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龔氏網(wǎng)編者|胡家密

牛田地處武夷山北岳，閩贛交界地，屬福建光澤縣。四面環(huán)山，中間是一個小盆地，是中國“五神之地”（金神、木神、水神、火神、土神）。山好、水好、空氣好。是鄱陽湖和長江水源地之一。牛田是一個千年古村落，文化底蘊深厚。牛田是龔姓的祖源地，全國300萬龔姓人中近200萬出自牛田。其龔氏忠孝文化影響深遠。是國家級“傳統(tǒng)古村落”，福建省“森林村莊”。周恩來、朱德曾率領(lǐng)紅一方面軍在此開展四、五次反圍剿，并設(shè)后方指揮部。也是紅色閩贛省委發(fā)起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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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那個在周恩來、朱德動員大會上參軍的孤兒,姓陳,叫經(jīng)天,經(jīng)常的經(jīng),天地的天。我娘佬(母親)為了生我把自己生死了,沒過幾年,我爺爸也病死了,我從小在一個叫龔財香的地主家里放牛。

十三歲那年有一天,龔自守告訴我,我這個名氣,起得大氣,是他幫忙起的。我問他,是你主動幫忙,還是我爺爸請你幫忙的?龔自守捋了捋周恩來同志一樣的胡子,洋洋得意地說,當然是你爺爸找我的,難道我堂堂私塾先生,還要去找你爺爸不成?找我起名的人,多著呢。要不是你爺爸拎著一只水雞來請我,我才不會給你起名呢。起一個好名,要費好多腦筋的,胡須捻斷了三根,頭發(fā)熬白了半把。

說到這里,我要插我參加紅軍后,才知道那天晚上,那三個動員我們參加紅軍的人,是大名鼎鼎的周恩來同志、朱德同志、毛澤民同志毛澤民同志可是毛主席的親弟弟啊。能夠在他們的親自動員下,參加紅軍,對我來說,是多么榮幸的事情。他們不愧是大首長,水平就是高,短短幾句話,把我打動了,毫不猶豫參加了紅軍。參加紅軍的時候,我才十六歲是個紅小鬼。

龔自守的胡子沒有周恩來同志的濃密,已經(jīng)花白。他的胡子,比頭長,比頭發(fā)白,比頭發(fā)濃。他這個人很古怪,頭發(fā)亂得像雞窩,胡子卻扎成辮子,每天晚上睡覺前解開,每天早上起床后扎起。民國滅了清朝后,不準留辮子,他非常難受,是牛田最后一個剪辮子的人。辮子剪掉后,他扎起了胡子,開口閉口清朝怎么樣,是個老古板。他身上有股子餿味,不是飯菜的餿味,而是墨水的餿味,我一點也不喜歡他。我覺得,應該把他當作劣紳打掉。

我繼續(xù)問他,我爺爸為什么要請你給我起名?龔自守說,望子成龍唄。你爺爸雖然大字不識一斗,卻巴望你出息成才呢,給你取名經(jīng)天,就是希望將來成為經(jīng)天緯地之才。我說,我爺爸白白浪費了一只水雞,還不如自己補身子。龔自守說,你這話什么意思?我說,我這個樣子,還能成才?不餓死就阿彌陀佛了!

我懶得理他,搖搖擺擺走開了,一邊走,一邊咽口水,思念那頭死去多年的水雞。我想,那頭水雞一定很大很肥。我在龔財香家打長工,放?？巢窀畹緭艏S,什么事情都要我干,一分工錢沒有,只能混個半飽肚子里只有水沒有油,放牛的時候,經(jīng)常餓得恨不能從牛身上咬下一口肉來。

牛田的冬天,那個冷,假如你伸出舌頭,舌頭會凍住收不回去。大冬天的,我還穿著草鞋,腳上裹著兩塊破布,當作襪子。冬天放牛的時候我總是盯著牛的屁股,心中求它拉屎拉屎快拉屎。屎一拉出來,我馬上脫掉草鞋扯掉破布,把腳板插進冒著熱氣的牛屎,那個暖和,我的眼淚都出來了。都說娘佬的懷抱是世上最溫暖的地方,我沒有感受過,但是當我把腳板插進牛屎的時候,我就感覺撲進了娘佬的懷抱。

整個冬天,除了牛屎,火是我唯一取暖的東西。除了燒開水,我基本沒有用火煮過東西吃,原因很簡單,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我破舊的房子里,沒有一粒米可以下鍋。一年到頭,我的房頂上不見一只鳥,房子里不見只老鼠。

當然啰,除了自己,我的房子里,從來沒有人來過,就是走錯門,也沒人來過,狗都不來。我伯伯一家人,是我在牛田最親的人,可是他們看見我,就像沒看見我一樣。爺爸死后,伯伯把爺爺留下的房子占去大半只留下后房一小間給我容身。伯母不讓我從廳堂進門,讓我從后門進門要是被她看見從前門進門,她就會燒香咒罵我。她從來不叫我的名字,開口閉口“喪門星”。每天回房,我都有一種做賊的感覺。哪怕在狗熱得伸出舌頭的三伏天,我在房間里也感覺不到熱。在牛田十幾年,我只感覺到冷冷的天氣,冷的眼神,冷的人心。

牛田唯一讓我感念的,就是那個理發(fā)匠。他見我對理發(fā)有興趣,就免費教我理發(fā)。他其實沒怎么教我,他理發(fā)的時候,我多看幾眼,基本就會了,加上他的指點,就完全會了。不是吹牛,我有這方面的天分。理發(fā)師也說我很有天分,不理發(fā)可惜了?？上抑貌黄鸺沂?龔財香也不肯放我不然我就成為理發(fā)匠了,走街串巷的,多帶勁。我學會理發(fā)后,龔財香家的頭,全由我理了。龔財香這個鐵公雞,一個銅板看得比南瓜還大,見我比理發(fā)匠理得還好,就不讓他來理了。他叫人到資溪縣城,買來理發(fā)剪子和剃須刀。

當時牛田劃歸資溪境內(nèi),去資溪縣城比去光澤縣城近一半,牛田人買東西辦事情,不去光澤縣城去資溪縣城。牛田在很多朝代,還有在民國的一段時間,都隸屬資溪,后來才隸屬光澤縣華橋鄉(xiāng),華橋是光澤離資溪最近的鄉(xiāng),翻過一座山就到了。華橋離資溪近,離牛田卻遠,兩個方向。

牛田人有個說法,牛田人一半是資溪人一半是光澤人。我參加紅軍后明白了一個道理,不管是資溪人還是光澤人,都是中國人,只要是中國的窮人,都不打,窮人不打窮人。后來國共第二次合作,一致抗日,我又明白了一個道理,中國人不打中國人?？箲?zhàn)勝利后,國民黨撕毀協(xié)議撕破臉皮,帶頭挑起內(nèi)戰(zhàn),中國人又開始打中國人了,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理發(fā)家什買回來了,專門給龔財香一家人理,不允許我把家什拿出去給別人理。其實就是他允許,我也不會給別人理發(fā),否則不是搶了師父生意?龔財香一家的頭,不讓他理,我心里已經(jīng)很是過意不去。但是師父從來沒有責怪我的意思,看到我依然笑瞇瞇的,好像什么事情也沒有發(fā)生過。他是牛田唯一給我好臉色的人。

我既想給龔財香一家理發(fā),又不想給他一家理發(fā)。想是因為,我不想讓我的手藝荒廢;不想是因為,每次給龔財香理發(fā)的時候,尤其是他仰著腦袋剃胡子的時候,我就想割斷他的喉嚨,害怕自己哪天控制不住自己,闖下大禍。要是紅軍早點來牛田,在牛田待上一陣子,我就能早點參加紅軍,我一定要把他的喉嚨割斷。龔財香仰起腦袋的時候,脖子上的肌肉像拉緊的繩子那樣暴起,這更激起我割斷他脖子的欲望。

參加紅軍后,也苦也累,特別是參加二萬五千里長征,更苦更累,但是我從來沒有感到冷,革命像一把火,燒著我,我心里始終火熱火熱的。我從來沒有想當逃兵,革命這條道路我是走定了,我要一條道走到黑。什么,說走到黑不合適?是不合適,我不是沒有文化嘛,其實就是走到底的意思,對對,就是把革命進行到底,就是一條道走到紅。

我當長工的時候,真是羨慕那個建涼亭的長工,他的東家,怎么那么善良,給他那么多工錢?唉,這個長工也真是傻,有那么多錢,吃好喝好住好,找個媽娘(老婆)生一大群孩子,多好。

當然,參加紅軍后,我就不這么認為了。當長工的時候,沒有覺悟嘛不懂得革命道理嘛。那天晚上,朱老總親自把軍裝遞到我手上,親切地問我姓什么叫什么。得知我的姓名,他又親切地拍著我的肩膀說,陳經(jīng)天同志,你這個名字好啊,經(jīng)天緯地,跟紅軍有緣啊,從現(xiàn)在開始,你就是一名光榮的紅軍戰(zhàn)士了,紅軍干的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驚天動地經(jīng)天緯地的大事業(yè),你要永遠跟著紅軍,直到事業(yè)成功。

那時我雖然不知道紅軍干的是什么事業(yè),也不知道這個人是朱德,可是血管里的血,一下跟燒開的水一樣,“咕嚕咕?！敝表?臉上腳上身上都是熱的,連指甲都是熱的,真的,我一點沒有說癟話。這時候,我一下佩服起爺爸和龔自守起來,爺爸那頭水雞,真是沒有白送啊。我真想給龔自守再送一頭水雞去,可是來不及了,就是來得及,也弄不到水雞啊,天亮,我就跟著見不到頭尾的紅軍隊伍出發(fā)了。

新中國成立后,我當上縣人大主任,本來上級要我挑更大的擔子,我有自知之明,謝絕了。我一個大老粗,哪是當大官的料?到時瞎指揮,誤國誤民,豈不成了千古罪人?還是讓有能力的同志去干吧。我一個放牛娃能當上縣人大主任,已經(jīng)是抬舉我了,不是祖墳冒煙,那是封建迷信,是托了革命的洪福,托了共產(chǎn)黨的洪福,托了毛主席的洪福。

本來我還想問朱總司令一句話,問他能不能等打完龔財香這個土豪再走,可是他實在太忙,拍完我的肩膀說完話,就轉(zhuǎn)身走進天竺寺里。有人跑來向他敬了個禮,遞給他一張紙,說是電報。他接過電報,一邊看一邊往寺里走。我心里有些遺憾,但想起周恩來同志的話,紅軍很快就會回來打土豪,心就寬了,心說龔財香你等著,你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

我們七個人插進紅軍隊伍,就像七株禾苗插進田里,我不知道他們六個人心里是怎么想的,反正我覺得,從今以后,紅軍就是我的田我的地我的天,我生是紅軍的人死是紅軍的鬼。

登上白虎隘,我想起了白虎隘的傳說。相傳很久以前,白虎隘這個山坳里的天氣,老是陰沉沉的,由于日照不足,稻谷難得有好收成。那年開春的一天,老天爺翻了個白眼,天終于漸漸亮了,一只渾身雪白的神虎,從云端飄落到隘口,站在山頭上仰天長嘯,它這么一叫,云開霧散,天就慢慢放晴了。難得天晴的日子,村上人趕緊馱起犁耙去做事。等到日頭快要落山時,白虎又吼叫著上天去了。打從白虎來了,晴天的日子多了起來,這一帶風調(diào)雨順五谷豐登。

有個姓龔的財主,打起了白虎的主意,他想,要是打死了白虎,把虎

肉獻給縣令,虎皮敬給知府,縣令和知府那還不高興死了,對自己另眼相看?抱上了縣令和知府的大腿,自己不是更有錢有勢了?可是,平日村里人把白虎當作神靈,天天派人守著,不好下手。于是他就想等到過年。除夕這天,村上人歡歡喜喜忙著過年,肯定沒人把守。

龔財主帶著雇來的弓箭手,偷偷埋伏在隘口。天黑了,白虎吼叫幾聲剛想升天,龔財主指著白虎,叫弓箭手快射?！班侧侧病睅茁?弓箭手一連射出好幾支箭,白虎好像早有預料,扭頭用嘴咬住一支支箭,從目珠(眼睛)里射出兩束金光,那金光像鐵爐里的火,那是革命的熔爐啊,一下把龔財主和弓箭手燒死了。白虎大吼幾聲,飛上天去。從那以后,村里人再也聽不到虎叫,再也沒有看到白虎。村里人很想念白虎,就把這個隘口,取名白虎隘。

白虎不見了,山坳里的天氣,又變得陰沉沉的,稻谷的收成又不行了,村里人恨死了龔財主?？墒?龔財主已經(jīng)死了,恨他也沒有用。這個龔財主,一定是龔財香的祖宗。哼,天下烏鴉一般黑,財主豺狼一般狠,這世上的財主,真是沒幾個好東西。

我最后看了一眼牛田,惡狠狠看了一眼牛田,在心里發(fā)誓:牛田啊牛田,我在這里受盡欺負,再也不想回來,做夢都不想夢到牛田什么,我說話自相矛盾?前面說要打龔財香土豪,現(xiàn)在又說做夢都不想回牛田?其實不矛盾,牛田我確實不想回來,龔財香我確實想打他土豪實際上,我離開牛田之后,一直到革命成功,到了新中國成立,我都沒有回過牛田,我一直待在光澤縣城。直到2009年,我快斷氣的時候,我才想起要回牛田。

我對身邊的人說,我要回牛田,我要回牛田,怎么也不肯斷氣。他們就騙我,把我抬到擔架上,說馬上送我回牛田。擔架是醫(yī)院的,我住院快兩年了。他們抬著我,在醫(yī)院走廊來回走了兩遍,一邊走一邊對我說,陳老,就要到牛田了,你放心吧。于是我就放心了,就瞑目了。我的眼角淌下兩行淚水,我看到了牛田金黃的稻田,看到了我的爺爸和娘佬,還看到了龔自守和師父......

圖/福建省光澤縣華僑鄉(xiāng)牛田村 中華龔氏網(wǎng)/胡家密 攝

*注：文章節(jié)選自《紅道》作者：邱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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監(jiān)制丨龔國林

龔網(wǎng)牛田故事欄目組總監(jiān)丨龔新高

欄目組編委丨龔歡云、肖明揚、胡家密、龔春光

編輯丨龔進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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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講好牛田故事：孤兒的訴說（五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