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五大高手聯(lián)合八大門派，將他和他的家人團(tuán)團(tuán)圍住，以名門正派的名義替天行道，只因他們從前魔羅教徒的身份。

他下跪，他嚎哭，無人憐他。

十年后，他在江湖中無人不知，各路高手只要聽到那個名字，便只剩膽戰(zhàn)心驚。

上個月，魔頭風(fēng)三重出江湖的消息，不脛而走。

瘋魔劍風(fēng)三，原本在十年前被五大高手聯(lián)合剿滅，連同其妻兒與師兄弟數(shù)人都被滅口。

可就在一個月前，江湖上凡是涉及到這件事的門派紛紛遭遇橫禍，無一幸免。奇怪的是現(xiàn)場還留有一張字條：

二月初八，杜撰村。

新進(jìn)武林盟主的少俠吳霜臨危受命，召集尚未被禍的“東南西北中”五大高手，前往杜撰村，意欲擒殺這個“死而復(fù)生”的大魔頭。

春分，二月初八。

雨夾雜著雪，撒在關(guān)東大地上。

一行人傍晚時分在杜撰村唯一的客棧門口下了馬?？蜅＠习遄R趣地提早打了烊，整間客棧都成了這些江湖來客的包場。

客房中一個年輕人先開口說道：“咱們聚到這里，都是為了一件事?！?/p>

他正是如今的武林盟主，名聲在外的浪子游俠，吳霜。

“風(fēng)三……”

中高手王雙陽一手捋著胡子，一手掐著決，青衣道袍上的八卦圖形早已被磨得只剩了輪廓。

“那魔頭著實可恨！上個月把我年輕一代弟子中的數(shù)名佼佼者打得筋斷骨折……唉！連手指都被一一扭斷……”

南高手段和譽(yù)摸著自己的手，不住地嘆息。

“俺那兒子才五歲啊……真虧那魔頭能下得去手！今天既然他來了，就非得再殺他一次！不，一千次一萬次！”

北高手洪老七咬牙切齒，待他松手時，手中喝茶的杯子化作了齏粉，順著掌心落下。

高手們，風(fēng)三這幾年，但武功奇高難以有人與之抗衡，

“話說風(fēng)三不是當(dāng)年被咱們殺了嗎？這次又是誰？莫不是有人假冒魔頭的名字作惡吧?！?/p>

西高手歐陽夕問道。

“總之——”

東高手陸仁甲抽了口煙，把煙袋一卷，頭不抬眼不睜地接著道：“不管那人是不是風(fēng)三，他必須得死。”

煙鍋扣在桌上，余燼燒著了那張抹著一道血的字條。

窗外，風(fēng)吹雪。

春夜，正未央。

等待總是漫長的。

大約三更天，梆子篤篤地從街上傳到客房，幾人或靠窗打探街上狀況，或坐在桌邊品茶抽煙，一張床留給身為女子的歐陽夕休息。

吳霜到底是少年意氣，如此長久的消耗對他肯定是種折磨，他實在遭不住了，起身提劍外出說是要去看看。

吳霜走后，剩下幾人在屋子里閑得發(fā)悶卻不知該干些什么。

忽然歐陽夕發(fā)現(xiàn)床邊有個暗格，打開一看是本賬簿。

“這里又不是掌柜的房間，為何有本賬簿？”

結(jié)果幾人打開一看，里面的東西讓他們不禁倒吸一口涼氣。段和譽(yù)指著其中一條，竟然念出了聲：

“戊戌年八月十一，陸仁甲霸占海鯊幫鮫牙堂堂主之妻，未遂，為掩蓋其罪，以勾結(jié)官府走私魚翅之罪將鮫牙堂滅口?！?/p>

“原來‘碧海長蛟’鄭啟云是這樣死的……我那老兄弟漁民出身，一生本本分分，我還道他老糊涂了，原來是你干得好事！”

洪老七瞪著陸仁甲，眼睛里血絲燃著火光，恨不能立刻上去殺了他。

“我、我那也是沒轍了，對了！你洪七捫心自問，就沒做過什么虧心事？”

陸仁甲說著搶來賬本，隨便翻了幾頁，瞇著眼道：“洪老七你也不是什么好東西啊，你看！”

書中一列蠅頭小楷，寫得是：

辛亥年九月廿三，洪七于京城彎勾賭坊輸錢十萬余兩銀，惱羞成怒，假意回家取錢，實則縱火將賭坊燒毀，賭坊內(nèi)七十余人，死者二十三，重傷十人，另有大量財物被竊取。

“啊，這……”

“彎勾賭坊？那樁案子是洪七哥……洪七你做下的？！你好生歹毒！你可知那二十三人里，就有我兩名愛徒？！你這狗東西還我徒兒命來！！”

段和譽(yù)一改剛才的儒雅隨和，挽著袖子就要沖上來跟他決一死戰(zhàn)。

“真虧你們還是高手，就因為這點(diǎn)小事……”

歐陽夕幽幽地說著，這就要收回賬本。但陸仁甲眼疾手快，一招奔雷快手從她手中又奪了過來，果然下一頁就寫著歐陽夕的丑事。

“丙辰年中秋，歐陽夕與段和譽(yù)結(jié)伴賞月，泛舟太湖，船上行周公之禮，忘乎所以，聲動四方……好?。‘?dāng)初我喜歡你，恨不得把心都要掏給你，你卻說什么‘魔教不除，何以家為’，什么‘要以武林大事為重’，原來已經(jīng)和這個小白臉鬼混到一塊兒去了！”

陸仁甲手中的黃銅煙袋鍋磕在桌上“鏗鏗”直響，段和譽(yù)還沒撲向洪老七，卻先被陸仁甲揪住。歐陽夕來勸卻挨了陸仁甲一通“蕩婦”“毒婦”的臭罵。

眼見得四人吵得不可開交，王雙陽也不掐訣念咒了，睜眼喊道：“大敵當(dāng)前都少說兩句能死是吧！有什么話等殺了魔頭風(fēng)三再說！”

誰知他們非但不停，反而吵得更兇了。

“你又干凈到哪里去，別看本子上沒你的事兒，可你也別太囂張。東南西北中五大高手，憑什么世人只重你王雙陽，我們就成了你的陪襯？”

洪老七不忿地說著，雙手攥得噼啪直響。

“這是世人的看法，你們?nèi)粲斜臼掠趾雾氃诤踹@個？”

“少在那兒裝清高了！”

言辭愈加激烈，不知是誰來了那么句：“那就決個高下吧！”

幾人被這話一挑撥，也不在乎風(fēng)三的事了，吵得越發(fā)兇狠起來。什么誰強(qiáng)搶民女，誰欺行霸市，誰雞鳴狗盜，誰仗勢欺人，就連賬本上沒有的，也都一一抖落出來。

轉(zhuǎn)眼間，話語聲變作拳腳兵器的響聲，過了許久又漸漸平息下來。

第二天大早，伙計敲門問屋里客人早飯要用些什么？無人應(yīng)答。推推門，門卻沒關(guān)嚴(yán)。

門一打開，撲鼻的腥臭引得伙計一陣干嘔。再一看屋里，滿地的血跡，五條尸首死狀慘不忍睹。

五大高手紛紛斃命，吳霜也被殺死在客棧門口，六人面目全非，死相極其可怖。而與此同時，風(fēng)三也在江湖上銷聲匿跡。

世人都說是被魔頭風(fēng)三尋仇，可沒人知曉那晚風(fēng)三從未來過。

“三哥……師兄，咱的仇報了?！?/p>

山間，在一座無名冢前酹下整整一壇“停霜酒”，青年又為火里添了一脈紙錢。

記得當(dāng)初每天練功之后，師兄弟必到山下的閃焰居喝上一頓。點(diǎn)一只燒鵝，兩壇老酒，直到大醉酩酊才回山上從師傅那里討罵。

如今酒還是當(dāng)初的滋味，但對飲的人卻不在了。

十年前，五大高手，八大門派，將他們團(tuán)團(tuán)圍住，那時他才十來歲，他下跪，他嚎哭，無人憐他；

十年間他吃了多少苦沒人知道，因為人們只是看他光鮮的那面；

十年后，他在江湖中無人不知，各路高手只要聽到那個名字，便只剩膽戰(zhàn)心驚。

酒傾到最后一口，他自己喝光了福根兒，走下山去，不知所蹤。

墳冢之前，只留下一副人皮面具，以及那個只是用來復(fù)仇的名字，吳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