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 ? 李曦醒來時天已經(jīng)擦亮，他罩起外袍，霞光透過覆雪的鐵窗，落在他束發(fā)的手腕。濕冷的風(fēng)撲在面頰，摻著嗚咽鴉鳴吹散了床上枯草。

? ? 走廊側(cè)旁燃著徹夜?fàn)T，此時倒沒有牢內(nèi)明亮。李曦抬指捏去衣擺粘連的草桿，轉(zhuǎn)腕時守夜的獄卒打開了門上鎖鏈。

? ? 傳旨官帽正束衣，撩袍邁過牢門。

“罪臣李曦聽旨。”

? ? 冷風(fēng)適時刮過，圣旨緩緩展開，李曦垂首跪在地上，單薄瘦削的身體輕輕一抖，他扶著地，挪正了的身體。

? ? 傳旨官輕蔑地瞟了一眼，口鼻前吐出的均勻白汽，猛的一濃。

? ? 圣旨不長，短短幾句成就了立春許下的承諾。李曦抬頭看著眼前烏木軸，毅然地彎下脊背，領(lǐng)旨謝恩。

? ? 巳時初刻，寒風(fēng)穿過走廊，吹斜了壁臺上將熄的燭心。天牢的獄卒早已退到牢外，只有來傳旨的使官跟在李曦身后。

? ? 不染纖塵的白衣被風(fēng)吹動，撩起了后頸處的幾絲碎發(fā)。李曦盥洗更衣時沒有戴冠，只把束好的發(fā)髻又緊了緊。

? ? 他走出通道，迎面的日光照在臉上，顯得那瘦削的臉頰更加蒼白。

? ? 李曦扶靠著牢門緩了口氣，正欲邁過門檻，已經(jīng)等得不耐煩的押送官，抹了把結(jié)霜的臉，幾步過去直接將人拽了出來，推上了囚車。

? ? 李曦蹭了一把額上冷汗，他皺了皺眉，把喉頭涌起的腥甜咽了回去。

? ? 押送官扣上鎖枷，撩起眼皮白了李曦一眼，本想再說什么，張了張嘴，轉(zhuǎn)身搖頭合上了囚車門。

? ? 車輪緩緩轉(zhuǎn)動，壓著地上積雪發(fā)出哧哧的聲音。實木的鎖枷對李曦來說太過沉重，他脫力地滑坐在車邊，感覺呼吸有些困難。

? ? 冷風(fēng)越來越寒，凍的腕上鎖鏈如堅冰一般。李曦?fù)紊砜吭跈谏?，垂眸時從鎖枷縫隙里，看到了剛剛被扯歪的腰帶。

? ? 他推開壓在身上的鎖環(huán)，轉(zhuǎn)過手腕理正了肋下的腰帶。

“哎呦，陛下還真要把辰王殿下砍頭啊，那可是親兄弟啊......”背著干柴的老漢讓開馬道，湊在煎餅攤前，搖頭說道。

“您老這話說的?！蓖甸e的小伙計咬了一口才出鍋的煎餅，燙得吐了半天氣，才口齒不清道：“戲本子里這些事還少嗎？在皇權(quán)富貴面前，兄弟感情能算得個什么......”

“唉...”品茶的學(xué)究順了順自己的花白胡須，長嘆一聲，望著囚車說道：“煮豆空留悲喜劇,絕情總在帝王家?！?/p>

? ? 滿街的唏噓，順著風(fēng)飄進(jìn)李曦的耳廊。他望著不遠(yuǎn)處飛起的紙鳶，晏然自若的眼中，隱著一絲釋然。

? ? 丈外斷頭鼓震耳欲聾，東方煜手持圣旨，端坐于監(jiān)斬臺前。押送官打開囚車鎖鏈，將李曦押上了刑臺。

“大英雄！”

? ? 一個稚嫩的聲音從人縫里，突兀地響起。

? ? 李曦頓下腳步，循聲看去。只見一個扎著羊角辮子的毛娃娃，正伸著一雙凍得通紅的小手，指著他，滿臉崇敬地大聲道：“辰王殿下，娘親說的大英......唔?！?/p>

? ? 小孩子話未說完，就被趕過來的婦人按進(jìn)懷里捂上了嘴。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瞄了眼李曦，見他正與自己懷里的孩子四目相對，便一把別過孩子的臉，抱起來快步躲進(jìn)了人群。

? ? 李曦回過身，在推搡中步上了斷頭臺。

? ? 東方煜摩挲著掌心中的圣諭，布滿深紋的眼睛，看著李曦踉蹌的腳步。

? ? 午時三刻，烈陽更盛。驟停的鼓聲讓周圍百姓心頭一沉。法場上落針可聞，刑官撤去枷項，將人按倒在斷頭臺上。

? ? 李曦閉上眼睛，眼前的黑暗仿佛朔回了初春的芷園。那里溪水潺聲玉蘭盛放，抖著耳朵的黑驢身旁，是他第一次見到的，如燦如烈陽般鮮活的笑容。

? ? 火簽令慢慢抽出，東方煜眉梢微動，蒼老的掌心將令牌擲了出去。

? ? 鼓聲再度響起，震得地面都在顫抖。木質(zhì)令牌脆聲落地，斷喝的“斬”字中，劊子手瞪紅雙眼，雙手劍高舉過頂，在呼嘯的風(fēng)中劃過一道銀光。

? ? 響徹云霄的鼓聲，隨著四起的寒風(fēng)慢慢飛旋，落在了金鑾殿前的日晷上。

“承安，幾時了？”

? ? 身著皇袍的永徽帝，伏案坐在九龍壁前。漫無邊際的安靜，讓他緩緩睜開了雙眼。

? ? 上揚的眼尾刻了一道深紋，李暮拆下右手的紗布，抬指捻了捻狼毫筆尖未干的黑墨，看著它順著指骨的走向，流進(jìn)虎口處殷著血的傷。

? ? 他撐桌站起身，頭重腳輕地步下御龍階。李暮打開殿門，看到天邊的晚霞灼紅，烈烈照亮金鑾殿前的雪光，火一樣的燒到臉上。

? ? 他低頭看看衣擺上金龍，邁過門檻沿著這道光一直向前走。

? ? 日頭慢慢沉下西方的地平線，陰冷的寒風(fēng)洞穿李暮的胸膛，他握緊身側(cè)的雙手，撕裂的虎口混著墨汁滴在龍尾橋上，將白雪染成了黑紅。

? ? 就像那條飄在斷頭臺前的紅發(fā)帶，纏著束起的青絲，染紅了白衣，也染紅天際......

視頻指路：@樹上有只甜小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