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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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蓉姑娘？那個(gè)邀月坊的歌姬？你一個(gè)小和尚打聽她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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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被眾人奉為慧覺長老的那年，還只是個(gè)六歲的孩童。原因很簡單，帝王寵愛的幼子抱恙，需要祈福，也不知是誰獻(xiàn)的“妙計(jì)”，讓從朝臣公卿的府中挑一個(gè)和小皇子同生辰八字的公子，代替皇子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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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說過，他的生辰是八月十五之夜，月亮最明耀的子時(shí)，可父親帶他去面圣，卻改為清晨卯時(shí)。雖然年幼，他也隱隱知曉，這是一個(gè)加官進(jìn)爵的好時(shí)機(jī)，愛鉆營權(quán)術(shù)的父親斷不肯錯(cuò)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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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皇子出家，是你一生的殊榮?！备赣H擋住面露愁容的母親，恭敬而疏離地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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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料，人算不如天算，出家不過數(shù)月，小皇子便夭折了。父親深恐瞞騙生辰之事被查出，慌忙遣人送信到寺里，說皇子夭折皆因寺廟祈福不周，讓住持趕緊將他“坐化”，上表帝王皇子是仙童歸天，否則全寺遭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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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豈有此理，這些俗世惡人是要把我們佛門凈地禍成地獄嗎！”一旁換燈油的僧人怒不可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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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彌陀佛，只好委屈這孩子了，將他送過去吧?！弊〕挚粗徎羯系挠挠幕鹧妫L嘆了口氣：“此事若是鬧大，會有更多人喪身，慧覺雖非自愿入我佛門，可既已入了，只得擔(dān)起一份責(zé)任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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僧人便將他抱了起來，朝山中走去。他以為是送自己赴黃泉，誰知竟是送往后山深處的一座小木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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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師叔祖的苦修之地，你先在此藏身吧，畢竟對那俗世來說，你已是個(gè)死人了?！鄙吮瘧懙赝?，帶他到一旁的土灶邊教他生火做飯：“師叔祖多數(shù)時(shí)候都在山洞里打坐靜修，你顧好自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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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便是他對塵世所有的認(rèn)知，后來的歲月都像深山上肆意蔓延的荒草般，蕭瑟冷落、寂寞無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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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那個(gè)女子的出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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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清晨，他照例誦完佛經(jīng)，去山中的泉流處汲水，卻見一清瘦女子的背影，蹲在那洗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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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聽到腳步聲，似唬了一跳，下意識地回頭，方松了口氣：“小長老，你為何來這深山打水，寺廟里不是有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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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盈盈的聲音，比泉水落入山澗還要清透悅耳，陽光傾瀉而下，照著她堪堪濯洗的臉容，雁眉星目、面如瑩玉，粉色菱唇輕輕開合，宛若和風(fēng)中幽舞的柔美花瓣。他看得愣神，仿佛在漫長的水墨畫卷中徒然出現(xiàn)一抹色彩，幻夢般的驚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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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長老是不是、不曾見過陌生人？”女子從他的眼中看出了生疏與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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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點(diǎn)點(diǎn)頭，幽居太久，已不知自己能否和人正常交談，遂有些艱澀地開口：“這里是寺廟的后山，姑娘怎會在此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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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沒有回答，而是站到山石上，看見遠(yuǎn)處的小木屋：“小長老是住在那里嗎？可不可以、舍我點(diǎn)吃的，我好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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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低下頭，咽了咽口水，有些不好意思地絞著手絹。太陽被云叢遮擋，一道暗影拂在她的臉上，他這才看清她雖花顏月貌，卻是被疾風(fēng)吹倦的花朵、被霜華浸染的月亮，苦楚與倦怠悄悄溢出眉梢眼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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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我來吧?！彼澈盟?，將她帶回小木屋，先為她倒了杯熱茶，隨后去土灶邊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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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幫忙……麻煩你了?！彼沽寺暎怨耘踔柰胱匦“噬?，許是意識到他對自己一直隔著幾步的距離，出家人的避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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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身于深山，他素來吃的簡單，能給她做的不過一碗糙米飯、兩盤野菜而已。他看著她的緋色羅裙，發(fā)髻上的芙蓉釵閃著幽美的光暈，應(yīng)是殷實(shí)人家的女兒，定吃不慣這山野粗食，誰知她竟吃的很香，朝他暖暖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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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返璞歸真的生活吧，隱居在此真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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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牽了牽僵硬的嘴角，不知該如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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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小長老怎么稱呼？”她見他神色黯然，忙轉(zhuǎn)了話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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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號慧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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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憶蓉?！彼踔赏耄讣廨p撫花紋上的花朵，眸光惆悵卻也恬靜：“年年越溪女，相憶采芙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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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仿佛被悠悠春水掠過，喚起幾片溫情的回憶，他對上她碧透幽柔的眸，嘴角不覺彎起弧度：“我曾有個(gè)名字，叫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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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意？這名字真好?！彼郎\笑如香，宛若出水芙蓉般娉婷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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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姓樂，孩提時(shí)候便很愛笑，祖母遂取了這個(gè)名字。”他看著手上的念珠，追憶著過往的少許余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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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他很快便清醒過來：“這名字雖好，卻再也不會有人叫了。你也不要告訴別人，因?yàn)椤沂莻€(gè)死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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倏地，一陣疾風(fēng)襲來，雜亂的荒草被吹得好似群魔亂舞，在這深山密林中，即便是白天，也彌漫著荒涼陰冷的氣息，鬧鬼絲毫不覺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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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她疑惑地看著他，神色不是恐懼而是詫異，詫異他為何要如此咒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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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起身走到他面前，青蔥般的手指探在他鼻間：“胡說什么，你分明這般溫暖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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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莫名紅了臉，心跳也怦然加快，連忙轉(zhuǎn)身回到土灶邊，看著已經(jīng)熄滅的柴火飄起零星的黑煙，眼神也黯淡如灰霧：“我的意思是、我只能活在這座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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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再追問，反而在荒草從中坐下，抬頭仰望蔚藍(lán)的天空：“不是謊話哦，我是說真的。隱居在此很好呢，一片凈土，就像詩中說的那樣‘豪華落盡見真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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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沒有追問她的遭遇，看著她清瘦的背影，想她定是累了：“我把屋子打掃一下，你去歇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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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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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既來這深山，定是有些緣故，只怕不能馬上下山吧，總得住個(gè)遮風(fēng)避雨之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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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若住在屋里，你住哪呢？太叨擾了。”她犯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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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妨的，我是苦行僧，平日都在山洞中打坐清修，你只管安心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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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么？”她并不相信，他也不再言語，雙手合十施了一禮，轉(zhuǎn)身回屋為她整理好禪房，便準(zhǔn)備往山林深處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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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長老，我、不會生火做飯呢，你傍晚可不可以過來一趟，教教我？現(xiàn)下太累了，我想先去歇一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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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他覺得她應(yīng)有其它思量，但還是點(diǎn)點(diǎn)頭，依言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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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叔祖一直在山洞中苦修，起初每隔數(shù)日會回木屋照應(yīng)一趟，看他是否身體不適。后來他日漸長大，探看的間隔便越來越長，有時(shí)甚至隔上整個(gè)月。因此，他并未打算去師叔祖所在的山洞中打擾，而是另覓了一處山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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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山密林、清幽靜謐，簡直是潛心坐禪的佳境，可他一顆心卻飄飄悠悠，定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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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他當(dāng)初并非自愿出家，但也做了十年的清修功課，不至于這般心神不寧，可那眸漾秋水、淺笑含香的女子總在腦中揮之不去，尤其是她眉間隱藏著的惆悵與憂思，讓他拳拳在念、思擾紛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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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于，等到了日暮西沉，他往回走去，卻見她在用屋后堆著的茅草搭棚，臉上倦意愈深，但神情卻平和溫寧，甚至還帶著幾分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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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里是自己的“墳地”，卻是她的新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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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做好飯菜，誆她出來用飯，自己則進(jìn)了茅草棚打坐：“且不說我是個(gè)出家人，一個(gè)男子總不可能看著女子風(fēng)餐露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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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雙手合十回了一禮，接受了他的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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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兩人便在這片新天地里各自幽居，他誦經(jīng)參禪，她烹茶種花。無涯的荒草仿佛停止了瘋長，于寂寞深處綻出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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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將山石上艱難生長的野花移栽到木屋旁，那些花朵瘦弱而暗淡，可映在他眼中，卻團(tuán)團(tuán)似芙蓉花，清艷綺麗，柔香沁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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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六歲后念誦的都是佛經(jīng)，只依稀記得兒時(shí)讀過的一些詩詞，有一句：“素手把芙蓉，虛步躡太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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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原來他情不自禁念出了聲，被晚風(fēng)拂到她耳畔，她唇角漫上一縷哀戚：“這首詩開頭很美，結(jié)尾卻是殘酷痛苦的塵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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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暗，陰藍(lán)幽冷的夜空唯有幾顆星辰，孤單而清耀地閃爍著，澄澈的銀輝宛若一脈泉水浸潤憂郁的心靈，又好似一根銀針直刺心底的隱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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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倦怠地坐在草地上，伴著他明晰卻悠遠(yuǎn)的木魚聲，輕輕吟唱：“西上蓮花山，迢迢見明星。素手把芙蓉，虛步躡太清。霓裳曳廣帶，飄拂升天行……流血涂野草，豺狼盡冠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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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嗒——”木魚槌的槌頭掉落，她驀地打了個(gè)寒顫，回頭見他眷注的目光，才穩(wěn)住心神，繼續(xù)望向幽寂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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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一下，她的指尖在木屋的門邊劃下第十六道，是來這里的第十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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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長老，我要下山一趟，若無事的話兩三日便會回來，然后再也不離開?！彼p輕淺淺的語氣，卻蘊(yùn)含著忐忑與憂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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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問，但知是她的隱衷，只深深點(diǎn)頭說：“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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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西山，星河漸現(xiàn)，他學(xué)著她的模樣，在門邊劃下痕跡，一次比一次憂心，已不止心神不定，簡直連呼吸都有些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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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不是盼著你回這“墳地”作伴，只要知道你安然無恙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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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終于按捺不住，去山洞求問師叔祖，說自己記掛著一個(gè)女子，且心心念念，夢中亦難忘懷，該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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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老的僧人閉目數(shù)著佛珠，面容平靜，聲音卻很慈悲：“既是如此，你去尋她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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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佛門清規(gu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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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年出家并非你的本愿，如今結(jié)下情緣，也是一場命數(shù)與因果，須你自己了結(ji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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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對那塵世來說，我是個(gè)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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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心不是已經(jīng)活過來了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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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怔，仿佛夢醒一般，朝師叔祖行禮，轉(zhuǎn)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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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下山打聽一位叫憶蓉的姑娘，本以為是海底撈針，極為困難，誰知才問到第三個(gè)人，那人便侃侃而談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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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蓉姑娘？那個(gè)邀月坊的歌姬？你一個(gè)小和尚打聽她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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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才知道，她是京城有名的歌姬，因仙姿玉色、婉麗(風(fēng))流，還被稱為“憶蓉仙子”。她自幼在教坊長大，歌聲幽柔(曼)妙，余音繞梁，甚受紈绔子弟們的追捧，當(dāng)真是，五陵年少爭纏頭，一曲紅綃不知數(sh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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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個(gè)月，那惡貫滿盈的富城候要納她為妾，她連夜逃了，我們正夸她清高呢，誰知前些天她又回來了，說愿意去，敢情是端夠了架子，故作姿態(tài)。”路人搖頭冷笑：“這不，就是今日，富城候還遣了錦車來接，所以說這世道啊，笑貧不笑(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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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覺一塊巨石墜入潺潺清流，說不出的沉痛與壓抑，怎么會呢？那般素雅清麗的女子，碧秀溫文，如詩如畫……竟是塵泥中的污濁煙花，不，不會的，我知道，你是出淤泥而不染的無瑕芙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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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不惹人非議、損僧門聲譽(yù)，他披了一件青衫，戴上帽冠，急急往邀月坊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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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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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襲粉霞色緞裙，瑩白黛綠的容顏被胭脂熏染，芙蓉髻上簪著赤金鳳蝶流蘇釵，環(huán)佩叮當(dāng)、香風(fēng)細(xì)細(xì)，更兼一個(gè)侯府來迎親的丫鬟，隨手撒著金粉紅屑，烘托得宛若仙女登云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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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來做什么？”她警惕地回頭，柳眉緊顰，秀眸一睨，冷峻的逐客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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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定是有苦衷的，對不對？”他不愿相信，撇開眾人，躋身到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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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苦衷啊，真是笑話，難不成回那荒蕪之地，和你困苦一生嗎？快走吧，別壞了我的好事?！彼疽馄腿藢⑺Z走：“轟出去就行了，大喜之日別傷人，不吉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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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囂聲盡，他佇立在街角，不知何去何從?；丶铱纯磫?？他知道為求自保，他們斷不會認(rèn)他，但至少會記得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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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現(xiàn)實(shí)比預(yù)想還要?dú)埧?，他在府邸的后墻外，仰頭望向高樓，母親帶著一雙兒女看風(fēng)景，見有浪人凝神癡望，并沒有認(rèn)出他，也沒有牽起心底的回憶，反而不悅地轉(zhuǎn)頭，命家丁出門將他遣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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淚珠隕落，心傷斑駁，他在這陌生的塵世胡亂走著，沒有目的、沒有歸期。自己六歲時(shí)就感受到了人世的深深惡意，又在荒蕪的“墳地”待了十年，為何還如此不堪一擊？只緣那朵芙蓉花的凋落……這段情緣，該如何堪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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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他不知行到了何處，只覺幽香撲鼻，鶯聲嚦嚦，惝恍間想起了那日的邀月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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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心！”倚欄女子喚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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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zhuǎn)身回望，引起路人的竊語也不在意，只看著那女子問道：“你方才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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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我在喊我的丫鬟，素心?！迸右娝巧?，雙手合十，低頭作了一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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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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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樸素的素，心靈的心?！迸佑行┮苫?，但還是認(rèn)真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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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姑娘叫什么名字？”女子有著同她相似的瑩澈清眸，他仿佛于冥冥之中受了指引般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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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雙頰漫上羞慚之色：“弄情，我的名字是鴇母所取，丫鬟的名字是我所取，生于這世間，有多少人做不了自己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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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愣了愣，向女子鄭重行禮：“謝姑娘指點(diǎn)?！?/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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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了嗎，憶蓉仙子殺了富城侯，現(xiàn)被捆在(刑)架上，準(zhǔn)備用火(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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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初她逃走的時(shí)候，富城侯為逼問出她的消息，拷打她在邀月坊的姐妹，有個(gè)女子重傷死了，她答應(yīng)去侯府，原是為了報(bào)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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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直是為民除害的俠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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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傳，憶蓉仙子行刑那天，沒有掙扎和哭泣，只仰頭看著遠(yuǎn)處的高山，喃喃自語：“初見時(shí)，你讓我安心住下，我一直記著呢，此后，在你心底安心長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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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被點(diǎn)燃的時(shí)候，一黑袍僧人無懼(刑)場的官差，踏著火光而來，他面色沉靜安然，官差被他的氣息所折，竟一時(shí)做不出反應(yīng)，只看著他解開憶蓉身上的繩索：“隨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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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意之至。”她跟在他身后，笑容明媚冶麗，宛若絕色芙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