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整七之?dāng)?shù)，這是第四個星期五。晚上，磊和媛各用一臺電腦上網(wǎng)，我則抱了本小說坐在他們的床上，只是一個字都看不進(jìn)去。盡管我和磊都口中不提，但我們心知肚明今晚又將是一個難熬之夜。我心不在焉地翻著書頁，滿腦都是過去幾周以來的怪事。筆在紙上畫的圓圈，尖叫著的黑貓趴在擋風(fēng)玻璃上，窗戶旁邊的白衣女人，跟在磊后面的黑色影子……心驚肉跳地挨到晚上十點半，一切都很平靜正常，暫時沒有事情發(fā)生。但我知道表面的平靜只是假象而已，十點半之后到第二天早上天明之前才是最危險的時間。

這時麗來電話，說是今天客人特別多，太累了不想等公車，要我去接她?！霸趺崔k？”我關(guān)上電話，把磊從房間里叫出來，避開媛問。他偏頭想了一會兒，“去！反正在家里和開車外出一樣都出過事，出不出去已經(jīng)沒什么要緊的了?！薄澳?，去嗎？”我遲疑道。盡管只有五分鐘車程，但我想到要一個人開車在黑漆漆的夜里不禁有些膽怯?！拔蚁?，每一次出事我們都在一起，是不是分開會好一點？”磊盯著我的眼睛說，“我覺得不妨試試，即使情況變得壞，與現(xiàn)在這種情況相比也不見得能壞到哪里去?！蔽夷活h首，正想隨便閑聊幾句自己鼓氣壯膽，媛推開門出來：“是不是要去接麗??？好啊好啊我也去。在家里好悶！”她笑著道。不知為什么，我最近越發(fā)覺得她的笑容很虛偽，很做作，象是專門笑給人看一樣。

磊看著我苦笑：“好吧好吧，大家都一起去”他轉(zhuǎn)身回房間去收拾。等了半晌，還不見磊出來，我便推門進(jìn)去。只見磊坐在斷了電的電腦顯示屏前，愣愣地盯著顯示屏出神?！霸趺蠢?？”我奇道。

磊霍然跳起來，回頭望著我。他的臉竟然扭曲得我?guī)缀醵颊J(rèn)不出來！但在我還沒來得及驚叫便馬上恢復(fù)正常，“沒什么，走吧?！彼麄?cè)身經(jīng)過我，額頭上的汗水在燈光下閃閃發(fā)亮。

我回頭，看見媛站在門旁，正睜著好奇的眼睛打量著我們?！斑€是你來開車?！崩趯㈣€匙扔給我。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怕他開著開著鬼上身突然不會開車，要是出了車禍問題就嚴(yán)重了。我盡管開車也出過事，但第一次爆胎時我還有正確的技術(shù)處理動作，何況爆胎也不是我的責(zé)任。第二次盡管可能是被鬼上了身，但開車還沒有忘。

一路無話。接到麗后，她只淡淡地跟我說了句謝謝，就坐在后面和媛開始嘰嘰咕咕。我忽然感到憤憤不平起來。為什么會這樣？以前一直是好好的，一直是情濃意蜜、卿卿我我的。怎么會這樣？！都是因為那只天殺的貓！我恨恨地想道。如果沒有那只貓，那現(xiàn)在該是多么美好的生活呵。就是那只貓！

我忽然有種沖動，要殺了那只貓！殺了那只貓，所有事情都可以迎刃而解了。殺了那只貓，所有的一切都將過去，麗就會跟我和好如初的。要是那只黑貓現(xiàn)在就出現(xiàn)我的面前，我一定會毫不手軟地殺了它！我想。磊全然沒有留意我心情的變化。他還不時地回頭跟后面兩個女孩子搭兩句。為什么？難道我在你的心中連磊的地位也不如嗎？我心里這樣對麗說道。對！就是那只貓！我要殺了它！

那三人忽然爆發(fā)出笑聲，麗清脆的聲音還在笑聲中繼續(xù)，似乎在講什么趣事。但我連一個字都沒有聽到。我感到心象是被壓在一塊滾燙的鐵板下，煎熬著。殺了它！一定要殺了它！第一次就因為避開它而爆胎的。我為什么要避開它？如果當(dāng)時就撞死它，哪里還有后面的事情？要它還敢出現(xiàn)在車前，就開車撞死它好了。要是在車后？就掛倒擋將它碾成肉醬！對，就這么辦！

我熱切地四下搜索著黑貓的蹤跡。磊察覺車速放慢了，回頭拍拍我的肩，似乎說了一句對就是要開慢點，又回頭跟兩個女孩子說話。我冷冷一笑，他當(dāng)然不可能知道我的計劃。一直走到家門口的路上，也就是第一天出事爆胎的地方。我有種預(yù)感，貓就在那里，在那里等著我！減速，拐彎，打方向盤。果然，那只黑貓出現(xiàn)在路的中央。它蹲坐在地上，兩只碧綠的眼睛在車燈下閃爍不定，發(fā)出墳場鬼火一樣的光。

你死期到了！我得意地大叫，一腳猛地將油門踩到底！另外三人齊聲發(fā)出一聲驚呼，我絲毫不加理會，機不可失失不再來。黑貓往右一后竄，躲過了。沒那么容易！我迅速地輕點剎車，往有猛打方向盤，又是一腳油門。黑貓向左一竄，回頭看了一眼。還敢看！我狂怒了，跟著向左，貓又復(fù)向右一竄，往排有大樹的人行道奔去。我連忙跟了過去，再一腳狠狠的油門。伴隨著發(fā)動機“轟”的一聲轟鳴，汽車眼看就要追上貓。黑貓瘋狂的向前奔跑逃命，但卻離我越來越近，我甚至已經(jīng)聞到壓死它后的血的味道，但忽然間它的身體在急速奔跑中不可思議的在空中轉(zhuǎn)了個彎，閃開前面的一棵大樹。我卻閃避不及了，甚至連剎車都來不及。

“砰！”一聲巨響，汽車直直地撞在大樹上。我的頭被一股大力狠狠地甩向前方，鼻子正好撞在方向盤上。頓時，一股鉆心的疼痛讓我眼皮都抬不起來。我用手摸摸鼻子，鼻子周圍麻木得不象還在臉上一樣，沒有任何感覺。順著往上摸，還好，鼻梁沒變形，只是手馬上就被什么東西滲濕了，虛眼一看，是鼻血。磊沒什么事，我的鼻子也沒有什么大礙，簡單包扎一下止住血就好了。汽車竟然也沒什么大問題，只是保險杠凹下去一大塊。兩個女孩子卻在鬧脖頸痛。我和磊連忙把兩個女孩子送去醫(yī)院，折騰了半天，才診斷出是肌肉拉傷，沒什么大問題，休息幾天自己就會好的。

從醫(yī)院出來，四人都默默無語。離醫(yī)院停車場還要步行一段不短的路。我邊走邊為剛才自己瘋狂舉動后悔不已，但沒有人說話提及剛才的事，也沒有人問我那么瘋狂的原因。我察覺到似乎每個人都心懷戒心，對我保持一段距離。磊看我的眼神和上一回看我瘋狂開車時的眼神一模一樣，我張嘴想解釋，但他向我使了個眼神，我馬上反應(yīng)過來不能讓兩個女孩子知道內(nèi)情。我試著挽麗的手，被她毫不留情地甩開了。

路過醫(yī)院的一處煙囪，一股股白汽從煙囪口慢慢地?fù)u擺晃悠著出來，星光下象一個又一個橫空出世的魔鬼。煙囪下的鍋爐房在嗚嗚作響。通過窗戶可以看見里面昏暗陳舊的黃色燈光。

忽然，一陣奇臭透過包扎的棉布直鉆進(jìn)我鼻孔里，我頓時想作嘔，偏偏又覺得這味道在哪里聞到過。我回頭看看三人，他們都不約而同地捂住鼻孔快步前行?！澳阒肋@是什么地方嗎？”磊忽然開口問我，我略感奇怪，因為他剛剛還給我打了眼色不要說話，看來他已經(jīng)激動得不能自已，終于忍不住了。我茫然的看著煙囪，想到了什么，但說不出來。

“這是焚尸爐，燒病死了的人，”磊盡量用平靜的聲音說，但他聲音隨著嘴唇的顫動而顫動，“也燒他們的——衣服！”瞬時間，我反應(yīng)過來他在說什么了！我也明白我在哪里聞到過這種怪異的臭味——那是從我們的衣服上！焚尸爐里的臭味竟然和我們衣服上的臭味一模一樣！那是尸臭！

回到車上，麗對坐在駕駛座上的磊說：“麻煩請你送我去一家最近的旅館?！崩趧傁霃堊煺f點什么，但麗馬上回頭對頭腦一片空白的我說：“對不起，我們分手了。明天我來取我的東西。不過，”她頓了一下，“衣服是用不著了?！彼难酃獗淙绲?。

如果說前面發(fā)生的事情是有驚無險的話，這回發(fā)生的事情就實實在在地影響到了我的現(xiàn)實生活。我相信，前面幾次事情并不是有驚無險，而是后來的鋪墊。那么這回的事情，會不會是下一回更大的災(zāi)難的前奏呢？現(xiàn)在看來，答案無疑是肯定的。麗要媛陪她住旅館，于是只有我和磊回家過夜。路上我盡量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努力不去想麗已經(jīng)離開我這一事實。于是我開口問磊：“出門前，我看見你坐在電腦前發(fā)愣，一臉被嚇壞了的樣子。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東西？”

磊既不回答，也不看我，似乎根本就沒聽見我在說什么，只默默地開著車。我忽然感到一陣恐懼充滿了我的心。直到平安到家，熄了火，磊才緩緩開口：“剛才撞車是怎么回事？你好象想要壓死那只貓，是嗎？你是怎么想的？”

我慢慢回憶，將剛才的心理活動告訴他。磊喃喃道：“沒想到是這樣?？磥砉P仙跗身還能控制住思維?！彼麌@了口氣：“其實你不講我也已經(jīng)猜得八九不離十。剛才我不回答你的問題，是因為我不敢。我是怕我也出什么亂子，要知道我們都是外地來讀書的，要是出了車禍連個收尸的都沒有?！?/p>

背后雷山上又傳來貓叫聲，慘烈凄厲：“喵嗷——喵嗷——”尖銳的聲音象是刺穿了我的耳膜，直接磨在我的耳聽骨上。我坐在車上一動也不敢動，權(quán)當(dāng)身體不是自己的。

待貓聲歇過，磊續(xù)道：“剛才我關(guān)上電腦，從顯示屏的反光里，我看見，我背后，”他吞了口唾沫，“站著一個黑衣男人。他……他的臉只能從顯示屏上看到一半，他的嘴，在笑。”我看著他，感到背上有點發(fā)冷，我將眼光繞向他的背后，卻什么也看不到。磊慘然一笑：“所以我執(zhí)意要你開車。因為我知道鬼已經(jīng)來了，至少已經(jīng)上我的身了。我就是害怕我開車出事，想不到你也……不過，有一點，我不是想嚇你，但從這幾次發(fā)生的事情來看，好象你的情況要比我嚴(yán)重些。”那夜我們?nèi)コ匈I了數(shù)不清的酒，兩人相對大醉一場。

第二天麗和媛一起回家拿行李。出乎意料的是，麗還帶了一個男人來。我痛苦得不能自已，拼命壓抑沖上去將哪個趾高氣揚的家伙按倒在地的沖動。不料麗的一句話讓我啞口無言：“你不要那樣看著我，這是媛的新男朋友?！边@句話猶如一盆冰水傾頭而下，澆熄了我的怒火。但我知道這對磊來說無異于晴天霹靂。我回頭看看磊，他的眼神仍然鎮(zhèn)定自若一如既往，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預(yù)料之中。只是他的臉色稍微蒼白了些，不細(xì)看根本就看不出來。媛新的男朋友大搖大擺地跟了進(jìn)來，居然還在各間屋里走來走去象參觀一樣。我緊跟著他，眼角瞟著磊，只要他給一點點示意我就會馬上一腳把這個家伙的腰踢斷。但磊始終沒有看我，只是冷冷地叉著手，好象整個事情跟他沒有任何關(guān)系。媛新的男朋友走進(jìn)臥室，看到床頭上的鏡子，忽然倒抽一口冷氣：“?。坑袥]搞錯啊，你們怎么會把鏡子掛在這個地方？這個地方掛鏡子可是邪得很啊。

一般來說，”他好象想賣弄什么，“這個位置都是掛些吉祥的東西，即使什么也不掛也強過掛鏡子。天哪，這間屋也有一扇！咦？還是鑲在墻上的！不得了，大兇啊！還不趕快想辦法把鏡子摘下來！”他以命令的口吻說道，但看到我眼神之后連忙換上一幅笑臉?！安灰`會，我沒有別的意思，”他訕笑道，“我可是為你們好耶。”又不懷好意地笑道：“再不聽我的，說不定會遇見更倒霉的事哦?！?/p>

磊從后面一把拉住我揚起的拳頭，食指點著那家伙的胸口，又向門口一比劃，說了一個字：“滾！”一直在一旁收拾行李的媛站了起來，麗扯了她兩下，于是兩人又埋頭收拾行李。磊自回到沙發(fā)上，緊鎖眉頭，盯著墻上的鏡子，好象在思考什么。一直到走，兩個女孩子始終沒有給我們說一句話，象避瘟神一樣離我們遠(yuǎn)遠(yuǎn)的。磊也坐在沙發(fā)上沒有再動一下。我注意到，自始自終，他沒有看媛一眼。我獨自一人送兩個女孩子出門，媛瞟了我一眼，提著行李頭也不回地走了，邊走邊扔下一句：“有什么了不起？就是看不慣那家伙一臉萬事不驚自以為是的樣子……”

麗放下行李，回過頭來，我才猛然發(fā)現(xiàn)原來她的眼圈竟然是紅的?！拔摇吡耍彼椭^說，“你自己保重，好好照顧自己……”我想說點什么，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澳?，開車當(dāng)心點，”她頓了一下，續(xù)道，“這個房子，我看你們最好還是別住下去了。”我忍不住伸手想摸摸她掛著淚珠的臉，她象忽然驚覺一樣偏頭避開，提起行李轉(zhuǎn)身離去，匆匆走了幾步，又回頭最后看了我一眼：“走了，拜拜?！蔽夷克椭麄兊钠囘h(yuǎn)去，直到臉上的眼淚自行干了才回屋。

磊還是坐在沙發(fā)上，好象打算永遠(yuǎn)這樣坐下去。他會感到痛苦嗎？我心里不禁疑問。好象那個一聲招呼不打就跟別的男人跑了的女人和他沒有半點關(guān)系。對我來說，盡管麗已離開，但和媛的絕情絕意相比，我心里好過了很多。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啊，我心里嘆道。眼光掃落，才發(fā)現(xiàn)茶幾上的煙灰缸不知什么時候滿了。

從那天以后我和磊兩人再也沒有去過學(xué)校。磊不知從哪里弄來一大堆書，書名全是“易經(jīng)”、“太極”、“八卦”之類我不大懂的名詞。每天從起床到睡覺磊就一直埋頭伏案閱讀不綴，還做了老大一本筆記。若是渴了他便喝點自來水，餓了就只吃方便面，過著足不出戶的生活，我怎么也看不出他有把女朋友另尋新歡的事放在心上。我也足不出戶，但我是喝酒，有時邊看電視邊喝，有時不看電視也喝。天天喝，時時喝，只除開醉得不省人事的時候。

鼻子被撞之后染上了一個毛病，就是不能遇冷，稍微一遇丁點冷就不停地打噴嚏。不過喝酒可以解決這個毛病。這也是我不停喝酒的原因之一。偶爾我難得有清醒的時候，磊便過來和我搭幾句，似乎想跟我討論一下什么。但他說的大多是他那些書上的東西，我一來基本上聽不懂，二來也沒有什么興致去鉆研。我只是一心想跟他聊麗和媛的事。兩人話題扯不到一塊去。最后，他只好苦笑著搖頭走開，任由我大醉涂地。我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一種東西，那叫作無奈。

又到了這一天，這該是第五個星期五吧。下午我故意將自己灌得酊酩大醉。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躺在客廳的地毯上。磊手里拿著個煙灰缸正坐在我旁邊，眉頭緊鎖地抽著煙。我懵懵懂懂，懶得去管他想干什么，回頭看看窗外，天竟然還沒有全黑，嚇得我連忙伸手又去摸酒，想再醉一場混過今晚。磊卻一腳踩在我手背上。

“啊——，痛死我了！你干什么？”我把手縮回來，手背都紅了。

“今晚有工作要做?！薄昂苤匾獑?？”

“很重要，”他的兩只眼睛閃閃發(fā)光，“說不定可以救我們倆的命?！本任覀儌z的命？我打了個哆嗦，難道這一切還不夠嗎？“難倒我們要死？”我失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