù)這個責(zé)任！也許我不想當(dāng)那個解決問題的人?？梢詥?？”

他凝視著她的雙眼。然后他移開了視線，羞愧難當(dāng)。

“我們走吧，”她還是這么說著。她繞過他來到走廊上，然后伸出了手?！皝戆?。今晚我們不是畫家，也不是御靈姬。今晚我們只是普通人。這么多年，我在家鄉(xiāng)一直想去逛逛大城市，卻總是被拒絕。你也要拒絕我嗎，仁伽郎？你會這樣傷我的心嗎？”

終于，他奇跡般地上前一步?！拔矣肋h不會，”他輕聲說?！拔蚁搿瓰榱藨c祝前往孤星之旅有一個嘉年華正在舉辦?！?/p>

“太好了。我們就去那里?！?/p>

“你還不知道嘉年華是什么呢。”

“你要和我一起去嗎？”

他猶豫著，點點頭。

“那么，”她說，“我不是很在意它到底是什么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