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爾茨先生常常握著一塊懷表，坐在爐邊的吊板床上喝酒。當(dāng)他開始喝酒時，鍋爐間就只聽得到爐子里燃燒的聲音，以及他喉嚨里咕嚕嚕的響聲。我們這一層的鍋爐間據(jù)說比其他的地方更小，每天生活在里面的只有舒爾茨先生自己，他會用一塊不是很高的鐵板擋住門口而不是關(guān)上大門，有時我們會趴在門口，看他握著拉桿操縱里面會冒熱氣的機器。

“喂，小女孩?！?/p>

我連忙躲進門邊的陰影里。今天，比我大的姐姐都不在，只剩下我一個人在家。我想跑回去，但雙手又緊緊扣著門板，沒能逃走。

“喂，小女孩?！笔鏍柎南壬鲋F皮門框，站在鍋爐間門口。我從沒想過他這么高，他就像是媽媽故事里的那個高大的惡魔，身后跳躍著火焰，陰著臉吃掉那些不聽話的孩子。

“喂，我記得你不是啞巴吧?！?/p>

“是。”

當(dāng)我還在抱怨自己為什么不受控制地在嘴邊擠出這樣一句回答時，舒爾茨先生提起門口的鐵板放在一邊，從里面走了出來。

“進去?！?/p>

我死命地?fù)u了搖頭。不知道為什么，過去我們當(dāng)成新鮮事的鍋爐間和舒爾茨先生，此刻仿佛是地獄與惡魔。

舒爾茨先生似乎有些不耐煩，但又很快地回過身去，從房間里拿出一堆東西放在我腳邊。有兩個像是面具一樣的東西，還有一個破舊的帆布包，上面有一些印花似的痕跡，但好像被有意磨掉了。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艾雪?！?/p>

舒爾茨先生坐到門檻上，語氣突然很溫柔。

“艾雪，你去過外面嗎？”

我搖搖頭。

“你想去嗎？”

舒爾茨先生像是在渴求著什么一樣，除了他背后的火光，似乎還有什么東西在閃爍著。

…………

“等一會有人問你什么，不要回答?！?/p>

舒爾茨先生的聲音像是被裝進袋子里一樣傳進來，除了橡膠味道以外，面罩里似乎還有一股微妙的香味。它太大了，舒爾茨先生把他套到我頭上花了好些時間。面罩兩邊各掛著一個小罐子，看起來像是裝著食物的罐頭。“記住，無論發(fā)生了什么，都不要摘下面罩，會死?！?/p>

死。之前東區(qū)有好幾個姐姐都死掉了，她們也是走進這間會動的鐵屋子之后，再也沒有回來。媽媽說，她們得了很重的病，沒能活下來。

現(xiàn)在我就在這間鐵屋子里。四周是涂著條帶的鐵皮，柵欄門正上方有一個盤子，一點點轉(zhuǎn)動著。當(dāng)時她們走進這間屋子里時，沒有這么黑。

“戴上之后，看東西會變得暗一些?！笔鏍柎南壬侄琢讼聛恚瑱z查我身上的衣服，“看來都有些大，熱嗎？”

我點了點頭。

“那就好，一定要熱起來才行。”

舒爾茨先生剛說完，鐵屋子就震了一下，我本能地握了一下舒爾茨先生的手。

“不用怕，記住我跟你說的?！?/p>

柵欄門打開了，舒爾茨先生拉著我走了出去。是一間很大的房子，中間是一個走廊。有好多人，他們穿的衣服比我們的更好，似乎是同一套。他們好像都很忙，急匆匆的，沒有人過來和我們講話。

“你來這兒做什么，出示證件?！?/p>

同樣是裝進袋子里的聲音，和舒爾茨先生一樣的聲音，但聲音更大。舒爾茨先生撒開我的手，好像是去拿什么東西，我不敢抬頭看，只是盯著面前地板。我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我不知道要去哪兒，我不知道什么時候“外面”，“外面”都有些什么。

但仿佛有一個聲音，要我相信、跟隨舒爾茨先生。

“好了，過去吧?！?/p>

舒爾茨先生又牽起我的手，我們便又開始往前走，進到一個像是罐頭一樣的房間里。轟隆隆，身后似乎有什么東西關(guān)上了。

“記住路，記住我們是怎么過來的?！笔鏍柎南壬鸂恐业氖指昧α诵?，“一定要記住?！?/p>

伴隨著比剛才更大的轟鳴聲，面前的墻壁一點點升起。

面前是一片純白，一直延展到遠(yuǎn)方與另一片淺藍(lán)色相交。盡管戴著面罩，我也能感受到強烈的光刺激著我的雙眼。淚水從眼中不受控制地涌出，我?guī)缀跻炦^去。

“這就是外面，是過去被稱為南極，如今被稱為穹頂?shù)牡胤?，”舒爾茨先生的聲音提高了許多，“多美啊，和過去一樣，是無盡的純白和無盡的藍(lán)天?！?/p>

我的腳似乎已不再受控制，只是跟隨著舒爾茨先生向前走著。地上很軟，踩上去幾乎沒有實感，每走一步都能留下一個淺坑。舒爾茨先生說，這些東西叫雪，也是我的名字。

“看那邊，”我們登上了一個小山坡一樣的地方，從這里能看到遠(yuǎn)處的有隱約的黑色，“那道黑色的線，看到了吧，那里是海?！笔鏍柎南壬穆曇敉蝗淮罅嗽S多，“要記住回家的路！”

“舒爾茨先生！”

…………

“現(xiàn)在開始執(zhí)行消殺，請保持站立?！?/p>

面罩上的血被蒸汽稀釋，滴落在我們出發(fā)時曾站立的地方。鐵門再次打開又合上，站在我面前的是另一個提著帆布包，一臉疲倦的人。

“你好，你可以叫我舒爾茨?！?/p>

作者：奇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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