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格瓦拉傳》第十五章 “大雨傾盆和炸彈橫飛”的日子
第十五章?“大雨傾盆和炸彈橫飛”的日子
埃內斯托·格瓦拉身處戰(zhàn)爭之中,想要創(chuàng)造一場革命,這是他的信仰上一次有意識的飛越的結果。他跨越了外人看不見的界限,進入了一個領域,在這里他能為理想犧牲生命,在這里結果終將證明手段的合理性。
對埃內斯托來說,現實現在非黑即白,不過同時,他也認為自己選擇的信仰有無限的邊界。他相信正在做的事情從歷史上看是勢在必行的,這種信念讓他成為一個評判者,現在在大多數情況下,其他人在他的眼里不是朋友就是敵人,任何居于二者之間的人都是不能相信的。他的目標是掀起戰(zhàn)爭,奪取權力,每天早上他都做好為這個事業(yè)殺戮和犧牲的心理準備從睡夢中醒來。
他們長途跋涉趕到了與全國代表委員會見面的農舍。第二天正吃飯的時候,何塞·莫朗突然間出現了。他講了個不可信的故事來解釋自己的失蹤:他出去尋找食物,發(fā)現了叛徒歐蒂米奧·蓋拉,可是卻跟丟了,之后就找不到回營地的路了。切建議處死莫朗,可是卡斯特羅放過了他。
2月16日黎明,他們抵達當地農民埃皮發(fā)尼奧·迪亞茲的農場,會議將在這里召開。全國代表委員會的成員也開始到了。弗蘭克·帕伊斯和塞莉亞·桑切斯已經到了;接著來的是福斯蒂諾·佩雷斯和維爾瑪·艾斯平,后者是圣地亞哥的女性運動激進分子;然后是艾黛·桑塔瑪麗亞和她的未婚夫阿曼多·阿爾特。這些就是“7·26”運動組織的核心人物。
23歲的弗蘭克·帕伊斯是委員會中最年輕的,他是奧連特省學生聯合會的副主席?!?·26”運動組織建立后,他為卡斯特羅在奧連特協調起義活動。塞莉亞·桑切斯,37歲,曾經積極參與營救蒙卡達兵營襲擊事件的被俘者,她從組織建立之初就開始和卡斯特羅合作。和卡斯特羅一樣,37歲的福斯蒂諾·佩雷斯畢業(yè)于哈瓦那大學,曾經是反對巴蒂斯塔政權的學生領袖。法學院學生阿曼多·阿爾特,27歲,父親是一名有名的法官,他來自人民黨青年團,和福斯蒂諾·佩雷斯一起組織學生反對巴蒂斯塔政權,并幫助卡斯特羅建立了“7.26”運動組織。他的25歲的未婚妻艾黛·桑塔瑪麗亞曾經參與蒙卡達兵營襲擊事件,隨后入獄7個月;她也是“7·26”運動組織的發(fā)起者之一,曾經參與1956年弗蘭克·帕伊斯在奧連特領導的起義;她的一個兄弟阿貝爾曾是卡斯特羅的副手,在蒙卡達兵營襲擊事件被俘折磨致死,她的另一個兄弟阿爾多因為組織的活動入獄。27歲的維爾瑪·艾斯平是新面孔,來自一個富裕的圣地亞哥家庭,麻省理工學院畢業(yè),弗蘭克·帕伊斯領導的學生團體的成員,曾經參與1956年的起義。這些年輕人大多是城市里的上層階級或中產階級,他們掌握了組織在全國的地下網絡,負責招募新成員、獲取和偷運武器及志愿兵到山區(qū)、籌集現金和補給、組織宣傳、與外國聯系、在城市開展破壞活動、搭建政治平臺等一切工作。
對所有人來說,這都是一個有歷史意義的日子??ㄋ固亓_見到了塞莉亞·桑切斯,很快她就成了他最密切的心腹和情人。同一天,勞爾遇到了后來成為他妻子的維爾瑪·艾斯平。對切而言,這是他第一次看到構成卡斯特羅革命組織精英骨干的男男女女,他想摸摸他們的底。
切與這些領導人的初步接觸加強了他的預感?!巴ㄟ^單獨談話,”他在日記里寫道,“我發(fā)現他們大部分人有明顯的反共傾向,特別是阿爾特?!?br>
這些人在接下來的幾天里和卡斯特羅一起開會,會議期間,一件事情越來越明確——卡斯特羅想讓他的起義軍成為組織的中心。這些人提出了他們各自對全國戰(zhàn)略的看法,但是卡斯特羅說服了他們,所有活動都應該以維持和壯大他的游擊隊為第一要務。所有人取得了一致,同意開始組建全國“市民抵抗”支持網絡。弗蘭克·帕伊斯答應在兩周內從圣地亞哥給卡斯特羅送來新的戰(zhàn)士。埃皮發(fā)尼奧·迪亞茲的農場將成為他們進山的秘密關口。
切不是委員會成員,沒有參與會議。不過他清楚地知道發(fā)生的一切,如他在日記里寫的,未來出現在山區(qū)的武裝力量和城市里的力量之間矛盾已經顯示出明顯的初期征兆。在未來的幾個月中,隨著戰(zhàn)事擴大,這種矛盾以左右之爭的形式爆發(fā)出來,演變成城市領導者和卡斯特羅之間爭奪起義組織控制權的斗爭。最終,在切的幫助下,卡斯特羅將獲得勝利。
2月17日早上,《紐約時報》高級記者赫伯特·馬修斯抵達營地,對卡斯特羅進行了3個小時的采訪。采訪的時候,切不在場,不過在后來卡斯特羅給他簡單介紹了情況,切在日記里記下了在他看來最重要的幾點:卡斯特羅抱怨美國給巴蒂斯塔提供軍事援助,當馬修斯問他是否反帝國主義時,卡斯特羅謹慎地回答說,如果這意味著要讓他的國家擺脫帝國主義的經濟鏈,那他就是反帝國主義的??ㄋ固亓_緊接著又說了一句:但這不意味著他仇恨美國或美國人民??ㄋ固亓_希望讓馬修斯相信他的軍隊擁有相當數量的戰(zhàn)士。馬修斯在采訪完后匆匆趕回紐約,他知道自己挖到了大新聞,希望盡快發(fā)表出來。
就在馬修斯離開后,有人告訴切叛徒歐蒂米奧·蓋拉被他們抓住了??ㄋ固亓_宣布將他處決。歐蒂米奧·蓋拉是古巴起義軍里被處決的第一個叛徒,目睹處決過程的人從未公開說過是誰開的槍。我們可以在切的日記里找到答案。
“這種情況對我們、對歐蒂米奧都不好受,所以我決定解決這個困境,我用一支點32(口徑)手槍沖他的頭部打了一槍,子彈從右顳葉穿出。他喘息了一會兒之后,死了。在拿掉他身上的東西時,我沒辦法取下用鏈子系在他腰帶上的手表,他對我說:‘用力扯下來,孩子,沒關系……’我這么做了,他的東西現在是我的了。我們睡得很差,外面下了雨,我的哮喘有點發(fā)作。”
切的敘述十分駭人,這展現了他的人格特質。他直白地敘述處決過程,科學地記錄子彈的進入口和射出口,這都顯示出他對暴力的超然態(tài)度。對切而言,處決歐蒂米奧是一個“解決這個困境”的辦法。至于切的記憶中歐蒂米奧死后說的話則無法解釋,這些話給這個陰暗的場景增添了一絲超現實主義的氣息。
切在公開發(fā)表的作品中對這件事情的敘述有很大差異,他把當時的場景描寫成了一則墮落的革命者想要通過犧牲而得到救贖的寓言。
對馬埃斯特臘山區(qū)的游擊隊員和農民而言,這件事增添了切的神秘感。從那時起,他就以對背叛革命者采取直接行動的冷血意志聞名。
2月18日早上,“7·26”高峰會結束了??ㄋ固亓_花了一上午時間寫一份“宣言”,這份宣言將由他的同志們傳遍整個古巴島??ㄋ固亓_的這份《告古巴人民書》中的戰(zhàn)斗氣息很和切的心意,他在日記里夸這是“真正的革命”宣言。
宣言首先介紹了戰(zhàn)爭的概況??ㄋ固亓_指出,起義軍并未被消滅,他們在80天的戰(zhàn)斗里“勇敢地抵抗”敵人的現代化武器和數量眾多的軍隊,馬埃斯特臘山區(qū)的農民充實了起義軍的隊伍。
在結尾,卡斯特羅提出了針對全國的六點綱領,號召加強對糖業(yè)生產、公共事業(yè)、交通和通信系統(tǒng)的經濟破壞;即刻處決那些折磨和殺害革命者的黨羽、因迂腐和頑固導致國家陷入當前局面的政治家以及所有妨礙革命運動獲取成功的人。他也號召在全古巴組織“市民抵抗”活動,為革命運動籌集資金,并進行一次“革命總罷工”,將反對巴蒂斯塔的斗爭推向高潮。
當起義軍在2月下旬回到山里的時候,他們發(fā)現政府軍對平民的瘋狂報復起作用了?,F在,瓜基洛都知道幫助起義軍會遭到報復。起義軍的主要食物供應者被卡西拉斯少校的部隊殺害了。
這時又發(fā)生了另外一件事。就在委員會成員準備離開迪亞茲農場的時候,附近傳來一聲槍響,所有人都拿起了自己的武器。不過這是一個假警報,切寫道:“我們立刻聽到有人喊‘沒事,沒事’,隨后莫朗出現了,他的腿被一發(fā)點45的子彈打中?!医o他進行了緊急處理,讓他服下青霉素,給傷腿上了夾板?!ㄋ固亓_和勞爾認為他是故意這么做的。我不確定。”他們還是沒有掌握證明莫朗真實動機的確鑿證據,不過他的“事故”發(fā)生的時間就在歐蒂米奧被處決后的一天,而且恰好在委員會成員即將離開之前,這樣就能讓他從戰(zhàn)場上撤離,事情看起來很可疑。
莫朗一直懼怕切·格瓦拉。他知道“開小差、不服從命令和失敗論調”都是死罪,切曾公開表示過懷疑他想要開小差。切一直在觀察他,就在幾天前還建議要殺了他。而歐蒂米奧的死證明切完全有能力親手執(zhí)行這樣的處決。莫朗一定覺得他沒幾天可活了,也許他是對的。
起義軍動身進入山區(qū),切決定留在附近等待3月5日弗蘭克·帕伊斯送來的志愿兵,可是他的哮喘氣勢洶洶地發(fā)作了,后來切稱這段時間“對我個人而言,是這場戰(zhàn)爭中最痛苦的日子”。
盡管這次發(fā)作最終平息了,然而在戰(zhàn)爭期間,切的哮喘還是會定期發(fā)作。即使隊伍進行馬拉松式的行軍,切也會奮力跟上,切的意志力讓比他強壯的同志感到驚訝。不過很多人也幫助了切,有時在哮喘讓他無力行走時,他們只能背著他。
切深切地想要把自己的“我”去除掉,成為團體的一部分,這來源于哮喘給他帶來的內在孤獨感。讓他高興的是,他找到了一直想要尋找的兄弟情誼,盡管從未克服、也永遠無法克服病痛,不過他不再是獨自承受了。在馬埃斯特臘山區(qū),的確出現了幾次讓他徹底無助的情況,這時同志的支持關乎生死。而在游擊戰(zhàn)共同生活的日子里,沒有人是獨自承受痛苦的,要互相依賴才能生存。今天是切需要幫助,明天也許就是另一個人需要幫助。很有可能正是這種共享讓他格外敬重游擊隊生活體現出來的精神。
2月25日,切把這一天稱為“大雨傾盆和炸彈橫飛的一天”。切和同志們被正在逼近的迫擊炮、機槍和步槍的炮火聲驚醒。政府軍正在嚴密搜索這個地區(qū)。起義軍的情況不佳——食物幾乎吃完了,只剩下巧克力和煉乳。另外,切正忍受哮喘發(fā)作的痛苦,現在正是發(fā)作最嚴重的時候,甚至都無法睡覺。而且最近吃的一頓飯讓隊員們都病了,切吐了兩天,更加虛弱。他們所在的地區(qū)里,農民并不愿意幫助他們,向導也突然消失了。卡斯特羅擔心再次出現歐蒂米奧一樣的密探,他命令手下退回山里,可是切太虛弱了,沒辦法走路。切注射了隨身帶著的最后兩支腎上腺素中的一支,好讓自己能有力氣走路。
在到達山頂的時候,他們發(fā)現一隊敵軍士兵正爬上來要占領山脊,他們迅速跑過去首先占領了那里。當第一發(fā)迫擊炮爆炸時,起義軍意識到政府軍正向他們沖來。切后來承認,那時他差點撐不下去:“我沒辦法跟上隊伍行進的速度,總是落在最后。……”幸運的是,他的忠實伙伴路易斯·克萊斯波陪在他身邊,輪流背著他和他的背包,而且還威脅要用步槍托打他,還把他叫做“阿根廷婊子養(yǎng)的”。
他們逃脫了政府軍,繼續(xù)前進,可是切被另一場大雨淋透了,幾乎無法呼吸,最后一段路只能由其他人背著。他們在一個叫普爾加托里奧的地方找到一個藏身之所。沒有藥,切顯然沒辦法支撐下去了,卡斯特羅花錢雇傭了一個農民,讓他立刻到曼薩尼約跑一趟,購買哮喘藥物。他把切留下,讓一個瓜基洛陪著,之后他和其他人就又上路了。新的計劃是,只要切的情況好轉,他就返回迪亞茲農場,與新的起義軍志愿兵碰面,然后帶他們回到馬埃斯特臘山與卡斯特羅會合。
被留下來陪切的人被叫做“老師”,是剛加入的一個志愿兵,他撒謊說自己是蒙卡塔老兵,不過起義軍還是接受了他??ㄋ固亓_走后,切和“老師”藏在樹林里,等待買藥的農民回來。切后來形容他“人品可疑,可是力氣很大”。經過“希望與恐懼”并存的兩天,買藥的農民回來了。他帶回了一瓶藥,還有一些牛奶、巧克力和餅干。藥物只是部分地緩解了切的癥狀,當天晚上他還是無法行走。3月3日,切費盡力氣前進,想要不惜一切代價在約定時間趕到迪亞茲農場??墒墙Y果令人沮喪:他花了5個小時才爬上一座平時花1小時就能爬到頂的山。
雖然竭盡所能,他還是花了一周時間才抵達迪亞茲農場?一比預期時間晚了5天。切幾乎沒有得到“老師”的幫助,切懷疑他正在謀劃逃跑。
2月下旬,卡斯特羅接受赫伯特·馬修斯采訪的消息在古巴起到爆炸性的效果,引發(fā)了政治騷動和媒體狂潮。正如切所說:“馬修斯對卡斯特羅的采訪超出了所有預期?!卑偷偎顾膰啦块L公開指責這篇采訪是馬修斯編造出來的騙局,要求馬修斯出示他與卡斯特羅的照片,不過這只是巴蒂斯塔所犯的一系列讓自己難堪的錯誤之一。馬修斯的連續(xù)報道一共有三篇,2月25日,《紐約時報》發(fā)表了第一篇報道,一天后,巴蒂斯塔取消了新聞審查。
馬修斯的報道立刻被翻譯和刊登在報紙上,引發(fā)古巴廣播的評論和論戰(zhàn)。這篇報道不只證明卡斯特羅還好好地活著,還讓卡斯特羅通過最有實力的美國報紙在國際舞臺上亮相。而且,這些報道是正面的;這位57歲的記者顯然被卡斯特羅征服了,對他的事業(yè)表示認同。
接下來的幾天里,媒體大戰(zhàn)繼續(xù)進行,起義軍通過廣播津津有味地收聽各路消息。2月28日,事情發(fā)展到一個高潮,《紐約時報》刊登了馬修斯和卡斯特羅一起照的照片,古巴政府魯莽地聲稱馬修斯編造了這次采訪,這下他們的指責被戲劇性地擊潰了。而奧連特省的軍事司令夸口說“這次想象中的采訪發(fā)生的地點根本是人力不可及的”,這更凸顯了卡斯特羅宣稱自己無可戰(zhàn)勝、不可能被捕的話。
與此同時傳來了壞消息,弗蘭克·帕伊斯和阿曼多·阿爾特被捕了。隨后,3月13日,當切在迪亞茲農場等待起義軍新兵的時候,廣播報道了哈瓦那的一次針對巴蒂斯塔的攻擊事件。“革命指揮部”下屬的武裝團體和卡洛斯·普里奧的真正黨中的一些人一起在光天化日下對總統(tǒng)府發(fā)動了攻擊。不過攻擊失敗,40多人在槍戰(zhàn)中喪生,包括埃切維里亞和他的30多名追隨者,5名總統(tǒng)府衛(wèi)兵和1名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出現的美國游客。
實際上,埃切維里亞無疑是想通過此次行動在權力斗爭中取代卡斯特羅和他的組織。然而行動失敗,失去領袖的“革命指揮部”受到重創(chuàng),不過事實證明,“革命指揮部”沒有退出歷史舞臺,而且還將挑戰(zhàn)卡斯特羅的權力?!?·26”運動組織的哈瓦那分部幫助營救“革命指揮部”的受傷人員,把他們藏匿在自己的安全房里,還趁機占有了“革命指揮部”一批未使用的武器。
雖然發(fā)生了一系列不幸,圣地亞哥的15名新兵和一批嶄新的武器還是在3月17日抵達了迪亞茲農場。切把新兵們藏在叢林里,他的最大問題是為這些人找到足夠多的食物,然后把他們轉移到山里,在事先約定的地點和卡斯特羅會合。當他們出發(fā)時,切發(fā)現這些新兵有著和“格拉瑪號”的人們初到這里時相同的缺點——缺乏軍隊紀律意識,缺乏耐力。他們抱怨食物,在爬第一座山的時候,幾個人甚至差點沒爬上去。
切叫幾個瓜基洛來幫忙,然后他開始把新人們帶進山區(qū),他們的行進速度緩慢。經過8天漫長痛苦的跋涉,他們與卡斯特羅和其他人會合了——他們在最近遭遇的伏擊中活了下來。他們暫時是安全的;切完成了他的使命,起義軍不再只有18個人了,現在他們有70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