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99年2月26日 (寧崇左·訪談)

那天，我們聯(lián)工的技術(shù)負責總算是都回來了，聯(lián)工復工的事終于有些眉目了。這并不是我有多狠心啊，只是上面把事情催得太嚴了，3月8號新員工就要到位了，3月10號就要復工，想讓他們緩一緩我們也沒有時間啊。為了布置任務，我給他們先開了個會，也沒打算多說什么，不過就是通報情況再安排一下工作。

啥？情緒？！我當時當然也想過他們會有情緒，畢竟大家都不是鋼鐵機器，七情六欲樣樣都有，加上戰(zhàn)爭確實也不曾直接在我們這里發(fā)過作，聽說自己的心血和同事說沒就沒了，憤懣啊憂傷啊這類的情緒都在我意料之中。

不出所料？不不不！別這么說！他們發(fā)泄的程度確實是完全超出了我的預料的。就算你和我說那是阿鼻地獄，我也不認為你說的過分。

舉個例子？太多了！讓我想想…對了！華方飛行總教務相賢齊，對！當時聯(lián)工的華方人員六七成都算得上他的學生了，都已經(jīng)五十多歲的人了，胡須滿臉頭發(fā)半黑，平時喊個話我二里地外都能聽見。他當時拿著，不對，應該說是捧著那份遇難名單(中日聯(lián)合調(diào)查組禁止公開該名單——編者注)，老淚縱橫啊。我那天才發(fā)現(xiàn)他的頭發(fā)那么白了，他當時說這些人十天前還挨著他的教訓，今天怎么說沒都沒了。他當時情緒既激動又崩潰，我是好說歹說才讓他留下來開完會，還有一大批的人，會都開完了，還盯著那份名單發(fā)呆，看那目光呆滯的樣子想來是沒記住半句會程。幸好秘書小王一直在記錄，我后來吩咐他去給每個與會人員一份會議紀要，以免他們在那些重大任務上出批漏。我記得我當時還準備了一盒金水蟠(中成藥,寧心安神用——編者注)，結(jié)果竟然不夠用！我當時自己都想磕兩粒了！

印象肯定是超級深??！不過奧，要說令我印象最深刻的——那就是設計部的兩個總設計師了。

會議開始前，日方那個總設計師——你也知道，就是千田良乃——當時她的狀態(tài)就不太好，臉色有些發(fā)白，窗頭也有些紅腫，就像被什么砸了一下，走路擺揮晃晃的，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然后就是肖笙那小子——對，當時華方的總設計師就是他，他當時“噌“的一下就進來了，很快啊，然后就是一陣左張右望、一臉緊張，我都不知道該怎么防。結(jié)果他玩?zhèn)鹘y(tǒng)功夫”點到為止”，看了一眼就坐下了。我問他有什么事，他說沒事，我覺得有事，他說沒事，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蟲，當時哪能想到他在干嘛？！然后就開會了，結(jié)果開會開到一半的時候，我正在念稿子，突然就聽見一陣聲響，我抬頭一看，千田她突然休克了，后來聽醫(yī)務那邊說是因為休息不足。就在那一瞬，肯笙他“啪”得一下就過去了——隔著兩張桌子，虧他能那么快。他立馬把人扶起來，我就讓他趕緊把人送去醫(yī)務室去了。我當時都沒反應過來，他的速度竟那么快。不過這也就相當是說，設計部的那幫人根本就沒參會。

不過從后來的事情來看看，這個事情就顯得啊……什么？導演說這轱轆（部分）不讓說嗎？那就不說了！所以我就說嘛，聯(lián)工復工可是任重而道遠那。

2099年2月26日 神州 釣魚臺(島) 釣魚臺聯(lián)合工業(yè)

2月的釣魚臺稱不上暖和，加之持續(xù)多日的雨水，濕冷的空氣四處亂鉆，似是要鉆到人的骨頭里去?？珊喡募b箱并不密閉，房間中混雜著不少濕冷的水氣。房間里還配備了一個大型空調(diào)，空調(diào)出風口持續(xù)不斷地吹出干燥炎熱的風。冷與熱、濕與干，幾種力量在小小的房間里扭打在一起，竟生出出了一絲舒適的感覺。

現(xiàn)在，這種微妙的平衡充斥著整個設計部。千田正在躺在床上休息——剛剛的安眠藥效果似是不錯，她目前睡得很沉。肖笙撫額坐在宿舍的椅子上，桌上放著幾盒藥，一盒安眠，兩盒金水蟠。藥邊還有一張條子，“謹遵醫(yī)囑”四個字似在提醒肖笙不要忘記方才那個廣東腔醫(yī)生的話：

“先生，你不要激動嘛，病人沒什么大礙，就是太缺乏休息啦，按我從醫(yī)的經(jīng)驗，她至少有一旬沒有睡覺了。這樣，我先開一盒安眠藥、兩盒金水蟠，你讓她先吃一個療程，然后再來復診……”

一旬？十天！肖笙有過三天不眠不休的經(jīng)歷，他知道那種四肢無力、天昏地暗，走兩步就會摔跤的感受。這十天時間，她又是如何熬下來的呢？

戰(zhàn)爭，碾碎的不只是一線的生命，更是所有關聯(lián)者的精神?？峙滤木瘢阉榱瞬恢挂淮瘟?。

肖笙一時有些恍惚。他有一瞬間似是看到了自己的父母，因患重病陷入昏迷的母親，手拿報告書滿眼暗色的父親，過往的一幕幕又在他的腦中閃過，肖笙的目光逐漸呆滯了……那段深刻影響他性格的過往，又在磨蝕他的內(nèi)心了（詳情請候“人物檔案”…如果有的話——編者注）。

“當當當！”

可能是雨點打在集裝箱上，發(fā)出了聲聲悶響。肖笙打開電腦，記起了日記。

2099年2月26日 一旬有四 雨

今天雨似是小了，可是云霧并沒有散去。記得那個人曾經(jīng)說過：“云積厚了，卻不下雨；這是很危險的，因為壓力越積越多，不盡快發(fā)泄，要么雷暴、要么天塌……

“有人嗎？請問有人在嗎？肖設計師？千田設計師？”

陣陣詢問聲將肖笙從電腦中喚回了現(xiàn)實，雖說敲門聲與淅瀝雨聲混雜不易分辨，但人聲確是可辨的——聽聲音，應該是總協(xié)委的王秘書。

肖笙輕輕打開了房門。果然王秘書左臂上掛著一個手提袋，左手持傘，正用右手敲門。

“王秘書，請問有什么事嗎？”

“噢，肖總師，我是來送今天的會議簡報、《皇民日報》還有《朝日報》的?！?/p>

說罷，王秋節(jié)從手提袋中抽出一把文件，遞給了肖笙。

“肖總師，這是你們設計部的?！?/p>

“謝謝，真是勞煩您了?！?/p>

“沒事兒，職責之內(nèi)，應該的嘛。對了，千田總設計師她還好吧？”

“她正在休息，醫(yī)生說她是過度疲勞，必須休息一段時間?！?/p>

“噢，行！那千田總設計師先好好休息，你們保重，我就不打擾你們了。對了，代我問聲好?！?/p>

“好，謝謝?！?/p>

王秘書扭頭離去，肖笙緩緩拉上了宿舍的門…

關門之前，肖笙順便望了一眼窗外的天空。

云，更厚了....

2099年2月27日 神州 釣魚臺(島) 華日聯(lián)合調(diào)查組

“二·一五事件”華日聯(lián)合調(diào)查組的辦公地點就設在釣魚臺之上，組長白奇?zhèn)?，副組長成田大智。雖安排在釣魚臺明面上說是為了方便取證，可這十多天以來，別說取證的調(diào)查員了，釣魚臺上的人似乎連一個邁出辦公室的人都找不到……

現(xiàn)在，在調(diào)查組辦公室里，一幕搞笑的滑稽劇正在上演——雖然定然沒有人會因此笑得出來就是了……

“白組長，這是京廷（神州對中央一級的稱呼——編者注）對事件的初步調(diào)查報告，要求我們審閱，和旭日方面協(xié)調(diào)一致后重新上報，再由兩方共同向全世界發(fā)布?！?/p>

秘書竺雅遞給白奇?zhèn)ヒ环菸募?，上面寫著“初步調(diào)查報告”幾個字。不過說實在的，這份來自京廷的《初步調(diào)查報告》，恐怕不是初步、也沒有任何調(diào)查、更談不上什么報告了。

“哎，不是，京廷是不是在搞笑？！這么多天了，一直禁止我們發(fā)起調(diào)查，不準我們開全體會議，現(xiàn)在干脆出一個所謂報告應付輿論就打算糊弄了事了？要是這樣當初成立調(diào)查組是為了什么啊！當擺設么？！”

白奇?zhèn)嵟?，當初派他來干這件事時，他本是躊躇滿志，打算還事情一個真相，還同胞一個說法的。誰知這呆了十多天不能工作不說，現(xiàn)在連調(diào)查報告都不打算讓他來寫了！還有是這個秘書竺雅，表面上是他白奇?zhèn)サ拿貢蓪嶋H上卻管理著調(diào)查組的實際工作。別聽竺雅名字文氣，人卻相當強勢，同時京廷的命令也是直接發(fā)到秘書這里。這就好像是找了個正義感滿滿的組長來擺著當花瓶，卻讓京廷的傀儡秘書來直接管事一樣。

“組長啊，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京廷的命令那是咱們這種三品小吏來管的呢？你就這樣報上去，到時出了事也有人拉咱們一把，你要是獨斷大事，到時京廷追查下來，倒霉的就只能是咱們的烏紗帽嘍。我可聽說了，這次調(diào)查組的成員回去就要重賞，能升一到兩級啊，這得奮斗多少年才能得到啊?！?/p>

“哎不是，竺雅秘書啊，你有沒有搞清咱們的工作？咱們是來調(diào)查真相的，又不是來當傳聲筒的，咱們真就只管名聲不管真相，這樣好么！作為組長，我絕對不會同意你的觀點！”

白奇?zhèn)ビ行┥鷼饬耍醚胚@話是什么意思他還聽不出來？話里意思無非就是：“這可是京廷的意思，你白奇?zhèn)ケ仨殘?zhí)行，要是聽我的，我給你好處；要是不聽我的，我撤你的職！”這是什么？赤裸裸的賄賂恐嚇！他這組長，敢不敢再憋屈一些？恐怕不行了吧！

“組長，你誤會我了，我不是要名譽不要真相，這是京廷的調(diào)查報告，是有力的，我們還是不要違抗的好，難道組長要抗旨不成？”

“這……”

不過對于這出滑稽劇來說，到底最滑稽的地方在哪里呢？大概就是這種搞笑的畫面，竟然不只發(fā)生在組長辦公室?，F(xiàn)在，在副局長辦公室里，成田大智正和他的秘書員古賀孝太上演著相似的一幕……

“不是，古賀秘書，這么說就不太對了吧，我就只是追求真相而已，不必上升到違抗天皇陛下的高度來吧？”

古賀孝太發(fā)現(xiàn)了，這是一個問句，是讓步的開始，他必須乘勝追擊，拿下這個只有正義感卻沒有真正“智慧”的副組長。

“那副組長閣下的意思是，天皇陛下再三考量在發(fā)出的這份文件只是一份建議是么？天皇陛下的命令，到了閣下這里就要變成建議了是么？那以后閣下以后看到的所有命令，是不是都要按建議來處理呢，您莫不是想克上吧？我帝國的傳統(tǒng)若是被您繼承了，我可要為您鼓掌了??！副組長閣下！”

“這……不是……你這樣上綱上線，這樣的話問題可就被你復雜化了，我只不過是和你在討論一個技術(shù)問題，你不能把它上升到原則層面啊。”

“哦~技術(shù)問題？天皇陛下的命令到您這里只是一個技術(shù)性問題？看來我真是低估了問題的嚴重程度呢。您以后怕不是要把逆天之事都當做技術(shù)問題來處理？這樣的話，我就只能上報中朝，讓上面來處理了?！?/p>

“這……這……”

成田陷入了沉默，他明白了，他最大的就是和這個能言善辯的老油條開展辯論，他就應該在一開始就直接擱置這個所謂建議才對。

古賀也已經(jīng)看懂了，這個副組長已經(jīng)啞火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他的主場了。不過這是他就要表現(xiàn)出他的“大度”，給成田一個臺階下——畢竟明面上最后拍板的還是面前這個副組長啊。

“成田副組長，你看這樣行嗎，我們先將這份報告送到神州那邊去，看看他們的反應，要是他們同意，我們就簽字，要是他們不同意，我們在另尋可能。”

“…………”

成田沉默了，他的腦內(nèi)正進行著一番思想斗爭。不過，結(jié)果似乎不難猜測。

片刻過后，成田艱難地點了點頭，算是對這個建議表示了接受。

“好的，副組長閣下?！?/p>

2099年2月27日 ?? ?? ?????

“Sonders先生，辦妥了。神州和旭日方面的人發(fā)來消息，調(diào)查報告已經(jīng)通過了審核，馬上就可以發(fā)出，馬上國際輿情就會知道蘇聯(lián)人對釣魚臺進行了轟炸，而蘇聯(lián)人則全力否認此事，很快調(diào)查組中對面國家的人阻礙真相調(diào)查深入的傳言就會在華日兩國傳開，兩國的猜忌就會再加一層。最后就算追查下來，背鍋的人也已經(jīng)準備好了，就是調(diào)查組的一二號人物，我們馬上就可以讓他們閉嘴，抹黑這些沒有背景的人也時非常簡單的?！?/p>

這正是黑衣男向西裝男作的匯報。

“很好，雖然這件事不在我們的意料之中，但我們照樣可以利用它去推進我們的事業(yè)，進而實現(xiàn)我們的目標。蘇聯(lián)人總說什么與時俱進，我們也來個與時俱進、靈活地利用這個小變故來推進我們的大事業(yè)。還有，看住釣魚臺，我就不相信那些新來的員工之間不會產(chǎn)生矛盾，要捕捉一切摩擦，放大、再散布出去，添油加醋自是少不了，來些逼真的無中生有就更好了?？傊幌б磺写鷥r破壞華日民間的友好，不能讓這戰(zhàn)時的同盟彌合他們的矛盾，懂了么？”

“是，Sonders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