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團 2020.07.20（之前發(fā)在微博的老文_(:з)∠)_這也發(fā)一份。不過其他的就不轉(zhuǎn)了）

零、序言

今年父母同事家一個小女孩高考。聊到高考的話題，為了鞏固家庭地位，我就有意無意地開始向父母炫耀自己當年的高考分數(shù)，我當年如何在理綜有錯題的情況下發(fā)揮出色云云。為了證明當年我語文考得巨牛逼，我和我媽東找西翻，終于找到了錄有高三班級全員高考小分+錄取情況的電子成績單（為什么會有這種東西呢？大人的世界真是黑暗）。在更踏實地裝逼的同時，我也毫不奇怪地發(fā)現(xiàn)其中大多數(shù)相處了兩年多的名字已經(jīng)完全沒有印象了。即使是尚存微弱印象的角色，很多也只是從模糊的記憶里面反推出了一個大致的設(shè)定，比如有向某人交語文作業(yè)的記憶，因此這個人大概是某段時間的語文課代表?？紤]到高中生活還是有很多美好的回憶，如果簡單地把這些老故事都忘掉就太可惜了。所以我覺得有必要記錄一些有趣的故事。

而在我整個的高中時光里面，要說算得上濃墨重彩的故事，除去后來宣告失敗的戀情之外，那一定是我們班一大批男生在同層的男廁所，也就是我們的男廁所里面發(fā)起的暴力事件。這起事件前后經(jīng)過時間極長，受牽連的人雖然基本集中在我們班內(nèi)部但是數(shù)目眾多，影響也是極其惡劣，驚動了很多高層。在我回憶當時發(fā)生的種種事件的時候，仍然會無法控制心頭的情緒波動。如果不盡快記錄下這些事情，那么當時發(fā)生的一切都遲早會湮沒在時間的長河之中。這對故事牽扯到的每一個人都極為不公平。所以我現(xiàn)在在這里寫下這些。

那么我們從發(fā)生了一切的地方開始講吧，我可愛的母校，我的高中。

一、脆弱的堡壘

在講故事之前，必須要介紹的是我的高中，以下簡稱“S高”的設(shè)定。S高的主樓很大，結(jié)構(gòu)對于路癡來說不太友好，使得我在高一開學報到的第一天完全迷了路，走到了那時的高三學生所在的方位。如果我的設(shè)定是迷糊JK，這里理應(yīng)安排一位溫柔學長把我?guī)У皆撊サ牡胤?，并且交換聯(lián)系方式。可惜我不是，因此只能含淚最后一個來到教室，并且在開學前幾天的課件外出探險，對S高的地形進行測繪。因此我家床底下現(xiàn)在還留著當年的我畫出來的S高主樓地圖。

不說這個。高一文理分科重新分班，在大數(shù)定律的魔爪無法掌控的一次采樣中，我的班級成為了6個“英才班”之中男女比例最失衡的一個班級（2：1，而其他英才班都是1：1）。按照樸素的性別刻板印象，我的班級會充滿臟話，暴力，胡鬧，爭吵，網(wǎng)吧開黑，宿舍三國殺，教室三國殺，以及被多數(shù)性別寵著的少數(shù)性別。我們也的確如此。在這樣的班級讀了兩年書，和一群大小伙子打成一片，偶爾真打。這就是我的高一高二。

升入高三之后，小伙子們無處發(fā)泄的壓力轉(zhuǎn)化為一些奇怪的活動。比如全班共享一臺破爛好記星，只玩其上的俄羅斯方塊比拼分數(shù)。比如下課的時候在教室后面坐在互相的身上摸來摸去。悲傷的劇透是，仍然無法完全釋放的青春期荷爾蒙最終形成了非常嚴重的暴力事件。于是我們來到了暴力事件發(fā)生的主要場地，走廊的末端，我們的男廁所。值得一提的是，由于一些規(guī)劃原因，這個男廁所只由兩個班使用（而S高同層另一側(cè)的男廁則由三個（還是四個來著？）班級分享），算是人跡罕至，或者說尊貴獨享。我們的教導主任辦公室離這里不遠，偶爾也會使用這個男廁。其內(nèi)部大致的情況如圖 1 所示：

其中棕色標出來的區(qū)域是承載蹲便的一整塊外表是瓷磚的墻體。它的結(jié)構(gòu)大致如圖 2 所示：

希望大家可以看明白這一整塊東西的結(jié)構(gòu)。雖然這里只畫出了兩個蹲便器，但實際上有三個。細心的讀者一定會很快意識到，這樣的蹲便是沒有遮擋的。里面蹲坑的人完全處在廁所里其他人的注視之下。沒錯，就是這樣。更細心的讀者會結(jié)合整個廁所的俯視圖注意到，一般來說廁所門向內(nèi)打開時，通過洗手池上方巨大的反射鏡，走廊里面的人也很有機會注視廁所里面蹲坑的人。沒錯，就是這樣，我們叫他直播坑。我們都深愛著我們的男廁所。

二、滴水石穿

如果說女生的青春期是約喜歡的妹子一起去洗手間的話，男生的青春期大概就是在廁所聚成一團吹比。因為我們的男廁所具備的鬼斧神工的開放性結(jié)構(gòu)，經(jīng)常是站著撒尿的人，中間閑來無事的人，蹲著拉屎的人，還有走廊跑來的人吹成一片。人類文明尚未破土而出的時候，也許集落的男性外出狩獵的一天里面，也會集聚在一起一邊排泄一邊吹比。我想這根植于我們的基因之中，是組成了璀璨人類文明的重要模因之一。

有的時候沒有人蹲坑，而吹比的人太多，導致中間的空地站不下，這種時候吹比的人就會占據(jù)蹲坑位，并且依然擠作一團。大家聽說過刻板行為么？被困在籠子里面的老虎會瘋狂地原地轉(zhuǎn)圈。拴在柱子上的大象會原地踱步的同時搖頭晃腦。手機斷網(wǎng)的人類會反復下拉APP刷新?？贪逍袨橐苍S代表著生命最原初的一種渴望?？傊敽芏嗳藬D在蹲坑里面吹比的時候，大家逐漸地開始做這樣一個事情：搖晃蹲坑與蹲坑之間的隔斷墻，就像圖 3 畫的這樣。

畫出來的人數(shù)比較少。在實際的情況中，每一邊都會有三到四個人同時發(fā)力，倚靠著兩邊的地面，對中間這堵墻實行前后震蕩的剪切力。在年輕的男高中生們心目中，墻是不可被摧毀的。墻會破皮，會露出磚石花紋的內(nèi)臟，但是墻不會坍塌倒下。與此同時，在年輕的男高中生們心目中，大家都在搞的事毫無疑問要加入。于是這種來回推墻的動作幾乎每個課間都有不太一樣的一伙人傳承著，就像大家在換著班舉起地球。

終于有一天，墻松了，這使得男高中生們的行為更加舒適而瘋狂。不久之后的又一天，他們成功了。就像乳兒脫落的牙齒在父母欣喜的叫喚聲中滑出牙床。

三、暴力升級

我們打通了兩個并排的蹲坑，并且得到了一堵墻。這怎么辦？男高中生們絲毫沒有感受到任何的慌亂。起初，這堵墻被放置在它該在的地方，做它一直以來做的工作——隔斷兩個并排的蹲坑。后來，這堵墻被取了下來。這堵墻十分沉重，單個人沒有辦法把它從上面搬下來；此外如果它不慎倒下，我十分確信某人的腳會因此略微粉碎。這堵墻很危險。但是在某個課間，來到廁所的人驚愕地發(fā)現(xiàn)它被挪了下來。

于是我們的男廁所有了情侶坑。不得不指出的是，由于奇妙的光學原理，只有這兩個坑在走廊是不可見的。而如果你拒絕情侶坑，唯一的選擇（直播坑）允許你蹲著對走廊的來人友善示意。

連并肩沖澡都會感受到心理不適的南方人，是否會把這種事件看作是人類歷史上最大最惡的慘劇？我樸素的共情替他們出了一身冷汗。而更殘酷的故事才剛剛開始?；⒙淦疥柕拇u石墻徹底地淪為了男高中生們的玩物。我記憶里面非常深刻的一幕是，有天晚自習快開始的時候，我可愛的同桌（搖墻的發(fā)起者和傳承者，也是本次事件的主犯之一）風塵仆仆地趕進教室，手里像是藏著什么東西。他在我好奇的目光中坐定，笑瞇瞇地從袖口摸出一柄嶄新的羊角錘。

摩擦生電，鉆木取火。世界上從來沒有過盜火的普羅米修斯，只有不斷探索自然、改造自然的智人在某個晚上發(fā)出了震驚整個集落的驚呼。而血脈里銘刻的對光和火的渴望時隔數(shù)千年終于在我們的男廁所迸發(fā)出火星。那天晚上，我們關(guān)上了廁所的燈。舉起錘子的黑影奮力揮臂。

電光火石之間，你只聽到歡呼。

之后錘子的數(shù)量逐漸變多，畢竟不遠處的五金店你就可以便宜弄來幾柄。青春期的男高中生們成為某種苦修的雕刻家，要把磚石的厚墻打磨成蘋果的模樣。并且偶爾在夜里欣賞火光。于是不知不覺，這面墻已經(jīng)不到原來的一半大了。當然物質(zhì)不會憑空消失，所以我偶爾會在自習課上看到前桌撫摸抽屜里的一小塊磚頭。同時也有一些副產(chǎn)物，比如一些打落的磚塊砸壞了情侶坑中的一坑。

情侶坑也逐漸演變成名勝。我手機里有一張照片，內(nèi)容是我們的班長蹲在情侶坑之間，礦泉水瓶在情侶坑中擺出他姓名的縮寫?？上У氖牵瑪?shù)年前懵懂的我沒有想過網(wǎng)易博客有一天也會土崩瓦解，因此他高中時期的無數(shù)照片化為賽博世界的幾根空指針隨風飄逝。而這些與墻無關(guān)。殘破的墻癱坐在男廁所內(nèi)，日日夜夜遭受著不斷升級的暴行。他殘缺瘦弱的身形，還有破碎的情侶坑終于在某天引起了早就感覺不對的教導主任的注意。

四、余波

據(jù)說教導主任早就注意到了墻的異狀，畢竟很難不注意到。但他一開始把這當成是某種維修的一部分，直到破墻越來越破，樣子越來越不像是正常人做出來的，教導主任終于去找了我們班主任。我很難想象班主任當時的心情。如果告訴你，你班上的不知道多少人把廁所的一堵墻弄了下來，然后砸成了原來一半大，你會有什么感覺？總之在班主任情緒復雜的怒吼中，敢作敢當?shù)男』镒觽冏杂X地站了出來承擔自己犯下的罪行。

他們列了一個清單，記錄每一個傷害過隔斷墻的人名。每一位愧疚的靈魂在自己的名字旁邊寫下一個數(shù)字。巧合的是，這些數(shù)字的總和等同于買一個新蹲坑的價格。因為教導主任大發(fā)慈悲地表示，你們只需要承擔換坑的花費，而這堵墻本身的問題不再追究。新坑不久就安裝上了，我不知道當時工人師傅們是怎樣的表情。這之后，情侶坑依然無人問津。

至于殘破的那堵墻要怎么辦，我們的班主任勒令我們派人解決問題。于是我可愛的前桌用一柄上好的羊角錘和整整一中午的時間，把剩余的殘骸一塊塊丟了出去，從四樓的窗戶。班主任于是又氣炸了一次。

而這之后的故事就不多了。情侶坑直到我畢業(yè)一年之后回去看，似乎仍然是情侶坑。毀滅羅馬只需要一個月，但重建要幾十年。當然直播坑也仍然是直播坑。這段充滿著暴力和喧嘩的故事也就這樣成為了我們高三生活中濃墨重彩的一筆。我顫抖著記錄下這些過往的罪行、寬恕與愧疚，希望偉大的網(wǎng)絡(luò)把我們沉重的記憶保留到未來的每一處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