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父與子

? ? ? ?在延英殿外，魏稷孤零零的站在外面，等候著真龍的召見。他看著這里的紅墻綠瓦，靜靜地看著這里的一切，看著自己曾經(jīng)所生活的地方，這里在他幼年的時候是他的樂園?，F(xiàn)在，自己卻孤零零的站在這里，等待著那個曾經(jīng)是一個真正的父親的人召見。這座散發(fā)這光明的宮殿中最缺少的卻是真正的光明，各種不可見人的勾當(dāng)都是在這個夜間最為明亮的地方定下。過去自己所生活的地方現(xiàn)在卻是自己最為不愿意待的地方，魏稷低下了頭，自嘲的笑笑，擺了擺頭，嘆了口氣后又露出肅穆樣子。隨著數(shù)盞燈籠在黑暗的夜晚中若隱若現(xiàn)的閃爍著逼近，他知道，自己將要被召見了，便整肅了下衣冠，做好了準(zhǔn)備。

? ? ? ?“殿下，里邊行走是不要太快了，慢些?！鳖I(lǐng)頭的中年太監(jiān)回身說，魏稷隨即就放緩了腳步，本不快的速度就有慢了幾分?！吧洗我姷钕?，不知是什么時候了，咱家的記性現(xiàn)在也不好了?！蔽吼⒖粗莻€中年太監(jiān)，笑著說：“李公公可不老，我還記得小時候你是帶著我的，那時你不是挺年輕的。我那時還偷偷地從書房里偷書給你看呢，可還記得？”李承恩笑著回應(yīng)：“自然是記得的，宮里讀書不容易啊，只能靠自己。殿下從來沒有看不起我們這些刑余之人，讓咱家知道就算是咱這樣子也能活出個人樣來?！闭Z罷，李承恩轉(zhuǎn)身向前，直身前行。魏稷看不到他的面孔，但他能感覺到李承恩的心境。這個曾經(jīng)在人前只能唯唯諾諾地彎著身子骨的人現(xiàn)在也敢于在這天地間直著脊梁前行，他不怕他人的指責(zé)因?yàn)樗以谔斓亻g說自己問心無愧。僅憑這一點(diǎn)，那些滿口仁義道德的文人就沒幾個可與之相比的。幾人隨后進(jìn)入了延英殿，到了東閣門口。

? ? ? ? ?魏恒此時任在批示奏本，但明顯的，左邊未批示的要遠(yuǎn)少于右側(cè)已批示的。大致估計(jì)一下，也就只剩下半個小時的工作量了。在合上一份奏本后，魏恒端起了夜宵中的湯品，用勺子搖了一點(diǎn)，輕輕地抿了一口。隨后，他聽到了外面的些許動靜，便將手中的小碗放下，身邊侍候的宦官隨即將之撤到了一邊。他轉(zhuǎn)頭看了下外面，動靜便越來越大了。魏恒的臉上浮出了笑意，他已經(jīng)有一段時間沒有以父親的身份來見自己的這個孩子了。魏恒，作為一代真龍他雖然是一個極為可怕的政治機(jī)器，但是無論怎么說，他依舊也是個人，一個生活在這個國家，這個大陸上的人。他無論再怎么克制，自己的七情六欲也不可能消失。隨著時間的流逝，他遇上了魏稷的母親，她改變了這個男人，他讓這個男人開始了解，開始接觸了什么是父與子，什么是真正的親情。突然有一天，魏恒發(fā)現(xiàn)自己實(shí)際上已經(jīng)老了，雖然但以年齡而言，他只不過剛剛步入中年。許許多多的事情還等待著他去解決，他的精力還是無比充沛，每日的公文也少有積余。但是他還是感覺自己已經(jīng)老了。而這，就是魏稷和他的母親給他帶來的，特殊的禮物。魏恒有著后宮佳麗無數(shù)，但是在他自己眼中這些人不過是為了傳承自己的后代而已。她們中有一二人會在他的心中有些位置，可作為一代真龍，越是接近的，他越是畏懼。他自己最為清楚權(quán)力的味道，這比最恐怖的毒品要可怕百倍，千倍。世上幾乎沒有人可以擺脫著個惡魔，它就是在伊甸園中的那條蛇，引誘這人走向善惡國。而在人之中，擁有著最大權(quán)力的人正是他自己，縱然有人可以克制自己的欲望，可是，誰能知道他能扛到什么時候呢？帝王的身邊又有幾個人可以做到呢？歷史已然告訴了我們答案，幾乎沒有。每個帝王在開始他作為皇帝的第一課就是，強(qiáng)者無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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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當(dāng)魏恒遇見了她，魏稷的母親后。他的觀念開始了變化，過去完全正確的答案開始在他大腦中松動。她比自己要遠(yuǎn)遠(yuǎn)的尊貴，強(qiáng)大。但是她卻能流露出讓自己無法想象的，美麗如初春消融般的笑容。這不是一個孤獨(dú)者所能表現(xiàn)出來的，他們只能讓人感到畏懼，和悲哀。當(dāng)他與她擁有了孩子后，他頭一次感到，自己老了。他開始感到自己有了真正的家人，他成為了一個父親。他不能再如過去一般生活，他的心中有了父愛，有了牽掛，有了對自己妻子的關(guān)切。他漸漸開始拙劣地去做一個父親，雖然自己常常搞砸了許多。但是在這段時間，是魏恒他作為一個人最為溫暖，最為快樂的時間。隨著孩子的長大，他漸漸離開了自己，他母親也去做自己的應(yīng)為之事，自己也漸漸回復(fù)到了過往的生活。一切仿佛夢境一般的消失了，只有自己知道，這一切都存在自己的記憶深處，是自己最為深藏的寶物。

? ? ? ?魏恒收起了臉上的笑容，又低下身子，再次沉入在奏書中。腳步聲反而漸漸變小，到后來幾乎無法聽見。隨著大門被打開，有幾人魚貫而入，前面進(jìn)來的人向兩邊散去。中間一人在向前走了幾步后，便跪了下去，行了大禮，同時高聲道：“兒臣魏稷參見陛下，真龍萬歲萬歲萬萬歲！”

? ? ? ?魏恒并未抬起頭，只是淡淡的說了聲平身，隨后又去批示奏本了。魏稷便起身后恭恭敬敬地站在一側(cè)，而一旁侍候著的宦者太監(jiān)們，卻在李承恩的領(lǐng)頭下退了出去，最后還將沒給關(guān)上了。只留下了魏恒與魏稷兩個人在這暖閣之中，一個直泠泠地站在一旁，另一個則是坐在床上批示著各類文書。

? ? ? ?經(jīng)過了一陣短暫的沉默，魏恒將手邊的所有奏折批復(fù)完畢，將手中的筆放在了必冼之處。便轉(zhuǎn)過身子看向了魏稷，說：“坐吧，隨便找個地方?！蔽吼⒈阏业搅藗€凳子坐下，腦袋低垂著，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坐在了東閣之中。魏恒用左手撐這御案，右手放在大腿上，看著魏稷，說：“這幾日，還習(xí)慣嗎？”“謝過陛下關(guān)懷，臣一切都好?！蔽汉愕难壑辛髀冻鲆唤z無奈，他微微搖了搖頭，輕嘆了口氣，這個孩子還是耍著小聰明?。∷闹邢胫?，隨后就再次抬頭看向了他，正聲道：“這次召你過來，是有些事要說?！蔽吼⒄鹕硇卸Y，一段聲音便打斷了他的行動，“坐下，沒讓你做這些事?！甭曇舻膩碓匆讶豢赐噶俗约合氲哪切┬÷斆?，魏稷也知道自己的那二兩貨是無法與這個可謂'老奸巨猾'的男人相比。于是他就直起了身子，按自己相對舒適地方式坐下，抬起了頭，直視著這位真龍。

? ? ? ?“你這次召我前來，所為何事？”“一是禮制，有些事情可能在你眼中頗為荒謬，但若是放在世間來看，還是不得不做的?！蔽汉愦蛄恐f道“所以有關(guān)這一點(diǎn)，就別想抱怨了?！蔽吼s此時發(fā)問說：“可這種事，不應(yīng)該是以一種正式的禮儀來行的嗎？為何如此？”魏恒閉上了眼睛，底下了自己的腦袋，長嘆一口氣，隨后坐直立起來說：“如果按禮制來行，你覺得要怎么做？以你的身份，干什么都頗為尷尬，所以只要讓你過來一趟就行了?！蔽吼⒖粗@個男人，他看著十分年輕，充滿了活力。并且但以容貌而論，自己雖然有著些自信，但每當(dāng)見到他就感到自己夜郎自大了。風(fēng)華絕代確實(shí)是為他而創(chuàng)的詞語，加之有著睿智的頭腦，這種人能受到神靈的傾慕也是可能的吧。

? ? ? ??“那另一件事呢？”魏稷問道?！拔腋杏X你心里一直有個問題，想試試能不能幫上?！薄氨菹聻楹尾蛔苑Q為朕，而用我？況且陛下是一國之君，怎能如此妄自菲薄?！蔽汉愠聊耍o接著沉默籠罩了整個房間，他無可奈何的看著自己的兒子，魏稷同時也打量著他，最后，還是作為父親的他打開了沉默，說：“若是以君臣論，你這樣必然是以下犯上。但以父子論，不過是平常的交談罷了。可若是看你的身份，后土之子，我還能在你面前稱朕？縱觀這方天下，又用那幾位與你可相提并論？四方天帝是比不上你的，而這真龍?zhí)熳?，也不過在他們之下。你讓為父如何？”魏稷臉上浮出了尷尬之色，魏恒看著自己的這個兒子，繼續(xù)說：“你既然插科打諢地說，那就不談了。以后要怎么做，這是你的選擇。你是知道一些事情的，那些是不必我去說的。而且你不同于我，你將來的日子我可能想不到，也是我?guī)筒簧系??？稍俨粷?jì)，我也是你的父親，說一下，我不見得做不到?！?/p>

? ? ? ? ?“我想出去。”魏稷正色道，他的眼神突然間變得無比肅穆，整個人變得嚴(yán)肅了起來。“我想去這天下四方看看，我想去我能夠到的地方看看，說不定有幾分思緒?！蔽汉愫苌倌芸吹阶约旱倪@個孩子有著如此神態(tài)，他自己隱隱約約感覺到，這次自己可能是最后幾次在與他相見了，可能再過一段時間，自己將與他天人兩隔。但他的心中還是選擇了讓這個孩子離開，離開這個本就不屬于他的地方，可作為一個父親，他還是有著對自己孩子的擔(dān)憂，有著對自己孩子的關(guān)懷。他強(qiáng)壓住自己的情感，淡淡地說：“男兒有志當(dāng)四方，我為什么要阻止你呢？但你要知道，你需要在什么時候回來。我曾經(jīng)為了去爭奪這個位置，故意在你祖父面前壓制了自己。那是很久以前的故事了，我現(xiàn)在雖然有些遺憾，但從未后悔。希望你在未來也能如此吧！”魏恒停了下來，靜靜地看著自己的孩子，他過去很討厭在離別時的那些絮絮叨叨的話。但當(dāng)他成為了一個真正的父親，方才知道了原因，但作為一國之君，他又不能將之表述出來。他一面壓制著這方面的情感，另一方面在魏稷長大后很少與之相見。但現(xiàn)在，自己不再想抑止自己的情感，但是卻已然不知道該怎樣表達(dá)了。他擅長與手下的列位臣公們在一字一句上勾心斗角，用字字珠璣的文章來試探，來考驗(yàn)手下的大臣們。可到表述自己的真情，自己不再想去做那些之前的惺惺作態(tài)，卻發(fā)現(xiàn)不知道該怎樣做了。他感受到了自己作為帝王的孤獨(dú)，雖然之前他早就習(xí)慣了這種感覺，可這次卻讓他感到了悲哀，自己甚至都不知道該怎么與人將自己的感情表達(dá)。他只能靜靜地看著自己將要離開地孩子，卻窮極腦汁也無從想到任何言語。但隨著靜謐的時間漸漸延長，魏恒不想再這越來越長的沉默中結(jié)束這一切。他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所真正想做的，想說的，并非是要按自己在行政處事上的那一套。而只是單純的將自己對這個孩子的感情表達(dá)出來，很難嗎？如果想不通，便如徒手上萬仞高峰，但要是明白了，也只不過是一兩句話罷了。魏恒自嘲地笑了笑，他的臉變得祥和起來，魏稷很少見到他的臉上表現(xiàn)出來這樣的情感，但他知道，在此時此刻，這個人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父親，他在此刻不再是那個自私而孤獨(dú)的帝王了，他只是一個在兒子將要離開是給孩子一些以叮囑為名的父愛而以的一個父親。

? ? ? ?“稷，你要記住，在外面要以自己的安全為要事。你在做事是要三思，要多想想。你的未來，我無法預(yù)測，也無法想象。我不知道你會變成什么樣子，但我希望，你要記住自己最初的想法，不要忘了。我一直有著一種預(yù)感，在不久之后，會有一場震驚天地的大事發(fā)生，那時就算是那些高高在上的神靈也會有大禍患。這雖然只是個預(yù)感，但我希望，就算是有這事發(fā)生，你也要好好的活著，實(shí)在不行跑吧，我和你母親的愿望就是希望你一定要好好的。我能說的也就是這些了，要說再說也就不是我了?！蔽汉阏f完了自己所想說的一切，看到了那個本以為會無比驚訝但是事實(shí)上卻頗為平靜，就靜靜地坐著那里，聽著一個普通的父親盯著的孩子。他知道，自己作為一個父親所想傳達(dá)的以告訴了自己的孩子。他的嘴角浮現(xiàn)出了笑容，這是他唯一一次對自己的坦誠而出的情感隨發(fā)出的笑容。“有一件事，你快加冠了，自己想個字吧。還有，你要走的話，最好還是帶幾個人，也能有些用?！蔽吼⒙牭搅俗约焊赣H的話，沉默了一會后，說：“邦，我就字邦。不過人 就讓我自己選吧?！薄昂茫?，過幾人就讓宗正登記下，你以后就字邦了。天色也不早了，你也當(dāng)回去了?！蔽汉惚銛[了擺手，魏稷便行了個禮，退出了暖閣。魏恒看著自己的孩子離開了房間，臉上浮現(xiàn)出來了悵然，隨后緩緩的平和下來，最后露出了釋然的表情，孩子長大了，就讓他自己走吧。他心中這樣想著，喝了口茶，就準(zhǔn)備休息了。

? ? ? ?魏稷從宮城往外走著，夜晚早已主宰了世間，只有點(diǎn)點(diǎn)繁星與明月散發(fā)著光芒。他抬頭看天，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云層卻有著微微的紅色，可能過幾日要下雨了吧，他心想。然后就繼續(xù)在這已被夜晚籠罩地，黑暗的道路上前行著，走向前方有著光亮的大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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