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是對的，但我也沒錯｜《我的靈魂騎在紙背上》編輯手記
接到三毛新書《我的靈魂騎在紙背上》的編輯工作之初，我是困惑而詫異的——
三毛？新書？確定不是再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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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編說，是新書哦，不是你之前看過的那本，有超多你沒看過的新內(nèi)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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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的新書——這個看似矛盾的概念，就像是在繁重工作中裂開的一條縫，像愛麗絲的兔子洞，像通往霍格沃茨的魔法站臺，金光閃閃引誘著我。
誰能拒絕
開進時光隧道的列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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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覺得，三毛于我，已經(jīng)是個旖旎舊夢。這個曾憑著她在撒哈拉寫下的精彩故事而在華語世界風(fēng)靡一時的大姐姐，已隨著時間流逝、隨著跨國旅行愈發(fā)便利，而在我心里一點點褪色。畢竟在這樣一個交通發(fā)達、勞碌奔波的時代，我早過了憧憬“流浪”的年紀，也對“治愈文學(xué)”有了審美疲勞。
就當是登上時光列車，重返舊日吧。我翻開稿件，以為會和那個溫柔又勇敢的大姐姐久別重逢——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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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你寄生發(fā)油給我，我的頭發(fā)真的只有一點點了。”
“姐姐……你替我禱告給我中獎券，我有錢接父母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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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年紀輕輕就在擔(dān)心脫發(fā)、渴望暴富的鬼馬少女是誰？世界上的另一個我？
再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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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己一個人去機場……如果一個一個去告別，我的節(jié)目會排到月底。”
“此地（撒哈拉沙漠）人慢慢認識，也有照應(yīng)。市政府、郵局、法院、警察局的人全認識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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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活潑機靈的“重度社交牛X癥患者”又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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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她到了撒哈拉，家書里滿滿都是她不設(shè)防的內(nèi)心“碎碎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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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沙漠再苦，有錢賺我也認了這個苦，現(xiàn)在還不給賺?！?/p>
“這幾天沙漠又刮大風(fēng)沙，我們屋頂又飛掉了，這種日子有趣是有趣，但也實在辛酸。家中一切簡陋到不能再簡，怎么相信是入月上千美金人的家?！?/p>
撒哈拉故事的B面和“傳奇”作家的“真心話”都漸漸顯露出來，我好像不是在仰望過去的三毛，而是同她一道“癱”在沙發(fā)上，有一搭沒一搭相互接著話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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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下翻，就讀到了荷西離世后三毛寫給家人和友人的信。我知道，三毛最疼痛的時刻，是她的父母遠赴加納利群島陪她一同度過的，此后她慢慢地自愈著，但內(nèi)心依然留下了不可逆的傷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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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確定我還能不能成為某人的妻子，我已經(jīng)不再是撒哈拉那個女孩了。”
“荷西是親人，不能比的?！?/p>
她一天天在時間長河里平復(fù)自己、重新蓄能。直到最后一刻，她于1991年1月1日寫給賈平凹的信，依然想要與自己仰慕的作家約定未來的相見，卻也帶著若有似無的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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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底（一九九○年）在西安下了飛機，站在外面那大廣場上發(fā)呆，想，賈平凹就住在這個城市里，心里有著一份巨大的茫然，抽了幾支煙，在冷空氣中看煙慢慢散去，而后我走了，若有所失的一種舉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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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禁有些悵然，后又有些釋然，原來這個女孩，她自始至終都是這樣一個令人著迷的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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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承認世界是對的
但，我也沒有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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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靈魂騎在紙背上》中的83封書信，貫穿了三毛23年的光陰。三毛她，度過了閃閃發(fā)光的留學(xué)時代和撒哈拉時代，在遭遇重創(chuàng)后一度消沉不已，最終又帶著近乎“重生”的巨大能量，再次在生命的賽道上飛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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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讓作為讀者的我動容，又讓作為編輯的我頭禿。因為在完成編校后，就來到了撰寫腰封文案的階段。我該怎樣用一句話，把這樣一本心意滿滿的好書分享給更多人呢？像這樣一本時間跨度如此大的書，該怎么用一句話定位？如果只把它簡單定義成“人物傳記”或“書信集”，那未免太無趣了些。我開始思索這句文案的重點——應(yīng)該聚焦于三毛的意氣風(fēng)發(fā)、哀傷獨白、平復(fù)后重新啟程的勇氣，還是她的包容和溫柔？
三毛金句無數(shù)，隨意采擷便是珠玉滿手，可惜這個集子里并無一句能概括她的半生。為著一句文案，我寫了無數(shù)稿，卻總無法叫人滿意。要么溫柔過頭，要么鋒芒太過，似乎總也找不到一個足以完美概括她個性與包容的平衡點——事實上也根本不存在這樣一個平衡點。我知道，在這種事情上，越是企圖面面俱到，就越會顧此失彼，淪為平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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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我改到昏天黑地自我懷疑，最后主編連“斃稿”都帶著深深的歉意。啊，當然，結(jié)果還是被斃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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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記得那個深深挫敗的周五下午，不知第幾次收到“再想想~”（這個波浪號就很靈性）的回復(fù)后，我只覺得整個世界都是錯的，都在同我作對——我已經(jīng)出了這么多稿，其中不乏自己滿意的文案，怎么就不能讓我寫對一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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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我突然福至心靈，既能獲得大家的認可，又沒有違背自己的內(nèi)心，這難道不就是最圓滿的結(jié)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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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承認世界是對的，但，我也沒有錯。
在今天的世界里，有太多人為彰顯個性而劍走偏鋒，刻意與“俗世”格格不入?？扇皇沁@樣的人，我也一樣。誰說“入世”就要掩藏自我丟棄本心，誰說毫無個性才能在人間活得如魚得水？三毛是個了不起的女孩，她的一生既能一直自己做決定，也能同時與世界相處甚歡。而我同樣深愛這個五光十色的花花“俗世”，我只想帶著自己的棱角也能與它欣然相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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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是對的，但我也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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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這一次，“世界”與我，都滿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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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正喧囂
宜做白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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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設(shè)計一直是我最喜歡的環(huán)節(jié)。與不少編輯手記里可能會寫到的封面設(shè)計的坎坷相比，《我的靈魂騎在紙背上》的封面可說是相當順利。我初次提交給設(shè)計師的幾種不同設(shè)計思路中，就有一種擊中了她的心，仿佛相愛相殺數(shù)年的我與設(shè)計師在那一刻竟成了彼此的頭號Soulmate（設(shè)計師：那倒沒有，你清醒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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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幻、豐盈、靈動、自由自在——這就是我們希望能呈現(xiàn)的直觀感受，因為這書就是一個夢的寶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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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小時候的夢想是當快樂的拾荒者，長大了就奔赴“前世的故鄉(xiāng)”去尋夢，后來在大千世界的夢幻百景中流連忘返，到最后，連她自己也成為了千萬人憧憬的夢。
三毛的一生都在做夢、造夢、追夢并實現(xiàn)著自己的夢，這一沓跨越她半生的信紙便是記錄；大大小小的“白日夢”是她對自己內(nèi)心所想的堅持，也是她眼中美好塵世的映照。于是，我們便讓飛鳥載她隱入云天，池魚躍起隨之游動，青空與碧水本就互為彼此的倒影，夢境與現(xiàn)實的區(qū)別也只在做夢人是否愿意追夢的一念之間——封面就這樣誕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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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一提的是，本書的封面設(shè)計師也曾操刀設(shè)計《三毛典藏全集》14本的封面，同一人筆下的不同風(fēng)格，卻剛好暗合了我兩次讀三毛時的感受：舊版用色濃烈大膽，一如初見三毛時她的傳奇故事給我的沖擊和震撼；新書設(shè)計輕盈靈動，正像是給已經(jīng)身為“社會人”的我開辟了一片奇境花園，能更松弛快活地放飛自己、冒險尋夢。
我尤其喜歡《我的靈魂騎在紙背上》封面上飛鳥銜著信封、池魚相伴齊飛的細節(jié)，它總有一種奇幻的時空感——仿佛是在告訴我，科技再發(fā)達的年代，那些衛(wèi)星信號傳不到的角落、穿不透的時空，鴻雁總能抵達。
我沒活成三毛的模樣
我長成了獨一無二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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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讀三毛，總希望自己能像她一樣周游列國、自由自在又與眾不同。如今想想，我和三毛其實是很不一樣的人。她是個在倫敦海關(guān)被扣留時能據(jù)理力爭、最后和官員“打成一片”的Social Queen，而此前同樣在希斯羅機場被暫留的我（那個地方好像千百年來都很喜歡扣人……），則只會默默等待，甚至還緊張到把筆記本電腦落在了等候區(qū)。
但再一想，這才是最好的結(jié)果。或許三毛在我身上打下最深的烙印，不是變得像她，而是真正聽從內(nèi)心，做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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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以為自己做完書會感嘆，長大后的自己才終于讀懂了三毛。但現(xiàn)在的我則認為，小時候的我與長大后的我，在閱讀的那一刻，都已經(jīng)百分百體驗到了以當時的閱歷去讀三毛所能得到的妙處，這樣便已經(jīng)足夠；這種狀態(tài)，就像是處于不同人生階段的我，都是當下那一刻最遂自己心意、最討自己喜歡的我。
我很慶幸，在她離開30年后，和她并不相像的我，終于如愿長成了自己喜歡的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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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大晴，公司所在的胡同上空有鳥飛過，又叫我想起了《我的靈魂騎在紙背上》封面上的小鳥，想起了三毛自在飄游的靈魂。
三毛，究竟我對你懷著什么樣的感情呢？二十多年來，我從未說過你是我最愛的作家，更從未說過你是我的頭號偶像?？扇绻f，誰曾激勵著我一路按自己的想法長大、長成了獨一無二的自己——那一定是偉大的夢想家，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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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你曾很冒險的夢，穿越時空，就由我來繼續(xù)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