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假后就是期中考試了。

蘇沐秋的喪事剛剛告一段落，葉修幾乎是腳不沾地地奔忙了大半個月才把一切都安排妥當(dāng)。

學(xué)校這邊班主任對蘇沐橙的情況也是特別關(guān)心和留意，但見她返校之后絲毫沒有泄氣，反而是比平時更加努力地復(fù)習(xí)，漸漸的也就放下了心來。

假期第一天，蘇沐橙起了個大早，可家里還是空空蕩蕩的，有人比她起得更早。餐桌上的保溫盒里放著包子和豆?jié){，旁邊壓了一張小紙條。

今天鄰市有場獎金不俗的線下賽，葉修已經(jīng)出發(fā)了。

蘇沐橙三口兩口解決掉早飯，立刻坐回書桌前，翻開習(xí)題冊，開始加班加點地看。其實連她自己都說不清楚這突然爆發(fā)的學(xué)習(xí)動力是從何而來，高中的課業(yè)確實比以前更重，可她底子不差，原本不用這么刻苦，但是心底就一直有股隱隱的焦躁，迫使她把頭深深埋進書堆里，生怕一閑下來就會有些難挨的思緒見縫插針地滲入腦海。

夕陽斜照時，門鎖咔噠一聲被從外面打開，葉修兩手拎滿了日用品風(fēng)塵仆仆地趕回來了，他一邊脫鞋一邊沖屋里喊了幾聲，等了好一會兒卻不見有人應(yīng)，整個房子都安靜得出奇。

鞋架上蘇沐橙的白色運動鞋還和昨晚一樣擺得好好的，一點不像曾被挪過窩，難道是出什么事了？

這一刻，葉修腦子里突然閃過一長串新聞里曾出現(xiàn)過的有關(guān)未成年人輕生事件的報道，立時慌了神，趕緊三步并作兩步地沖到屋里，眼前所見的卻只是蘇沐橙戴著耳機閉著眼，上身保持了一個握筆寫字的姿勢，一動不動地坐在桌前。

“沐橙？“他喊了一聲，沒有回應(yīng)。

于是走過去，把正對著蘇沐橙攤開的書合上，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試圖喚起對方的注意。沒成想緊跟在他的動作后姑娘居然身子一歪，直挺挺地往他腿邊倒了下去。

葉修一時沒防備，再加上他的宅男體格，差點當(dāng)場被她撲了個仰面朝天。

最后還是以掀掉半扇柜門為代價才勉強站穩(wěn)，蘇沐橙經(jīng)這一番折騰也終于驚醒了，氣息不穩(wěn)地看著葉修半晌沒說出話來。

“學(xué)習(xí)也要量力而行，你這樣太拼了?！叭~修揉著差點被閃到的老腰準(zhǔn)備開口勸人。

蘇沐橙嘆了口氣，“不行啊，還有很多沒記住的?！八瓷先ビ悬c泄氣，可是突然又像想起了什么，拉拉他的衣袖說，“你知道我剛剛夢見什么了嗎？“

葉修懶懶的倚靠在桌邊:“夢見什么了？“

“夢見魚啦！你說這是不是意味著鯉魚躍龍門，我后天肯定能拿高分？“蘇沐橙突然莫名興奮起來。

葉修好笑地彈了下她的腦門，“你怎么不說是你饞了呢？我看你還是應(yīng)該等到明晚睡前再努努力，說不定能夢見榮耀之神送你一本技能書，打開一看全是考題，不是更棒！“

蘇沐橙眼中的光芒突然一閃，隨即把臉重重地埋進了胳膊里，半晌才悶悶地憋出了一句實話:“葉修，不開玩笑，我真的有點緊張，緊張得我肚子都疼。“

葉修臉上的笑容一下子收起來了，“肚子疼？我?guī)闳メt(yī)院！“

“不用不用！“蘇沐橙把手放到肚臍周圍使勁兒揉了揉，“應(yīng)該就是緊張的，沒什么大事，你餓了吧，我該去做飯了?！?/p>

她跳下椅子，沒走幾步就被葉修拉住了胳膊，“真沒事兒??？“

“真沒事兒！“蘇沐橙沖他威武地揮了一下拳頭，證明自己此時身體倍兒棒。

葉修這才安心地松手放她去廚房，沒有看到蘇沐橙在背身的一剎那突然緊緊皺起來的臉。

到了周一考試這天，葉修特意起早送蘇沐橙去學(xué)校，“怎么說也是你高中的第一次大型考試，我必須臨場給你加個油啊?！懊鎸μK沐橙的推拒，他無比認真地堅持道。

校門外照常聚了很多家長，熙熙攘攘地充斥著各類叮囑和提醒。葉修最后幫蘇沐橙又確認了一遍準(zhǔn)考證文具等必帶物件，這才拍拍她的肩膀說，“去吧，中午我來接你?！?/p>

“嗯。“蘇沐橙笑了笑，兩人揮手作別。

?

訓(xùn)練室里飄蕩著敲打鍵盤和鼠標(biāo)的噠噠聲，嘉世隊員們各個全神貫注地盯著屏幕，直到一整套訓(xùn)練全部結(jié)束，才摘下耳機，長長舒出一口氣。

葉修隨手拿過桌上的保溫杯，里頭除了綠茶之外還泡了幾顆青梅，是鄰居家的奶奶昨天剛送過來的，晚上還被蘇沐橙細心地又腌了一遍，此時嘗起來分外爽口提神。

想到蘇沐橙，葉修有些不自在的揉了揉眉心，今天不知道怎么了，總覺得自己有點不在狀態(tài)，一顆心上上下下胡亂蹦噠個不停，沒著沒落的。

坐在葉修身邊的是吳雪峰，看他有些神游天外，正想開口說點什么，訓(xùn)練室的房門卻砰地被人從外面推開了。

來人是陶軒，進門便喊了一聲葉秋，面上罕見的顯出幾分急色。

葉修剛一跟上來，他便說:“剛剛學(xué)校的老師打電話過來，說沐橙考試時突然腹痛，被送醫(yī)院急救去了?！?/p>

急救？這兩個字讓葉修心頭一窒，連忙追問是哪家醫(yī)院，得到答案后，一轉(zhuǎn)身，頭也不回地直接沖了出去。

到了醫(yī)院，蘇沐橙的班主任早就在那等著了。

“沐橙怎么樣了？“語氣里難得帶了點硬。

“是闌尾炎，考試的時候疼暈過去了，已經(jīng)在手術(shù)了?！?/p>

葉修想起蘇沐橙前天和他說過自己肚子疼，接著又說沒事，這丫頭怕是忍著不舒服好幾天了，他居然都沒有注意到。

闌尾的手術(shù)不算大，結(jié)束得也很快，病房里葉修見到蘇沐橙的時候，她甚至還很清醒。

看到葉修進來，蘇沐橙扯了下嘴角，蒼白的小臉上掛著明晃晃的心虛。

葉修坐到床邊的凳子上，問，“疼不疼？“聲音輕柔得把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蘇沐橙搖搖頭，又點點頭，“不疼，哎，好像又有點疼?！?/p>

葉修伸手去探她額頭的溫度，指腹劃過涼冰冰的皮膚，他忍不住皺了皺眉，“你覺得冷嗎？用不用讓護士再給你加床被子？“

“不用不用，這是剛才輸液輸?shù)摹！疤K沐橙趕忙制止，“我身上可還冒汗呢！“她動了動，卻不小心牽動了傷口，瞬間疼得齜牙咧嘴。

“您可安生著點吧，我的大小姐，還嫌自己不夠遭罪啊。“葉修觀察著蘇沐橙的表情，“怎么了？又難受了？“

蘇沐橙搖搖頭，嘆了口氣，“完了，這回肯定要補考了?！?/p>

“補考就補考唄，養(yǎng)精蓄銳再重新殺回去，你看小說不是最喜歡這種套路了嗎？“

“可是補考還要交費的……“她小聲嘟囔著，又立刻有所察覺地轉(zhuǎn)移了話題，“沒什么，就是覺得昨天的書白看了嘿嘿?！斑@副沒心沒肺的模樣一看就是裝出來的。

葉修說不出話了，心里澀澀得有點堵，只是盯著蘇沐橙的臉看。

這時護士進來了，看著很是年輕，她笑瞇瞇地走到床邊問:“小妹妹，感覺怎么樣了？“

“姐姐，我什么時候能出院??？“

“那要看你的恢復(fù)情況了?！靶∽o士回答道，眼睛卻在不住地往葉修身上瞟?！靶璨恍枰医o你床調(diào)一下？“

蘇沐橙點點頭，護士剛要過來動手，離得最近的葉修卻已經(jīng)握住搖把，把床搖高了一點，“這樣行嗎？“目光仍是停在她臉上沒有離開。

小護士又想伸手給她墊墊枕頭，結(jié)果也是正要動作的時候被人搶了先，最后她只能看看液體，再次確認病房里已經(jīng)實在沒有她能下手的地方了，才不情不愿地準(zhǔn)備離開。

臨走前對葉修說，“這位哥哥，有事兒就按鈴叫我?！?/p>

葉修點頭說好，總算是和護士正面相對了一次。

門被關(guān)上了，蘇沐橙立刻拍了兩下床，“以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你這么禍害，來醫(yī)院都有護士想泡你?！?/p>

“別胡說八道！“葉修完全不以為意。

蘇沐橙吐吐舌頭，“你真是不解風(fēng)情，以前有一次哥哥帶我來醫(yī)院的時候也碰上過特別熱情的小護士，還問他要過電話呢！“

“你哥同意了？“

“那倒沒有，但是同意讓她拍張照，條件是讓她打針的時候輕點，別把我扎哭了。“

“這倒像是他會做的事?！?/p>

葉修隱隱有些不太好的預(yù)感，蘇沐橙卻還在繼續(xù)就著他的話頭說，“其實我以前身體可好了，感冒都很少，我哥也是，他經(jīng)常說寧可把錢拿去買吃的撐死也比來醫(yī)院花錢買罪受要好，我們都要健健康康的……“她喃喃重復(fù)了一遍，突然就落下了淚來，“結(jié)果他食言了，現(xiàn)在我也進醫(yī)院了……“

果然，蘇沐橙會在這時候想起蘇沐秋來。這是人的天性，當(dāng)病痛來襲，便會極度渴望親情的關(guān)懷。平日里那些脆弱的偽裝已經(jīng)支離破碎，她的聲音漸漸由嗚咽轉(zhuǎn)為了嚎啕。

這是他第一次見她情緒失控得這么徹底，哭泣的聲音近乎悲鳴，連牙齒都不斷打著顫，好像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停止。

葉修伸手去抹她的眼角，拇指剛觸到肌膚便浸入了一片潮濕的溫?zé)?，女孩的雙眼早已被淚水糊得難以聚焦，此時暗淡得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光彩。

這樣的目光，看得葉修一陣心悸。

他忍不住張開手掌輕輕覆了上去，任由那些咸澀的液體漸漸匯聚在手心，連同隨之宣泄而出的委屈和痛苦，都被他一并包容起來，仿佛是落入了最好的歸屬。

有了這樣一層遮掩，蘇沐橙哭的更加肆無忌憚，直哭到雙眼刺痛，再也流不出淚來。

決堤的潮水漸漸平復(fù)，葉修也有所察覺地適時收回了手，跟著又挪近幾步用身體替她擋了擋屋里過于明亮的光線。

蘇沐橙腫著眼睛和他四目相對了一會兒，才啞著嗓子含混地開口，“葉修……“

葉修拍拍她的腦袋，“舒服點了嗎？“

蘇沐橙點點頭，見他仍是目光灼灼的在她臉上，像是要抓住她的每一個表情，又突然覺得有點泄氣。

“我剛剛是不是嚇了你一跳？“她扯出一個難看的笑，聲音悶悶的。

“還好，小姑娘生病了哭一哭多正常?！叭~修也笑，和平時無二般和她開著玩笑，“但是也不能哭太多，哭多了就長不高了！“

蘇沐橙忍不住彎了彎眼睛，“騙人，你哄小孩呢！“

“對啊，哄你?！叭~修神態(tài)一片坦然，卻神奇地帶著熨帖情緒的力量，“護士說你暫時還不能吃東西，餓不餓？“

她搖頭，發(fā)絲隨著動作散亂在額角，被他用手輕輕順了開，“肚子里漲得難受，什么都不想吃?！?/p>

想了想突然問道：“幾點了，你不用回嘉世嗎？“

“著急讓我走??？“

“我是怕你耽誤訓(xùn)練?！?/p>

葉修似模似樣地點點頭，“嗯，你說的是?！稗D(zhuǎn)身就往門那走，摸上把手時，不出所料聽到背后傳來小小一聲抱怨，輕得像是幻覺一樣：“你還真走??？“

嘴角勾起一抹微笑，葉修在離開前探頭說：“我去問護士要條毛巾給你敷敷眼睛，很快回來?！?/p>

蘇沐橙點點頭，隨之心安下來，因為她知道，她并不是一個人。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