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彪欣/響欣】灰喜鵲
一些對于神跡拙劣的模仿,不喜勿噴。
應(yīng)該會是個好結(jié)局吧,或許。
泥塑安欣,注意避雷。
太陽掛在荒山老樹的枝干上,像是被卡著了,落不下去,也升不上來。天上飛著一只不知名的灰鳥,不咋好看,時常飛著飛著,落在田里歇會兒,一跳一跳地,沒見它有過伴兒。
安欣確實不是個漂亮女人,在太陽底下曬到小麥色的皮膚,挑水洗衣種地割草干得皺巴巴的手,左額角還留塊小時候磕到的疤,真的不算好看,不是大家口中水靈靈的江南姑娘。
但是她干活利索,人特別勤快,有主見有思想,不是尋常的農(nóng)村婦女。即使到了一把年紀(jì),也沒有急著找個好人家嫁了。別人家的姑娘,像她這個年紀(jì)的,孩子都要能下地走路了。
所幸的是,她的愛情來得并不算晚。她那老公是村里的干部,叫李響,從別的村調(diào)來的,不是本地人,但老實又能干,一調(diào)來就忙里忙外跑村子的事務(wù),給村子又是修了水泥路,又是替村子接來來電線,每天兢兢業(yè)業(yè),可是村民們口中的實干青年、優(yōu)秀干部啊。
她和她老公認(rèn)識是在一次走訪。
那天李響走訪走到村東,一時間就暈頭轉(zhuǎn)向迷路了。村東是什么地方,靠近荒山的地方,全是爛泥路,石子都沒鋪,老鼠都不稀得在那個地方打洞的。所有人都拼了命地要往村西搬,村東根本就沒人住了。
就安欣家落在那個地方,她父母就給她留了這一套老破屋子,其他什么都給不了她,兩腿一蹬就走了,留安欣一個人守在老屋里,守在村東的破地方。
李響迷了路,繞來繞去,多走了好幾里路,才在村東找到了唯一一家有人住的房子,趕緊上去問個信。一進(jìn)安欣家,看到那條件,頓時就坐不住了,說什么也要幫扶安欣家。
從那以后,李響有事沒事就會帶五斤白面、三斤豬肉、兩提雞蛋、一桶油什么的來看安欣。即使要多走上十里路,他也照來不誤。
安欣一開始都會推辭著不要,后來熟絡(luò)了,慢慢也就收下了。家里又沒什么好東西拿來招待李響,她就只好拔幾顆家里種了小青菜、白蘿卜什么的,去村委會送給李響。
兩人找來找去、送來送去,每次都得從村西橫跨村子到村東,兩人走得路加起來差不多得能繞村子一百圈了吧。
一來二去,事兒自然就成了。
村里多少人指著把自家姑娘送給李響呢,李響,村干部,又老實又能干,簡直是模范丈夫。誰知道,他就看上這么個“丑姑娘”呢,村里人可都?xì)獾醚腊W癢哦,也不知道李響到底是看上安欣哪一點了。
李響自己當(dāng)然清楚,安欣她很勤快,她家里雖然窮,但她從來不自怨自艾,每天依然是有勁有力地干著苦活累活,對于什么事情她都積極樂觀的面對,向著美好生活奮斗。
李響也是。
李響一直覺得,自己不是找了個老婆,而是找了個戰(zhàn)友,向著美好生活共同奮斗的戰(zhàn)友。每次他走了一天的路,忙來忙去地跑村子累得不行的時候,看到安欣又彎著腰在地里干活兒,臉上還依然掛著笑的時候,他總是覺得自己又充滿力量了。
安欣她就是這么一個人,她身上帶著的那種堅毅又美好的品質(zhì),總是能在不知不覺中感染身邊的人。
那些年,從來沒有一個人愿意走進(jìn)她的身邊,只因為,她是一個村子里人公認(rèn)的“丑姑娘”?。
那段時間,大家都夸安欣好福氣,丑姑娘找了個好老公,看來是八輩子修來的福分。都不知安欣的辛苦,只道她命好。
結(jié)婚幾年,日子不說甜甜蜜蜜吧,至少也是平淡中透著溫馨的。
可是后來,天有不測風(fēng)云,李響死在了一次走訪中。村南也是個荒涼地哦,河灘上亂石叢生,要過河只得踩在那些鵝卵石上,若是腳底一個打滑,不是磕在石頭上摔死、血染河水,就是掉進(jìn)河里,被湍急的水流沖走,尸體都得去幾十里外的河流入??谡?。
李響就是前面一種死法。
他要跨過那條河,就得踩在鵝卵石上,鵝卵石哪會和她講道理,腳一崴,后腦就磕在石頭上了,殷殷的血流進(jìn)河水里,很快就被沖干凈了,血都流干了,也沒人發(fā)現(xiàn)他。
安欣也完全沒往那方面想,她只知道自己的老公是干大事、為村子做好事的人,她從來不會干涉李響的工作,只會每天燒了開水、做好晚飯靜靜地等著李響回來。李響工作忙,經(jīng)?;貋硗恚残酪膊患?,只是每天守在桌子前等著,等著李響回來。菜涼了她就端進(jìn)去重新熱一熱,再繼續(xù)等。有時候等得久了,那菜都熱得沒個完整形狀了,爛作一團(tuán),李響回來了也照樣吃,也不會多說什么。
安欣做得飯向來都不咋好吃,甚至可以說是難吃,但李響從來沒抱怨過,安欣燒什么,他都會如數(shù)吃下。李響很早以前就沒吃過家里做的飯菜了,他自己又忙,一般都是在工作的地方吃食堂、吃盒飯。現(xiàn)在有個人給他燒飯,他已經(jīng)很滿足了。時而燎黑炒焦了的菜里,總能讓他吃到那種很難尋到的家的味道,那種像廚房被炸了一樣的煙火氣。
但是這一天,安欣熱了多少次飯菜,都快把炒菜熱成燉菜了,也沒能再等到李響回家。
安欣手忙腳亂地?fù)涞酱逦瘯臅r候,李響已經(jīng)被安頓好、躺進(jìn)棺材里了。李響沒什么親人,不然也不會愿意從家鄉(xiāng)調(diào)到這么遠(yuǎn)的一個小村子里來當(dāng)干部。唯一的親屬就是安欣這個剛結(jié)婚幾年的老婆,連孩子都沒留下一個。
安欣的頭發(fā)亂成一團(tuán),眼淚同著從地里帶上來的泥和在一起,沾在頭發(fā)上,表情麻木,她哭不出聲啊,只剩兩條淚線僵硬地流。
她伸手去夠李響在棺材里的臉,枯槁的手顫顫巍巍地摸摸他的頭發(fā),哽在喉嚨里的話終于出來了。
“響……!啊……”
她還是哭出來了,撕心裂肺,聲音極其沙啞,整個人靠著棺材癱倒在了地上,手還死死地抓著棺材沿兒。
人家要把棺材蓋上了,她還是扒著棺材不愿松手,后來還是幾個村委會里的小伙子把她拉開的。農(nóng)活干得多,力氣就是大,幾個小伙子差點沒擰過她。
但被拉開了的她,一下子就泄了力氣,不帶動彈的,毫無生氣樣子,像和田里那扎得不好、散了架的稻草人似的,麻雀都能落在她那破爛的草帽上歇腳,還要嘰嘰喳喳地叨叨兩句。
李響是村干部,村里出錢給他辦了個小葬禮,就埋在村南,那條河的東邊,象征地修了一座小木橋,永遠(yuǎn)紀(jì)念為村子奔走而犧牲的李響同志。
葬禮上,大家都哭她,“安欣啊,你老公死了,你好慘吶……”
安欣也不答,只是做在那發(fā)呆,看著村子里的人走來走去,談?wù)撝铐懙纳?,又不免要談到安欣,他們就偷偷看一眼她,再繼續(xù)說些有的沒的,反正不是什么好聽話。安欣無所謂,她甚至聽不見外界的任何聲音。
她只是坐在那里,翻著李響留下來的工作日記,她不識字,看不懂上面寫著什么。她每天晚上睡覺前,總是會看到李響在床邊的桌子前沙沙沙地寫字,就寫在這個本子上。
安欣看著這本日記,總是能感覺,李響還在,或許他還在村子哪個荒涼的角落走訪吧,尋找著幾家不愿意搬,還住在荒山里的村民,給他們帶去關(guān)懷、給予他們幫扶,就像那年李響推門進(jìn)來,說要來幫扶她們家一樣,給整個村子帶去暖和熱。
安欣摸著本子上的字跡,坑坑洼洼的,李響寫得很用力啊,一筆一劃,一頁紙的字,要透過來幾頁的印子。安欣就一個字一個字地摸,像是讀盲文一樣,耐心、安靜地?fù)徇^每個痕跡。她沒讀懂李響寫了什么,但她似乎又是真正讀懂了李響心里想了什么的人。
安欣又變回了一個人,她在地里揮著鋤頭松土,挑著一擔(dān)又一擔(dān)的水澆菜,活兒還是照樣干,日子還是照樣過,只是臉上再沒有從前的笑容了。本來再苦再累也笑著的安欣,現(xiàn)在每天都只有頂著個苦瓜臉了。
她的光熄了,老樹的枝干撐不住斷了,太陽,終于還是落下山了。
李響啊,你若是從未出現(xiàn)多好,為何要出現(xiàn)又離去,帶著她的光一同、離去。
開始一段時間,大伙還都算同情她,村委會也會隔些日子給她送點慰問品來??墒呛髞?,話傳著傳著就變味兒了,人處著處著就變心了。
本來還都是可憐安欣成了寡婦的,不知怎的,村里的風(fēng)向,就變成了安欣是個掃把星,克死丈夫的了。
都說李響啊這么一個好人,為村子辦事勤勤懇懇,五好青年,照理不該短命的啊。最后歸結(jié)原因,就說只能是安欣這個“丑姑娘”,她不僅丑啊,還霉啊,完全一個掃把星,小時候早早克死了爹娘,命就得苦。李響想要助她脫離苦海,結(jié)果抵不過命,就還是給她克死了。
風(fēng)聲越傳越大,最后甚至她是哪個妖魔轉(zhuǎn)世都來了,反正就沒像人話的。
村東本來就偏,平時沒什么人去,現(xiàn)在就算有人要去,也會特意繞開安欣家,離好遠(yuǎn)就開始繞的那種。就連村委會的人,都聽了這傳聞,不敢再來送東西了,生怕下一個被安欣克死,就是自己。
有時候安欣要出來買點油鹽醬醋的必需品,到了村西,大家也和躲著瘟神一樣躲安欣,甚至還要對她惡言相向。
那一日,村委會又來了個從別地調(diào)來的新干部,一進(jìn)村他首先要做的事情,也是去走訪。大家都勸他,“要去走訪可以,別去村東,一定要躲著點那掃把星寡婦安欣?!?/p>
張彪不以為意,先隨口應(yīng)下了。
大家看著他躊躇滿志走出村委會大門的樣子,心里還是挺欣喜的。
“這是又來了個愿意為村子做事的好人吶?!?br>“是啊,和之前的……”
“說什么屁話呢,盼點好的。多好一小伙子,年輕有朝氣又能干,閉上你的烏鴉嘴?!?br>“行行行,都叮囑他了,只要別去招惹那掃把星,他鐵定安安穩(wěn)穩(wěn)的?!?/p>
李響死后的兩個月,這還是第一次有人敲開安欣家的門。
張彪一手扒在嘎嘎作響的老舊門框上,抬眼打量著老屋里的環(huán)境。
李響和安欣結(jié)婚后,李響就搬來和安欣住了,老屋子雖然破,但好歹算是個家。李響也修繕了幾次,總體看上去沒那么破了,但畢竟是老結(jié)構(gòu)的木房子,看著就是比村口磚砌的新房破舊得多。
不過,屋子雖然破,但卻干凈得出奇,灰塵都看不見一絲,一看就是屋子主人打掃得勤快。
“請問這是哪?。俊?br>
張彪又探頭探腦地朝里面張望,換平常人,對于張彪這不禮貌的行為,早把他趕出門去了。
安欣卻不然,她靜靜地坐那擇菜,“村東。小伙子,你走錯路了?”
張彪搖頭笑笑,“那沒有,就是奔著村東來的?!?br>
村委會里大家的勸他是聽進(jìn)去了,但頭鐵,就是不信這個邪啊,還就得到這村東來看一看了,什么年代了,還搞這封建迷信。
“你知道安欣家住哪嗎?”張彪問了句。
安欣放下手中的菜,抬頭看向張彪,“我就是,有什么事情嗎?”
張彪把手從門框上拿下來,換成了支撐在膝蓋上,彎下腰來湊近看著安欣,“哦,你就是那個掃把星寡婦安欣?。俊?br>
安欣的瞳孔不易察覺地輕顫了一下,沒有理張彪,低下頭就又撿起菜繼續(xù)擇了起來。
這種話她聽村里人說的多了,早就無所謂了,如今只是換了個陌生人來講而已,沒什么不一樣的。
張彪見安欣沒反應(yīng),又多走近了兩步,笑了笑,“我叫張彪,是新調(diào)來的村干部,來接替李響位置的。”
“哦?!?br>
安欣不咸不淡地答了一聲,并無太多反應(yīng)。
“要是我也學(xué)他來幫扶你家,你不能把我克死吧,別讓我好人沒好報哦?!?br>
張彪嘻嘻地笑笑。
安欣頭都沒抬,“不需要。你想活命就離我遠(yuǎn)點?!?br>
張彪嘖聲,“怎么?你也覺得你自己是掃把星?。俊?br>
“我不覺得又能怎么樣,大家都覺得我是?!?br>
安欣眼睛紅了一塊,扔掉了手里的菜,惡狠狠地瞪著張彪。
張彪裝作被嚇到的樣子,跳著腳躲開了她的視線,“走了走了,不是掃把星高低也是個母老虎。天也黑了,再不走,晚上看不清路別磕死在石頭上了?!?br>
安欣抄起菜就朝張彪身上砸。
“滾!”
安欣喊得嗓子都劈了,聲嘶力竭地聲音中帶著哭腔,她把張彪打出門后,用力地把門推上了,老舊的破木門吱吱嘎嘎的響,像是在罵街一樣。
安欣的眼淚和被車創(chuàng)了的棗子樹一樣掉,淅淅嘩嘩一股腦兒全掉了下來,下雨似的,砸在地上叭嗒叭嗒的。
安欣沖回里屋去,從李響常辦公的桌子肚里摸出那本工作日記,手忙腳亂地翻開來看。
只要摸著這本日記,李響就還在她身邊。
她都不敢放在桌子上看,她害怕自己那止不住的眼淚掉濕了紙,到時候可就一個字都沒得看了。她手和中了風(fēng)一樣地抖,把本子舉著、抖著在空中看。
“響……”
可這次日記本沒有再起到效果,她越看越哭,越哭越看。眼淚就是那最不值錢的玩意兒,隨便就被丟在了地上。
李響不在了,是真的不在了,工作日記再也用不上了,因為他的工作已經(jīng)有別人來替了,他是真的不在了。
“李響!你走了,讓我怎么辦?。∝?fù)心漢、王八蛋,你要走是吧,那你永遠(yuǎn)別回來了!我告訴你,沒有你我也能過得很好!”
安欣一邊哭一邊嘶吼,把日記本扔進(jìn)了柜子里,又大力地關(guān)上柜門,咔咔地鎖起來了,把李響同關(guān)于他的一切,通通鎖起來,就當(dāng)他,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在自己的生活里。
安欣本來擇著菜準(zhǔn)備做晚飯吃呢,被張彪這么一攪和,她是連晚飯也不想吃了。就扒在床邊哭,等什么時候哭累了,就一頭倒在旁邊的床上睡過去了。
第二天天還沒亮,她就醒了。除了因為昨天哭得眼睛有點紅,倒沒什么別的問題,反倒精神還好了很多。
可能是哭一場把情緒發(fā)泄出來了也好一點吧,安欣只感覺心里沒那么難受了,起身就去朝著外屋,打了桶水來洗了把臉,早飯也沒吃就下地干活去了。
太陽從東方的荒山中升起,又爬到頭頂,最后緩緩斜到了西邊去。一天就這么快過去了,安欣也在地里忙活了一天,又是挑水又是劈柴,她總是有做不完的事情,忙忙碌碌的,一天都很充實。
就這樣干著活兒,嘴角又不覺地?fù)P起笑容。
望向遠(yuǎn)邊的山,太陽也還沒落下去呢,鮮紅如血般地殘陽照在土地上,留下一大片的印子。
有個人在路的盡頭一晃一晃地過來了,張彪又來了。
“誒,安欣,什么時候把你們家門前這路修一修啊,走得差點沒摔死我?!?br>
“不愛來別來?!卑残罌]好氣,看都不想看他。
這條路本來是爛泥路來著,離那條勉強(qiáng)算路的石子路都有幾百米的距離。又窄又彎,還全是爛泥和雜草,那是連狗都走不穩(wěn)。后來,李響整天往這兒跑,來回兩趟,踩著踩著才把土夯實了一點,路才算平坦好走了一些。
張彪聽著安欣的回答,又欠欠地笑笑,“我也沒說不愛來啊。喏……”
張彪提起一包東西,要遞給安欣,安欣沒看他,更沒伸手去接,張彪就直接一把塞她懷里了。
“今天去縣里開會,隨手買了些糕點,順路捎點給你嘗嘗。趁早吃嗷,放久了不好吃……”
張彪話沒怎么說完就走,都沒給安欣拒絕的機(jī)會,甚至安欣還想說兩句什么都沒來得及說。
安欣望了望張彪遠(yuǎn)去的背影,又低頭看了看懷里的油紙包,拆開了看,一股子酥油的香味就撲鼻而來。
安欣在地里忙里一天了,也不知道為什么,那是一點胃口都沒有啊,昨天晚飯就沒吃,今天早飯午飯也沒吃,可就是不餓。
但這油紙包的東西,那香味一勾,確實不知道怎么回事,安欣突然就餓了。
她又抬頭想要去看張彪,可張彪早走遠(yuǎn)了,一點影子沒有了。
她就揣著油紙包往屋里走,“我家這么偏,順哪里的路了……”
她搞不懂、也想不明白,這個張彪,葫蘆里到底是賣的什么藥。
別的不說,糕點還挺香的。
后來幾天,張彪也都會來,不知道他來做什么,反正就是每天傍晚都來,照常損幾句安欣,又再給安欣塞點東西。
像什么酥油餅、青團(tuán)、桂花糕、海棠糕、蘿卜絲餅啊什么的,基本上都是甜食多。
就感覺像是打個巴掌給顆棗說的,也沒明白他到底什么意思。
安欣照常起早,今天她算是有胃口了,給自己煮了點粥喝,就著一兩咸菜。去菜地里除了草,又給雞拌了點糠,時間就到中午了。她拿出早上沒喝完的粥,現(xiàn)在已經(jīng)結(jié)成塊了,依然那咸菜吃那粥塊兒。
下午,安欣竟然發(fā)覺自己沒事情做了,忙活了這么久的日子,終于得一日清閑了嗎?
安欣覺得應(yīng)該是自己忘了還有什么活兒要做,就在家一件一件地扳手指數(shù)。數(shù)著數(shù)著,傳來了一陣敲門聲。
安欣打開門,又是張彪。
張彪一個踉蹌摔進(jìn)門里,安欣還有意往旁邊挪了一下,就是要看著張彪摔地上。
“哎呦我去,摔死我了。你倒是扶一下?。 ?br>
安欣嗤笑,“誰讓你不看著點?!?br>
“不是,我是真在路上摔著了,剛才沒站穩(wěn)才又摔進(jìn)來了。”
張彪趴在地上轉(zhuǎn)過身,看清了他右腿膝蓋上劃了一個大口子,一直在流血,膝蓋邊上的褲子也摔爛了。
安欣這才慌亂了些,跑去里屋翻出來布條,給張彪一圈一圈把膝蓋上的口子纏起來了,一邊纏一邊還要絮絮叨叨,“走路不會???摔成這樣,嘴巴倒是厲害,你這么行你怎么不上天呢……”
張彪就坐著笑,看著安欣在一旁給自己包扎傷口,一會兒看看低著頭的安欣,一會兒看看膝蓋包扎的怎么樣。
“我讓你好好整整你們家門前那條路,不肯,那么破那么難走的路,好懸沒把我摔死。真要把我摔死了,誰來扶你這個貧困戶???”
張彪一邊說還一邊覺得自己有理了,“還有還有,我真摔死了,那可就是坐實了你掃把星的名了,誰幫扶、誰讓你好過,誰就死奧?!?br>
安欣聽到張彪這話當(dāng)時就來氣了,手里的布條子一甩,起身就走。
“滾??!我讓你來了?要死別死我家門口,臟了我家門前的路?!?br>
張彪坐在地上,看了一眼離去的安欣,搖頭笑了笑拿著布條給自己纏好了,扶著旁邊的桌子要站起來。
那是真疼啊,不止流血,骨頭估計都錯位了吧,沒想到那一跤摔這么狠啊。真是邪了門了,自己怎么就走個路都能摔成這樣啊。
張彪又想起了村里人和他叮囑的,就說安欣怎么怎么命不好,是什么天生掃把星啊,克死爹娘、克死老公,這些人,都是對她好、給她帶來幸福的,所以說啊,誰對她好,誰就倒霉,搞不好還得丟條命。
張彪還偏不信這個邪了,自己點兒背,摔著了,哪怕摔死了,推給一個寡婦又算什么事兒?
他就扶著桌子要站起身,“嘶……”
疼得不行,整條腿都扯著疼,冷汗都出來了,總算是站起來了。張彪瘸著腿朝門外走去。
坐在里屋床上的安欣就聽著張彪那嘶、哈氣聲,就感覺到有多疼了,終于還是不忍心,走出門來想要扶一把張彪。
“別別別,我可不敢要你扶我,別越扶越把我往閻王爺那兒送?!?br>
“你!你tm就是活該的?!?br>
安欣被氣得罵出聲,怎么會有人這么賤,好心當(dāng)驢肝肺,真就活該摔著他,沒摔死他可真是她這個掃把星當(dāng)?shù)貌环Q職。
把安欣氣回了屋里,張彪這才慢吞吞地挪著走,疼得汗都順著脖子掛進(jìn)衣領(lǐng)口了,他還是依舊耐心地受著疼,一瘸一拐也總會挪回村西去的嘛。
雖然張彪是中午來的,但他摁是到了快傍晚才瘸回到村西。村委會里的人都急得不行,那傷口可不小啊,還挪了一下午,都沒人扶,骨頭還不知道怎么樣呢,那得多疼哇。
他們叮囑著張彪要小心點,不知道張彪是去了村東安欣家,只說以后要走訪,還是再多讓幾個小伙子跟著吧,路上有什么事情,還能照應(yīng)一下。都讓張彪給回絕了。
再說安欣那邊,張彪走后,她就躲里屋發(fā)呆。反正一時半會兒也想不起有什么事可干了。
想著想著,她又覺著委屈,想哭唉。哭又有什么用呢,白白掉眼淚罷了。自己確實就是個招人嫌的掃把星,不然爹娘怎么會走得那么早,渾渾噩噩了半輩子,好不容易以為自己熬出頭了,找了個好老公,卻也早早地就離去了,又變回一個人。
可能這就是她的命吧,也不怪別人帶著有色眼鏡看她。
往事就像中藥渣子,越嚼越覺得苦澀,可這都是治病的藥啊,嚼碎了也不肯吐。
安欣只覺得自己渴得很,便走出去想倒杯水喝,卻看見桌子上多一包紅糖糍粑。
是張彪拿來的?剛才怎么沒注意到。
安欣拆開油紙,揀起一塊糍粑放進(jìn)嘴里,嗯,紅糖的,就是甜,比中藥好吃多了。
安欣伸手摸了摸油紙包,還是溫?zé)岬?,趕緊推開門追出去,也早沒張彪的影子了。
她順著自己往村西去常走的路找過去,卻沒找見張彪的人。還走的不是同一條路。
該死的,她怎么就非得氣這一回呢,明明村里人說了幾百遍了話,背地里罵了她幾千遍、咒了她幾萬遍的東西,她都從來不會生氣的,怎么就偏偏生了張彪的氣,就放著他一個腿剛受了傷的人自己走回去呢。
安欣心里咒罵著自己不懂事,一邊又焦急地走遍每條去往村西的路,要去找到張彪。
他本來腿就受了傷,村東的路又這么刁鉆,非得讓他把命撂在這兒不可。
安欣又抬頭看了看天,太陽還快落山了,這天一黑,張彪別連怎么死都不知道,到時候曝尸荒野,都沒人發(fā)現(xiàn)。
“唉!”
安欣心里又是慌又是急,“張彪你小子沒事瞎跑什么,到時候真死了,別又倒我頭上?!?br>
她嘴里是這么罵,實際上急得都快哭出來了,爹娘死后十幾年來,還沒人能讓她這么擔(dān)心呢,就連李響都沒有過。
安欣找到了天黑,在村東村西之間繞了好幾個圈子,還是找不見張彪。就跑到村委會去,想找人幫忙,沒想到張彪就坐在里面處理傷口。
村委會的人見了安欣,都怕得朝兩邊躲,只有張彪的反應(yīng)是一愣,就坐著盯著安欣看。
誰知道安欣沖上來就是朝著張彪的肩來了一拳,“我找你找了半天!”
“啊!”張彪被這結(jié)結(jié)實實的一拳打得叫出聲來。
他什么都沒干啊,瘸著腿走了一下午好不易回到村委會了,怎么就還得挨一拳啊。
“不是,你找我干什么???”張彪還一頭霧水。
“找你給你一拳!死了最好!”
安欣放下一句話就氣沖沖地離了村委會。
張彪還沒從滿臉問號中反應(yīng)過來,就被村委會的人圍了起來。
“你什么時候和安欣扯上關(guān)系了?”
“不是告訴你別去招惹她嗎?”
“今天你摔斷腿是不是就是安欣害的?”
“她果然是掃把星吧,媽呀,真的……”
那群人一句接一句,說得沒停下來。
“閉嘴!”張彪大喝一聲,表情非常不好看,“一天到晚嚼舌根,有空多做事?!?br>
話說張彪摔斷了腿,倒是幾天沒再來找安欣,估摸著高低得十多天的樣子呢。畢竟都說,傷筋動骨一百天嘛,多修養(yǎng)修養(yǎng)也正常,走訪工作什么的,肯定也都得停一停。
只是沒想到,這才一個月不到,這門又被敲開了。
?
安欣站在門口,半打開門半看著張彪,“你怎么又來了啊?”
?
張彪無辜地眨巴眨巴本來就不大的豆豆眼,“怎么了,聽這意思還不歡迎我來???”
?
“當(dāng)然不歡迎,別來又給磕著碰著哪了,到時候賴我頭上。”安欣使勁把門一推關(guān)上了,就把張彪關(guān)在門外。
?
張彪在外面碰門,夸夸夸地碰,“沒有,沒賴你,要真賴你我還敢來???”
?
安欣原本朝著里屋走去的腳步停下了,頓了一會兒,還是轉(zhuǎn)頭去給張彪把門開開了。
?
“你找我有什么事???”
?
張彪笑笑,“村委會這幾天都會有教織布、教養(yǎng)殖的人來教學(xué),就你們這些貧困戶,都可以去聽一聽、學(xué)一學(xué),也好靠自己的雙手致富不是?”
?
“不高興。”安欣轉(zhuǎn)身就要走。
?
張彪在后面皺起了眉頭。
?
有的人窮是沒有辦法找到致富途徑,讓自己富起來。有的人卻是自己思想貧瘠,不思進(jìn)取,才一輩子窮到死。
?
如果安欣是后者,那張彪也不想理了,自己不想好,別人是沒有辦法幫的。
?
張彪都邁開腿要走離安欣家了,不知怎地,他鬼使神差地回頭瞅了一眼,就看見安欣盯著桌上一本本子發(fā)呆呢。
?
他頭一歪,又走了回來。
?
“為什么呀?”
?
他還是決定問問安欣原因,到底是為什么不想去學(xué)習(xí)一門技能,讓自己富起來。
?
安欣抬起頭,眼里還隱隱有些淚花,整個眼眶紅紅地,她沒想到張彪還會折回來,手忙腳亂地合上本子,又胡亂地伸手擦了一把眼淚。
?
“什么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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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彪跨了兩步,在安欣對面坐下,“為什么不愿意去村委會學(xué)習(xí)?。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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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欣失聲笑了笑,“我這個掃把星一去,你們那村委會的講課肯定就開不成了,人都得跑完,省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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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彪原先皺起的眉頭頓時舒展了開來,害,原來是因為這個,那還更好辦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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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欣已經(jīng)起身要走回里屋去了,張彪就沖著她的背身喊,“那我教你,我懂的也不比那兩個教課的少。以后,我還天天來你家,就教你怎么織布、怎么致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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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欣笑出了聲,“你個大男人還會織布?。俊彼D(zhuǎn)過頭看著張彪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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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說,笑得還、挺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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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說她是丑姑娘,其實也不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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膚色確實不白,但那是整天在太陽底下干活兒曬得啊,是勤勞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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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額角那塊疤,難看是難看,可也不礙事啊,又沒橫七豎八長臉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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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細(xì)看的話,其實五官還挺清秀的,至少張彪他、他覺得還挺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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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彪一時被安欣的笑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趕緊擰過頭不敢看著安欣的眼睛,咳了幾聲嗽才緩好,“會...會啊,肯定會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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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欣還奇怪,張彪怎么突然蔫吧了,畏畏縮縮的,跟害羞了似的,“張彪?你怎么臉都紅了?是我家太悶,不透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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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彪連忙擺手,“不是不是,沒有,我哪有臉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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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欣又笑開了,她帶著明朗的笑容晃了晃,在桌子前坐下了,“明明就有啊,你看,鼻子、耳朵,都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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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伸手要指給張彪看,張彪嚇得帶著椅子往后挪,那椅子腿在地上嘎嘎地發(fā)出響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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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誒呦你輕點,別把我家椅子折騰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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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彪連聲道歉,“哦哦咳咳咳,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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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欣趴在桌子上,用手撐著腦袋看張彪,“誒張彪,說實在的,我不想學(xué)織布也不想學(xué)致富,你要是真愿意,能教我識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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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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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彪先是習(xí)慣性應(yīng)聲,隨后腦子才轉(zhuǎn)過彎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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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突然想學(xué)識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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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欣攤開李響的那本工作日記,“我想讀懂他,讀懂他從前的生活,讀懂他的理想,讀懂我的李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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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彪的神情也不再是往日那般嘻嘻哈哈,終于是正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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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借我看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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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欣沒說話,把本子遞給了張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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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彪接過日記本也沒說話,默默地翻著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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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日,河流漲水,住河邊的老潘家經(jīng)常家里進(jìn)水。八月二十日,住在山腳下的老肖家,終年不見到太陽,家里谷物、衣物總發(fā)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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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如此類的記錄還有很多,都是李響走訪遍整個村子,記下來的村民的一些不便之處或是苦處,寫了整整六十多頁。每一項記錄后面還會有小字標(biāo)注解決方案,方案是否奏效,是否切實為村民解決了問題之類的,列得詳詳細(xì)細(x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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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彪看著看著,手都在抖,眼睛鼻子也都酸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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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響還在的時候,他總是勸我認(rèn)字讀書,說多讀書有好處,我沒聽。我就覺得,我老老實實、本本分分種好我的地不就得了,靠勤勞的雙手也能致富,認(rèn)字作甚,讀書讀得多,又不一定能做的多?,F(xiàn)在想來,我可真是又笨又認(rèn)死理啊,要是早點聽他勸了,我是不是就能早一點明白了。真正讀懂他,和他一起奮斗。他走哪我跟哪,和他一起努力,他是不是、也就不會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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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欣的表情僵在原地,眼眶里的淚也一直含著,就是不掛下來。這都哭了多少回了,早也就習(xí)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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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彪倒是哭了起來,努力地收住自己的眼淚,還使勁兒地抽了抽鼻子,聲音都有些哽住了,“李響同志是個好同志,他的努力不會白費(fèi)的,村子里的人也會永遠(yuǎn)記得他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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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彪把本子還給安欣,抹了一把眼淚站起身來出門去,“以后每天這個時間我都來教你認(rèn)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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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了兩步,又回過頭,“記得按時吃飯,別到時候還餓著肚子上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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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張彪果然準(zhǔn)時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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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還沒進(jìn)門呢,聲音先到了,“呦,吃了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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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欣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在桌子前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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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彪也沒計較,笑笑也坐下了,“喏,給你的禮物,紙、筆、橡皮,收著好好學(xué)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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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廢話,快開始教吧?!卑残酪话褟膹埍胧掷飺屵^紙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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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時間來的,太陽已經(jīng)落到西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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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呀,笨死了,怎么這還記不住,廣字頭和廠字頭是不一樣。”張彪食指狠狠戳了戳安欣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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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欣煩躁地拍掉他手,“哎呀哎呀,不就差一個點嗎?就差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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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為寫字和你莊稼澆水呢,少一點沒事?笨死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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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欣還急了,“還不是你教得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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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彪伸手就給了安欣一個腦瓜崩兒,“你還有理了,開始怪我是吧?人不行別怪路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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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安欣捂住自己腦門瞪著眼睛看張彪,“那是誰摔斷了腿,怪我家門前路不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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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我...”張彪頓時被噎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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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得轉(zhuǎn)身就朝門口走去,“不教了不教了,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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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欣還想留一下,誰知道這小子跑得比狗還快,一溜煙兒就沒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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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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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癟了癟嘴,“難道真的是我太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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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明白,還是把門關(guān)上回屋睡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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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安欣在地里干活兒,沒想到張彪還是準(zhǔn)時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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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飯了沒?”張彪沖著安欣挑眉,挑逗地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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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欣手里的鋤頭都掉到了地上,先是一呆,隨后就傻乎乎地笑了起來,“你怎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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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欣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滿身是泥,趕緊從地里上來,打了桶水簡單清潔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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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以為,你生氣了就再不想來了?!卑残莱鴱埍氩缓靡馑嫉匦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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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可能,我是這種小心眼兒的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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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彪也輕聲笑了笑,在桌子前坐下,手里拿著兩份盒飯,“忙了一上午,肯定沒吃飯吧,來點過坐下,冷了不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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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彪對著安欣招招手,示意她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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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欣也就過來坐下了,接過飯盒,還是熱的,安欣又抬頭看張彪,他也挺熱的,額頭和后頸還明顯地掛著汗珠呢,看來是怕盒飯涼掉,一路跑著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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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欣打開飯盒,小心翼翼地說了一句,“張彪,謝謝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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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謝什么,應(yīng)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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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彪一邊笑一邊朝著嘴里扒拉了兩口飯,“我告訴你,等會兒我就抽查昨天教你那些字,寫不出來我罵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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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俊卑残绖偰弥曜油炖锼惋?,就嚇得手一抖,一口沒吃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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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那個我...我好像忘記了。就...就昨天晚上睡了一覺,早上就全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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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欣心虛地小聲說道,筷子在飯盒里搗來搗去,就是沒心思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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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彪搖頭,無奈地笑了笑,“知道啦,先吃飯吧,不怪你,怪我沒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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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欣的眼睛亮了亮,開心地笑了,“嗯嗯!”重重地點頭之后,就開始扒拉飯盒里的菜吃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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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半下午的時間過去,今天的教學(xué)好像順暢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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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yuǎn)山邊,有一只灰喜鵲在樹枝間盤旋,有時也會落到樹梢上歇歇腳,望著西邊,就好像是在看落日,看著落日沉入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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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的日子,張彪還是天天來,風(fēng)雨無阻的,花半個下午時間教安欣讀書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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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月的時間,安欣就差不多能讀懂李響的工作日記上寫了什么了,她終于明白了,每天夜里,她躺在床上準(zhǔn)備睡覺了的時候,李響在床邊的桌子上寫的是什么。她終于明白了,李響到底每天在為什么而奔走,每天都很晚回家到底是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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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些明白了,張彪在看到這本日記后的反應(yī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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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李響的努力不會白費(fèi)的,村子里的人也都會記得李響的,一定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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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么些日子過去后,安欣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家門前那條爛泥路,開始多了很多小石子,就從遠(yuǎn)邊村子路的方向,逐漸延伸到自己家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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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條石子路好像會自己長大,一天長一點,一天長一點,最后鋪滿整條爛泥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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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欣還在奇怪呢,后來她才注意到,是張彪每天來的時候,從兜里掏出幾塊石子,扔到爛泥上。就這樣每天扔幾塊,堅持扔著,時間長了,就鋪成了一條石子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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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發(fā)現(xiàn)這事兒以后,安欣每次都會偷偷看張彪的小動作,就看著他張望著把小石子扔下來,單獨(dú)看還真有點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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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啊,石子路鋪滿啦,都堵到安欣家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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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欣還是忍不住問他了,“你這是在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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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好就逮到了張彪從褲兜子里摸出了石子扔在地上,張彪嚇得一抖,“咳咳咳,那什么,你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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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早啊。我家門前多出這么多垃圾我看不見嗎?我又不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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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彪瞪大了眼睛,“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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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欣就看著張彪那樣兒,直接笑出了聲,“不是垃圾?。课铱茨氵@家伙事兒,還以為你在學(xué)精衛(wèi)填海呢,就因為記恨我家門前的路摔著你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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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差不多識字了之后,安欣就讓張彪給她帶了好多書來看,什么神話故事啊、童話故事啊,反正都有,她就從里面學(xué)了這么個詞來戲說張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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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差不多啦,人家精衛(wèi)填海,我張彪鋪路好吧?!彼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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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鋪了路干嘛?”安欣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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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路不好,你不喜歡出門。現(xiàn)在路修好了,想帶你出去多走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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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彪一把拉過安欣的手,就朝著外出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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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欣的第一反應(yīng)竟然不是拒絕,而是,跟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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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底里,似乎也想,出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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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這樣任由張彪牽著她,她就跟在后邊跑。張彪那高個子大長腿,跑多快啊,安欣有些跟不上,跑得很累,但真的有一種莫名而生的高興和喜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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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嘴角又掛上了笑,和從前一樣,每天苦活兒累活兒干不停,但從來不會抱怨,反而笑得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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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她在李響走后的一年來,第一次又重新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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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后面沖著張彪大聲喊,“張彪!我家門還沒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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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兩人離得又不遠(yuǎn),可就是非得喊著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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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彪也喊著回她,“沒事兒,你家破房子,送我我都不要,沒人樂意去你家偷東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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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欣跑得累死了都還要抽空給張彪一拳,“你tm說什么呢,你家的房子才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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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一路打鬧一路跑,就到了村西,張彪拉著安欣就進(jìn)了村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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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紹一下,安欣同志,以后她和我們一起為村子的發(fā)展出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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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下的小年輕們都紛紛鼓掌,安欣定眼一瞧,似乎都是新面孔,他們個個臉上都帶著朝陽的光輝和活力,笑容洋溢在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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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彪哥,怎么這么久了才肯把嫂子帶來??!”
“就是啊,太小氣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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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沒的七嘴八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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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亂說話!什么就嫂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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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彪一人給了他們一記眼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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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欣被說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臉都開始有些泛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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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就亂說了,你看嫂子臉都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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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彪哥,你行不行啊,不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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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兔崽子閉嘴吧你?!睆埍攵冀o氣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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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欣惴惴不安地低下頭,小聲地辯解道,“是剛才跑得太熱了,臉才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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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彪趕緊過來拍拍安欣的肩膀,稍微彎下身湊在她耳朵邊小聲說,“看吧,我就說,外邊路是不是修好了。就是剛修好,有點硌腳,多適應(yīng)兩天就好了,總歸比原來的爛泥路舒服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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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他還要得意地嘿嘿笑兩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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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道下一秒安欣就握住張彪的手,一把把他拉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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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呦我去,不愧是常年干農(nóng)活兒的手,太tm有勁兒了吧,張彪一個大男人竟然被安欣整個扯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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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欣抓著張彪寬大又溫暖的手,臉輕輕在張彪的側(cè)臉頰上貼了貼,完事兒后臉上漾起一個又羞澀又明朗的笑,小聲地說了一句,“張彪,謝謝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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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的小年輕們又呼喊了起來,那聲音,此起彼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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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呀呀!嫂子主動的!”
“彪哥你是真不行啊!”
“彪哥你怎么臉也紅了啊。”
“不會也是跑步跑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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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彪的臉確實火速紅透了一圈,想要開口讓底下那群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家伙閉嘴,結(jié)果憋了半天憋不出來一句話,就是說,感覺舌頭都打結(jié)了,只剩下瘋狂地咽口水,來壓下心底的那份躁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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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彪整個人就立在那里罰站,啥也不干,就愣住了,要不是那手還牽著安欣不放,還真以為他是個樁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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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當(dāng)時場面一片混亂,真的不知道是怎么收場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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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然后,兩人就去領(lǐng)了證、結(jié)了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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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東那一片荒山也慢慢開發(fā)起來了,開墾出了大片的田野,老樹也被砍了,換成了一排排整齊的樹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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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反正是看不見了,不知道藏在哪片樹林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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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看見一只灰喜鵲在空中撲棱撲棱地飛,飛累了就落到田里歇腳。等了一會兒,又飛來一只。兩只灰喜鵲傍地走,跳跳蹦蹦的,人一走近,就撲撲翅膀飛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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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