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Last Day·For Nemu

我的時間要結(jié)束了,不出意外的話,將會是在今天。
今天天氣很好,或許是那場下了近兩個月的夏雨把今年一整年的水汽都吸干了吧,晚秋的溫度沒有夏日那般毒辣,尚未入冬的風吹拂在身上也不會帶來多么刺骨的觸感。
雖說我已經(jīng)感覺不到了,但依稀能夠通過目視來判斷出大概,更何況,她還能告訴我。
從極度敏感轉(zhuǎn)向毫無感覺的過程并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所幸我已經(jīng)感受過不止一次了,再來一次不過是家常便飯罷了,而且是最后一餐。
在感覺消失之后,裝滿了生命的瓶子也從底部開始,被撕出了豁口。
明明已經(jīng)一點觸感都不會再有了,但身軀還是能夠切切實實地感受到到自己的生命宛若流水一般不斷地從那個破瓶中滲出,這種感覺,說實話還挺奇妙的。
或許,是因為這種感覺是繞過肉體,直擊靈魂的吧,但也沒差了,就算瓶子再大,裝的水再多,一旦底部破了,哪怕豁口再小,流速再慢,也遲早會漏光的。
雖然很早就知道自己總有一天會死去,心靈的圍墻也早早地就開始堆砌了,但等那一天到來的時候,還是會有恐懼的感覺啊。
人總歸是怕死的,裝得再好也不例外。
而有些人總歸是不用裝的,比如說她,那只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變得越來越沉默寡言的暗紅色貓咪,我還是很懷念她每次治療完回到病房時,那副哭天喊地的模樣的。
明眼人都能看出她是故意對小憂和彩羽姐姐撒潑打滾的,畢竟在病房里只有我一個人的時候,她就會瞪我,要是黑江姐姐也在的話,她還要嘴臭兩句。
但那已經(jīng)是過去式了,現(xiàn)在的里見燈花,早已不再是那只隨便一戳就會炸毛的蠢貓了,即便是如今,我剛剛睜開雙眼看向她的時刻,她那張宛若冰塊一般的臉上,那深邃的暗紅色眼眸中透露出的,只有麻木與悲哀。
笑顏多久沒出現(xiàn)在她的臉上了呢?小半年了吧。
我不會當著她的面這么講,但我確實很喜歡她笑著的時候,很可愛,又有點傻氣,雖然不及小憂那天使一般的笑容,但很符合我的審美,如果她的性格不那么討人厭的話。
我還記得彩羽姐姐剛剛?cè)ナ赖哪嵌螘r間,她有多魔怔,有的時候甚至賭氣到當著護士的面將她們送來的午餐直接打翻在地,甚至于直接跟主治醫(yī)生吵起架來……如果她父親不是院長的話,我估計她可能已經(jīng)被趕出去了。
她最后還是消停了,有可能是她父親找她談話的結(jié)果,也有可能是小憂臨終前那番話起了作用,甚至有可能是她意識到了自己的行為有多么愚蠢……
無論哪一種,都與我沒有關(guān)系,畢竟我只是負責阻止她做出過激行為的、類似于臨時監(jiān)護人的關(guān)系罷了。簡單舉個例子的話,如果當初我沒有把她拉住的話,黑江姐姐或許就不是被她揍一拳這么簡單了,要知道,我的眉骨都在她掙扎的時候挨了結(jié)結(jié)實實的一拳。
感謝我這脆弱不堪的身體終于支棱起來了,我沒有當場暈過去,雖然當場暈過去的話,或許效果會更好一些,畢竟嘴上雖然不說,但燈花她還是很關(guān)心我和小憂的,我如果當場趴下的話,她大腦的CPU估計會當場燒壞吧。
她轉(zhuǎn)過頭,看向了我。
她的身影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如此圣潔而又凄美。
病弱的她,也終會離去吧,事到如今,對她說什么要好好活下去的話,我可做不到,本來我就比較偏現(xiàn)實主義。
如今的她,還會有當初那般撒潑打滾著、哭天喊地著要活下去的精神嗎,她還會有那樣無論怎么樣都要活下去的想法嗎……
如果沒有我們的話,她或許還是那個無念無執(zhí)地追求著宇宙夢的小女孩吧。
是我們強行地在她內(nèi)心占據(jù)了如此重要的地位,然后又不顧她的意愿,任由狂風將我們從方舟之上吹落,跌入時間之海中,再不見蹤影。
得而復失能夠輕易地殺死一個人。
如果連我也拋下她……啊,又想要活下去了。
這家伙,凈會空想,連帶著我也一起幻想著不可能的事情了。
“你醒了?”她如往常一般,坐到了我的窗邊,用她那無神的雙眼跟我對視著。
呼吸面罩還是很礙事的,我說的話她聽不清,我要點頭也十分困難。
本來,在我已經(jīng)沒有力氣繼續(xù)敲打鍵盤之后,我還能夠靠著語言,將我的故事傳達給她,由她代我書寫下那屬于我們的篇章,我最后的作品——那在小憂離去半月后,我為了讓我們的記錄能夠留存下來而創(chuàng)作的最后心血。
雖然此前我們也一起創(chuàng)作過各種謠言的小故事來當做生前的留戀來著,但我還是希望能夠?qū)⑽覀兿嘤鲋两竦墓适掠涗浵聛?,將屬于我們的記錄留存下來?/span>
但現(xiàn)在,就連簡單的口口相傳我也已經(jīng)做不到了,倘若把這呼吸面罩摘下,或許不過數(shù)分鐘,我便會追隨小憂她們而去吧,更別提我現(xiàn)在連坐起來都要靠她幫忙。
但,還是有辦法的。
我朝她伸出了手。
她的臉上閃過了一如既往的厭惡,換做我身體還沒糟糕成現(xiàn)在這樣的日子,或許她會直接把我的手拍開吧。
“怎么你每次醒來都是做這種事情,你就不能好好休息一下嗎?!”她的聲音有些歇斯底里,她的眼中流露著無奈的哀求——就算是不茍言笑的現(xiàn)在,她依然是那么的好懂。
而且,我不是一直都在休息嗎……如果在漆黑的噩夢中不斷輪回也算的話。
燈花不懂彩羽姐姐,不懂小憂,不懂黑江姐姐,但只有我在她面前是無所遁形的,畢竟她是所有人中,唯一一個第一次見面就看出了我一直在做噩夢的那個人。
我盡力地露出一個看起來是苦笑的表情,沒有將手收回來。
燈花雙手緊緊地攥著自己的衣角,死死地咬著嘴唇,她的雙眼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或許下一秒她就會同以往一般嚎啕大哭起來。
但她沒有,自從小憂走了以后,我就再也沒見她哭過了,至少沒有在明面上見到過。
誰知道,每天晚上她的被窩為什么會一顫又一顫地抖個不停呢?
誰知道,每天晚上回響在病房里那微不可聞的抽泣聲從何而來?
手中仍然沒有觸碰的感覺,但我知道,她已經(jīng)握住了我的手。
隨著手指地輕輕敲打,我將我的話語傳達給了她:“你知道的啊,我的時間不多了,但我總歸是要留下些什么的,為我們留下些什么?!?/span>
食指的敲打代表短音,中指代表長音,無名指代表停頓,對照著摩斯密碼,便可將我的話翻譯出來,只不過對于我們倆來說,這種在早先和小憂一起打發(fā)時間的無聊玩意兒,早就已經(jīng)印刻在腦海之中了,傳輸?shù)男?/span>完全取決于我敲打的速度。雖然我已經(jīng)沒有感覺了,但手指在敲動受阻的時候我還是可以知道的。
燈花陰著臉,我感覺手被挪動了一點位置,或許是她沒忍住用力捏了一下吧。
停了很久,燈花最后還是把筆記本電腦從抽屜里拿了出來,然后開始了我們往日的工作,即便速度很慢,有時甚至一天都寫不了幾千字,但好歹我還能借助這個方式繼續(xù)書寫我們未完的故事。
以往,我從來不會讓燈花提前看我寫的故事,那家伙也總是瞥著眼說自己才不看,然而她私底下匿名留言的行為卻是眾人皆知,真是個傲嬌的小鬼。
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需要了,或者說,從我開始這部最后的作品的那一刻,已經(jīng)不需要了,本來最開始我不讓她提前看,也只是煩她會在我完本之前在一旁指指點點罷了。而且,她那副私下偷著看,事后還要因為傲嬌而不好在我們面前指指點點,只能在網(wǎng)上發(fā)言,發(fā)言完還能被我們拿來調(diào)侃卻又不能還嘴,只能一臉尷尬地應和著的樣子,說實話還挺有趣的。
況且,我們的故事,我們最清楚,即便是我現(xiàn)在就撒手人寡,燈花也能夠替我將故事寫完。
那為什么我要自己上陣呢?因為燈花的文筆……說得好聽一點,就跟她說話的水平一樣。自己的作品就跟自己的孩子一樣,作為母親,自然會希望孩子是以最完美的姿態(tài)誕生在這個世界上的,所以還是自己動手更好一點。
如果敲敲手指也能算是動手的話。
放在我們都還活著的時候,我是萬萬不敢做這種事情的,鬼知道燈花會不會搞什么幺蛾子,嘴上說著好好好,私底下卻把我的作品改得面目全非。
有句話怎么說來著?要斷章取義——節(jié)選自《不要斷章取義》,拿來形容她最貼切不過了。
但現(xiàn)在就不用擔心了,用小憂的話來說,就是:小燈花能有什么壞心思呢?
是啊,今天我就要走了,今天就是我生命的最后一日了,她還會有什么壞心思呢?
我的手指停了下來,沒有繼續(xù)傳達我的思想。
……今天我就要拋下她了,她就算要有壞心思,也是理所應當?shù)陌伞?/span>
人在死前總是會多愁善感起來,就像我現(xiàn)在這般,拼命地追尋著那自己早已放棄的光芒。
我不想離開她,我不想又一次留下她一個人,我不想再看到她一個人抱著自己的小熊玩偶躲在被窩里偷偷哭泣的樣子,我不想再看到她在遇到我們之前一直被人叫做怪胎的那副形單影只的模樣了。
雖然我之前也一直被人喊是怪胎,但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怪胎相依取暖又有何不可呢?
所以,我想活下去啊,我想一直陪在她的身邊,我不想再看到她獨自一人了。
我想,但命運卻以這副日漸凋零的身軀作以回絕。
我絕對不可能活過今日,往后她在走向終點的路上不會再有我的身影了,這是已經(jīng)印刻在我靈魂深處的事實了。
如果還能像以前那樣,用無能為力的哭泣來宣泄自己的悲哀就好了,哪怕繼續(xù)被她嘲笑愛哭鬼也沒問題。
“你怎么了?”她的聲音將我喚回了現(xiàn)實。
我沒有回應,只是看著她,看著她那因為疾病而顯得有些蒼白的面容,我的雙眼竟又一次傳來了流淚的觸感,但并未模糊的視線告訴我,那只是錯覺罷了。
我輕輕地敲出了她的名字:“燈花?!?/span>
“干嘛?”她一臉不解,甚至可以說是有些擔心,畢竟我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并不符合她的認知,誰要是當著她的面說柊音夢是個多愁善感的人,估計會惹來她的一雙白眼加一頓嘲諷吧。
我仍然沒有回應,取而代之,握住了她的手,我感覺自己從未如渴望直接地感受到她的存在。
應該是有握住的吧,真的是,一點感覺都沒有啊,明明燈花的手又小又嫩,就跟她本人一樣小巧可愛……
真可笑啊,我本該不可能會有這種可以說是變態(tài)的想法的,有言是人在死前會展露出自己內(nèi)心深處真正的模樣,我應該不會是個變態(tài)吧……
但說到他小巧可愛這一點……我記得她還比我矮一厘米來著?上次測量身高的時候,她還因此氣得追著我滿房間打。
話說上次測身高……是什么時候來著?
已經(jīng)完全沒有印象了,大概過去很久了吧。
現(xiàn)在的燈花有沒有可能已經(jīng)比我高了呢?就算現(xiàn)在沒有,很快也會比我高了吧,畢竟代表我生命的指針已然不再沿著圓環(huán)的路徑繼續(xù)前行了。
“怎么了你這家伙,突然抓住我的手。”燈花看起來像是嚇了一跳,不過她并沒有就此將手抽走。
只是想感受到她的存在罷了,我只是想感受到她的存在。
但直接這么說的話,她會擔心的吧,她會害怕到縮進角落里哭起來吧。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她將所有的目光都投射在我的身上了呢?是在小憂離去之后嗎?
擅自闖入她的世界,卻又擅自……罷了,這個話題已經(jīng)沒必要再提第二次了。
但無論怎么樣,現(xiàn)在總歸要說些什么吧,總歸要傳達些話語,免得看見這家伙的雙眼不斷地往下掉小珍珠,雖然她的哭顏也很符合我的審美。
完蛋了……我真的不想以這樣一副變態(tài)一般的姿態(tài)離開這個世界的,這要是被小憂和彩羽姐姐看到的話,我都不敢想象她們會怎么看我了。
見我久未回應,只是單單地望著她,燈花終于又忍不住開口了:“你……”
僅僅一個字便被敲門的聲音打斷了。
算算日子和時間,現(xiàn)在也差不多是她該來的時候了。
真是不湊巧啊,剛好是今天來,黑江姐姐。
但也好,我還能再見她最后一面,而且,這樣我也不用去考慮該怎么回復燈花了。
燈花連眼都沒有抬:“進?!?/span>
門打開了,黑江姐姐走了進來,一如既往,她的手中總會提著一些東西,有時是鮮花,有時是水果,偶爾也會是她自己做的料理——雖然比不上彩羽姐姐,但她在這方面的水平也不低,或許是因為彩羽姐姐生前總會和她一起探討料理吧。
在將手中的東西放在桌上后,她坐在了我的身旁——小憂走了之后,我便成了她注視的那個人了。
說實話,我不喜歡被人關(guān)注,與其把心思花在我的身上,不如多給予目光在我的作品上,因而,我從來都是以虛擬的身份發(fā)表自己的作品。
但現(xiàn)在這副狀況,也沒辦法了吧。
“你……好點了嗎?”一如既往,她問出了那個問題。
好點了嗎?顯而易見吧。
松開了手,回到了先前的姿態(tài),將需要表達的信息傳遞給了燈花——黑江姐姐不懂摩斯密碼,而我陷入如今這般模樣也不過一月出頭,自然不可能讓她在如此短的時間內(nèi)自學成才,因而,燈花便成了我的翻譯。
“她說,沒什么變化?!睙艋ㄒ蛔忠痪涞仃U述著我的話語,“你呢,最近過得怎么樣?!?/span>
“我嗎?挺好的,沒什么好擔心的。”黑江姐姐笑了笑,那溫柔的和彩羽姐姐如出一轍,就連其中包含的謊言也一樣,甚至她的偽裝比彩羽姐姐還要低劣不少。
雖然我做不到像小憂那般通過親姐妹之間的親和力便可以直接察覺到彩羽姐姐的真正面目,但通過蛛絲馬跡來判斷個大概也并不是難事。
這點,我估計對燈花來講也一樣,但她并不是那種工于心計的家伙,尤其是對身邊之人。所以,我估計她到現(xiàn)在也不知道彩羽姐姐究竟是個多么無助而又悲哀的……騙子吧。
我的手指都還沒開始動彈,燈花便開口駁斥道:“下次說這種話之前,先把你手上的繃帶藏好一點,蠢貨?!?/span>
“對…對不起……”黑江姐姐一嚇,立刻尷尬地扯了扯袖子,將左手腕那露出了的半截繃帶埋了起來。
估計家里人又對她動手了吧……因為孩子不符合自己的期望便對其施以拳腳,家暴這是這個世界上最沒用的渣滓才干得出來的事情。
“道什么歉啊?你不會就只是單純地纏了繃帶卻沒做其他處理吧?別跟我說姐姐大人以前沒教過你這些。”燈花的面色看起來很不快,罵罵咧咧地質(zhì)問著黑江姐姐傷口的情況。
嘴巴還是那么不干凈啊這家伙,但相比以前,至少她和黑江姐姐之間的關(guān)系也不再那么水火不容了,看來小憂臨終前的那番話還是有效果的。
燈花不是傻子,她自然知道彩羽姐姐的死跟黑江姐姐沒有半毛錢關(guān)系,她自然明白自己的所作所為只是一番幼稚的無能狂怒罷了。
但,她是一個感性的天才啊,她是一個才十一歲的小孩子啊,是一個很容易被感情左右的家伙,彩羽姐姐在她的心目中一定占據(jù)了非常非常重要的地位,才會讓她如此在意,以至于將所有的悲憤都宣泄給了這個被彩羽姐姐給予了兩次生命的人吧。
啊……有點嫉妒呢。
為什么會嫉妒呢?明明是彩羽姐姐。
這么說來,她每每向小憂和彩羽姐姐各種撒嬌的時候,我心里總會有股沒來由的別扭,那感覺跟現(xiàn)在幾乎一模一樣啊。
本來,我還以為自己是因為單純看不慣她那種無聊而又幼稚的行為而產(chǎn)生的反感,現(xiàn)在對比,只是因為嫉妒嗎?
我是在嫉妒那兩個在她內(nèi)心中占據(jù)了重要地位的,對我來說也同樣重要的兩人嗎?
幼稚而又可笑。
柊音夢啊,你到底在想什么呢?是從什么時候開始,連你自己也看不透自己了,你甚至沒有那個暗紅發(fā)的小女孩了解自己。
為什么會嫉妒呢?
因為你喜歡那個家伙,你不敢向她承認你對她的愛意,只能用各種嘲弄調(diào)侃的方式來變相地宣泄著自己那越來越扭曲的感情,才會對那兩個對你來說同樣重要的人產(chǎn)生這種悲哀的感情,這種可笑的想法。
是誰在跟我說話呢?
是我自己啊,我的靈魂在將我內(nèi)心不曾顯露的那一面扯出,無情甩在我的眼前。
為什么會這樣子呢?為什么啊……我一定是瘋了,才會這樣進行著無聊的自問自答的游戲。
人在死前總是會這樣胡思亂想嗎?真是奇怪的行為。
思緒帶著我的目光移向了那個還在對黑江姐姐指指點點的家伙。
我為什么會對那家伙抱有這樣的感情呢?單純因為她的樣貌符合我的審美么?我又不是純粹的顏控。
單從性格方面來看,我們倆才是真正水火不容的存在,在小憂到來之前,連續(xù)吵架幾個小時那都是家常便飯的事情——動手倒是不會,糟糕的身體狀況不能夠支撐我們倆掐架到一方倒下,更何況,我們本身也不喜歡動手,而且這樣還會被那群大人說教的。
人常說,越是缺少什么,就越是渴求什么,越是期望從他人身上尋找著自己缺失的那一塊塊碎片。
水火不容,若是換一種說法,便是互補,一面映射出我們?nèi)康溺R子。
作為一個曾被人以冷血指稱的怪胎,我總是很難做到感情用事,以至于無法像燈花那般通過放肆的行為來宣泄自己的壓抑與痛苦,最后能做的只有用眼淚來沖散那些苦楚,而這項能力在我逐漸成長之后也慢慢地褪色消散了,不知道從何時起,我已經(jīng)做不到隨心所欲地痛哭流涕了,甚至于淚腺中積攢的那些水分都要靠著打哈欠來排出去。
有時候,我總是很羨慕燈花,我也想像她那樣能夠隨心所欲地表達自己的情緒,自由自在地發(fā)泄著自己的感情,雖然那家伙偶爾會因為看不明白場面氣氛而各種捅婁子,搞得還要我和小憂幫她擦屁股,但至少不會讓堆積如山的感情將自己的靈魂壓成碎片。
將一切都深埋于內(nèi)心深處,無論何時何地都保持著絕對理性的模樣,無異于將自己內(nèi)外的零件都替換成冰冷的機械,而柊音夢她——也便是很快便會走向終結(jié)的我,一直都是一個冰冷而又理性的機器。
或許正是因為內(nèi)心缺失的那一塊,出于向往與渴望,我才會在她身上寄托了愛意的感情吧。
像我這樣無法表達情感的怪胎,能夠?qū)懗鰪V受好評的作品……想想真的是有點奇怪,但又感覺毫無問題,畢竟拋開宛若魔幻的現(xiàn)實不談,理性的安排與合理的邏輯是大多數(shù)文章都不可或缺的兩點,而我恰好又是這兩條絲線所牽制的木偶。
至于需要在文字中體現(xiàn)出真實的情感這方面……嗯哼,不是有一個非常完美的對照組兼觀察對象一直在我身邊嗎?更何況,對我來說,沒有人比這家伙更好懂了。
說到創(chuàng)作,還是有一些不太好的回憶呢。
“為什么你這種毫無感情的怪胎能夠?qū)懗鲞@樣的作品,你到底是從哪里抄襲來的?!”這句話是誰說的來著?哦,好像是院內(nèi)學校的一個小孩,哪次老師讓我們寫一篇叫做《我的夢想》的小作文,結(jié)果顯而易見,我無疑是寫得最好的那一個,甚至連老師都懷疑這篇文章出自我手的真實性。
當時我還挺玻璃心的,也沒有現(xiàn)在這般能夠隨便嘲弄調(diào)侃一切的能力,所以我當場就哭了。
回憶著,又忍不住將目光移向了那個正在幫黑江姐姐處理手上那隨手包扎的傷口的女孩。
“哈?你說她抄襲?這種為文人所不恥的下賤行為,你是瞎了眼了還是腦子抽了才覺得她會去做這種事情?你怎么不想想你寫得沒她好是不是上帝在給你關(guān)上一扇門的時候,你還屁顛屁顛地地把你那發(fā)育不完全的腦袋伸過去讓他夾了,所以你寫出來的玩意兒才會是連狗都看不下去的東西,沒水平還只會在這邊狺狺狂吠的廢物東西!”那還是我第一次見到燈花那么能罵,沒準我吵架的水平還是從她那邊學過來的。
我是完全沒想到她會幫我出頭來著,不過感覺也沒什么問題,畢竟她就是這種性格,最見不得夢想被別人貶低了,無論是誰的。
我會對她抱有這種感情,這算不算得上是一個契機呢?
至于夢想嗎……直到現(xiàn)在,我還是想以整個世界作為舞臺來創(chuàng)作,我還是想繼續(xù)書寫更多故事,我還是想留下更多痕跡,我還是想……
啊,又回到最初的那個話題了,正常人誰會想死啊……
人在死前真的會這樣胡思亂想啊,感覺也沒什么好奇怪的了。
燈花的聲音將我的思緒又一次拉回了現(xiàn)實:“怎么了你,感覺你今天突然多愁善感起來了?!?/span>
一擊即中啊,真是的,這家伙。
她已經(jīng)幫黑江姐姐處理好了手上的傷口,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將視線重新投擲于我的身上:“嗚呃……你那是什么表情,好惡心?!?/span>
我只是對著她微笑而已,我現(xiàn)在病殃殃的蒼白笑臉看起來很可怕嗎?或許吧,沒準看起來跟鬼一樣。
平常我倒是不怎么笑,畢竟經(jīng)常要給她收拾爛攤子,還總是跟她拌嘴吵架,不頭大都算好的了。
也就現(xiàn)在了,現(xiàn)在我能順利地表達自己內(nèi)心的想法,胡思亂想和多愁善感還是有點好處的。
我朝她伸出了手,在她的手心輕輕地敲下一句話:“我想看你笑一笑?!?/span>
說得這么直白,真不像我。
“哈?”她明顯是愣了一下,隨即臉上展露出嫌惡的表情,“你在發(fā)什么神經(jīng)?”
反應和我猜的一模一樣呢。
手指繼續(xù)輕輕地敲打著:“拜托你了,小燈花?!?/span>
燈花臉上的嫌惡更甚,我感覺她都想把手抽回去了:“噫……別學小憂那樣叫我,太惡心了?!?/span>
“哈哈,逗你的啦?!痹谇孟逻@句謊言后,我看向了黑江姐姐,“黑江姐姐你來的可真是時候啊,剛好我把故事寫到了你和彩羽姐姐相遇的那個時候呢。”
在燈花滿臉黑線地將我的話語傳達給了黑江姐姐后,她輕笑了兩聲:“呵呵,挺好的……”自打小憂也走了之后,她似乎對自己的一切都不在意了,無論是日常的生活,還是總會讓她尷尬的黑歷史,但盡管如此,唯有繪畫這個夢想,她從未放棄,畢竟彩羽姐姐讓她重拾了夢想,小憂讓她堅持下去,這是她們之間的約定。
還有,活下去……這與其說是約定,倒不如說是枷鎖。
黑江姐姐早就已經(jīng)疲憊不堪了,在我的記憶里,在小憂離去后,她每每來此,總會站在窗邊,俯瞰著整個神濱市,然后望向陰晴不定的天空,眼中總是閃爍著向往的光芒。
若非有著與那對姐妹的約定,她或許已經(jīng)拋開一切,一躍而下了吧。
我不會再給她套上任何枷鎖了,我也沒有解開她脖頸上那兩道環(huán)的鑰匙。
“她說,你最近有畫些什么嗎?”燈花轉(zhuǎn)述著我的話語。
“嗯。”黑江姐姐點了點頭,眼中的暗色終于褪去些許,“最近畫了一幅寶崎市的晚霞?!闭f著,她從手機里調(diào)出了圖片。
那是在一座橋上畫的晚霞,赤紅的圓輪藏匿了半身于高樓之后,橙紅的輝光映射于漫天云層之中,宛若起伏的海浪一般,流淌而過的溪水倒映著天色之景,古人留下的詩中所描繪的景致,估計也與這別無二致了吧,而這美好的剎那也借由畫筆定格在了畫頁之中,留下了那一刻的永恒。
黑江姐姐真的是很有天賦啊,若非家里人對她的各種限制,就她的水準,如今早該是小有名氣了吧。當初她悄摸著參加了一個寶崎市內(nèi)舉辦的繪畫比賽,最后以我們?yōu)楫媻Z得桂冠,結(jié)果帶回去的復印品還被家里人給撕了……要不是燈花說讓她把畫作掛在病房一段時間,自己要多欣賞欣賞,叫她先帶個復印品回去,估計她會因此崩潰好一段時間吧。
雖然燈花會主動說出要欣賞別人的作品……這種事情還是挺魔幻的,但確實是這樣。
唉,為什么會有這種家人啊……
說到家人……就連母親也好久沒有來了,上次母親來的時候,我還能不用這樣交流來著。
罷了,早就習慣了,反正今天也是最后一天了。
將這些令人煩躁的想法拋諸腦后,將自己的話語傳達給了黑江姐姐:“一如既往的優(yōu)秀,這要是換阿莉娜來了,估計也會贊嘆兩句吧?!彪m然那家伙還在失蹤。
“嘿嘿?!焙诮憬阈α诵Γ簿椭挥性谡劶白约旱膲粝氲臅r候,眼中才會有亮光了,估計她能夠不把那兩道枷鎖毀掉,至今仍在苦苦掙扎也是出于這個原因吧。
等哪天,連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都被焚毀了,她或許就……
我沒有再想下去,但我仍希望那道光芒不要熄滅。
“很難想象。”燈花插了一句,內(nèi)容依舊是那么得心直口快,“我很懷疑那家伙是不是又找了個地方跳下去了,估計是哪個荒無人煙的山溝吧?!?/span>
“呃……啊哈哈?!焙诮憬隳罅四笠陆牵θ蒉D(zhuǎn)為了苦笑。
“燈花?!蔽仪孟驴此拿?。
“是是是,說話前要過個腦子,不要想到什么就說什么?!睙艋ㄩ]著眼說道?!拔叶寄艿贡橙缌髁耍阋灰犚槐??”
我白了她一眼,再次將目光看向了黑江姐姐。
“她說,請你一定要堅持下去,無論怎么樣,至少這一點,請答應我,如果……”燈花說著說著,停了下來,將目光移向了我,看起來很不友善,“喂,我說,你這話怎么說得跟……”
她沒有把后面幾個字說出來,我能看出她眼中有一絲恐懼。
我不想拋下她,我想一直陪在她的身邊。這可以說是我的愧疚,也可以當做是我沒有說出口的告白,但無論是前者還是后者,都只是一個重病之人臨死前的幻想罷了。
這個話題打住吧,反復提及就沒有意思了。
“說得跟遺言似的,是嗎?”我敲下了她沒能說完的話語,笑了笑,“還沒到那個時候呢,你先把話說完吧,對你來說,應該沒問題吧?”
燈花陰著臉,死咬著嘴唇。
至少這個時候,我不想看見她哭,便再一次握住了她的手,輕輕地捏了兩下。
她看著我,眼框比以往要濕潤,但沒有水珠滑下。
“燈花,音夢她……”黑江姐姐看起來也是有些擔心的,她已經(jīng)目視兩個人的離去了,我估計她這輩子都不想再看見有生命在自己眼前溜走吧。
雖然她挑錯了日子,很遺憾。
“她…她說……”燈花的聲音有點顫抖,但我能看出,她已經(jīng)很努力在克制了,“如果你追尋夢想的腳步遭受了困難的話,就去找燈花吧,她一定能幫你解決的,她也一定愿意的?!?/span>
你會的吧?我再次捏了捏她的手,這個時候,即便不通過摩斯密碼,她也能夠知曉我的內(nèi)心所想。
她看了我一眼,吸了吸鼻子,沒讓眼淚滾落下來,道:“燈花大人…一言九鼎?!?/span>
黑江姐姐低下了腦袋,輕語道:“嗯……謝謝?!?/span>
僅僅是一秒后,黑江姐姐便迅速起身,從一旁的桌子上拿了個梨子:“我…我去削個梨子?!彪S即便逃也似地離開了病房。
我早就連進食的力氣都沒有了,她這理由還真是拙劣啊。
她估計猜到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吧,說實話,她就這樣找借口逃走了,我也不意外,我也不怪她。
我也不想讓她那已經(jīng)滿是創(chuàng)傷的心靈再受到一次利刃的切割了。
看著還在隨風晃動的房門,上面還貼著我們五人在剛種下的萬年櫻處的合照,我頭一次覺得自己能夠來到這個病房真是太好了,哪怕這里是宣告無可救藥的絕望白室,但若不在此處,我這輩子估計都不能遇到她們,就那樣平淡地過活的話,感覺生命都沒有什么意義了。
這個想法如果讓燈花知道了,她可能會氣到一腳把我踹下去。
“……混蛋?!睙艋ǖ穆曇繇懫?,我差點心肺驟停了,再怎么樣她都不至于讀心到這種地步吧……
好在,她接下來的話讓我松了半口氣,也僅僅是半口而已:“為什么…為什么要說這種跟死了一樣的話???!你誠心氣燈花大人是不是?!”
轉(zhuǎn)過視線,我看見她的臉上早已掛滿了淚水,她的另一只手高高舉起,仿佛下一秒就要砸在我身上一樣。
最終也只是放在了我的手上,然后我就看著這個高傲得不可一世的暗紅發(fā)女孩握著我的手,將臉埋在我的手臂上,失聲痛哭起來,而我卻連她的淚水從手臂上流下的觸感都沒有。
“音夢,拜托你,求你不要走……”我從來沒見過她對別人有過請求,更不要提哀求。
誰會想要走啊。
眼睛一直傳來異樣的感覺,逐漸模糊的視線告訴我,我的淚腺還沒有壞死。
用力地眨了眨眼,讓眼前的世界能夠重新回歸清晰。
“燈花,不要哭,笑一笑,好嗎?”我輕輕開口道,聲音連我自己都聽不到。
我承認,她的哭顏符合我的審美,但我現(xiàn)在只想看她笑,她笑起來的樣子可比哭喪著臉要好看一百倍,至少此時此刻是這樣的。
燈花抽泣著,死死地捏著我的手:“不…不要開玩笑了……你一定不會有事的……”
用盡全身力氣將身子側(cè)了過來,將另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腦袋上,輕輕敲打著:“燈花,不要哭,笑一笑,好嗎?”
她沒有回話,只是抽泣著,手上的力氣或許又加重了幾分。
此時此刻,我只想將這只已經(jīng)遍體鱗傷的小貓咪輕輕地抱在懷里,撫去她身上的那些傷口,但光是側(cè)身就已經(jīng)讓我有些吸不上氣了,這種更大的動作估計是做不到了。
“你能滿足我這小小的愿望嗎?如果你能滿足的話,我就告訴你一個秘密哦,沒準你可以拿來當做嘲笑我的把柄呢。”手指有節(jié)奏地敲打著,傳述著我的話語。
燈花的身軀微微顫抖著,連帶著我的手掌一起上下起伏著:“你…你這家伙,你這個混蛋……還說我不懂看氣氛,明明…明明是你更不懂得審時度勢……”
聞言,我不由得苦笑起來,話是這樣說沒錯,但……罷了,就當是我難得的小小任性吧。
我沒有再說什么,只是拍了拍她的腦袋。
許久,她終于抬起了腦袋,與我對視著,她那哭花了的臉龐和雜亂的發(fā)絲讓她看起來毫無千金大小姐的氣質(zhì),倒有點像一個失戀發(fā)瘋的小女孩。
明明連小學都沒畢業(yè)……明明連小學都沒去過幾次。
我想抬手抹去她臉上的淚水,想抬手去捋順她的發(fā)絲,但剛才那一連串的動作已經(jīng)讓我使不上勁了。
她的嘴唇已經(jīng)要被她咬出血了,渾身依然在止不住的顫抖。
我們就這樣對視了半分鐘,她終于擠出了一個非常符合我的預期的笑容,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噗……”我沒忍住噴了出來,雖然已經(jīng)預料到了,但還是沒憋住。
隨之而來的,便是呼吸紊亂而吸不上氣了,這也是我預料之中的,我也早已經(jīng)歷過無數(shù)次了。
在燈花都沒注意到的時間里,我調(diào)整好了狀態(tài),繼續(xù)努力地將氧氣吸入我的肺中,讓自己能夠再多茍延殘喘一段時間。
“謝謝……”依舊是連我自己都聽不見的聲音,但她卻點了點頭。
“我去…去換換氣。”隨即,她起身離開了病房。
偌大的病房,又一次只剩我一個人了。
燈花她似乎忘記了什么……也罷,就留到最后再說吧,如果還能留到最后的話。
這樣直白地表達感情,真不像我。
但也挺好的。
純白的天花板,明亮的陽光,隨風舞動的窗簾,滴答作響的儀器,如此寧靜的世界……
有點困了啊,就這樣,這樣小睡一會兒吧,就一小會兒……
眼皮重若千斤,從靈魂深處萌生出的困意帶著我回到了黑色的海洋之中,無止境地沉浮著,落不到底,也飄不上頂。
沒有窒息感,沒有溫度感,沒有邊界感,就那樣在一小塊區(qū)域中重復著無意義的動作,一片永遠都逃不出去的絕望空間,無盡的孤獨與幽閉,便是我一直以來經(jīng)歷的恐懼了。
習慣了,畢竟基本每天都能看見。習慣不了,因為我見過我渴求的光明。
沉默著,流動著,飄蕩著……
看不見的時間沙漏落著、落著、落著……帶著我落著、落著、落著……
沉沒下去……
黑色的海底會是什么樣的風景呢?橋梁的對岸會是什么樣的景致呢?
橙紅色的概念流入了我的靈魂之中。
先是一個小點,然后點聚成線、線聚成面、面聚成體……
閃爍著橙紅色光芒的空間之中,那片寂靜的海底,我重新看到了這個世界,又一次夢醒。
閘刀暫時還沒有落下,但也快了,我感覺自己已經(jīng)能夠看見模糊的倒計時浮現(xiàn)在眼前,宛若死靈敲鐘一般宣告著結(jié)束的逼近。
斜陽打在我的臉上,光暈晃動扭曲著,已經(jīng)日落了啊。
五彩斑斕的光點在視網(wǎng)膜中游動著,渾身提不起一點勁,腦袋也幾乎空空如也,沉重的困意依舊纏繞在我的身上。
“醒了嗎?”熟悉的嗓音響起,謝天謝地,我還能聽見東西。
身影晃動著,她的手似乎搭在了我的手上,但我已經(jīng)連自己的手臂是否被挪動都感覺不到了。
用力地將微薄的氧氣吸入肺中,但很難想象我體內(nèi)還有多少紅細胞在正常運輸這些氣體。
這估計就是最后一次看見這個世界了吧。
“還能再多寫一點嗎?”我終于想起了正經(jīng)事啊,要不是因為自己的多愁善感,這幾個小時下來,應該能把當下這個章節(jié)寫完,再給下個章節(jié)開個小頭吧。
如果不出我所料的話,燈花應該會和之前一樣臭罵我?guī)拙洌詈筮€是照做了吧。
但有些出乎我意料的是,燈花這次在回了句知道了后,便沒有再多說些什么了。
“黑江姐姐呢?回去了嗎?”在我模糊的視界之中,并沒有那個黑色的身影。
“她去吃飯了,待會還會再來這邊待一會?!睙艋ǖ穆曇袈犉饋硎制届o,由于看不清她的眼睛,所以我并不知道她此時此刻在想什么。
“你知道嗎,音夢?!蔽衣犚娝压P記本電腦搬出來的聲音,以及電腦開機的聲響,“醫(yī)生在你睡著的時候來過哦,你知道他為什么要來嗎?”
我沒有回話。
“你差點就死了呢,黑江那家伙急得都哭出來了。”
很難想象她說的到底是誰。
“醫(yī)生說,你估計撐不了多久了,或許這周內(nèi)就會走?!?/span>
上次聽到還是一個月來著。
“那家伙又是這套話術(shù)啊,這次連黑江都看出來他在胡說八道了。”
她的哭腔都有點憋不住了。
“醫(yī)生走了之后,黑江在墻角蹲了一整個下午,我叫都叫不動她,剛才她去吃飯還是我趕她去她才走的?!?/span>
這下很符合我對她的想象。
“但蹲了一個下午,我估計那家伙也想明白了吧?!?/span>
我沒有思考。
“所以啊,音夢……”她停住了話語,身形沒有再動彈,“你待會就要走了對吧?”
我閉上了雙眼,即便已經(jīng)看不清了,但我也不想讓她的哭顏映入我的眼中。
即便是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也是比哭要好的。
“就算想明白了這個事實,要接受也是很難的啊?!彼呀?jīng)毫不掩飾自己的哭腔了,“你知道的啊,黑江那家伙就是這樣的性格,她就是這樣糟糕的家伙,都這種時候了還只會逃避?!?/span>
“怎么辦呢?音夢,你說,我要怎么去勸服那個固執(zhí)的混蛋?。俊痹俣嗾f幾句,估計她的聲音就要歇斯底里起來了吧。
“燈花?!蔽冶犻_雙眼看向她,敲下了她的名字,“我喜歡你?!?/span>
抽泣的聲音在下一刻消失不見,她轉(zhuǎn)頭看向了我,模糊的視線中,她的身形印刻于我的靈魂深處。
我對她笑了笑:“這就是之前我要跟你說的秘密,你不會忘了吧?!?/span>
充斥在整個病房之中的,只有逐漸微弱的夕陽與晚風。
“……我知道。”她終于回話了。
“我知道你知道?!蔽也灰馔獾慕Y(jié)果,畢竟只有她能夠看透這個連我都看不透的自己,“能扶我起來嗎?我想看一看太陽,再看一眼,拜托你了?!?/span>
她沉默了很久,連風聲都停止了。
無感之中,光芒在視界中變換著角度,圓輪逐漸顯現(xiàn)在我的眼中,世界在下一刻清晰起來,那個我剛剛對其說出心意的女孩的面容終于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
直視太陽并沒有任何好處,無論是哪個時刻的太陽,但對我來說已經(jīng)無所謂了,至少這般熾烈的光芒能夠撕開那包裹住我雙眼的朧霧。
“謝謝。”我微微地點了點頭,“那么,故事該繼續(xù)了?!?/span>
“你這個混蛋……”我聽見她低聲罵了一句,或許她緊緊地握住了我的手。
無法留下,那就珍惜這最后的時光吧,誰都一樣。
夕陽輕撫著蒼白的女孩,故事記錄著女孩的愿景,時間擁抱著萬物的生命。
指間的敲擊,化作數(shù)據(jù)中的文字,流落于記錄之中,傳頌著女孩生命中最后一日的祈愿。
沉浸于忘我的世界之中,以那小小的筆記本作為最后的舞臺,書寫著記錄著此生終結(jié)的篇章。
光芒漸散,晚風漸冷,生靈漸凋。
伴隨著夕陽的逐漸隕落,吞噬生機的困意從靈魂的裂縫中伸出了它的爪牙,將所剩無幾的歲月拖入那黑暗的海洋之底。
黑發(fā)的少女也再次邁入了這小小的白色房間之中,這記錄著女孩們離去的悲哀之屋,這見證著女孩們相聚的奇跡之屋。
將逐漸失去色彩的目光投擲于黑發(fā)少女的身上,借由長短音組成的密碼輕語著:“黑江姐姐,你來得正是時候呢,我們已經(jīng)相聚于萬年櫻之下了。”
“她說,這是這個故事中最美好的部分,是我此生最留戀的幸福時光,是這個美好記錄的新生之日?!?/span>
“她說,你不必感到絕望與悲哀,至少你的記憶里,我們的記憶里還留存著曾經(jīng)的美好,至少我們所持有的那份希望還能夠成為我們內(nèi)心的指路明燈?!?/span>
“她說,請你靠上前來。”
燈花將目光移向我,她的眼中仍然存有無可奈何的悲哀,畢竟,這才是里見燈花,那個感性的小女孩,那個我所深愛的她。
斜陽終于落于地平線之下,最后的余光宣告著夜幕的降臨。
黑江姐姐已經(jīng)走到了我的身旁,微暗而又模糊的雙眼看不清她的面容,但至少我希望此刻她的臉上沒有淚水。
“她說,請你……”燈花沒有復述我的后半句話,“你就那么想要離開嗎?一點留戀都沒有了嗎?”
如果我還有力氣,一定會給她的腦瓜子來上一下,然后狠狠地嘲諷她這種時候居然一點眼見力都沒有。
“我很懷疑你口中的黑江姐姐是不是真的想明白了?!蔽冶M力地保持著自己的清醒,將那逐漸累積的困意壓于心底,“至少在這最后的時刻,我想用自己的聲音留下最后的話語?!?/span>
“就是因為還有留戀,才會不想就這樣簡單地離開啊,笨蛋?!蔽⑿︼@露在我的臉上,并沒有嘲笑的意味。
燈花就那樣看著我,她嘴唇滲出點點紅絲:“……你才是笨蛋呢?!?/span>
沉默許久,燈花終于啟齒道:“她說,請你將她身旁的儀器關(guān)掉?!?/span>
黑江姐姐估計嚇了一跳吧,畢竟她的聲音都開始發(fā)抖了:“這……”
“至少在最后的這個時刻,請讓她用自己的聲音留下……遺言吧?!睙艋ㄋ砷_了我的手,并迅速抹去了眼角那反射著最后余光的水珠。
隨后,她起身沖到了黑江的身旁,將她拉開:“閃開,還是我來,與其讓你這家伙猶猶豫豫的浪費時間,不如燈花大人自己動手,反正我也討厭音夢這個混蛋,就讓我來干掉她好了!”
她的手還是停在了電源按鈕之前,她顫抖的身形正從我的眼中逐漸暗淡下去。
“燈花……”黑江姐姐似乎將手搭在了燈花的肩膀上,她的聲音夾雜著悲哀的腔調(diào)。
我看見燈花用力地給自己來了一個耳光,隨后一咬牙,用力關(guān)掉了那臺維持著我生命的儀器的電源,無休止的滴答聲終于停止了,整個病房在瞬間安靜了下來。
生機在儀器停止運作的那一刻,迅速地從我的身體中流了出去,就宛若我的靈魂破了一個大洞一般,無休無止地向外逃逸著。
用盡力氣抬手,將臉上的面具摘了下來,用力地呼吸著,企圖從這個不公的世界身上再壓榨出一絲生機,但也無濟于事。
罷了,意料之中的茍延殘喘,在結(jié)束之前,留下些什么吧。
微微動了動手指,示意黑江姐姐將耳朵靠過來:“謝謝你,黑江姐姐,感謝你一直以來的陪伴,也很抱歉讓你看著我們一個個離去?!甭曇粑⒉豢陕?,但至少傳達到了。
“燈花她是一個很怕孤獨的孩子,我們擅自闖進了她的世界,卻又擅自地將她拋下,獨自離去,這也太不公平了?!?/span>
“我想一直陪在她的身邊,但已經(jīng)做不到了。如果可以的話,請你接下來也一直陪著燈花好嗎?就當是我最后的請求了,你能滿足我這小小的要求嗎?”
“請至少,讓她直到最后一刻,都不是孤單一人吧?!?/span>
世界傾倒,空間晃動,時間崩塌,生命宛若下一刻便會消散,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從哪里汲取的力量,讓自己還能夠留有意識聽到黑江姐姐的回答:“我答應…我答應你,無論怎么樣,我都會做到的……我答應你!”
“太好了,謝謝你……”那顆一直放不下的心,終于可以安靜下來了,“另外,黑江姐姐你的畫真的很好看,如果可以的話,也請為我最后的故事畫個封面、留幾張插圖吧……”
“哈哈,我可真貪婪呢?!弊猿暗匕l(fā)出沒有笑容的笑聲,身軀靠在床頭,感受著生命的流逝。
好困……
好黑……
好累……
燈花……啊,燈花……
我還有話沒說,我還有……
手輕輕伸出。
早已消亡的觸感在此刻重新生長出了枝芽,或許是錯覺,但它切切實實地將那最后的擁抱送予我的靈魂。
“我在這里,我在這里。”燈花緊緊地抱著我,生怕我被黑暗吞沒一般,用她那小小的身軀溫暖著我的生命,燃燒著最后燭火。
她在抱著我,在這最后一刻,我們彼此相擁,感受著這真實的存在。
我要說什么呢?要說什么?
有千言萬語想要傾訴,卻在此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有點尷尬說實話。
但尷尬也沒有用,死神不會因為你覺得尷尬就停止邁向你的步伐,要是什么都沒說就這樣死了,那我估計能一直后悔到下輩子。
“對不起音夢,對不起……”她道歉的聲音響起。
這個家伙又在搞什么名堂,我可不想在這種時候以令人遺憾的悲劇結(jié)局作為結(jié)尾。
雖然現(xiàn)實本就是一個悲劇結(jié)局了。
“我剛才說謊了,我怎么可能會討厭你,我也喜歡你,不!不止是喜歡,我愛你,這是愛意,一直都是。”她的語無倫次地訴說著對我的回應,即便我從來沒有自己可能會聽到回應的想法。
她的眼淚不斷滾落,打濕了我的肩頭。
這個傲嬌的小鬼,在這種事情上也會有直率的一天嗎?
兩個十一歲的小家伙,在這種生離死別的場景大談情愛,真是一部讓人看了就想打負分的狗血偶像劇,估計現(xiàn)實不可能會發(fā)生這種情況吧。
這要是讓小憂和彩羽姐姐看到,別說是燈花了,就連我都會想找個縫鉆進去。
但此刻的真實對我來說才是真正的現(xiàn)實,已經(jīng)什么不重要了,至少這樣的雙向奔赴,對我來說就是最好的答案了。
“嗯……謝謝你?!蔽业碾p眼再一次涌出淚水,僅僅是一句回應,便可以讓我回到那個一直被她稱為愛哭鬼的時代。
無端的想法在此刻從心中萌生而起,我輕輕地將她推開,在她那略帶些猩紅的唇上留下一抹痕跡。
“就當是我最后的任性吧,嘿嘿?!鄙暗淖詈笠荒ㄐθ萘粼诹舜颂帯?/span>
燈花看著我,抿了抿嘴唇,又一次抱住了我:“混蛋……混蛋混蛋混蛋……”
“你的詞匯量變少了呢,當初你罵我的時候可是各種問候都用上了?!蔽一乇Я怂瑢⑽易詈蟮脑捳Z留于她的耳間,“我走了之后,如果可以的話,請將我葬于萬年櫻之下吧,就在小憂和彩羽姐姐的旁邊,至少,讓我們的靈魂能夠重聚于萬年櫻之下。”
“還有,燈花,千萬不要忘記我,不要忘記柊音夢,不要忘記這個曾夢想以整個世界作為創(chuàng)作舞臺的女孩。”
“以及,我對你的感情也不止是喜歡,它的名稱喚作愛?!?/span>
“謝謝,以及……再見,燈花?!?/span>
生命的燭火終于被風吹滅了,名為柊音夢的女孩在黑發(fā)少女的注視中逝去了,在那只暗紅色貓咪的懷中逝去了。
隨秋風落下的楓葉飄落于黑暗的海底,帶著我的靈魂一起,隨著記憶的泡泡一同升上海面。
如歌的春風將黑暗吹開,平靜的海面之上,如茵的綠草煥發(fā)而出,約定的萬年之櫻飄落下重逢的櫻花,落于我的手心之中。
樹下的兩位粉發(fā)之人,朝我呼喚著、招手著、微笑著。
亦如初見的那個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