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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療傷

來源：新民晚報?????作者：徐慧芬?????編輯：郭影?????2021-03-27 2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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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踏進門，她看到我笑了，又瞇起眼朝我上下打量了一遍，而后遞過來一雙拖鞋，轉(zhuǎn)身的時候，我聽到她輕微地一嘆，極輕。

坐定下來，她跟我講起了她最近看的電視劇，見我有點心不在焉的樣子，又說，哦，我想起來了，你是不大看電視劇的，那么我講幾樁好白相的事體給你聽聽。

儂曉得，我爺過去在北京做事，伲娘是北京人，我生在北京，所以小辰光不會說上海話。我有個阿哥要比我大十多歲，當(dāng)時在北京大學(xué)讀書，有一年放了暑假，他想回老家上海看看，我就纏著要一道去。那年我六歲，到了上海怕陌生，就整天跟在哥哥邊上，哥哥哥哥不離口，親眷們聽到了，就跟我說，儂是上海人，根在此地，應(yīng)該學(xué)會說本地話，整天哥哥哥哥，聽起來就像呼一只狗，狗狗狗狗的多難聽，儂應(yīng)該要叫伊“阿顧”（滬語阿哥音）。儂講好笑吧？后來抗戰(zhàn)爆發(fā)了，伲爺辭了官，領(lǐng)全家一道回上海來。不多一歇我就能講本地話了，當(dāng)然這個跟我用功練也有關(guān)系，儂曉得北京話卷舌頭，要把舌頭扳過來也蠻難的，但是我吃飯練，上馬桶也練……

見我笑了起來，她又說，我再跟儂講樁好笑的事體。

伲宅上有個美珍，比我小兩歲，從小在紗廠上班，沒有讀過啥書，但是她很看重讀書人，有一次讓我陪伊去照相館拍張照，伊想拍照時腋下夾本書，我就把阿哥的一本英文書借伊用一用。美珍長得白凈，穿一套凡士林藍(lán)布旗袍，剪個短發(fā)，樣子蠻像大學(xué)生。拍好照回來乘電車，她仍夾著那本書，后來快下車時，那本書被旁邊人碰到掉了下來。那個紳士打扮的年輕人就把書拾起來交給美珍，說了一聲sorry！美珍滿臉通紅，下車時跟我說，阿姐，這個人是流氓，自己碰到了我，還說我騷來……

她講到這兒，我大笑起來。她說，后來我告訴美珍這聲sorry的意思后，她就開始了拼命學(xué)識字，過了幾年新中國成立了，她參加掃盲班很積極，后來她文化越來越好，沒過幾年就當(dāng)上了廠里的工會主席。

她見我一直笑著，接著又給我講了第三個故事。

講的是她的一位老友吉伯伯，學(xué)生時代就參加地下黨，那年在運動中被誣陷遭批斗，押上臺時，其他被斗者都低頭彎腰，只有他一個人昂首挺胸，被人撳下一次頭就抬一次頭，結(jié)果吃了不少苦頭。但他回到家照樣和太太開玩笑。太太問他，今朝哪能？他說蠻好，太太嗔他：身上青一塊紫一塊還蠻好？他說，人還囫圇，沒有吃到花生米（子彈）總算好，不過么現(xiàn)在儂最好弄點花生米來撥我搭搭老酒……

這個講故事的人是我九十五歲的老媽，我因為手受傷后疼痛難忍，那天我胳膊上吊著綁帶上門去看她，她就給我講了這幾個故事。她說這種痛的滋味我是扛過的，但你要多想想開心的事，思想要轉(zhuǎn)移，多笑笑，毛病就好得快。真的，沉浸在老媽的故事里，我身上的痛感好像輕了。想想那么大年紀(jì)的老人還在給我上課，自己還是有福的。那么就聽從老人家的教誨吧，多想想那些堅強的人，那些對命運不屈服又樂觀灑脫的人，安安心心養(yǎng)傷，等待康復(fù)吧。（徐慧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