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共12章，這是倒數(shù)第二章。下次更新就大結局了。

第11章 ?? 道別儀式

言和在街上凝視了許久，事實上也只有幾分鐘，就投入了自己的工作。他們都分好了工，按照部署，挨家挨戶地敲門幫助撤離。

令人欣慰的是，許多人早就撤離了。

“奶奶好。我們是荊州市荊江分洪區(qū)疏散志愿者。上級已經同意啟用分洪區(qū)了，最早的話，今晚就會開啟。請問有什么需要幫助的嗎?！?/p>

老人似乎還有些戀戀不舍。她一個人住在家里，桌子上點了一支蠟燭。事實上，十五天前，就有街坊鄰居撤走了。在三天前，縣里通知了做好撤離工作的準備。當時只是說準備，有些人聞到風吹草動，就跑得很快。

這位老奶奶，當時還和別人吵架，她說不會使用分洪區(qū)的，四五十年了，都沒有用過分洪區(qū)。她說，除非真的決定用了，她才會撤走?，F(xiàn)在，中央的批復已經下來了。啟用分洪區(qū)這種頭等大事，不到萬不得已，也不會批復的。

老奶奶低下頭，眼淚順著臉頰上的皺紋流下，晶瑩剔透。站在她面前的言和注意到了，又開始安慰老人。

言和扶著老奶奶下樓，一邊和老奶奶輕言細語地交談。另一個志愿者則提著老奶奶早已打包好的行李?？磥恚夏棠桃彩亲龊昧藴蕚涞?。送到街上，有戰(zhàn)士劃著皮劃艇來接。

言和抿著嘴笑著，一尺深的水，也可以劃船了。

那個老奶奶的子女都在外地打工，本來說是要親自來接她的，誰知洪水阻斷了交通，外人根本進不來。

言和繼續(xù)挨家挨戶地敲著門。狹窄的樓梯間，停電了，顯得陰冷潮濕，很暗，還帶著一股霉味。大多數(shù)人家都裝了兩道門，外面一道金屬門，往往是鏤空的柵欄門，可以看見里面，里面，則是最早統(tǒng)一安裝的木門。

言和敲門，一個上午，右手的手指都敲紅了，時不時地，用左手揉著右手的手指，隱隱作痛。

“你們別來了。我不走！”一位中年婦女憤怒地指著她們。

言和沒有料想到，會有這樣的局面。那中年婦女穿著樸素的連衣裙，像是剛起床一樣，家里也比較凌亂。

“別……別這樣。到了晚上，這里就會變成一片汪洋大海。你還是跟我們走吧。”言和輕言細語地回答說。

中年婦女坐在客廳的長椅上，泣不成聲。言和她們倆步入房間，試圖靠近那女子。

“我不走。我就不走?！蹦莻€人捂著臉，拒絕著她們。

言和彎下腰，湊得更近了一些。她也不知道自己該怎么做，一個上午了，她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情況。

“阿姨，”言和親切地問候到，“不出意外的話，今天晚上，荊江分洪區(qū)就會啟用。江水會灌入公安縣城。會淹沒整個縣城。您快走吧，我們有船有車，會送您去安全的地方。”

那女子放下手，滿眼通紅，盯著言和看，她的眼里滿是淚水，臉也通紅。她又提高了嗓門，大聲回答說：“憑什么淹沒我們這里！”

言和在圖書館的時候，也曾思考過這個問題，她繼續(xù)回答說：“阿姨。公安縣地勢低，水往低處流……”

那女子打斷了言和，她已經顧不上禮貌了：“你們不打開閘門，水會流過來嗎？”

言和搖搖頭，輕聲說道：“不會?！彼?，淹沒公安縣的計劃，是人為的。

“你們?yōu)槭裁匆臀覀?？”她憤怒地看著言和，又看了看另一位抗洪志愿者?/p>

“啟用荊江分洪區(qū)，可以降低長江的水位，要不然，荊江大堤都有危險?！毖院瓦€是細致地回答說，說完，她就伸手去拉這位阿姨起來，時間不等人，等到天黑，這里就很危險了。

那人狠狠地拍打在了言和的手上。言和感受到了突如其來的痛感，立即把手縮了回去。

“別碰我！”那位阿姨回答說，然后站起來，她的頭發(fā)很凌亂，和這間屋子一樣。

“阿姨……”言和小聲說。

“我在這里生活了三十幾年，憑什么趕我走！這是我的家！”她怒視著言和，嚇得言和本能地后退了幾步。

“我們這是在救你，不是在害你?！毖院突卮鹫f。不愿意離開自己的故鄉(xiāng)，這人之常情，言和能夠理解。她自己回到公安，也是為了看上最后一眼。

那人又開始捂著臉，看上去很痛苦，然后含糊地說著：“你們?yōu)槭裁匆_閘？誰給你們的權力？”說完，她又向前一步，揪著言和的領子，把言和拖到自己面前，憤怒地大聲問著：“誰給你們的權力？”

另一位志愿者跑過來，拉扯著這位阿姨，并且勸她不要動手。

“阿姨，”言和握緊了拳頭，但她不想還手，她極力克制住自己，要是是上次出賣她的李叔叔這樣對她，她早就打回去了，“阿姨，不啟用分洪區(qū)的話，那就不只是公安了，荊江大堤一旦決堤，荊州、江陵、監(jiān)利都會有危險，整個武漢三鎮(zhèn)、江漢平原都會受災。”

“他們武漢人就是人，我們公安人就不是人？”那阿姨揪著言和的衣領，繼續(xù)向言和怒吼著。

“不是，不是這個意思，不分洪的話，大家都危險。您跟我們走吧，可以保障安全。”言和繼續(xù)勸說道。

另一個志愿者也是一個小姑娘，拉扯著阿姨的手臂，那阿姨一把推開，伴著一聲尖叫，那個小姑娘向后踉蹌了幾步，險些摔在地上。

“你放開我。”言和要求到，言和的語氣已經顯著地變化了。

那阿姨松開手，用手指著言和的臉，不懷好意地笑著，對著言和叱到：“我知道了，你就是武漢派來的‘志愿者’，就是想害了我們的家園。你們高高在上的省長肯定不希望武漢被淹，就害我們公安人。說什么‘舍小家保大家’。你們好陰險?。　?/p>

言和被她的胡說八道嚇到了，她完全不能理解，這個人居然能說出這樣的話。言和望著她，見她從墻角拿著一根掃帚，高高舉起，朝著言和這邊劈過來。

言和立即朝著門口跑去，和那位同行的志愿者，下了樓梯。

兩位穿著迷彩服，外面掛著救生衣的戰(zhàn)士，聽了情況之后，立即跑上樓去，把那位阿姨扛了下來。那阿姨被扛著，還頗不服氣，繼續(xù)毆打著扛她的戰(zhàn)士。

戰(zhàn)士把她放在皮劃艇上，言和又上前，親自給她穿著救生衣。輕聲對她說：“不管你愿不愿意，我們都會設法讓你活下去?！?/p>

那婦女很不樂意，繼續(xù)掙扎著。

“還有。我不是武漢的，我也是公安人，我在公安出生，在公安長大……”言和用公安的方言告訴她，然后轉過身，又走入了陰冷的樓梯間，繼續(xù)挨家挨戶地搜人。

午后的一點，天地間顯得格外的悶熱。言和走在巷子里，發(fā)覺水已經到了大腿，走起來十分吃力。

她不知道是因為這里地勢低，還是因為水越來越高了。

這是熟悉的電影院，大理石的門，上面有海浪狀的雕花。紅色的燈管，空心的藝術字。旁邊是幾間更老的房子，磚墻青瓦，掛著古舊的門匾。

言和朝著那邊看著，一步一步地走進。

忽然，伴著轟隆隆地巨響，房子的一根梁掉落在水里激起巨大的水花，瓦片齊刷刷其往下滑落，就像下餃子一般。墻壁的磚剝落，在水里堆積了不高的廢墟。

仿佛是一瞬間的事情，一座幾米高的屋子，就化為了殘垣斷壁。

“好險……”言和臉色蒼白，因為她差點就走進去。

“救命！”廢墟里立即傳來了呼叫聲。

言和遲疑了，她看著那搖搖欲墜的半邊墻，還有那破碎的玻璃、渾濁的浪花。

遲疑了大概幾秒，言和還是咬著牙向廢墟那邊走去。沒過膝蓋的水，讓言和走起來很為難。到了靠近廢墟的地方，地面變得不平整，地上滿是碎磚碎瓦。言和根本看不見水下的情況，一步一步，小心地走著。

一個戰(zhàn)士半截身子在廢墟里，只留出了上半身。言和靠近他，一邊幫他喊著救援，一邊彎下腰，幫他清理著壓在上面的碎片。言和看得很清楚，那磚瓦浸泡在渾水里，而渾水都被染成了紅色。

隨后又有幾個人趕了過來，清理完碎磚碎瓦，把那名負傷的戰(zhàn)士背了起來，幾個人抬著擔架，把他送到了船上。

言和想不到，這公安縣，仿佛戰(zhàn)場一樣，處處充滿了危險，言和開始緊張起來，開始害怕起來。

下午兩點鐘的時候，他們在體育館里吃了午飯，體育館二樓有個大坪，那里臨時架起了幾個蒸爐。

這個時候，大多數(shù)人都已經走了，整個公安縣城，顯得格外地沉寂。

下午，他們還是挨家挨戶地查房，一直到暮色開始降臨在這里。這，或許是公安縣城的最后一夜。

沒有路燈，沒有霓虹燈，街邊的住宅樓的窗戶都是黑漆漆的?；钕窳巳毡竟砥械乃莱?。

“有人嗎？”志愿者和戰(zhàn)士們扯著嗓子叫著。

這是他們最后一次檢查。言和濕漉漉地坐在皮劃艇上，欣賞著這這毫無設計感的街景。大雨滂沱，洗禮著人間，像是告別的儀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