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玄去了王家，按照說好的話應(yīng)對。

帶去了兩錠銀子，是定金，擺在了桌上。王鼎看了看，笑著問，“玄師父，所保何物？”

靜玄笑回，“一些私物，請王當(dāng)家去庵堂清點(diǎn)封箱，運(yùn)往京城。去了一看便知。”

王家大哥執(zhí)禮回道，“好，我明日便去。”靜玄笑著點(diǎn)頭。回禮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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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王若正在讀書。

王若見靜玄離開，想上步前去問話，見大哥看著他，停下腳步。原地嘆氣。王若幾年前曾去過靜庵問話，當(dāng)時接待他的是靜慧，靜慧很明確的告訴他，沒有一個叫蘇靖的來過。王若也就沒辦法了。那時候他看到靜玄神情似乎有不安，還想一問，可是被靜慧擋了回去，靜玄也說自己前日練功過度，有些累而已，躲出去了。這件事，王若心中多少有過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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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打聽了靜玄靜慧的身世性情，知道這個靜玄生性木訥老實(shí)，不善掩飾，只好一心研究武學(xué)，這個靜慧是個精明的，庵中俗事全由她來管。他覺得靜玄的表情能說明些問題。可是最終也沒查出來什么。他們隱瞞的太好。庵中時常會收留一些困苦之人，有來去匆匆的，也有就此住一陣子的，人員雜亂，不好查。靜庵奉公守法，他也沒法過分查訪，而這些年來蘇靖在靜庵，用的是假名，且有專門的小院子，一直裝作身體不好在修養(yǎng)，見人都是病弱模樣，庵中偶爾做些瑣事，人們一般稱呼她小靜，靜玄靜慧的靜，很常見的名字，只有靜玄靜慧知道她的身世。對外說起身世來，就說是外地逃難來的，這事也就瞞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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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若雖然對蘇靖用情很深，可是拗不過大哥，他也不得不為自己的家族考慮，在周家姑娘示好之后，便同意了。這位周家姑娘，名若若。王鼎曾經(jīng)還開玩笑的說，一個王若，一個周若若，名字都這么像，可見是命中注定的緣分。王若只能無奈應(yīng)承。這位周若若很賢淑，成婚不久，王若就將所有事情告訴了周若若，周若若自覺有愧，可這事情她實(shí)在不知情，也是無辜。王若說，他想和她相敬如賓，保持距離相處一年，以此來祭奠蘇靖，周若若念他情深，答應(yīng)了。頭一年他們果然保持著若即若離的關(guān)系，外人前很好，回家很客氣。在這樣相處了一年以后，兩人互生情意，才正經(jīng)像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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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是在王家住的，周大人是文官，見不得刀兵，另給他們置了宅子。但是王若有時候想到蘇靖了，便會回來住幾天，回憶往昔開心快樂的日子。周若若以為蘇靖已死，也沒必要跟他計(jì)較。兩下相處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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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鼎到了弟弟跟前，有些煩的說道，“回你自己家去，老來這里做什么？”

王若道，“這里有我和阿靖的回憶?！?/p>

王鼎不滿道，“又想她了？”

王若扯開眼前的書，回道，“當(dāng)年阿靖求告無門，絕望之下，焚了蘇家，讓這件事滿城皆知。人們私下議論此事，有人說她已葬身火海，還有人說在城外庵堂見過她，我去問過，那邊的人說沒有來過。我...本想上去，再問一問的?！?/p>

王鼎回道，“蘇靖性子這樣剛烈，你們不是一路人?！?/p>

王若有些急了，質(zhì)問道，“難道不是你做事太狠了嗎？我與妻子成婚后，聽人私下議論這事，說我為攀周家門楣，害死蘇父，拋棄蘇家女，這才逼得她焚家焚身，自盡于火海。人們憐她，我，王若，成了一個負(fù)心薄幸之徒。眼前的結(jié)果，我的名聲，都是拜你所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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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鼎笑了笑道，“二弟，刀口上舔血的日子不好過。咱家開的是鏢局，你若將來走鏢，自可跟她一路?？墒悄阕x了書，偏偏還讀得這樣好。父親自然覺得我們家將來會出一個狀元郎，至少是可以進(jìn)士及第的。到時有了身份，王公貴女都可娶的，怎會讓你娶一個武夫之女。所以眼見你們那樣好，父親在世時也未替你向蘇家提親，后來吩咐我，讓我訪問其他家的姑娘。

遠(yuǎn)的不說，眼前的周姑娘就喜歡你。我自然促成此事，弟妹溫柔，這幾年待你很好，周大人雖已不在官場，總是有些故舊人脈的，可以說上話，對你前程有益，咱們家也能換一番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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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若知道哥哥說的有理，沮喪起來，嘆道，“既不許我們的親事，父親和大哥你可以明和我說，也可以明和蘇家說。你們卻不說，你還殺了蘇伯父。我們欠她的，我永遠(yuǎn)欠她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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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鼎不想看他這個樣子，抬步便走。王若喊道，“大哥，你做錯了，你不該殺人。我不是固執(zhí)的人，阿靖也非不知廉恥，非纏不可，本來一切可以好好說的。這樣一來，我成了不義之人，你更是，你是兇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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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鼎讓弟弟罵得很是惱怒，回道，“義，你跟我講義，天下的事你知道多少。我們?nèi)ニ顽S，那些土匪強(qiáng)盜跟我們講義嗎。他們刀刀見血，要我的命，刀尖上舔血的日子我過夠了。你讀書用的筆墨紙硯，請先生的錢都是我用命給你掙來的。你榮耀了，同是送鏢，官鏢要比庶民的鏢送起來輕松，我想過幾年好日子，不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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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你現(xiàn)在的樣子，已有妻室，還念著故人，你享受著周家給你帶來的一切，周大人給你請的好老師，多少孤本藏書給你看，享受著現(xiàn)在的美人，卻還念著那個潑貨。王若，說好聽點(diǎn)，可以說你重情重義，說難聽點(diǎn)，貪心不足而已，既想要前程，又想要故舊，哪里有那樣的好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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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句話把王若給罵得懵了，王若一時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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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鼎是痛快人，平日里雖然囂張，但辦事利落干脆，考慮事情清晰，要么逐利，要么除害，清清楚楚，最是討厭這樣不清不楚，不能做決斷的人。他長吸一口氣，道，“看你現(xiàn)在這個樣子，只能說我當(dāng)年做對了，省了你們牽扯不斷，如此做成死局，一了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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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跟我講道理，等你做了官，能讓這天下無盜無賊，立一個清平世道出來，在跟我講道理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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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鼎很生氣的離開了，他考慮問題的思路很直接，他沒有時間來猶豫，不知道該怎么辦。每次送鏢碰到那些強(qiáng)盜劫匪，他沒有時間來考慮跟這些人講道理，面對揮來的刀，他第一時間比他們更重更快的揮過去，有些時候手下的鏢師會覺得他太狠，有些人已經(jīng)求饒，可以不殺的，趕跑就是?？墒峭醵Σ还苓@些，刀見了血他便收不住了。而這也是最快解決，最徹底解決事情的辦法。他有一身的力氣，這是他最方便做到的事情。當(dāng)年他殺蘇父時也是這個原因，他們打得很是酣暢，他的好勝心一下子起來了。再加上涉及利益爭斗，他毫不猶豫的將大刀砍向蘇父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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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哥哥正在氣頭上，王若也不敢說話了。目送他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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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來到樹林，去庵堂的必經(jīng)之路，這里平時少有人。手下鏢師曾提醒，要不要帶個人。王鼎想，這是生意，那里又都是女人，沒有危險，便放心去了。弟弟的話攪得他不安，他是殺神，什么都不怕的。但不知道為什么，這兩年的勇氣不如以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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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鼎想是自己老了幾歲嗎，還是過了幾年好日子，舒服了，也便知道怕了。不像以前，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大不了死在路上，只要平日里是痛快的就行?？墒沁@幾年，太舒服，官鏢比庶民百姓的鏢好送太多。周家做了這么久的官，有自己的人，王鼎過去只是分擔(dān)了很少一部分。周家當(dāng)初要找鏢局的原因，也是因?yàn)殡x了故鄉(xiāng)很久，不太熟悉這里的人事了，想重新認(rèn)識這里的人，那本縣武功第一的人自然是他認(rèn)識拉攏的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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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日子過久了，這幾年所見都是些文質(zhì)彬彬之人，他的莽漢之氣也稍稍減了些?；貞浧鹜盏臍⒙緛砭谷慌加行捏@。王鼎自嘲的笑了笑，就算是為了未來的家人吧。他刀山火海的闖，一直未娶親，如今過上了安穩(wěn)日子，該考慮這件事情了，怕不是什么丟人的事情，去了庵堂，順便拜拜菩薩，當(dāng)是為以后積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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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樹林里，覺得不對，有暗箭射過，王鼎躲了過去，胳膊上擦傷了一點(diǎn)。是蘇靖在暗處。父母之仇，不共戴天，蘇靖不想跟他講什么公平了。兵者軌道也，能報(bào)仇就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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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用完了箭，蘇靖才站了出來。

王當(dāng)家微微一驚，道，“蘇靖，是你，你果然沒死?！彼殖蛞姵鰜淼撵o玄，道，“你們是一起的？”

蘇靖：“這幾年我就住在靜庵?！?/p>

王鼎笑道，“出家人不打誑語，玄師父，還有慧師父，你們怎能欺瞞？”

靜玄：“我與二妹沒有出家，只是在庵堂修行而已，蘇師妹有心愿未了，我?guī)兔??！?/p>

王鼎變了臉色，嚴(yán)肅起來。當(dāng)年王若去庵堂問過后，他又派人盯了庵堂好久，硬是沒有發(fā)覺。王鼎此時心里升起被愚弄的感覺，很是火大。但他也明白，此事與眼前的靜玄無關(guān)。靜玄的木訥是出了名的，去過庵堂的人，凡和她聊過的，都知道她與人情世故上實(shí)在不聰明，甚至有些糊涂，善男信女有問題問到她那里，她只能說幾句佛語，只能很誠實(shí)無奈的告訴對方，我解決不了你的問題。倒是問到靜慧那里，靜慧能給與實(shí)際上的思路，雖然不多，總是有點(diǎn)。所以去庵堂的人多與靜慧接觸。王鼎在殺了蘇父后并無悔意，一直在這兩年，才漸漸的想，當(dāng)年是不是有更好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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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年他來過庵堂幾次，跟靜慧聊過一回，請教當(dāng)年是不是有更好的方法。王鼎那時候覺得，王若與蘇靖青梅竹馬，感情實(shí)在要好，實(shí)在是想不到辦法分開他們。 一直到這兩年，眼見弟弟和周姑娘相處極好，有時會冒過一個想法，早知弟弟能拋下蘇靖，能和現(xiàn)在的妻子相處這樣好。二人多年的情義是這樣的淺薄，自個兒當(dāng)年真是枉做小人。真不如直說來的痛快。這個疑問問過靜慧，靜慧答道，就是如此，不必殺人，直接去蘇家羞辱一頓，說她武夫之女，配不上王若。事后看蘇靖焚家焚身的舉動，這個性子足可以因?yàn)檫@一句話結(jié)仇，同樣是結(jié)仇，總是比現(xiàn)在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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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鼎直言，好主意。不過一切都是事后諸葛而已。王鼎也便不想了?，F(xiàn)在讓他羞憤的是，好個靜慧，臉不紅心不跳，在他跟前隱瞞，侃侃而談。他一身本事，勇武過人，卻被一個女人耍。王鼎突然發(fā)起脾氣來，道，“叫你二妹來，叫靜慧來，我要砍了她，我要跟她決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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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靖自小見這個王大哥，知道他性子直接，行事狠辣，也狠得直接，從不會彎彎繞繞。如今被騙了，心下肯定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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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想著，又聽見，聲音朝自己這邊來，道，“阿靖，想想，少年時我還指點(diǎn)過你幾招呢，騙我出來，是要報(bào)仇？來吧，試試你現(xiàn)在的本事。我先殺了你，再綁了她回庵堂，連靜慧一起，將他們一道砍了?！?/p>

蘇靖嘆了聲道，“王大哥，我們本不至于此，即便你不同意婚事，說明就是。我們本不必走到這一步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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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鼎怒道，“我二弟昨日才訓(xùn)了我，你又來說話。都給我閉嘴吧。問我，為什么不問問你爹，一大把年紀(jì)了，本可以安享晚年，為什么要跟我爭這趟鏢。我們是要爭一個前程，他在爭什么，就為了與我為難嗎？蘇王兩家不分伯仲，是不服老，為了跟我爭本縣第一的名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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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靖沉思道，“我也不明白為什么了，已享了幾年福，為什么突然來了興致，跟人比武?！碧K靖有些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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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不遠(yuǎn)處靜慧的聲音傳來，回答道，“人們都說王家為攀周家門楣，做了不義之事，其實(shí)你父親也是一樣的想法。王家遲遲不肯來提親，他知道，你與王若不成了。也許是為賭口氣，尋一個比王若還好的少年，只是不想讓你來日嫁于同等人家，跑鏢受苦，所以他要爭這個機(jī)會，效力周家，認(rèn)識周家的親朋故舊，是在為你爭一個前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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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靖明白過來，含淚道：“兩家大人都各自有了打算，只有我和王若在傻傻的等，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們，為何不說？”她問王鼎，問天地，天地間只有她自己的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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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鼎也明白過來。向靜慧道，“慧師父，這兩年我去庵里，與你攀談幾回，你絲毫口風(fēng)沒有露，這蘇靖就在我眼皮子底下。你，瞞我好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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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慧笑道，“是又如何？你能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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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鼎瞪了她一眼，抽刀上步劈向蘇靖。來回幾個回合。蘇靖先還能支撐，后落于下風(fēng)。

王鼎得意道，“這幾年沒多大長進(jìn)呀，事情我已做了，你能奈我何？你很聰明，當(dāng)年若不是跑得快，我早下手，哪能留你到今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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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情況危及，靜玄上步幫忙。王鼎只知靜玄性子安靜，卻不知道她潛心武學(xué)，早已是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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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鼎依舊囂張道，“你們，一起上啊?！笨膳c靜玄只幾個回合，便敗下陣來。靜玄沒有殺過人，傷了他后便退步，蘇靖趁著機(jī)會殺了他。靜慧帶著一名小弟子，見事情已結(jié)束，囑咐他去王家報(bào)喪。 來人將尸體運(yùn)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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