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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安】面對不肯配合治療的孩子該怎么辦

2021-12-03 23:30 作者:青云不是青色的  | 我要投稿


病患雷x負(fù)責(zé)照顧他的醫(yī)生安,年下,年齡差7-8歲

靈感是小時候讀過的一個故事,之前看到一張很漂亮的畫忽然有了一個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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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住過院bug會不少,最近很忙又寫的有點趕,就,將就著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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鞋底叩擊地面的聲音在空無一人的走廊里被無限放大,由遠(yuǎn)到近略顯急促。這是一家私人醫(yī)院,環(huán)山繞水的環(huán)境似乎更接近療養(yǎng)院,看不到尋常醫(yī)院的忙碌氣息,連護士都少有走動,讓這陣動響變得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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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外面扭動門把手的輕微聲響驚動了屋內(nèi)坐在床上望著窗外百般聊賴的少年,他下意識扭過頭去看,直直撞進一雙清亮如湖水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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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穿著一身白大褂,細(xì)框眼鏡規(guī)規(guī)矩矩別在衣領(lǐng)上,醫(yī)生的制服通常給人以冷色調(diào)的嚴(yán)肅感,即使這樣都無法壓下去他周身溫潤的氣質(zhì)。相比較他先前看到的那些頭發(fā)稀疏一臉嚴(yán)肅的醫(yī)生不太一樣,看上去最多二十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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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十歲,這個年齡對于醫(yī)生來說太過年輕,許多實習(xí)生拋掉大把自己的青春年華,熬過十來二十年才等到出頭之日,充滿激情的青年早已熬成了死板的中老年。少年一直覺得醫(yī)生這個職業(yè)很不值,把自己大半生都搭進去還不一定獲得應(yīng)有的報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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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67號床,雷獅,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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獲得少年的確認(rèn)后他點點頭,在紙上寫上什么后把夾板放在一邊。想了想,走到離雷獅不過咫尺的距離內(nèi),伸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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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安迷修,院方根據(jù)你的家人的要求和身體狀況決定讓我來負(fù)責(zé)監(jiān)測你的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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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就要天天見面了,請多關(guān)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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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這個長了張娃娃臉的年輕醫(yī)生有些緊張局促地沖他笑,他猜測這個醫(yī)生才單獨進入正式工作沒多久。以后不用總面對那群老古董的事實讓他提起了點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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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多關(guān)照。”他勾起嘴唇,表情似笑非笑,用沒有扎著輸液針管的手握住對方溫暖干燥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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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迷修得說,這家伙簡直就是一個災(zāi)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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藥在人前吞幾顆,一轉(zhuǎn)頭就藏在枕頭下找機會用紙包起來丟掉——這還是安迷修一次離開沒多久想起沒拿病歷單折回來在門縫里看見的,熄燈之后拉開窗簾借著外面的路燈看書,趁人不注意就把針頭拔下來,讓人頭疼得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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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雷獅究竟得的是什么病,不像癌癥不像艾滋病也不像他所學(xué)到的任何重癥。主治醫(yī)生把他調(diào)過來只說是雷獅家人的要求,要看護好雷獅不得出一點意外,并說他這么年輕歷練一下也是好的。除了囑咐他每天需要記錄的一些數(shù)據(jù)什么時候注射藥劑營養(yǎng)劑葡萄糖,什么時候服用什么藥物,半句沒透露雷獅的真實病情。安迷修只好自己猜測興許是怕雷獅從自己這里問出他的情況而拒絕治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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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家醫(yī)院的費用并不低,他的家人把他送到這里還要求專門派一個醫(yī)生好好照顧,至少可以說他們對雷獅是相當(dāng)上心的。可安迷修除了正式開始照顧工作前主任帶他去見了雷獅的家人一次,就再也沒看到過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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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其實是有些奇怪的,為何要給他最好的治療又不愿來看他一眼呢?就像把孩子丟到貴族寄宿學(xué)校,把老人送到最好的養(yǎng)老院一樣,明明他們需要的是親人朋友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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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是......害怕看到他一樣。似乎看這個在病床上躺了許久的少年一眼就會抽走他們身體里所有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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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待在這里感覺怎么樣?”安迷修坐在雷獅床邊的凳子上,沒話找話地試圖和少年聊天,他拿了一個蘋果在手里削,小刀流利地劃過果肉表面,果皮像節(jié)日彩帶從軸上被扯出來一樣不斷變長。

在這里要做的事也不多,雷獅這個人麻煩歸麻煩,也就是會斗斗嘴氣安迷修。他覺得應(yīng)該珍惜這點和平時光了解一下雷獅的心理狀況以便于康復(f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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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無聊。”雷獅盯著輸液管里的液體一滴一滴下落,滴進血管,“沒有書,沒有紙張,沒有游戲和音樂。飯菜也難吃得要命?!彼柭柤纾八麄兒孟裼X得把我關(guān)在這里就好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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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那一定很不好受。”安迷修同情地說。雷獅投來表示出“廢話”的眼神,冷哼道:“你沒給長時間關(guān)一個地方過吧,沒體會過是不會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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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想你家人嗎?”安迷修努力忽視雷獅想結(jié)束話題般的語氣,問道。蘋果最后一截果皮脫離本體,本該保護果實的外種皮掉落進黑色塑料袋淪為垃圾。裸露的果肉與空氣之間失去淺玫瑰色的屏障,青白色很快被氧化成浸過蜂蜜般的淡黃色,發(fā)出好聞的木質(zhì)清香味。他把削好的蘋果放進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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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很想?!崩转{硬邦邦地回答。安迷修聽了想嘆氣,青少年奇奇怪怪的自尊心。語氣不佳但沒有完全否定,說明他至少沒有他想表現(xiàn)出來的那么不在乎。雷獅說完往后一靠,頗有點賭氣的樣子。到底還是個十八九歲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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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迷修想了想,把蘋果切成了六瓣,用紙巾擦擦小刀收回口袋,指指蘋果塊。“把這個吃了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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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獅掃了一眼,安迷修很確信他的表情在表達(dá)嫌棄。

“多吃點水果對身體好,利于你康復(fù)?!彼麆竦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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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獅瞪著那盤東西,像炸了毛的貓盯著嚇到它的物件,最后不情不愿地拈了一塊塞進嘴里咬。蘋果酸甜的汁水在嘴里蔓延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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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子和老人才吃這個,”他評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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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小孩?”安迷修覺得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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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獅挑眉,“我成年了?!彼踔量瓷先ビ行┑靡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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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年了就不是小孩了?你身體長多大和你心理年齡多大沒什么關(guān)系,你現(xiàn)在這個樣子就像個叛逆期小孩?!卑裁孕弈椭宰釉噲D說理。話一出口他就有些絕望,他又沒忍住對雷獅較了真,能預(yù)料到少年的下一句話又是要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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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知道了,大叔,你的實際年齡和心理年齡倒是挺匹配。”雷獅把手臂抱到腦后,仰頭笑得促狹,賤兮兮的模樣看得安迷修想打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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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和平不過三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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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迷修并不是全天候守在病房,他需要出去吃飯,取藥,雷獅的病情暫時比較穩(wěn)定所以晚上可以選擇回家。但雷獅需要天天待在那個不大的白色病房中,顯然他很受不了天天待在同一個地方?jīng)]法走動,不止一次抱怨過他哪都不能去。

安迷修和哄小孩一樣哄他再好一點就可以帶他出去,在醫(yī)院的花園里逛逛。他說這話有一部分原因是雷獅總是看著窗外發(fā)呆,然而雷獅對他說的是,這房間里什么都沒有,他不看窗外看哪里,看自己的被子?床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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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說看你?你愿意天天被我盯著嗎?他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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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迷修無言以對,腹誹著雷獅又跟他頂嘴,一邊記錄好雷獅的身體數(shù)據(jù)。雷獅的身體情況最近比先前好一些,但好不到哪里去,比起正常人還有一定差距。他又在看窗外,黑色毛茸茸的腦袋側(cè)偏過去,風(fēng)起了吹得樹枝亂晃,樹干上一個廢棄的鳥巢也微微顫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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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雷獅會安靜下來,安迷修不喜歡他這種安靜,就像沒了生氣,凝固得像被永遠(yuǎn)禁錮的雕像。他寧愿雷獅挑刺和他吵,真正吵起來時又覺得頭疼。盡管知道不可能,但安迷修有時有種錯覺,覺得雷獅一直,從誕生開始,就待在這個小小的白色空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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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覺會在和雷獅聊天的時候打消,雷獅講他上高中的時候不是好學(xué)生,天天上課吊兒郎當(dāng)給老師罵,晚自習(xí)溜出校門去買烤串吃得整個教室都是味兒。安迷修看他絲毫沒有愧疚甚至還挺理直氣壯,黑著臉說你別不是還打架吧,雷獅想想,還真有。兩次,別人挑的事端,但他贏了。結(jié)果一說出來,在安迷修眼中他不良的帽子馬上就被扣得死死的,解釋了好久才勉強被摘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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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獅笑起來的樣子很像小孩,本來挺好看的臉被他咧著嘴樂成肆無忌憚的樣子,弄得有點傻氣。偶爾被一連串咳嗽打斷,咳得人聽到都心發(fā)顫。他卻不以為意,咳完還要接著肩膀一抽一抽地笑,就顯得他的身板格外單薄,好像會被輕易折斷。他聳聳肩說自己早習(xí)慣了,以前不是這樣的,打籃球翻墻輕輕松松,就是這么躺著給耗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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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迷修本來也在笑,笑了一會嘴角就要耷拉下來,挺英氣的劍眉也垮了些,還要安慰他沒事,病好了還可以練回來。雷獅看不慣安迷修的表情,去扯人的臉硬扯出個扭曲的笑容。他多少知道自己情況不容樂觀,但他看不得別人可憐他。雷獅不需要別人的悲憫和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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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迷修取完掛吊針的藥劑回到病房,并不出乎意料地看見床又空了,連著輸液管的針頭大大咧咧地扔在床邊。雷獅看來是真不怕躺回去時直接扎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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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剛剛從走廊走回來,走廊很直,沒有任何可以藏匿的地方。雷獅八成又是跑上天臺吹風(fēng)了。他好像很喜歡那里,三天兩頭去一趟,安迷修早就見怪不怪了,只是每次把他揪回來略顯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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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省心的家伙。安迷修嘆息著往天臺走,就不能直接和他說想出去嗎,他自然會找時間看雷獅狀況不錯的時候帶他去散散步的。憋壞了當(dāng)然不是好事,只是萬一破壞醫(yī)院規(guī)矩被主治醫(yī)生發(fā)現(xiàn),雷獅怕是就要給看得更緊,門都不允許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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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仔細(xì)想想,如果真的規(guī)規(guī)矩矩等安迷修同意,那就不是雷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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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感嘆著使勁推開天臺的鐵門,天臺常年沒人上去,柵欄門生了銹,還落了灰塵,推起來很費力,還會發(fā)出很大的刺耳“嘎吱——”聲。也不知道雷獅是怎么做到神不知鬼不覺地溜進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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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樓梯間陰影的一瞬間他被陽光兜頭澆了一身,光線滾燙得像熱水,水泥地上的反光刺得他睜不開眼。他花了一會來適應(yīng)強光,模糊的視線慢慢變得清楚些,他微瞇起眼睛努力看清遠(yuǎn)處的人影,在視野完全清楚的一瞬間他感覺自己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凍結(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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套著寬大病號服的高瘦人影坐在天臺欄桿上,長腿有些委屈地折疊起來讓赤腳踩在墻端,黑發(fā)和病號服被風(fēng)吹得四處擺動。熱天的風(fēng)帶不來一絲涼意,吹在人身上火燒火燎地燙。雷獅顯然是聽到開門聲,偏著頭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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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眼神平靜無波,看得安迷修心一下子揪成一團提起來,腦袋里哄地一聲,瞬間閃過無數(shù)聽說過的患者在決定結(jié)束自己生命之前會露出的任何蛛絲馬跡,最終卻只剩一片雪花屏似的混亂。他什么都再也聽不見看不見,唯一清晰的只有隔著席卷的熱浪,一片模糊的藍(lán)白中少年模糊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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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發(fā)少年直起身,似乎要往前傾。無端地像蓄勢待發(fā)的飛鳥,即將舒展開羽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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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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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那個字喊到一半啞了火破了音,他狂奔過去時差點被凹凸不平的地面絆住崴著腳也沒顧上,橫沖直撞地一把將雷獅攔腰扯下來按到地上,用重量壓制住他的手腳生怕他做出什么事。

安迷修劇烈地喘著氣,心跳好像要竄上一百八十邁,震動得胸腔發(fā)疼。在大夏天活像浸入冰窟又被熱火炙烤,冷汗出了一身。臉上的紅暈不知是被嚇的還是被熱的,雷獅能感覺到他抓住自己手腕的手指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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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他氣還沒喘勻,想說什么都說不順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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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他媽待那上面做什么?。?!有多危險你不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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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獅有點驚訝地眨眨眼睛,他第一次見到安迷修爆粗口。頭和背剛剛磕在硬邦邦的水泥地上硌得有點疼,耳朵也被安迷修忽然放大的音量震得一陣耳鳴,他動了動手臂想掙脫,同時試圖為自己辯解:“我就是坐那兒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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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哪里不好你坐那里?!”安迷修下意識認(rèn)定這家伙在狡辯,摁著他的手更使勁了,整個身體的重量全壓在他身上。綠眼睛瞪得老大仿佛要噴火,俯身對著雷獅的臉吼,鬢發(fā)差點擦過他鼻尖?!叭f一掉下去怎么辦?你要真擱我眼前跳下去死了就是我的責(zé)任,你想當(dāng)我噩夢主角一輩子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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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獅見狀哭笑不得,放軟了些語氣:“行行行好好好,你先放開我,我不動,好吧,我保證我不會跳下去,你先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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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迷修猶豫一會,確認(rèn)雷獅沒有反抗的意思后緩緩松開,翻開身坐在地上,胸口還在微微起伏,顯然驚魂未定。雷獅也坐起身,抬手撥了下亂發(fā),“你怕什么,我又不會跳下去?!睋?dān)心得要死要活的是安迷修,現(xiàn)在反倒是他在埋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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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迷修差點氣笑,瞥他一眼,沒好氣地說:“誰管你在那里干嘛?反正就是不能坐欄桿上,你一步踩空就算你不想死也一失足成千古恨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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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么緊張我?我本來還以為你很討厭我。”雷獅一只手搭在膝蓋上,一手撐著地面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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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呢?你死了責(zé)任全在我,我不像你們家大業(yè)大,工資一扣啥都沒了。更何況我還是有良心的,我沒把你拉回來我自己良心也不安。”安迷修聞言哼一聲,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轉(zhuǎn)過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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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獅沉默了一會兒,抬頭卻又垂下眼睫抵擋陽光,柔軟的發(fā)絲閃動著絲綢似的光澤,像瞇著眼睛臥在石板上曬太陽的黑貓,似不經(jīng)意地說:“恐怕沒這么簡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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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迷修想反駁,卻一時語塞。雷獅腦子聰明得很,他看見雷獅處于危險位置之后的所有表現(xiàn)都盡收眼底,喜怒哀樂可以作假,恐懼是騙不了人的。

他那一刻,是真的害怕雷獅跳下去,是真的怕這個少年就這么無聲無息地消失了。害怕那淡然平靜好似什么都不值得牽掛留戀的眼睛,害怕一個活生生的人就在自己面前變成摔得血肉模糊的軀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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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害怕,回想起來要是雷獅真的打算跳,他晚哪怕零點一秒都是趕不上的。這時他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擦在粗糙的地面上擦破了,汗水流過一陣刺痛,疼得他微微發(fā)顫,分不清摻了多少后怕,無暇去想待會該做什么,一會是不是該去消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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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陷入短暫的沉默。醫(yī)院位置偏僻不易聽見車馬喧囂,一時間只能聽見對方的呼吸。雷獅心里糾結(jié)著要不要去安慰一下,雖然他平時惹安迷修惹得可起勁,但這次好像是真的把他嚇著了。雷獅不擅長安慰人。他想了想,而后輕嘆一口氣,往安迷修的方向挪了挪,小心地抬起手放在安迷修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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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迷修輕微地動一下,沒有躲開。于是雷獅湊過去伸出另一只手一起把整個人環(huán)進自己懷里,哄孩子似的拍拍他的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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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會自尋短見的,你放心?!彼穆曊f道,“我還沒活夠呢。等我好了,帶你去吃我高中旁邊的燒烤攤?!彼穆曇綦y得柔和下來,收了些鋒芒,不像以往總明里暗里帶著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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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迷修下巴貼在雷獅側(cè)臉,長呼出一口氣,回抱住少年。雷獅其實比他要高小半頭,骨架也大,但長久的臥床耗得他消瘦蒼白下去,總是不得不坐在床上仰視他,連帶著體溫也偏低,看著很有幾分病中美人的即視感。可雷獅從感官到話語上都并不會讓人聯(lián)想到“嬌柔”這個詞語。他感覺自己在擁抱一副鋼鐵制成的骨架,鋒利而脆弱,冰冷堅硬卻又讓人擔(dān)心被拗折。那根脊梁骨不會彎曲,固執(zhí)地只給自己挺立或斷裂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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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什么都沒有說,只是身體逐漸放松下來,盍上眼睛。手臂卻抱得更緊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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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的氣氛并沒有就此和緩太多,雷獅該怎么氣安迷修還是怎么氣,不同的是沒再那么夾槍帶棒。安迷修還是很容易被惹急,但多了幾分佯怒的成分。

安迷修在軟磨硬泡之下終于同意給他找來自己大學(xué)用過的MP3,和半個巴掌大小相似的黑色外殼。他跟雷獅說有想聽的歌可以告訴他,他可以幫他下載。但手機依舊是不允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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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獅同意了。見好就收很重要,要求一下子太多就會什么都得不到。他把一串歌曲名記在紙條上拿給安迷修,許是很久沒有寫字顯然有點不太熟練,一行行歪歪斜斜的不好看,黑墨水洇透紙背形成黑點。安迷修掃了一眼,書名號框著的外文和中文混雜,什么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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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獅聽歌很雜,非常隨意地按自己喜好來,不管是當(dāng)下的熱門歌還是沒幾個人聽的冷曲都統(tǒng)統(tǒng)塞進一個歌單。有時候在午后的溫暖陽光下安迷修也會迷迷糊糊犯點困,可能是學(xué)生時期雷打不動的午睡習(xí)慣作祟,中午閑下來了就開始想睡覺。就問雷獅要了一邊的耳機聽。很出乎意料的是雷獅的歌單里有一半以上都是較為溫和的歌——他要承認(rèn)自己想當(dāng)然地覺得雷獅這種性格的小年輕就只會喜歡狂野的搖滾風(fēng)格,所以替他下載時根本沒有因為好奇試聽,看來是他刻板印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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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jié)果是他聽著聽著有幾次都直接睡著,或靠在椅子上頭歪在旁邊一點一點;或趴在床邊只露出個毛茸茸的發(fā)頂,耳機線扯得耳朵疼也渾然不覺。等他醒來之后雷獅會狠狠地嘲笑他比樹獺還能睡,而安迷修面無表情地取下耳機揉發(fā)脹的耳道。

但不自覺地,在安迷修又一次睡著時,雷獅湊過去替他把耳機摘掉,帶著年輕醫(yī)生體溫的耳機塞回自己耳朵里。MP3里放著的歌曲音調(diào)像是暖色調(diào)的,如果音樂也有顏色的話。虛擬歌手無機質(zhì)的聲音反倒讓歌曲帶上泛黃的老照片似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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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著音樂低低吟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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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已厭倦疲乏的人群之中,

腐朽而去的我,

依舊穿著陳舊泛黃的襯衫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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趴在床邊的安迷修輕輕動了一下,似乎呢喃了一聲,再次安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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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個春夏,天氣開始有些轉(zhuǎn)涼,隱隱約約有入秋的征兆。窗前的樹葉開始干枯變脆,掉落也是悄無聲息的。秋日的天氣一向不錯,沒了夏天那份燥熱連下著雨都讓人心情愉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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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獅身體狀況又轉(zhuǎn)差了,整天輸液藥物就沒停過。安迷修被迫忙碌起來,帶著護士一會記錄數(shù)據(jù)一會監(jiān)督雷獅吃藥一會去給他開藥。他待在雷獅病房的時間延長,雷獅是想躲避治療都沒處躲,憋屈地翻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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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爽也沒用?!卑裁孕迬椭o士把藥水換成滿瓶,頭也不抬地往病歷單上寫字。所有醫(yī)生寫在病歷單上的字都飄得沒法認(rèn),可安迷修明明寫在別的地方的字俊逸好看帶筆鋒。據(jù)他說醫(yī)生寫病歷上的字不好看是有原因的,為了節(jié)省時間有代號簡寫,會方便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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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就不應(yīng)該躲的,你要還想健康地回去吃你的燒烤就悠著點,聽從醫(yī)囑肯定好得更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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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獅扁嘴道:“我待了這么久也沒見有好多少?!彼箽猬F(xiàn)在大得很,一天到晚明明沒什么大事也不能活動沒得出去放風(fēng),他無聊得要長蘑菇。監(jiān)獄犯人都還能在范圍內(nèi)轉(zhuǎn)悠看新聞聯(lián)播干點活,他就只能躺著啥事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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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迷修敷衍地應(yīng)著,翻翻前面的記錄也皺了眉。雷獅這病很奇怪,看不出哪里特別,好像就是會一點一點吸走人的精氣神,讓人慢慢衰弱下去。有時候雷獅和沒事人一樣有時候又似乎很虛弱,一陣咳嗽都震得床在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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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雷獅肯定也不會察覺到不對,只是沒有問出來。藥物本身倒沒有什么特別,但如果單純只是身體不好那靜養(yǎng)就是,哪里至于天天服藥輸液,更別提那藥雜七雜八什么都有。安迷修自己都沒見過這樣病癥,如果真的問了,又該怎么為他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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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雷獅的手握住,拿到眼前查看。雷獅的手挺大,手指修長骨節(jié)分明,手背的骨頭根根凸起,血管在白皙的皮膚下蜿蜒曲折,被多次扎針的位置一片青紫,看著格外叫人心疼。雷獅跟被燙了一下似的猛地抽回,又若無其事地放到身側(c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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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想那么多,”安迷修嘆道,“你只管好好養(yǎng)著病,其他的是我們的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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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手上高三寫出來的繭都消了,”雷獅莫名其妙地冒了一句,他把手掌翻過來,指節(jié)側(cè)面果然沒有寫字磨出來的皮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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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會學(xué)習(xí)啊,”安迷修忍不住輕笑,被雷獅剜了一眼?!拔疫€以為你是那種平時就會玩,考試前看幾眼書考上年級前五的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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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不是爽文男主,”雷獅聳肩,對于安迷修的偏見一臉無語。“玩可以,完全不學(xué)我等著被刷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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拌嘴的時候雷獅就精神了,挑眉抬眼歪頭攤手,各種小表情浮現(xiàn)在漂亮的臉上可生動?;钌粋€十八九歲的青少年,腦子思維跳躍靈活。安迷修不爽之余,也不得不承認(rèn)他的歪理的確有可取之處。他倒樂得雷獅能多動動腦子,不至于因為無聊導(dǎo)致心情太壓抑。但很明顯的,大概和狀態(tài)不好也有關(guān),雷獅消沉安靜的時間變得比以前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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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起身拍拍雷獅瘦削的肩膀,“我晚飯的時候出去一下,晚點回來。你自己記得好好休息。”他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別又把針拔了,我回來要檢查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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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獅無謂地?fù)]揮手,示意他趕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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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晚飯過了幾個小時后他看著安迷修拿著一包貼紙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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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要干什么,我看不懂?!崩转{面無表情地看著安迷修和護士說了什么,護士點點頭走出病房,順手帶上門。他把貼紙一張張取出來,是大大小小的星星圖案,和白色的背景同色,并不顯眼。看到這些雷獅平靜的表情隱隱有崩壞的趨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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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迷修不理他,自顧自地把貼紙一張張揭下來貼在白色墻壁上,大小不同錯落有致,貼在白粉墻上因為表面材料不同,反射率也不一樣,勉強能看到星星發(fā)亮的光滑表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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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yī)院的墻不是不能弄花嗎?怎么,安醫(yī)生自己親自破壞規(guī)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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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頭會自己把它們一個個摳下來,不用勞煩小少爺你費心。”安迷修貼完一面墻,直起身往他的輸液瓶上又貼了幾個。雷獅的反對也權(quán)當(dāng)無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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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獅想制止這種把自己當(dāng)幼兒園小孩子的行為,但迫于自己一只手還被固定著,活動范圍實在有限。只能坐在床上看安迷修忙活,眼神隨著他的動作走來走去,活像在看會飛的刺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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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卑裁孕藿K于貼完整包貼紙,四面墻低于半人高的地方被貼上大小各異的五角星,錯落無序。雷獅差點要以為安迷修下一步會拿出一盒水彩筆往星星上涂色,他覺得這是安迷修能干出來的。安迷修就不該當(dāng)醫(yī)生該去當(dāng)幼兒園老師,現(xiàn)在幼兒園不是正缺男老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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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刻安迷修伸手拍熄了冷白的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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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毛病,雷獅剛想說什么,眼前和被忽然罩了塊黑布似的。隨后還未完全適應(yīng)黑暗的眼睛就掃到了一片漆黑中星星點點的光亮。是那些貼紙,在暗處幽幽地散發(fā)著藍(lán)色帶點青綠色調(diào)的光芒。在光照下平平無奇的它們現(xiàn)在卻成了光源,像山野中的螢火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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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還是不如螢火蟲飛舞的小燈靈動,但也聊勝于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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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獅沒有想到還有這種花樣,一時愣在原地目瞪口呆。幽暗的青藍(lán)色光亮柔和地環(huán)繞著房間,星星綴在黑暗中將光線匯聚成光帶,讓他回想到小時候跑到陽臺仰著頭看了半個晚上星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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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樣?我看你好像蠻喜歡星星圖案的。”安迷修坐在他床邊,扭頭看著他笑。貼在吊瓶上的熒光貼紙和窗外半明不暗的路燈勉強能照亮他的臉,模模糊糊的。他的眼睛顏色淺,看上去要和星星的光芒融成一片,比平時要溫柔些。平時面上雖也習(xí)慣性帶笑,但多少含禮貌性質(zhì),總有點假,不像現(xiàn)在,比那樣子不知道可愛多少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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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怎么樣,蠢爆了啊,誰還拿這種小玩意哄一個已經(jīng)成年的人開心啊。雷獅本來想這樣回答的,但看著安迷修一臉期待又說不出口,最后只干巴巴地憋出一句:“......還可以。”他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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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就好。”安迷修笑著隔著被子拍拍他的腿,“我跑了好久才找到熒光的,還擔(dān)心不夠好看,沒想到效果還不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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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獅確定自己該做點什么。他挾著被子慢慢挪過去一點。輸液管允許他挪的距離實在太短,剛夠他把頭抵在安迷修肩膀上。他感覺到安迷修的身體明顯僵了一下,并下意識地挺直了腰。隨后轉(zhuǎn)了轉(zhuǎn)身體讓自己和雷獅離得更近,好讓他靠得舒服些。這樣一來雷獅的臉頰貼在他的脖頸上,溫?zé)岬耐孪⒃谒i側(cè)縈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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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你?!崩转{喃喃低語道,嘴唇的開合幾乎蹭到青年的皮膚,像是有意無意地廝磨,讓他的身體條件反射地顫抖一下,臉頰和耳尖開始發(fā)熱,好在房間光線微弱看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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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點睡吧,我先回去了?!卑裁孕抟话褜⒗转{推開讓他躺回枕頭上,匆忙地站起來,緊走幾步的背影很有幾分落荒而逃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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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能走出多遠(yuǎn),白大褂的衣角即將飄離手臂能夠到范圍之前被一把抓住,扯得他一個踉蹌差點摔倒。訝異地回過頭看忽然伸出手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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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獅的鳶紫色眼睛在暗處是幾近墨水一般的黑,閃爍細(xì)碎的光芒,分辨不出其他色彩。少年字眼死盯著他,語氣嚴(yán)肅,說出口的字眼卻服軟似的,“留下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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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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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留下來。”雷獅重復(fù)了一遍,“今晚留在這里陪我。”明明是強求的語氣,漂亮的臉上卻似乎浮現(xiàn)出可憐的神色,把安迷修想要開口拒絕的話堵了回去。他后來承認(rèn),就算再怎么告訴自己不要被美色所惑,他還是很吃雷獅故作委屈美人垂淚這一套。雷獅真的很擅長利用自己的外貌優(yōu)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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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嘆了口氣,“好吧?!彼蔚衾转{手上的輸液針,取下差不多空掉的吊瓶丟進醫(yī)用垃圾桶。反正家里沒有人,回去也只是一個人待著,第二天還要趕過來,也怪麻煩。他坐到那把床邊的椅子上,脫了白大褂打算就這么湊合一晚上,雷獅已經(jīng)坐起來給他騰出了塊地方,一臉理所當(dāng)然地拍拍自己身邊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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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安迷修想說這樣會不會影響你休息,雷獅探身去勾住他的腰把他帶得半躺到床邊。安迷修哭笑不得,不得不把鞋蹬掉遂了雷獅的意側(cè)躺下來,正對著雷獅的臉。兩個大男人躺一張病床還是有點擠,哪怕是私人單間的床,他們倆只能躺在一個枕頭上面面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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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吸逐漸交纏在一起變得灼熱,燙紅了兩人的臉頰。片刻后安迷修有些不自然地偏過頭去,一只手掌覆在雷獅眼睛上,一只手把被角蓋在身上?!摆s緊睡覺趕緊睡覺,已經(jīng)過了你平時熄燈的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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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獅輕笑一聲,順從地合了眼。臨了還往安迷修身邊貼近些,手搭上他的腰拍了拍?!昂??!?/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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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迷修能感覺到來自雷獅的體溫,比常人的要偏低些,此刻熨貼著他的后背。黑發(fā)少年綿長的氣息噴吐在他耳邊,似霜微冷,像一具有實體的幽靈。似乎風(fēng)吹就能讓他消散,卻又切切實實地存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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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他閉上眼睛,把所有的擔(dān)憂都暫時丟掉。很久未出現(xiàn)過的安心感悄無聲息地將他包圍,困倦席卷而來淹沒最后一絲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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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憑什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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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你們憑什么這么對待他?!”安迷修極力壓抑著怒火,試圖讓自己的語氣更加冷靜,卻壓抑不住憤怒的喘息。眼眶泛紅露出血絲,瞪視著眼前的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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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一個解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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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醒來時還很早,雷獅還在睡著,似乎那些藥物讓他更加嗜睡,像只貓似的懶散地打著呼,手松松地環(huán)在他腰間,他不需要怎么費力就能掙開。他走下床出去替男孩拿今天份額的藥劑,順便將早餐帶回房間。雷獅很是嫌棄醫(yī)院的伙食,每每最多吃一半就不肯再動,和運動少應(yīng)該也有關(guā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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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思索著下次找個機會帶雷獅去走走吧,自從上次答應(yīng)他開始還沒能真正實施過。棕發(fā)青年愉快地想著走到診室打算拿幾只筆,之前的筆和雷獅寫寫畫畫玩五子棋,一不小心摔在地上斷水了,干脆一氣拿多幾只省得跑多幾回。一轉(zhuǎn)身撞見了主任,他想起種種不對勁的地方,實在沒忍住問他,雷獅到底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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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任有些卡殼,顯然想要搪塞過去。被安迷修察覺到不對,一連串地追問后,主任環(huán)顧周圍無人,告誡安迷修一定要做好最壞的心理準(zhǔn)備。再三強調(diào)不要告訴別人之后才肯勉勉強強地說出來。安迷修覺得自己好像明白為什么主任一直不肯告訴他雷獅的病情。這讓他震驚又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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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安,這不是我們能決定的?!?/p>

“對不起?!敝魅螄@息一聲,“我知道你和那孩子相處了這么久,你心疼他,但這是他家人的要求,我們沒辦法改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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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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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迷修沉默了一會,再開口時嗓音發(fā)啞,“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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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知道這是違法的,你告訴過我我們要尊敬每一個生命,盡自己的全力去救他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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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喉嚨干澀,每說一個字都無比艱難。他面前曾經(jīng)的老師看著他,神情五味雜陳,有悲哀,有無奈,也有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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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上面的命令,”主任苦笑一聲,“雷家是這家醫(yī)院的大股東,他們可不止有能力讓我們無法在任何一家醫(yī)院待下去。我知道你不愿意,我也不想這么做,我看著那孩子天天在那里受苦,我心里也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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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雷家人把他送進來的,不是我們做的......先前的過程同樣出了差錯,以現(xiàn)在的技術(shù),沒辦法救他......因為那個差錯,他的端粒酶比常人要短,也就注定了即使不進行下一步,他同樣無法活下去。小安,你懂我的意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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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迷修定定地看著主任,“真的沒有辦法?”他的聲音帶上了幾絲顫抖,“他們?yōu)槭裁匆@樣讓他平白受苦?他們本來應(yīng)該接受現(xiàn)實的,從一開始就不該這么做。他們知道他在遭受痛苦,不然他們也不會不敢來看他,是嗎?他們怕看到他的樣子,就不敢繼續(xù)下去了?!彼麕缀跤悬c語無倫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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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任沒有作聲,權(quán)當(dāng)是默認(rè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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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么要現(xiàn)在才告訴我?如果我今天不問,你們是不是打算一直這樣瞞著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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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任張嘴想要說些什么,最后也只能再次嘆息道:“小安,你是個好孩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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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迷修的肩膀劇烈地起伏,主任一瞬間覺得這個一向溫文爾雅的學(xué)生要大罵出口,指責(zé)他為什么不阻止雷家的行徑,為什么不一開始就告訴他事實,告訴他你盡心盡力照顧的少年會死。你把他當(dāng)作朋友,或是傾注了什么別的感情,都無法改變他的命運。安迷修有權(quán)利指責(zé)主任自己,因為是他不愿意丟掉自己的飯碗而出賣自己的良心。這一切對這個正義感過強的年輕人來說太難以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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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安迷修沒有,他說:“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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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片刻后抬眼,沒有不分青紅皂白的責(zé)怪,主任只覺得那青碧色眸子里的感情沉重復(fù)雜,看著讓人心一怔,所有翻涌的情緒被平靜掩蓋,但若要用悲傷二字形容未免過于單薄。他垂下頭,輕輕沖主任點了點,緩緩轉(zhuǎn)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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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迷修走進病房,門被小心地帶上,聲響被悶在墻板里。他靠在門板上長呼出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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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獅沒有因聽到動靜睜開眼睛。窗簾早就被先起床的安迷修拉起,窗外秋日的陽光撒在他身上,他細(xì)軟的頭發(fā)和鴉羽似的眼睫上,像是撒上金粉般折射出柔和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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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醫(yī)生無法控制自己伸手去觸碰少年的臉頰,以確認(rèn)他是真實的,活著的。陽光的溫度和雷獅的體溫傳達(dá)到他的指尖,讓他凍得遲鈍的心臟重新復(fù)蘇,開始激烈地跳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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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迷修?”雷獅睜開眼看他,聲音毫無睡意,陽光照射下那雙微微上挑的紫色眼睛看上去像某種寶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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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獅是醒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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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雷獅還有心情開玩笑,“怎么一副要哭的樣子,看著丑死了。不會是被女孩子甩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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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說還好,一說話,安迷修立刻就感覺鼻腔一陣酸澀,幾乎堵住他的氣管讓他窒息,連帶著眼眶也開始發(fā)熱,像受了委屈的孩子,原本能好好地忍著氣憤要強地不示弱,等到忽然得了別人的關(guān)心反而差點落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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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力睜大眼睛,避免眼淚的積蓄。不管怎么說在雷獅面前流眼淚也太丟人了,承受病痛的明明是雷獅。他看見雷獅的手臂露出被子,瘦得血管和骨骼根根分明,針孔遍布的模樣很不好看,還因為長期輸液而變得和藥水一樣冰冷。那雙手本應(yīng)該去握筆,去敲打鍵盤,把籃球投進籃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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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握著雷獅的手,好像這樣就能消除他的不安。雷獅安慰性質(zhì)地回握住他的,捏了捏他的手掌,和他十指相扣牽到自己臉邊貼著,末了還放到唇邊輕吻一下,眉眼帶幾分戲謔,好像存心使壞要看自己難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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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丟臉了安迷修,你居然淪落到要小你那么多的病人反過來關(guān)心你。他在心里自嘲,選擇性忽略雷獅剛才有些出格的舉動,決定只當(dāng)這是青春期孩子對他產(chǎn)生依賴撩到他頭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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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活不了多久了,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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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獅輕描淡寫地吐出這句話,安迷修陡然驚起,連忙說道:“不會的,我們會盡全力救你,只要你好好配合治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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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越來越虛弱,他說這話自己都不信,雷獅走向死亡是不可避免的,現(xiàn)代醫(yī)學(xué)也無法阻止。無所謂指望什么奇跡,這是人類為滿足自己的需求改變自然規(guī)律所必會付出的代價,雷獅就是這個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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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騙我,我的身體我自己清楚。”雷獅指向自己的胸口,“我能感覺到它發(fā)出的信號,它快撐不住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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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露出這么難看的表情,我不怕死?!崩转{坐起來,沒輕沒重地揪安迷修的臉,“或者說死的感覺我已經(jīng)體會過一次了,我是被車撞了進來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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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來以為我那會就是死定了,沒想到還能茍延殘喘這么久,還能碰上你這么個挺有意思的人,也算活夠本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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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沖著安迷修笑,“就是你估計又想把責(zé)任全往自己身上攬,那我先提前說啊,這跟你沒有關(guān)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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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醫(yī)生嗎?醫(yī)生總該見過死人吧,有什么稀奇的給你難受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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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么能這么不在乎。安迷修想道,幾乎要生出幾分怨恨來,他怎么能像在說一件不關(guān)己的再平常不過的事,還要讓自己也同樣不要在乎。自己怎么可能心安理得地看著雷獅就這么消逝而袖手旁觀。

可他確確實實沒有辦法,他從未覺得自己如此無能,竭盡全力也奪不回眼前的人。他不是沒有感覺到雷獅似乎離他越來越遠(yuǎn)——他的身體就像被風(fēng)化的巖石,在一點點破碎崩解,化作白沙從掌心流過,留不住也抓不住。無法挽回,無法拯救。他痛恨這種感覺,它像一根鐵棍,一下一下地在他大腦里敲擊,沉悶地回蕩。它殘忍地告訴他:你什么都做不到。你救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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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獅的家人終究還是來看他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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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的是雷獅的母親和姐姐。安迷修把她們領(lǐng)進病房時其實心里是有幾分不滿的。但他還是盡了自己的教養(yǎng)禮貌地對待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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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獅的母親是一個很溫柔美麗的女人,幾乎難以在她身上看到時光留下的痕跡,走路都安靜無聲,生怕打擾到別人似的。她在平時安迷修坐的椅子上坐下,輕柔地握住小兒子的手,低低地叫著“小獅”問這問那,吃得怎么樣是不是很辛苦,要趕快好起來,滿眼都是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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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獅的姐姐和母親的氣質(zhì)完全不同,這個高個子女性

看上去更加冷漠不好惹,顯然不知道該怎么面對這個并不被她看好的弟弟,生硬地關(guān)心了幾句就不再說話。她把水果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杵在一旁等待。雖然有些不情愿倒也沒有看到太多不耐煩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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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迷修冷眼旁觀著,發(fā)覺她們并沒有像他想的那樣全然不把雷獅當(dāng)回事,至少流露出的感情是真實的。雷獅的家人希望他們的兒子,弟弟能夠擺脫死亡的陰影,但他們不應(yīng)該做出原則上不能出現(xiàn)的事,徒給他帶來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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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又叮囑了幾句,擁抱了雷獅,不顧男孩全身僵硬地在他臉頰上吻了一下,站起身來。姐姐伸出手又停在半空,最后只是拍了拍弟弟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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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我們得走了?!崩啄傅穆曇粢蚕袼拿嫒菀粯尤岷?,對安迷修淡淡地微笑著,“可以請你送一下我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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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卑裁孕奚锨耙徊?,將兩位女士送出門口。走下醫(yī)院電梯的一路上,除了鞋跟叩擊地面發(fā)出的細(xì)碎聲響再無動靜。三個人都沉默不語,全然沒有剛才溫暖的親情氛圍。安迷修頻頻看向她們,一直想問他們真的沒有后悔過嗎?卻沒能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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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醫(yī)院大門口,雷母停下了腳步,向姐姐揮了揮手示意她先走。她轉(zhuǎn)向安迷修,笑容里有歉意:“很抱歉耽誤你的時間了。照顧那孩子很不容易吧?辛苦你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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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迷修搖搖頭,“謝謝,我和雷獅相處得還不錯?!彼恼Z氣硬邦邦的不受控制,和他平時的說話方式大相徑庭。他實在沒法對雷獅的家人因為一次訪問就放下偏見——他能夠理解他們迫切地希望能救那個男孩,但不意味著他認(rèn)為這是他們傷害這個“雷獅“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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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母無奈地笑了一下。“我知道,你肯定很討厭我們,你知道小獅的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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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迷修狐疑地看著她,并不作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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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她垂下眼眸,“這個決定的確是我們做出的,我不會否認(rèn),看到他的時候我才敢承認(rèn)我們做了一件很大的錯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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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沒有余地可退了,這條路從一開始就是錯的,即使我們不想,也不得不把它走完。我知道,我們本來應(yīng)該接受我們的孩子會死去的現(xiàn)實的,可是我們沒有......我們做錯了很多......”雷母的眼里似有晶瑩,安迷修注意到她眼角的細(xì)紋和鬢邊的白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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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手抹去眼淚,重新露出笑容,但能看出疲憊和悲傷,她啞著嗓子說:“你或許會覺得我虛偽吧?傷害了人又說自己的苦衷?我不是在求得任何人的原諒,我只是......想提醒自己別再不敢面對自己的良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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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迷修感覺自己的聲音被哽在喉嚨里,鼻子發(fā)塞。他很難不去責(zé)怪這個女人和她的親人犯下的錯誤,可苦痛已經(jīng)釀成,責(zé)備又有什么意義呢?悔過沒有任何用處,一味地指責(zé)同樣沒有。雷獅的母親也并沒有必要做戲給他一個生人看。一切無論如何都無法挽回了,當(dāng)他們邁出第一步——也許是最初的決定時,就再無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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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母一只手輕輕搭在他的肩膀上,“謝謝你對那孩子這么上心?;蛟S我沒資格這么說,但真的,很感謝你能為他減緩哪怕一點痛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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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需要的是你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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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她苦笑,“我們有什么臉見他......我們是造成他痛苦的罪魁禍?zhǔn)?,卻又怯懦到不敢面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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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輛黑色轎車停在他們面前,雷獅的姐姐搖下車窗看向他們,無聲地催促。雷母在安迷修替她打開門之前上前一步拉開車門;“那么,再見了。”她動作利落地坐進車內(nèi),也拉下車窗對他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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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你了……”尾音被隱沒在引擎聲中,逐漸遠(yuǎn)去,像被風(fēng)煙挾走的樹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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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迷修定定地站著,感覺煙塵障住了他的眼,酸澀得幾乎睜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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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到病房的時候,雷獅躺在床上用手蒙著眼睛。安迷修以為他累了,打算替他拉上窗簾擋擋陽光。雷獅忽然悶悶地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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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想到她們會來看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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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到雷伊了吧,我跟你說過她有多煩我的,以前看到我就當(dāng)眼瞎了一樣,眼里都沒人的那種。她居然也會跟著我媽過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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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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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迷修我果然是要死了吧,我姐我媽居然會來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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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著想扯起嘴角笑,卻笑不出來,被死死擋住的眼里不聽話地淌下一滴淚來,順著他的眼角叛逃掌心的控制,在陽光底下折射著倒影。到底還是個孩子,還沒到脫離家庭的時間,就算表現(xiàn)得再怎么無所謂心里也還是會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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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迷修看著難過,臉上還得強擠出笑容來故作輕松地說:“沒事,你還有你安哥陪你不是?別想這些有的沒的,我回頭帶你去外面轉(zhuǎn)轉(zhuǎn)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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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獅的情況在愈發(fā)惡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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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每一天昏睡的時間越來越多,清醒后也時有被病痛包圍。他的骨頭好像要從內(nèi)部生長,咯咯作響地變成骨刺穿透皮肉,又像被從骨髓開始被硫酸一點點腐蝕殆盡。他必須大量地服藥,藥物帶來的副作用是更長時的昏睡,和即使在睡眠中也無法擺脫的痛苦,這讓他像困獸一般煩躁。他不被允許使用止痛劑,因為這會損害他寶貴的大腦。饒是再堅強的人都未必能監(jiān)測這樣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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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對雷獅說的是會盡力治療,但包括雷獅自己,明眼人都知道他沒有多少日子了。他身體在一天天衰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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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yī)院加派了護士,整日監(jiān)測各種數(shù)據(jù)各類儀器。安迷修更是半步不離,主任也常親自來巡視,詢問情況。整個醫(yī)院似乎都在因為一個人在忙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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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有些人是為了他的生,有些人是為了他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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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迷修遵守了自己的承諾,他抽出下午難得的一點空閑,推著輪椅,雷獅坐在輪椅上,兩人在醫(yī)院后的公園轉(zhuǎn)悠了幾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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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秋的風(fēng)略冷,安迷修想了想,把放在診室里的大衣翻出來給雷獅披上??ㄆ渖娘L(fēng)衣蓋在他消瘦的身軀上就像給鋼制的骨架蒙上幕布。公園里的花大多已經(jīng)謝了,園丁還沒來得及換上新的植物,看著格外蕭條。南方的樹一年四季都在掉葉子,風(fēng)一吹,葉子多得快把地面埋了,碾在上面發(fā)出嘎吱脆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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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落葉落在雷獅膝蓋上,掉得果斷而輕盈,完全枯脆的葉尖折斷了一個口。它很普通,普通得沒有任何特點。雷獅把它撿起來,對著光看了看,然后隨手扔回地上。天空很藍(lán),空氣很干凈新鮮,是一個很讓人喜歡的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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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吧?!彼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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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待一會?”安迷修沒敢說這可能是雷獅最后一次待在室外了,他想起碼讓少年再感受一下外面的空氣。雷獅下一句話就把他堵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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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累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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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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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秋雨一場寒,安迷修從忙得焦頭爛額的事務(wù)中偶然抬起頭的時候看到淅瀝細(xì)雨,才想起來已經(jīng)馬上要入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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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雷獅和幾個月前一樣,他會得意地告訴安迷修秋雨后會冷是因為冷鋒過境,造成陰雨帶來冷空氣。安迷修會笑他拿高中的地理知識給他一個早就畢業(yè)的人科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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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讓自己閑下來,就算沒事也要找點事做,一旦閑下來就會想很多,想到雷獅,雷獅的家人說的話,主任告訴他的事,他會很累。你只管做好份內(nèi)的事,安迷修,你只管盡全力去救他。他這樣告訴自己,哪怕他的目的與別人相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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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任說,他們和雷獅家人那邊達(dá)成一致,當(dāng)這里身體實在撐不住,就實行安樂死,也讓雷獅能夠安穩(wěn)地走。你做的努力是在延長他的痛苦,他提醒安迷修。他逃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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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這大概只是我的一己私欲。安迷修苦笑,我希望他能活哪怕再久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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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面對昏迷中的少年時又動搖了。他的男孩失去意識也依舊會咳得撕心裂肺,疼痛發(fā)作時恨不得剖開自己的血肉抽出脛骨,像踩入捕獸夾的野獸,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真的應(yīng)該讓他這么痛苦下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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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獅偶有清醒時,掐住安迷修的手腕,捏的他疼?!拔艺f了我不怕死?!八蛔忠痪渲厣?,“我不怕,你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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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什么?安迷修說不清自己怕什么,在毫無希望的前提下。到底是怕雷獅的死還是怕自已無法面對沒有自己所認(rèn)識的他的現(xiàn)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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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然他沒有太多時間思考這件事了。幾天后,雷獅被轉(zhuǎn)移進高危病房,靠著各種各樣的儀器維持生命。這意味著他即將走向生命的終點,再精良的儀器也不過最多再挺幾天。雷獅對他露出一個很微弱的笑容,說有什么必要,就是再接著被活活折騰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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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jīng)入冬,南方的寒冷不像北方那樣極端,但法術(shù)攻擊也足夠要命。他使勁搓暖自己的手蓋在雷獅手上,少年的手被注入的藥水灌得冰冷,混不似活物的溫度,怎樣都捂不熱。窗外的樹葉早就完全落了。房內(nèi)墻壁慘白,再加上冷白的燈光反射得刺眼,讓人不得不睜開眼面對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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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就這么渾渾噩噩的過,安迷修甚至感覺這樣的日子會年復(fù)一年一直這樣下去??梢环諝v,居然也就過了一周。雷獅真的頑強地?fù)芜^了主任的預(yù)期,他看起來好轉(zhuǎn)些,能夠坐起來像以前那樣調(diào)侃。安迷修知道這不過是回光返照——他被自己的用詞逗樂,手指卻揪緊胸前的衣料,留下枯葉似的褶皺。他覺得胸口悶得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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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完一天,回到自己的診室已經(jīng)早過了在家里睡覺的點。之前剛工作那會為了方便安迷修往那里放了張折疊床,很長一段時間因為忙它只能在角落吃灰,現(xiàn)在得在醫(yī)院留宿這東西倒是派上了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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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躺上床板,金屬架發(fā)出“吱呀——”的聲音。長時間工作之后莫名其妙地沒有困意,等他反應(yīng)過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在盯著外面路燈透過樹枝投在墻上的影子。他逼迫自己閉上眼什么都不要想,明天還要接著工作,不早點睡對身體對效率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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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向淺眠,半睡半醒之間急促的腳步聲漸近,到達(dá)門前時他已經(jīng)下意識坐起來看向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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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的是主任,連門都沒敲,直接一扭把手沖進來,還急匆匆地喘著氣:“小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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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么晚還讓主任急成這樣的只可能是一件事。安迷修打斷他,“雷獅快撐不住了,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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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他......恐怕?lián)尾贿^今晚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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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了?!卑裁孕薮罂绮阶叱龇块T,步伐愈發(fā)加快,身后的主任要小跑才能跟上,他咬著唇徑直穿過長廊,猛地推開燈火通明的房間。幾個護士正手忙腳亂地調(diào)整儀器,報數(shù)據(jù),按住少年掙動的軀體以防他傷到自己,雷獅不知道哪來的那么大力氣,護士們顯然力量不夠而難以控制他。她們誰不知道雷獅格外親近這位年輕醫(yī)生,聽到開門聲齊齊轉(zhuǎn)過頭來,眼神仿佛在看救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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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到雷獅床前,小心地避開一記肘擊,慢慢蹲伏下來撫摸他被冷汗浸濕的額發(fā),輕聲喚著:“雷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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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驚訝于自己居然這么冷靜,暫時性地收好了所有恐懼,清醒得可怕。這一天總是要來的,他默念道,是時候告別了,記住你要做什么,你是醫(yī)生,要盡可能減少他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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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發(fā)少年似是認(rèn)出來他,逐漸停止了掙扎,緩慢地平復(fù)著呼吸,看著他的眼神有幾分迷惘。安迷修繼續(xù)用手指梳理他凌亂的頭發(fā),動作輕柔,像在撫慰受傷咬人的小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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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我在這里。”他悄聲說,“別這么不安,我會陪著你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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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迷修......”雷獅用微弱的氣音喚他,安迷修連忙把耳朵貼在他嘴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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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又沒了下文,雷獅張了張口,沒說出話來,只是捉著安迷修的手腕不肯撒手。眼睛瞪得老大,生怕一合眼安迷修就會消失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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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迷修抬頭看了看主任,主任點點頭,滿眼沉重,手顫顫巍巍地摸出一針?biāo)巹┤M安迷修的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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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煩你代勞了?!彼麌@息著說。和得安迷修沒有作出反應(yīng)。低垂著眼睫俯下身將自己的臉貼在雷獅臉頰上,半擁著他,手指蹭過他的顴骨,一路滑到耳垂,碰上他的嘴角摩挲,不顧旁人對他略顯親昵的舉動的驚詫眼神,溫和得仿佛在哄疲憊又不肯睡覺的孩子:“辛苦你了……你很累對嗎?睡吧……我保證,等你醒來時我會在你身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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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像是意識到了什么,用力眨眼,努力地想將自己眼前的人看得更清楚些,每一次睜開的幅度卻越來越小。他呼出一口氣,很輕,輕得只有安迷修聽得見,不知是不甘還是釋然。他的眼睛沒有再睜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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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次陷入昏迷,這不會讓他立刻死去,而是吝嗇地讓他再經(jīng)受一番苦難再放行。呼吸很微弱,體溫降低,面色灰白,已經(jīng)是生命垂危的征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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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迷修極慢地從雷獅逐漸放松的手指中抽回手腕,拿出那管針劑,幾乎要拿不住這小巧的,藏匿著死神的容器。他的手指在顫,越是想要拿穩(wěn)越是抖得厲害,視線在搖晃,他費了一番功夫終于找準(zhǔn)了位置——實際上因為輸液而變得凸起的血管已千瘡百孔沒有幾塊完好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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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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針尖破皮膚,扎入血管,少年連最基本的肌肉反射性抽動都沒有。平靜得讓人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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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個好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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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藥水推入血液迅速擴散,從肢體末端一直凍結(jié)到心臟。尖銳的警報聲響徹病房,淹沒掉房間內(nèi)一聲長嘆,一聲哽咽,幾分慌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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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一具蓋著白布的身體被推進手術(shù)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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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任走出手術(shù)室,掏出眼鏡布擦擦眼鏡上產(chǎn)生的白霧,筆直的走廊一眼就能望見蹲靠在欄桿邊的人影。那人往這邊看了看,約莫是蹲得太久起身時還踉蹌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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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術(shù),怎么樣?”安迷修的嗓子像堵了塊石頭,發(fā)聲都有些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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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成功?!敝魅魏舫鲆豢诎讱?,凝結(jié)的水汽很快蒸騰散盡?!爱吘?,克隆體和他的身體各方面都能對上,他年紀(jì)小,手術(shù)完也容易恢復(fù),修養(yǎng)一段時間就能出院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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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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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迷修沉默了一會,開口:“他不會記得我,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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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這孩子聰明得很,就算嘴上沒說也肯定會覺得不對,他的家人不希望讓他懷疑,而他的性子又是忍受不了調(diào)換大腦,思想已經(jīng)不是原本他自己的,而是一個復(fù)制品的這種欺瞞,所以他在這里待過的記憶必須刪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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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這個犧牲了的雷獅呢?”安迷修問道,表情看不出悲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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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按照病逝的患者處理,雷家會給他尋找一個墓地好好安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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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了?!彼貞?yīng)道,轉(zhuǎn)身就要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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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主任在他身后忙叫出聲,待安迷修回頭時音量又低下去?!坝锌?.....在這孩子出院之前去看看他吧。雖然不是同一個身體,記憶也不盡相同,但......好歹你照顧了他這么久,起碼他的一部分在現(xiàn)在這個雷獅的身上活著。你去看看,知道他還好,心里也好受些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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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迷修很淺地笑一下,“好的,謝謝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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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快步離去,盡量不讓自己去想手術(shù)快要結(jié)束時雷獅的家人們急匆匆趕過來,焦急地詢問狀況的模樣。這會讓他想起來那個“雷獅”躺在床上,用一只手捂著眼睛,落下一滴淚。他自始至終只流過那一滴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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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安迷修見到他之前,都被困在那個白色的空間里,沒有色彩,沒有自由。雷獅像風(fēng),風(fēng)是關(guān)不住的,它要么在密閉的容器里死亡,要么沖出縫隙逃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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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迷修把手握緊在口袋里,攥著一個黑色的小東西。

是他給雷獅的MP3,他把自己大學(xué)時聽單詞用的MP3給了雷獅,讓他在無聊的生活中能有一點消遣。現(xiàn)在這個MP3又回到了他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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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到自己的診室,嘗試著打開它的歌單,不想沒留意從手中滑落,在地上跳了幾跳。興許觸碰到了什么按鍵,被損壞的揚聲器開始自動播放歌曲,八音盒銅弦崩壞般的雜亂中被他捕捉到了熟悉的音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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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愚弄人.......的日子……溶解.......現(xiàn)在.......還能向你真切地.......告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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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記得這首歌,雖聽不懂外文歌詞,但同樣能感受到旋律的柔和清透,記憶當(dāng)中總覺得有人在低低地和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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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已厭倦疲乏的......人群之中,腐朽而去……的.......我,仍穿著陳舊泛黃.......襯衫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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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樂被雜音掩蓋,后突兀地歸于寂靜,被摔壞的MP3無法再運作。他撿起這個小玩意,因為太舊黑色外殼已經(jīng)裂開,插存儲卡的的口也摔得變形,怕是用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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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感覺很冷,空氣像刀片一樣劃過鼻腔,灌進肺葉。明明沒有下起冬雨,他卻全身發(fā)抖。好像有什么溫暖的東西就這么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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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有流淚,他最終還是沒能為愛上的男孩發(fā)出悼念的慟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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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迷修路過走廊時常能看見房里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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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麻藥效果過了之后,醒來面對的第一刻就是母親流著眼淚撲在他身上,父親關(guān)切地詢問他情況如何,哥哥抹了抹眼角,嘴上卻幸災(zāi)樂禍地嘲笑著他不能搗亂了。姐姐坐在他旁邊語氣淡定地告訴他發(fā)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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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迷修總是看一眼就離開。這樣溫馨的氛圍不屬于他也不屬于“雷獅”,他又沒忍住嘆氣,翻著病歷繼續(xù)往藥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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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天不過也就這么過,和最開始剛來到這里一樣。有什么好像變了,又好像沒有。和他打趣調(diào)侃氣他的那個男孩悄無聲息地被所有人默契地拋在記憶角落。只有安迷修有時還會想起他,想起他的笑,然后心頭一滯。接受他的離去好像沒有想象中那么難,安迷修也沒有自己想象中那么悲傷——不知道這是否對于他而言本身就是一種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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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獅像主任說的那樣,恢復(fù)得很快,不知什么時候起就能在醫(yī)院里自由奔跑行走了。照這個速度很快就能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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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獅出院的前一天,安迷修終于下定了決心,去認(rèn)真,仔細(xì)地看他一眼。只是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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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敲門,得到那道相同的聲音許可后走入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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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獅扭頭好奇地看他。他和那個“他”一模一樣——這是理所當(dāng)然的,克隆體怎么會不像原主呢?更何況,眼前這個少年頭顱中用于思考的器官正是克隆體的生命換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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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他“,也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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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迷修例行檢查病患似的,帶著和善醫(yī)生該有的笑容問了他幾個問題,雷獅的眼睛死死盯在他身上,他幾乎要產(chǎn)生“這和以前一樣的”錯覺。他差點伸出手去揉男孩的頭發(fā),又尷尬地縮回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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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不想久留,以免產(chǎn)生太多幻想。他打算看過之后就起身離開。雷獅卻叫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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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認(rèn)識我?!笨隙ǖ恼Z句,雷獅的眼神像初見時一樣銳利機敏,探究性地想要穿透他的眼底,窺探他掩藏的情緒。完全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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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迷修愣了一下,失笑:“小孩,你家里人為了救你興師動眾的,整個醫(yī)院都知道你,我當(dāng)然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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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dāng)然認(rèn)識你?!彼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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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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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整完了?。?!一個半月啊……我為了寫完這一周都在熬......好的不用罵了我知道是我寫得太慢。

最開始構(gòu)思真的只想到一個畫面......然后就迅速延伸出整個故事。但在中間填補就很痛苦,我他媽是真的不會寫人談戀愛。很努力加感情戲了,希望沒有太突兀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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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曲是《因為不夠悲傷》,最近很喜歡這個P主的歌,風(fēng)格很戳歌詞也很棒,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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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加上逼逼叨快1w9了。末世戀愛那一篇后第一次這么長。其實這一篇比末世戀愛寫得要痛苦,因為末世戀愛是早就構(gòu)建好框架定了些細(xì)節(jié),寫起來比較順。這一篇就是臨時起意......好些地方都沒想好怎么寫就開工了,口嗨一時爽填坑火葬場啊。越寫感覺越拉又舍不得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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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很感謝看完的你!很喜歡評論所以請給我評論!評論就是我更新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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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安】面對不肯配合治療的孩子該怎么辦的評論 (共 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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