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造星工廠的秘密嗎?

1.
“元元,你明天也會過來陪我們一起拍照嗎?”
“是啊,你在這邊乖乖聽話,明天還會有好看的小裙子穿哦?!蔽蚁裰盁o數(shù)次說過的那樣安撫眼前的這個穿著還未摘掉吊牌的名牌衣服的小女孩,在我看來,她跟別人沒什么兩樣。
“我不要漂亮小裙子,我想賺錢,賺很多錢?!甭犞樟者@么小的孩子嘴里說出這種話來,我心里充滿了鄙夷,但我是沒資格有這種鄙夷的,我也是為了錢不是嗎。
“好,只要你聽那個哥哥的話,他就會給你許多許多錢啦?!?/p>
琳琳眼睛亮起來,好像看到了那些錢碼在眼前的樣子:“那樣的話,是不是我就能回去見媽媽了。媽媽說要生個弟弟陪我玩,家里錢不夠養(yǎng)兩個小孩子的,我要賺錢給弟弟花,賺到錢我就能回去了吧?!?/p>
被這話噎了一下,饒是見慣了這種場面,我一時竟不知怎么回答她。
“琳琳,阿姨昨天還跟我說,要我在這邊照顧好你,相信我,你很快就能回去的?!蔽衣劦接袩熚讹h過來,回頭看到了吳抵蹲在矮墻那邊抽煙,便裝作有些失落的樣子,這是我最擅長的情緒,送別每個小孩子的時候都要用到,“爸爸還在那邊等我,我要先走了?!?/p>
“好,元元你明天一定要來啊,再見!”
琳琳跑回那個“造星工廠”里,顯得很是興奮,不小心把剛換上的新鞋子跑掉了,回頭撿鞋子的時候還沖我吐了下舌頭。小女孩的天真爛漫啊,也不知道還能維持多久。
荒地,高樓。四周都是未經(jīng)開發(fā)的土地,一幢高樓平地而起,顯得格格不入。大廈上空總是有什么東西籠罩著,黑色的霧氣,像是陰云揮散不開。
2.
四年前,一個燥熱的午后,我在街道上游蕩著,四處尋覓著某個老板能給我一份填飽肚子的工作,卻因?yàn)闆]辦法證明自己是成年人而被屢屢拒絕。
這具軀體,永遠(yuǎn)停在了十歲的樣子。
一輛白色的面包車從我的旁邊開過去。這種面包車少有漆黑的車窗,我看了一眼,然后面包車就開了回來,從上面下來兩個人,將我一下子拽進(jìn)了面包車?yán)铩?/p>
車?yán)锩婧馨?,我在思考著車?yán)锸遣皇怯惺裁戳瞬坏玫拇笕宋锴冶P算怎么跟他們說我并沒有看清楚車?yán)镉惺裁慈说臅r候,眼睛逐漸適應(yīng)了黑暗,也就看清楚了這個小面包車?yán)锏娜恕?/p>
吳抵是我第一個印象深刻的人,他的眉毛下方有一道疤,看起來很是駭人。其他兩人一人開著車,另一個人就和吳抵面對面坐著,眼睛看著車?yán)镞@些孩子,我能感受到他那件白色短袖下面的壯碩肌肉。
車?yán)镆还参鍌€小孩,一個男孩四個女孩。最大的看起來也就十五歲,最小的,大概就是我吧,看起來只有十歲,由于長時間吃不飽飯,說是九歲可能也有人信。
我放棄了跟他們解釋的這個想法,覺得這件事情有點(diǎn)奇怪。像我這樣十歲以上的小孩,很少有人販子肯花力氣去拐賣了,一來是年齡越大越不容易約束,需要花費(fèi)更大的力氣,二來是會記得自己的家人,不好賣,賣出去之后也可能給自己招來麻煩。
除非,他們提供“售后”,無時無刻守著賣出去的每一個人,控制他們和新家庭的融入并且防止逃跑。但是很顯然,沒有哪個人販子會做這樣費(fèi)力不討好的事情,還不如拐賣一些年齡小的,最好是還不會跑的,不記事的。
熟悉社會規(guī)則的我知道,這時候最好的辦法就是保持沉默,在知道他們想要什么之前,反抗只能讓自己死得更快。
好在這個結(jié)果來得不算太晚。車那時就是在這幢大廈之前停下,三個成年人看著我們一個個下車,然后領(lǐng)著我們進(jìn)了大樓。
樓里面的裝潢很是時尚,像是街上大屏里看到的那樣,充斥著走在時尚前端的氣息,站在前臺的姐姐保持著標(biāo)準(zhǔn)的微笑,一切看起來都很正常,除了我們這幾個幾乎是被半拖著進(jìn)來的小孩。
“五個,給上面打電話過來接一下?!眳堑智弥芭_的桌面,有些不耐煩地催促著,“上次哥幾個好不容易干成一單的,還叫你們放跑了,這次賠你們五個,總行了吧?!?/p>
前臺姐姐不急不忙地給“上面”打電話,說清了這邊的事情,然后告知吳抵他們帶著我們上二樓去洗個澡,換衣服。
“這么麻煩,不是說送到就行了?”
“這是上面的意思?!?/p>
前臺姐姐的語氣不容置疑,臉上的笑容能讓人在大熱天后背發(fā)涼。饒是吳抵和另兩個肌肉男這么兇猛的人,也在這種語氣中敗下風(fēng)來,乖乖帶著我們往樓上走。
既來之,則安之。我也不知道那時我為什么會有這種想法,總不回家老徐也許會著急,可我自己卻并不著急??赡茉谠谕饷媪?xí)慣了吧,再壞也壞不過碰到老徐之前的情況。
何況這些人還給我們一人發(fā)了一套好看的衣服,讓我們洗完澡換上。
怕有什么危急情況的我總是洗澡很快,這次卻在浴缸里慢慢搓著??崾钕滤袞|西都黏膩膩的,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溻濕了,能好好洗個澡,接下來是什么狀況就暫且不管了。反正在誰手里活著不是活著呢,有口飯吃比什么都強(qiáng)。
外面?zhèn)鱽硪魂囼}亂,我從許多聲音中辨別出有用的信息來,大概湊出了一句話“有個小男孩跑了”。
洗完澡出來的時候那個男孩已經(jīng)被捉回來了,那個白色短袖的肌肉男拎著他的衣服把他扔回房間里,像是在扔一個物件。吳抵倚著房間門,讓他打身上,別把臉打壞了。
我大概明白了他們的下手目標(biāo),大概首要條件是——臉好看。就是我那對著車窗的一露臉,吳抵透過我那灰撲撲的外貌下面看出我容貌的潛力來,才會讓司機(jī)把車開回來帶上了我這個“計(jì)劃外”的人。
3
“我不想干了。”
吳抵蹲在一處矮墻旁邊,嘴里還抽著煙,拿煙屁股懟著了一根干凈的給我。我吸了一大口,讓煙霧充滿了我的口腔,然后把煙在旁邊摁滅了。周五了,得回家,被老徐聞到煙味又得嘮叨。我不是怕嘮叨,只是對這種嘮叨覺得厭煩。
“改邪歸正?不像是你的作風(fēng)啊?!眳堑职炎约旱臒熎ü沙橥?,扔了煙頭,從口袋里掏出一沓錢來給我,“這個月第五單了,跟著你我業(yè)績都漲不少。上次的錢,最近抽多了點(diǎn),先給你一成,另一成等發(fā)了錢給你?!?/p>
吳抵有錢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眉毛下邊那條疤祛了,面相顯得和善了不少。也就是這樣才能扮演好一個“爸爸”的角色。其實(shí)吳抵也就比我大兩三歲,但是賺錢嘛,喊一聲“爸爸”也不寒磣,要沒命的時候別人讓叫“祖宗”也得叫。
良久,吳抵又點(diǎn)了根煙,跟我指指遠(yuǎn)處的村莊:“咱們公司,以前也就在那么一個小村里,租了幾間屋子有幾架相機(jī)就敢牽線做生意。前老大是個挺和善的人,對手下也挺好的。就是可惜啊,這些上面人的斗爭咱們也不懂,被篡位了,公司也落別人手里了。”
“我跟哪個老大都沒有見過,也都沒有感情。你知道,我就是想賺錢給老徐治病。錢攢得差不多了,沒必要再干了。”
“你這么厲害,上邊怎么肯放你走呢?!眳堑终f話間又抽完了一根煙,“哎,不是因?yàn)檫@個小孩吧,我看你跟她聊得挺好的?!?/p>
“我跟哪個小孩都聊得挺好的,不然怎么把人騙過來?!?/p>
吳抵咳嗽了兩聲,呵呵笑著:“咱現(xiàn)在老大可不好說話,要不你問問三兒吧,讓他幫你說說?!?/p>
吳抵口中的三兒全名叫張三,是老大那邊給我們發(fā)任務(wù)的聯(lián)系人。我進(jìn)公司的時候生意已經(jīng)有一定規(guī)模了,老大也頗為神秘,許多人都沒見過,只有少數(shù)幾個聯(lián)系人能從老大那里得到直接消息。
這個提議倒也不是不可行,我當(dāng)下給張三發(fā)了條消息,告訴他我想退出。想了想,我又添了一句,“新來的小孩先別動,錢我補(bǔ)到賬上”。
4
“造星工廠”,顧名思義就是制造明星的工廠,但是這個公司的“星”比較特殊,造出來的都是童星。
不同于當(dāng)初直接當(dāng)街擄看起來像是沒有父母照看的流浪小孩,現(xiàn)在公司選擇的方式是“勸”。其實(shí)就是撒出去許多“星探”一樣的人,尋找合適的小孩,然后派人過去勸家長把小孩送過來。
“童星”在許多人眼里意味著成名,意味著一夜暴富,所以大多數(shù)情況下說服一對家長不是什么難事。只是說到封閉式訓(xùn)練不許家長陪同,就有很多人打了退堂鼓。
這就是我和吳抵出現(xiàn)的時候了。
吳抵會扮演我的“爸爸”,而我是在這件事中受益的小孩。我會告訴他們我在里面有吃有玩過得非常開心,以此來吸引小孩子。而吳抵的角色自然更加重要,他會告訴那些父母,從中有多少錢可以拿。
走到這一步的時候,百分之九十的家長是受不住利益的誘惑的,況且他們本來就是經(jīng)過挑選的家庭,相對于辛苦勞作,更垂涎唾手可得的利益,還可以用“孩子在里面沒有受苦”這樣的理由來安慰自己。
若是家長堅(jiān)決不同意,我們會選擇放棄。這樣的單子即使做成了,也會后患無窮,要提防著家長來找麻煩,得不償失。
拿到錢之后,他們便只管定時收著轉(zhuǎn)賬,有些或許還做著自己孩子會成為大明星的夢。未知的是,這些孩子進(jìn)入之后會受到一些特殊的訓(xùn)練,然后在一堆叔叔阿姨的稱贊聲中,到了某個大人物的房間里接受“獎勵”。
5
我是在我們那五個小孩第一個去接受“獎勵”回來之后意識到這一點(diǎn)的。
柔韌性和耐性的訓(xùn)練,惹人憐愛的眼神以及性感的舞蹈,這就是我們那時每天都要進(jìn)行的訓(xùn)練。
那個所謂“經(jīng)紀(jì)人姐姐”天天哄著我們,說只要好好訓(xùn)練,未來就有可能登上更大的舞臺,會成為明星。十幾歲的小孩正是青春期,著急著證明自己開始成為一個大人,也在房間里一遍遍播放的各種舞臺節(jié)目的熏陶下做著明星夢,這樣的說辭很有誘惑力。
那個逃跑的小男孩在挨打之后接受了這樣的說辭,他是我們里面訓(xùn)練最努力的一個,也是最先接受“獎勵”的那一個。
他被經(jīng)紀(jì)人打扮成一個禮物一樣,還噴上了帶著一些奶氣的香水,坐上了一輛豪華的房車,里面有人在等著他。
小孩在懵懵懂懂的年紀(jì)可能懂也可能不懂,更有可能是懂了但是懼怕挨打。我記得他第一次上舞臺時候的意氣風(fēng)發(fā),也看出了他從房車?yán)锵聛淼臅r候有多頹廢。
別的小孩看不出,但我知道不能坐以待斃。直接去找到了前臺姐姐,告訴她我要見上面的人。她連笑都沒有笑,只是斜了我一眼,叫保安把我?guī)巧先リP(guān)禁閉。
吳抵從樓上下來,跟前臺姐姐說他帶我去見老大,出事他負(fù)責(zé)。前臺姐姐似笑非笑,算是默認(rèn)了吳抵的行為,或許他們之間有一種無言的默契,也或者公司制度上要求各人做好各人的事情,不要互相干涉。
但我并沒有真的見到老大這個人。吳抵把我?guī)У揭粋€放著攝像頭的房間里,像展示商品那樣展示著自己,攝像頭連接的另一端應(yīng)該是一個屏幕,不知有一雙什么樣的眼睛在盯著我。大概一支煙的工夫,吳抵從外面進(jìn)來,告訴我通過了,以后代號叫“藍(lán)”。
從那之后,我和吳抵被上面分成了固定的搭檔。我在做了幾單之后成了我們小組的主要負(fù)責(zé)人,吳抵雖和我平起平坐,實(shí)際上算是我的半個手下。上面給的酬金是五五分成,但每一單基本上都不用他費(fèi)什么力氣,所以他會在自己的酬勞里抽出兩成來給我。
6
我從夢中醒過來,大口大口喘著粗氣,頭上沁出大顆的汗珠。不知是不是太過于耗費(fèi)精神的緣故,總是會覺得頭疼,這個身體總被禁錮著不能長大,會出問題的,要速戰(zhàn)速決了。
打開臺燈,床頭柜上那個劣質(zhì)Hello Kitty鬧鐘的指針正指向五點(diǎn),老徐該起床了。
“元元,你是醒了嗎,我看你屋里的燈亮著。”老徐在外面拍著門,不輕不重,像是怕把我吵醒了似的,卻正巧落在我的耳朵里。
我看著那個被報(bào)紙糊著只剩一角的磨砂玻璃,沒有應(yīng)答。
“元元,元元……”老徐不厭其煩地叫著,幽微的聲響飄到我的耳朵里,頭更疼了。
“我沒事,口渴了起來喝口水,你去忙你的吧。”
是老徐離開的腳步聲,門口有了短暫的安靜,但不過片刻罷了。
“我給你倒了杯水放在門口了,你一會兒起來喝,我去上工了?!甭酝A送#又f,“過周末在家就別起那么早了,多睡會兒。”
許是太久沒有聽到我的回話,我恍惚間聽到了老徐離開時的那聲嘆息。
老徐是完全不符合收養(yǎng)孩子的標(biāo)準(zhǔn)的,男性收養(yǎng)女童要年齡差到四十歲。若不是碰到我,他可能永遠(yuǎn)不會再有這么個收養(yǎng)女童的機(jī)會。
那時候,我捧著一盒子花在街頭,盯準(zhǔn)了走在一起的男女,將花塞進(jìn)男生手里,然后瞪著無辜的眼睛看著他們,常用的話術(shù)是“哥哥哥哥,姐姐這么漂亮,給姐姐買束花吧”。
會有人在街角坐著,目光似有似無地向這邊看,那就是在監(jiān)視我們的人。不光是看著我們不要跑掉,還要看我們在賣花的時候是不是用了他們教的東西,是不是向別人傳達(dá)了求救信息。
然而老徐當(dāng)然是識破了他們的把戲,拉著我的手跑過了大街小巷,跑到了一個他們追不到的角落里,將我救了出來。好在這群人沒什么背景,在老徐報(bào)警之后很快就被抓了起來。能被當(dāng)做罪證的孩子當(dāng)然是越少越好,所以我理所應(yīng)當(dāng)沒被供述出來,順利在老徐這里當(dāng)了個隱形人。
老徐很討厭我沾染上一些壞習(xí)慣,但又沒辦法阻止我——他要上班賺錢沒有時間總是看著我。據(jù)老徐說,他年輕的時候跟著一群人不學(xué)好,小小年紀(jì)就輟學(xué)混社會,才落得了現(xiàn)在這種下場。
老徐盼著我進(jìn)學(xué)校,但我沒有戶口。
進(jìn)了公司之后,我讓吳抵幫我做了一份假的入學(xué)通知單,告訴老徐是有好心的校長肯收留我,但是那是個封閉式的學(xué)校,周一到周五都要住在學(xué)校里。老徐給我收拾了鋪蓋,開開心心將我送進(jìn)了學(xué)校里。
老徐有喘病,陰天下雨或者天氣不好的時候就會犯,冬天就更嚴(yán)重。我再三勸了之后他找了個小診所查了查,說是年久積累的,要少抽煙多呼吸新鮮空氣。只是那時老徐已經(jīng)戒煙很久了,事實(shí)上,從遇到我開始,老徐就沒有抽過煙。
治好這個病要花不少錢,所以在知道吳抵做這個的時候,我便起了加入他們的心思。我沒有身份,沒辦法創(chuàng)建賬號,就偷了老徐的身份證做了一個銀行賬戶出來,公司給錢都打到里面,密碼是老徐的生日——他碰到我的那天就是他的生日,他說那是他重生的日子。
我半夜總能聽到老徐的咳嗽聲,那聲音好像專挑著我的耳朵鉆進(jìn)來,對于缺乏的我是種折磨。就是在那個時候我開始盤算好了用賺錢這個方式的。
二十多單的時候其實(shí)就已經(jīng)差不多夠了,但我總想著再多一點(diǎn)比較好。畢竟我總是要離開的,要足夠多的錢才能夠引人注意,才會使老徐驚訝。
我甚至想著,老徐發(fā)現(xiàn)自己有一個這么多錢的賬戶會是什么樣的表情。
如果不是琳琳,我可能還會繼續(xù)干下去。
我閉上眼睛,眼前全都是琳琳那雙透亮的眼睛,如同黑珍珠一般盯著我,問我她什么時候能回家。那雙眼睛像是會說話一樣,是在催促我做些什么吧。
直到張三的電話打過來,我才從回憶中抽出神來,揉了揉睡成雞窩的頭發(fā),伸手去摁了接聽鍵:“周六我休息,有天大的事在休息日早晨五點(diǎn)打過來也未免太不人道了吧?!?/p>
“老大讓你過來一趟,他要見你。”
老大,那個從來都是藏在背后掌控全局的老大,終于現(xiàn)身了。
“哪里?”
“老地方。”
7
所謂老地方不過是個充斥著煙味的網(wǎng)吧。網(wǎng)吧周圍有無數(shù)收保護(hù)費(fèi)的混混,老大樂得給他們一些好處以便讓他們不騷擾自己的生意,也愿意收一些人來幫忙處理這些底層混混。雖然這些無賴?yán)洗蟛⒉豢丛谘劾铮珶o賴真的無賴起來,還得是無賴去處理。
這個網(wǎng)吧的老板炭疽,原來就是這附近的混混之一。
“身份證。”
我第一次自己去接任務(wù),拿著張三那狗爬字寫的地址摸到這個網(wǎng)吧的時候,炭疽嘴里正叼著一根看不出牌子的煙,兩只手在鍵盤上飛著,連看都懶得看我一眼。
“沒有?!?/p>
“看見門口貼的字沒,未成年人和閑雜人等不得入內(nèi)?!?/p>
“我是來找人的?!?/p>
“找爸爸還是找哥哥,我勸你還是叫你家大人來,這邊可什么人都有……”
我聽得不耐煩,三步并作兩步站上炭疽旁邊的椅子,用吳抵給我的瑞士軍刀抵著炭疽的脖子,他嘴里的煙抖得掉了出來,真正看了我一眼:“小孩不能玩這么危險的東西哈?!?/p>
“張三呢?”
“你是他……妹妹?”炭疽用懷疑的眼神上下打量我一下。
我把手里那張揉得不成樣子的字條扔到炭疽懷里,他一下反應(yīng)不過來差點(diǎn)沒接住,看我收回了刀才定了定魂。
“藍(lán)?”
赤橙黃綠青藍(lán)紫,現(xiàn)老大手下七個具有代稱的人,就是說,不是所有人都有代稱的,一般只有干出了一定成績的人才能有代稱,且每個人都十分隱蔽。我是個例外,連老大的面都沒見過就有了代稱,但在炭疽這種人眼里依然是很厲害的人物。
炭疽領(lǐng)著我去了一個煙霧繚繞的包間找到了正打著電子游戲的張三。他嘴里叼著不知從哪里弄來的中華,沒有點(diǎn)火,一局?jǐn)×瞬拍昧藦堈掌o我。
“十歲,離你住的地方不遠(yuǎn),他媽生了個閨女剛住進(jìn)月子中心,肯定缺錢?!睆埲捳f著已經(jīng)開始了下一局,“老大說干得利落點(diǎn),別跟上次那個一樣,一點(diǎn)都不聽話?!?/p>
“能住月子中心的人會缺錢?”
“就是住了月子中心才缺錢?!睆埲⒅娮悠聊唬瑥呐赃吤藗€打火機(jī)點(diǎn)著了嘴里的煙,一股麻葉的味道散開來,“你是不知道,她懷孕這一年是多能造,除非她老公是福布斯排行榜的上的人,不然都禁不起她這么造?!?/p>
我看了眼照片:“是個小子,不好弄吧?!?/p>
“嗐,這年頭,有稀罕小子的,就有稀罕閨女的?!睆埲庥兴福臀藘煽谶叡г怪@批貨不好邊把煙屁股扔到了旁邊已經(jīng)堆了一半煙屁股的煙灰缸里,“這個女人,生了第一胎之后就想要個閨女,之前懷了好幾個查出來是小子都給流了,好不容易有個閨女。大人那邊應(yīng)該是好說話,本來就不怎么上心這個兒子,搞定小孩就行?!?/p>
那是我經(jīng)手的第四單,比別的單多給了兩成分紅,也是我經(jīng)手的唯一一個男孩。他堅(jiān)毅果敢能吃苦,臨走前還跟我說他一定能成為男子漢的,可是從那次之后我再沒和他見過面,只是在偶然某次在電視上看到了他的身影,比以前高了不少。
這次炭疽見到我倒是像往常一樣躬著身子打招呼,跟我指了指我常進(jìn)的那個包間,還好心提醒著:“老大臉色不好,你小心點(diǎn)?!?/p>
臉色不好,老大什么時候臉色好過。從吳抵嘴里了解到的老大喜怒無常且心思詭秘,很少有人能摸透他心里在想什么,大家在他手下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生怕說錯了什么就招來殺身之禍。能負(fù)責(zé)起這么大個錯綜復(fù)雜的組織,想來也不會是個什么單純的人。
8
“這次干得不錯,那個女孩,叫琳琳是吧,聽下面人說表現(xiàn)很不錯,很有潛力?!?/p>
我見到的老大并沒有吳抵描述得那么嚇人,相反的是,老大不光長得很有儒雅的氣質(zhì),說起話來也是溫和的,透著鄰家哥哥的氣息,與網(wǎng)吧這樣嘈雜的環(huán)境格格不入。
“我不想干了?!睆埲龖?yīng)該已經(jīng)將我的想法告訴了老大,我也不想拐彎抹角。
“這是這次的錢,人足夠優(yōu)秀,比上次添了一倍?!?/p>
張三就站在老大的身后,用眼神示意我不要忤逆老大。
我把錢拿過來,用手指撥弄著:“果然還是現(xiàn)金摸起來有分量。錢是個好東西啊,不是因?yàn)檫@個,我也不會干。琳琳這單就當(dāng)我沒辦成吧,損失我可以補(bǔ)到賬上。”我把錢扔在桌面上,對上了老大的眼睛。
“藍(lán)田生玉,聽說過吧?”老大突然拋出這么一句,我有些不解,看了看張三,又看著老大,等著他繼續(xù)說什么。果然,他盯著我,繼續(xù)慢慢說著:“藍(lán),是我;藍(lán),也是你?!?/p>
“我并沒有想成為藍(lán)?!?/p>
“從看見你的那一刻,我就認(rèn)定了,你一定會是藍(lán)的。”
我放松了眼睛,倚在座位上:“我又不是真的小孩,老大,說點(diǎn)實(shí)際的吧。我要做什么,才能把琳琳換出來?”
9
現(xiàn)在這個老大的上位史是吳抵講給我的。
公司從那個小村子搬出來到這棟大廈還沒一年的時候,前老大——代號“太子”的,從孤兒院出來的小孩里面挑了四個做自己的副手,其中就有藍(lán),另外三個分別就是田、生、玉。
作為很受太子器重的人,四人有著其他“元老”人物都沒有的地位。最重要的一點(diǎn)就是,在公司越做越大之后,太子想要做幕后,不想管臺前這些事情,便把公司分成了四個部分,分別交給四個人管理,并且允許他們招募屬于自己的手下,只要他們盡心為公司辦事就可以。
權(quán)力下放這種操作,從來沒人能說準(zhǔn)會帶來什么樣的后果,也沒人能說準(zhǔn)是好還是壞。但從結(jié)果來看,在太子這里應(yīng)該算是一件壞事。
分部之間本來是互相權(quán)衡制約的,大家都努力促成生意,爭著在太子面前邀功請賞。但隨著太子退居幕后,加上總有些小蝦米在四人耳邊嚼舌頭,分部之間的隔閡越來越深,開始互相搶奪生意。
經(jīng)常會有這樣的場面出現(xiàn)。某分部物色好了小孩,搜集好了資料,派好了人去做小孩父母的思想工作,到那里卻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被其他分部的人搶先了。
權(quán)力越大,胃口就越大,想要獲得的也就越多。不約而同的,四個人都看上了最高的那個位置——屬于“太子”的位置。
藍(lán)帶領(lǐng)的那個分部是很沒有存在感的一個分部,業(yè)績上不高不低,存在的人也是并不高調(diào),不主動請功,也不會因?yàn)閴|底被罵。大家一致認(rèn)為,藍(lán)是最沒有野心的,也是最沒有威脅的。
最后的結(jié)果偏偏就是出人意料,藍(lán)不知用了什么樣的手段,逼迫太子交出了公司,并且迅速解散了其他三個分部,獨(dú)攬了所有的生意。
10
“殺人,敢不敢?”
“這是給我的條件嗎?”
“換琳琳出來,這筆交易對你來說應(yīng)該很公平?!崩洗筇统鰪埣垪l放到桌子上推過來,“這是地址?!?/p>
張三看到的時候表情明顯不對勁,出聲勸說:“老大……”
老大擺擺手,打斷張三的話:“無論你做不做這件事,我都可以放你走。相信你已經(jīng)賺到了足夠的錢,包括剛剛這筆錢,你也可以拿走。或者,辦成這件事,我會給琳琳物色一個好的家庭,你知道,她的原生家庭并不幸福。”
“殺誰?”
“這個你到時候就會知道的?!?/p>
“什么時候?”
“明天傍晚七點(diǎn)?!?/p>
張三拿了一個長長的盒子給我,里面是狙擊槍,舊的,但是擦得很亮。
11
晚七點(diǎn),是老徐下班回到家的時間。我從網(wǎng)吧出來,在外面頂著太陽晃了一圈,在老徐下班之前到了家。
老徐回來的時候手上提著晚上的飯——牛肉漢堡,我很少能在老徐這里吃到肉,更別說這種溢價的洋快餐,簡直就像是過年一樣。如果不是老徐還是那個平常的樣子,我都懷疑他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我藏給他的錢了。
“作業(yè)寫完了沒有?”
“寫完了?!?/p>
“沒有出去亂跑吧?!?/p>
“沒有?!?/p>
這是我們兩個日常的對話,不是一次也不是兩次,而是無數(shù)次。但老徐也只是問,他不會真的去檢查我有沒有寫作業(yè),也不會去深究我是不是真的沒有跑出去。他只是問問,好像詢問就是他的工作,日復(fù)一日的重復(fù)工作。
老徐會在路上解決完自己的晚飯,所以只是坐在桌旁看著我吃,不知在想些什么。而我的腦子里全是第二天要干掉那個人,籌謀著在什么地方以什么樣的角度能一擊即中還能迅速撤離。
下一個晚七點(diǎn)。我想老徐還是會帶點(diǎn)吃的回去,但這次大概只能看到我給他留的不回去吃飯的字條了。
我找了個有遮蔽物的制高點(diǎn)貓著,對面是個裝潢華麗的酒店,落地窗很大,能清晰地看到里面的情況。尤其是在八倍鏡下,連桌布上的花紋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然而下一秒,我就看到有人推門進(jìn)來,是老大,還有緊跟其后的老徐。
12
老大的上位史其實(shí)還有后半段。
接手公司之后,太子被老大關(guān)在了一間倉庫里,終日呼吸著渾濁的空氣,只能從排氣扇的縫隙里看到一點(diǎn)外面的光。
某天,太子之前的一個手下偷偷把他救了出去。
太子重見光明呼吸到新鮮空氣的那天,跑了不過兩條街,就撞到了一個賣花的小女孩。精于此道的太子一眼看出這是被當(dāng)做傀儡的人,便拉著她跑了,并且撥打了匿名的報(bào)警電話。
沒錯,老徐就是太子。太子,就是老徐。
13
我舉著手中的家伙搖擺不定,而老大面對著落地窗,盯著我的這個方向,好像他的目光能夠穿透著層層障礙,看到我的存在。
果然沒有這么簡單,老大想要我在琳琳和老徐之間做一個選擇。他或許早就知道老徐是誰,也知道我和老徐的關(guān)系。我早預(yù)料到會有這么一天,但沒想到這天來得這么快。
從一開始就沒有退路。
老大倒下的那一刻,不知為什么我的心顫動了一下,有滴淚落在了我的手臂上,還殘存著余溫,可能是身體的本能反應(yīng)吧。我摸摸心臟的地方,感受不到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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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是離開了老徐,將卡藏在床板下面不容易發(fā)現(xiàn)的地方,然后請吳抵幫我照顧老徐。他應(yīng)該會知道怎么照顧,畢竟他是老徐的人。
用身上的現(xiàn)金搭了輛黑車,我在另一個城市流浪,然后被孤兒院收養(yǎng)。
之后,我收到了兩封信,一封是張三的,一封是吳抵的。
吳抵說,他把那筆錢的事情告訴了老徐,老徐是打算憑借著這筆錢再回到公司的。但是他們沒有找到我把卡藏在什么地方,找我也沒找到,只能作罷。但是老徐用的假身份賬戶被銀行職員核對出了問題,大筆的進(jìn)賬與他的職業(yè)和身份不符,憑借著多年的經(jīng)驗(yàn)將這件事報(bào)給了警察。警方順著老徐這條線查下去,查到了“造星工廠”,搗毀了整個公司,一大批大人物被拖下水。至此,“造星工廠”的神話算是覆滅了,老徐的下半生,估計(jì)要在牢里度過了。
張三的信封里卻并沒有放信件,只是放了幾張照片,多是琳琳在新家庭的生活照,從各個角度偷拍的。有一張比較特殊,我之前溜進(jìn)老徐的房間時也見到過,是十歲的老大和五歲的我,不對,是十歲的老大和五歲的唐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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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xiàn)在可以去投胎了吧。”
奈何橋旁,我給唐元和葉琳講完了故事,等著她們喝完孟婆湯進(jìn)入輪回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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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死燈滅,四神俱亡,留其愿于人間而不得輪回?!?/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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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琳,女,卒年十二,亡于性虐。彌留之際立愿,造星工廠消亡。
唐元,卒年十歲,亡于賣花途中中暑暈厥落水。最后一念,是再見孤兒院的哥哥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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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成其愿者,助其往生,可得壽長?!?/p>

可能會是個系列,如果數(shù)據(jù)好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