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么單純的一首詩。

怎會變成諷刺？

我們望向天空和彼岸。

一樣無邊無際，卻都又讓人向往。

他跟著她。

“你不打算問問我們會去哪么？”

“唔……我不知道我該不該問?！?/p>

“你當(dāng)然可以問，關(guān)于璃月的大小事宜你都可以詢問我?！?/p>

“好的?！?/p>

沒有了恩人的貼身陪伴，空總覺得自己的肌膚敏感起來。

每一處似乎都可觸。

心也有些空落。

“刻晴小姐，請問，我要做什么，才能得到你的原諒呢？”

少年的長發(fā)被辮起，束成我們最熟知的模樣。

他的金發(fā)閃耀。

“放心，我不記恨你，你不需要讓我原諒你。

“但，我得讓你變成一個完全的人，正常的人?！?/p>

“完全的人？”

“對，至少在璃月得這樣。

“你得知道，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該怎么遏制情緒之類的。

“就好比，你想保護你的小寵物，可以試著求情，可以商量，可以拋出你凝光姐姐的身份。

“得虧是我了，要是惹到夜蘭，恐怕沒你好果子吃。”

“嗯……因為那個夜蘭……比刻晴小姐厲害？”

“喂！”

她回過頭，氣鼓鼓。

“本小姐一點都不弱，你給我記好了。

“別以為打贏我一次就可以得意忘形了！”

“對，對不起……”

少年低下頭，戳戳手指。

唯唯諾諾。

刻晴看著他，砸砸嘴，挑挑眉。

“好啦，不用那么悲觀——你確實很厲害，我承認。

“不過連你自己都不知道你為什么有這種能力，而且，你連神之眼都沒有，卻能使用元素力。

“所以，你的身世一定很獨特。

“可能是我想多了吧，但我總感覺你會和某些大事相關(guān)，你的能力也不該被埋沒。所以，你不該被凝光關(guān)在家里當(dāng)只好看的知更鳥?！?/p>

“知更鳥？”

“啊……

“就是很好看，唱歌也很好聽的一種鳥?！?/p>

“那說明，我在凝光姐姐眼里很好看么？但我沒給她唱過歌?！?/p>

他笑盈盈的。

似是高興，似是自豪。

刻晴本在前面領(lǐng)著他走。

腳步頓了頓。

少年的語氣里那難以掩蓋的情感如此觸動人心。

他真的在高興。

他分辨不出自己的位置，認不清自己的身份。

此時此刻卻先入為主地給自己找好了歸屬。

而且深深認同著，甚至是癡迷著。

他很笨。

他不知道他遭受的這些并不該屬于一個完全的人。

但……

但刻晴咬了咬唇。

“那……要不要唱給我聽？”

“誒？可以的哦。

“但我只會唱一首歌?！?/p>

“哦，什么歌？”

“我以前在平原上睡覺的時候聽到的。

“似乎是從風(fēng)里傳來的，有人在邊彈琴邊唱，我一直聽著，就記下來了。

“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p>

他沒什么警戒。

也沒什么所謂各種形式的首次歸屬。

對要求簡單應(yīng)下，他開嗓。

他唱著歌。

起風(fēng)了。

他唱著在風(fēng)中傳誦的歌謠。

時間似乎緩下來，想要抓牢流風(fēng)，為他伴奏。

他的聲音空靈。

他似乎只是在轉(zhuǎn)述自己曾經(jīng)的傾聽。

他淺淺地，簡單地唱著。

他記憶很好，當(dāng)時自己閉上眼所感受到的樂理盡數(shù)記牢。

他唱著歌。

沒人想停止——乃至要讓他一直唱下去，也不想他停止。

路似乎變得很長。

腳步不知不覺間也變短。

土路上留下的微微痕跡一點點壓縮。

他們的影子悠而悠長。

“唱好啦，接下來的我就聽不懂了。”

“嗯……唱的很好。”

“是嗎？謝謝你。

“那我是不是一只合格的知更鳥了？”

“阿？

“你在想什么啊，笨蛋，你不該是一只知更鳥，你是一個人，是個活生生的人！

“也不知道凝光怎么教你的?！?/p>

他們走出了土路。

向璃月港走去。

“我要教你，你也要學(xué)會的第一課，就是認識你自己。

“你不是被豢養(yǎng)的寵物，你應(yīng)該有自己的生活，懂不懂？”

“嗯……大概懂吧。”

“這很重要！”

她看著他，指著璃月的大街小巷。

“這里，是大多璃月人生活的地方。

“日出而工，日落而息，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家庭。

“為生活而努力，為家庭而努力。

“或者更高尚的一點，為了自己的夢想而努力。

“不管怎么樣，你要去創(chuàng)造屬于你的價值，如果你認不清自己的價值，就會被利用，更何況你還是個厲害的笨蛋?！?/p>

比如說。

隨隨便便給人唱歌。

這是小事——唱一嗓而已。

但見微知著。

“可，我不知道我有什么價值呀？”

“這就是我要你做到的事情了。

“認清自己的價值，做你自己。

“然后你就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了，我不會攔你，而且會盡可能幫助你?！?/p>

“唔……”

自己的……

價值？

認清這東西可不簡單。

究竟是一句甜蜜的妄語還是一座實心的金山能讓你甘愿勞作。

是否會因為一句簡單的請求而就能高歌呢？

刻晴不希望這個男孩會被如何使喚利用，乃至殞命。

“那……我該怎么認識我自己的價值呢？”

他小心翼翼地發(fā)問。

眼睛眨眨。

“我想想啊……打個比方，我是七星，我的價值就是為璃月服務(wù)，所以我會去各種地方亂跑，去參與各種工程的建工，因為‘為璃月服務(wù)’就是我行動的價值。

“又好比香菱是個廚子，那她的價值就是給大家做飯，做飯就是她的價值。

“價值不會固定，但總該有個大概，這樣你就知道，什么事情你該做，什么事情你不該做了——和你的價值一比對就行了。

“你想，我不會因為壞蛋的一句‘求求你’，就幫他摧毀璃月吧？”

“嗯……是這樣的。

“那，我要去做我該做的事，對么？”

“對，聰明。”

“嗯……我該做什么呢……”

自己該做什么呢？

廚子會燒飯，教師會育人。

那自己會什么？

自己是什么職務(wù)？

想了想。

自己現(xiàn)在似乎是她的親衛(wèi)。

親衛(wèi)？

“那，我現(xiàn)在應(yīng)該保護你，對么？”

“啊——嗯……”

保護自己？

這句話來的突兀。

自己保護了這座城那么多年，從青澀到成熟。

第一次有人主動提出要保護自己。

關(guān)鍵是，他似乎的確有這個能力。

雖然很不想承認。

“也……對吧……”

“所以，我應(yīng)該每時每刻都待在你身邊？”

“誒——”

這，這有點……

讓自己有點猝不及防。

仿佛心中有什么隱于內(nèi)心的期望被言出。

刻晴有些局促。

他的領(lǐng)悟和自己預(yù)想的有所偏差。

但似乎……

并不壞。

自己當(dāng)然不需要保護，也不需要他隨時隨地在自己身邊——刻晴不需要。

但借由讓他理解些什么，似乎是個順便的事情。

就是……一個借口，不是么？

而且……

他唱歌確實很好聽。

“你說得對，就暫時先跟著我吧，我以后會給你找其他工作的。

“那，我們先回去吧。”

“唔……回哪？”

“當(dāng)然是——”

她想說辦公室。

回到自己一直辛勤勞作的地方，繼續(xù)自己日復(fù)一日的流程。

做那個他們口中的自己。

在涓白的紙張上簽下自己的名字。

這就是，自己的價值。

啊……

這次，不行。

“當(dāng)然是回家。”

……

……

“刻晴小姐，請用膳。”

“誒？”

他乖巧地跪坐在一旁。

對著紫發(fā)少女無辜的瞪眼。

“不是……你會做飯？

“會的?！?/p>

“你自己學(xué)的？”

“是的?！?/p>

“好吧……”

接他回家是一念之間的抉擇。

但自己去辦公室拿個材料的功夫，他居然就能做出一桌菜來？

而且賣相還不錯……

刻晴一直以往都是吃便當(dāng)來著——在一個人的孤夜里，便扒拉兩口胡亂塞進盒子里的冷菜，再一邊勤懇地翻閱各種材料。

如今自家的廚房總算是派上了用場。

看著他指腹的塵跡，刻晴有些羞愧——自家的廚具是好久沒有用過了。

“你怎么會想著給我做飯？”

“既然住到刻晴小姐家里，那我就得做些什么——姐姐教我的。

“這也算創(chuàng)造價值，對吧？”

他歪歪頭。

金發(fā)晃了晃。

刻晴感受著空氣中飯菜的暖意。

有些不想去糾正什么。

無知又迷茫。

“嗯……是該的?！?/p>

太腐敗了……

但是……

似乎又很舒服？

畢竟，這也是價值創(chuàng)造的一環(huán)——自己又不需要！

是的，自己又不需要。

那么，也就是幫他了。

價值，價值……

嗯……

很好吃，可以當(dāng)廚子了……

比自己燒的好……等等！為什么連做飯也……自己可是女性……

一邊腦海中天馬行空，一邊和他一起小口抿完這頓晚宴。

他頂著油污在刷洗碗盤，很熟練。

呆坐在客廳的刻晴有點迷茫。

自己該做什么？

工作，工作……

但家里突然多了個人，家中某處脫離了自己開始發(fā)出聲音。

他在為自己服務(wù)，自己要是什么都不管去工作，會不會顯得很不尊重他？

雖然他不會明白，但是……

完了……

自己不知道該做些什么了。

第一次感覺時間的空虛是那么令人舒適。

并沒有浪費光陰的虛脫感，反而是有些對生活的享受。

等等，享受生活？

那是自己應(yīng)該擁有的么？

“刻晴小姐，請沐浴?！?/p>

“哦，好……

“等等，什么？”

什么？

刻晴猛地抬起腦袋。

不知何時，他已經(jīng)用稍稍燙灼到的食指，測出了最適合沐浴的溫度。

然后單裹了一條浴巾來找刻晴。

眼神和身體一樣清白，看著她。

面龐稍稍微紅——和在凝光家一樣。

“你，你——

“你怎么——”

“誒……難道刻晴小姐，也要我……

“好吧……原來這真的是很普遍的事情……我還以為……”

他的耳朵根溫?zé)帷?/p>

似乎是被抓住了把柄。

開始緩緩解下遮掩。

若隱若現(xiàn)。

“等等！等一下！”

少女害羞地捂住眼睛，指縫卻絲毫不聽從主人嚴肅的斥令。

掙扎在理智漩渦中的少女比眼前的少年更不知所措。

“你，你為什么要脫衣服……”

“因為要洗澡了?！?/p>

“你可以自己先洗??！”

“阿……

“可是，我應(yīng)該隨時隨地在你身邊……”

“所以你想和我一起洗？”

“唔……不應(yīng)該么？”

哪怕看不見他的臉，刻晴都知道他的面龐有多無辜了。

心中對凝光的情感又多了幾分復(fù)雜。

轉(zhuǎn)過身子，捂起眼睛，刻晴語氣中有些顫抖。

“男性，是不可以隨便和女性一起洗澡的，明白了么？”

“啊……可是……”

“沒有可是！男德也是你的價值之一！快點自己去洗澡吧！”

“好……

“那個，刻晴小姐不用擔(dān)心，要點我基本都知道，技術(shù)也很好……”

“什么好不好的啦！不是那個原因！”

“是因為我太隨便了么……其實我很鄭重的……只是我怕你不滿意……”

是因為自己不能太隨便了！

一日之內(nèi)，刻晴的認知天翻地覆。

那份原本對凝光深刻的同僚共賞之情此刻煙消云散。

只剩下深深的鄙夷……

和……

羨慕？

不對不對，自己只該厭惡……

美好的景色哪怕是從你的眼角溜走，都會映下不少可塑的光景。

更不用提記憶力超群的玉衡星大人。

此刻正不止用清水拍打自己的面頰。

耳邊是少年獨自洗浴的滴聲。

像石窟中的鐘乳，讓你不由得側(cè)耳去……

等等，不行！

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啊……

凝光，又在做些怎么……

腦中有了不少猜想。

原來她真的是找童養(yǎng)夫……哪有那么露骨的教育??！真要把他關(guān)一輩子了？到時候遇到恬不知恥的女流氓還投懷送抱怎么辦？

刻晴愈發(fā)感到自己對他的價值教育珍若千金。

挽救了一個迷茫而無知的靈魂。

反正，絕對不是為了自己……

“刻晴，小姐……”

他弱弱出聲。

“我洗好了?！?/p>

“嗯……好，你先穿好衣服吧，我等會就去。”

“好……需要我為你泡過一遍么？”

“什——么？”

……

……

刻晴是個追求極簡的人。

她的效率的高標準表現(xiàn)在她生活的每一處。

沒有傭人，房子也小，家具用品也絲毫不奢侈鋪張。

連床都只有一張。

“需要我為你暖……”

“不需要！凝光都教你了些什么？

“聽清楚，這些事——包括一起洗澡什么的，都是很特殊的事情，明白了么？你只能和……

“和你喜歡的女孩子這樣做，明白嗎？而且，要她愿意?！?/p>

“我喜歡……的？

“那太好了！姐姐肯定愿意的。”

他抱著一褥額外的被子，主動去了沙發(fā)。

很高興。

自己想讓他睡床，畢竟自己習(xí)慣了趴在滿是紙張的桌子上睡覺。

但他說，他在創(chuàng)造價值。

他很高興——知道可以和喜歡的女性做那些事后，他似乎松了口氣。

他似乎擔(dān)心他不配和凝光做那些事。

他似乎輕松定義了喜歡。

刻晴側(cè)躺在床上。

明天還有不少工作。

剛起步的工程也需要自己監(jiān)督。

但她難睜眼。

她感受著床單的冰涼。

卻不是冰涼讓她難以入眠。

今天，真的發(fā)生了好多。

不只是臨時起意，還是別有所圖，自己強行把這個小男孩帶回了家。

他什么都不明白。

卻又幾乎無所不能。

他比自己厲害。

比自己優(yōu)秀。

滿足自己對伴侶的所有期望。

可是……

她緊了緊懷里的枕頭。

如果，今天自己什么都沒有阻止他……

會怎么樣呢……

他的歌聲繞梁。

一幕幕的暢想不止。

自己對他的教導(dǎo)，來得究竟是太早還是太晚呢。

把他引向社會，究竟是一部妙棋么？

自己……

又在想些什么呢……

剪不斷，理還亂。

在沙發(fā)，他會冷么？

會睡得舒服么？

自己應(yīng)該為了他的舒適，而答應(yīng)和他共眠么？

難道，凝光也是因為這樣……

但自己不行。

自己篤定要帶他走向完全，走向自己，必然不可能再去捏造服務(wù)于自己的規(guī)則。

自己也從不對他好奇。

也絕對不可能對他有所好感。

更不可能想著照顧他。

好吧，似乎也是他照顧自己……

雖然自己大受震撼，但……

但今天的屋子，似乎并不冷清。

他的價值，么……

或許，連自己都看不透吧。

又或者是……

只有自己，看不清呢……